《职业:记者》电影剧本
(1979年)
译/郝一星
职业:记者
(Professione:reporter)
出品:卡洛尔·蓬蒂(为美国米高梅公司等制作)
原著:马克·佩普洛
改编:马克·佩普洛、波得·沃伦、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奧尼
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摄影:卢奇阿诺·托沃利
美工:皮埃洛·波莱托
剪辑:弗朗科·阿尔卡利、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制片:埃尼奥·奥诺拉蒂
音乐:平克·弗罗依德
主要演员:杰克·尼科尔森、玛丽娅·施奈德
非洲一个村镇的广场·白天
不大的广场,周围是白色的房屋。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向开进广场的一辆“莱德罗维尔”牌汽车走去。
汽车停住了。从车里下来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像北美牧马人穿的那种方格宽领衬衫。这是洛克。他看了看围拢过来的好奇的人们,绕着汽车走了一圈,突然站在一个非洲人跟前,用法语问道:
“您能讲法语吗?”
那人没有回答。洛克又向坐在一座房子台阶上的穿黄衣裳的女人发问。洛克走到跟前,那女人站了起来。我们勉强能听到他的话。
“太太,您懂英语吗?我要找个裁缝……裁缝。”他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懂吗?”
从广场另一边跑过来两个男孩。
其中一个站下来看看来人,另一个继续跑,不见了。
洛克跳上自己的“莱德罗维尔”,重新发动了汽车。
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男孩,在汽车旁跑着,好像要对洛克说什么似的。
非洲村镇的街道·白天
“莱德罗维尔”——我们只能看见它的散热器——在一座矮小的房子前刹住了车。房子隐藏在巨大的棕榈树荫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非洲村镇·裁缝的住宅·白天
在若明若暗的房间里,四个非洲人在聊天。他们的声音和缝纫机的噪声混在一起。
房门正对着街道。洛克出现在门槛上。那个跟着他汽车跑的男孩陪着他。
洛克一进来,缝纫机就不响了。一个非洲人走开了,随后,又一个正干活的裁缝也离开了屋子。洛克环顾房间。
第三个非洲人站起来,迎着他走了一步。第四个非洲人——他是最年轻的——坐在一进门的桌子后面。他向洛克作了个要烟的手势。
洛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盒雪茄,递给他,然后啪啪地打着了打火机。
年轻人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对洛克作了个跟着他走的手势,就出去了。
非洲远离村镇的茅屋·白天
“莱德罗维尔”在阳光灼热的荒地上行驶。荒地尽头出现了一些茅屋。汽车停下。洛克下了车。
在荒地上,一个穿红长衫的女人,慢慢地朝坐在一座茅屋前准备茶的男子走去。
洛克也缓步朝他走去。走到跟前,那个非洲人命令式地打了两个响指,然后把手伸到嘴边,表示要吸一支烟。
那个女人和那男子并排蹲着。男子全神贯注地吸烟。两人依然不作声,也丝毫不去注意洛克。洛克作了个表示失望的手势,转身看自己的汽车。他的脸上显出吃惊的祥子,向“莱德罗维尔”跑去。
洛克坐上汽车。那个男孩坐在他旁边。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
洛克看着他,用英语问:
“你懂英语吗?”
男孩不回答。
洛克又用法语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
男孩子还是缄默不语,只是轻轻挥着手,赶跑脸上的苍蝇。
洛克发动汽车。
还是那个村镇的街道·白天
“莱德罗维尔”又不紧不慢地驶在非洲村镇的街道上。
洛克转向男孩,两手比划着问他:
“朝哪边走?”
男孩向左指了指。洛克又问:
“向左吗?”又问了一句“向左,就是向左。”
汽车向左拐去,超过了一个小伙子,超过了一个女人,向展现在小巷尽头的沙漠驶去。
沙漠·白天
“莱德罗维尔”在沙漠里奔驰着。洛克瞥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男孩。周围是耀眼的阳光照射下的无边无际的沙地。远处能看见一个人影。
汽车经过一个有车辙的转弯处,向前奔去。
男孩把头探出车窗,望着远处,给洛克作了个停车的手势。
男孩:“停……停!”
“莱德罗维尔”停住了。男孩跳下汽车,向某个地方匆匆跑去,并用法语对洛克说:
“稍等一会儿。”
洛克也跳下汽车,目送着远去的男孩,追着他喊道:
“你去哪儿呀?”
但男孩既不放慢脚步,也不回答。
洛克小心地看看四周。他先前看见的那个模糊的影子还在沙漠里向他这边浮动,但还很远。好像是一个骑着骆驼的人。
洛克看了一会儿那人影,然后绕到车后边,从车窗里拿出了放在座垫上的帽子戴上,然后又取下军用水壶,四下看了看,坐在汽车背后的阴影里,喝了一大口水。
那人影渐渐靠近了。这确实是一个骑骆驼的人。
洛克站起来,想和他打个招呼,但那人仍只顾赶路,既不停住,也不看他一眼,一刻不停地用脚后跟磕着骆驼的肚子。
洛克失望地耸耸肩,垂下了头。骑骆驼的人走过去了。
过了几秒种,洛克抬起了头,转过身,目光投向高高的山丘上的那些茅屋。
还是沙漠里那个地方·白天
从一座茅屋里走出一个非洲人。这时骑骆驼的人已消失在远方了。
非洲人看看洛克,看看停在不高的山崖旁的“莱德罗维尔”。
洛克也看看他。他们站着,久久地对视着。
沙漠里的群山·白天
黑色山脊的陡峭的山峰耸立在沙漠中间。
在多石的矮山坡上,有两个人在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往上爬着。这是洛克和他的非洲向导。洛克喘了口气,问向导:
“要多长时间我们才能到那儿?”
向导:“大约要四个小时。”
洛克:“那儿什么样?是营房吗?”
向导:“是的,有点类似军营。”
洛克:“那儿有多少人?”
向导:“等我们到了那儿,会有人告诉你的。”
洛克:“他们有武器吗?”
向导:“等我们到了,人家会告诉你这些的。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们继续登山。
洛克和他的向导走到一个像是小高原的地方。向导环顾了一下山下延伸的沙漠。突然他发现了什么。
他急忙暗示洛克弯下腰隐蔽。
向导:“大兵。”
两个人藏在岩石后面。
一队骑着骆驼的士兵顺着山麓缓缓地走着。
向导解开肩上的皮带,把装着洛克的摄影机的皮包放到地上,对洛克作手势,示意他原地别动。
洛克猜到了向导的意图。他试图表示自己的议异:
“不,不!”
但那向导已敏捷地登上山坡,越走越远了。
洛克勃然大怒,他骂骂咧咧、用拳头打着岩石,最后看了一眼向导,但向导已不见了。洛克又用拳头打着石头,发泄自己内心的暴怒。
沙漠里的另一个地方·白天
“莱德罗维尔”沿着沙漠里已经轧出的车道飞驰着,扬起一团团黄沙尘埃。
路上不只一处,风把沙子吹成了一堆堆的。“莱德罗维尔”就陷到这样一堆沙子里。
汽车的后轮打空,刨出一个坑,车在沙子里越陷越深。
洛克跳下汽车,咒骂着从行李仓拿出一把铁锹,试图把沙子刨开。但他几乎很快就放弃了这打算。他太累了,他在发怒。他好几次用尽浑身气力用铁锹敲打汽车。终于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喊道:
“噢……噢……天……天……哪!”
他跪着,脸上全是沙子。他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沙漠里另一个非洲村镇的街道·白天
一个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阴影里睡觉。街道中间,一个疲惫不堪的黑影在移动。这时又有一个人迎着黑影走去。他摇摇晃晃地拖着两腿。这是洛克。他勉强拖着装有摄影器材的皮包。
他走到小广场前面,向一座简陋的白色楼房走去。楼门口用法文写着:“饭店·餐厅·酒吧”。洛克走进旅馆。
旅馆的狭窄的大厅和走廊·白天
洛克用力把门推开,出现在门槛上。站在服务台后正摆弄电灯的旅馆门房睁圆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洛克穿过大厅,打开一扇通往走廊的门。他看见一个客房服务员,作了个要他过来的手势。
洛克:“水!”
客房服务员:“好的,先生。”
洛克依然那么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走廊深处的一扇门前。他用力拉开门,走进房间,然后还是那么用力地把门关上。
洛克的房间·白天
一只毒蜘蛛在墙上的电灯开关旁慢慢地爬着。房间的墙壁是新粉刷过的,虽然如此,但这房间看上去还像是无人照管的样子。传来沉重的碰撞声。这是洛克扔下了自己的负重。然后是他走向浴室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又是淋浴的水声。有人敲门。
洛克:“请进。”
服务员走进来,端着一个托盘,里面盛着一个玻璃杯和两个瓶子。一瓶是水,一瓶是杜松子酒。
服务员:“先生,水。”
洛克:(在浴室里)“谢谢,放在桌子上吧。”
服务员:“好的,先生。”
服务员把托盘放在桌上的磁带录音机和摄影机旁。
洛克:(在浴室里)“有肥皂吗?”
服务员:“没有,先生。”
服务员出去了。
洛克站在淋浴喷头下面,他又自言自语地重复道:“没有肥皂。”
洛克手里拿着化妆盒从浴室走出来。有一会儿,还听得见喷头流水的声音。
洛克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着。他把化妆盒放好,走进走廊,没有关门。
旅馆走廊·白天
洛克敲着走廊里的一个房门。
洛克:“罗伯逊!”
罗伯逊的房间·白天
洛克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喊了一声罗伯逊。他舔着发干的嘴唇,向张开两臂躺在床上的人俯下身来。
洛克:“罗伯逊!”
他伸手去推醒睡着的人,但他脸色蓦地变了。
床上的男人脸朝下躺着,光着上身,穿一条白裤子。
看了洛克的举动,我们已明白,这个人死了。洛克凝神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到门前,把门关上。他绕着床,把尸体仰面翻过来。洛克的手触到床上被子里的什么东西。这是一本写得满满的笔记本。街上响起了音乐声,人们在演奏乐曲。声音像是长笛。洛克转过身,目光盯着死者。他和死者之间可能有某些彼此相像的地方。洛克俯身对着死者,凝神看着他的脸。电风扇吹动死者的头发。洛克小心地把头发抚平。
电风扇吹得窗帘在飘动。洛克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又打开百叶窗,胳膊肘支在窗台上向外望去。
他的双眼能望到一片沙漠——在长着枯萎的灌木丛的黄沙中的羊群。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把椅子,上面挂着一个带皮带的军用水壶。椅子靠背上搭着一件深蓝色的亚麻上衣。旁边是一个打开的手提箱。里面装满了衣服和各种物品。在敞开的箱子盖上,放着一卷皮带,一个小钱夹,一串钥匙,护照和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洛克拿起钥匙,又把它扔到箱子里。他拿起护照翻了翻,仔细看了看照片,然后放回箱子里。他身后就是伸开双臂躺在床上的罗伯逊的尸体。机票上可以看出航线:“阿杜拉——拉密堡——巴黎——伦敦——慕尼黑。”票面上用花体字写着“慕尼黑。寄存物品58号分箱。”
洛克转过身,发现在箱子里的衣服中有一把手枪。他拿起手枪,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又丢进箱子。
他脸上突然现出沉思的样子。他转过身又把目光投向死者。他紧张地呆了一会儿,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心事。
他好像颤抖了一下,从箱子里拿起一个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放到嘴上。
他走到一边,吸起烟来。
他又走到椅子前,拿起那件深蓝色的上衣。他把烟盒放到上衣口袋里,继续吸烟,手里拿着上衣回到原来的地方。他走到电风扇下面站了一会儿,仿佛想吸点新鲜空气似的。旧式的电风扇噪音相当大。
洛克走到电话机前。现在他穿着罗伯逊的那件深蓝色的上衣。他伸手拿起听筒,犹豫了一下,又慢慢放回原处,但立刻又拿了起来。
前台服务员:(画外)“喂!”
洛克:“劳驾,您能否告诉我第一班飞机几时起飞?”
旅馆门房:“每星期两次班机,最近的一次是三天以后。”
旅馆门房没把听筒放下,离开电话机去把水龙头关紧。水龙头里的水滴在洗脸盆里,发出敲铁板似的声音。
洛克:“好的。”
旅馆门房挂上了电话。
旅馆走廊·白天
洛克走出罗伯逊的房间,把门锁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手里拿着一件方格衬衫。
旅馆·洛克的房间·白天
像在罗伯逊的房间里一样,电风扇也单调地响着,在天花板上缓缓转动。
洛克走到桌子前。他光着上身。桌上放着他和罗伯逊的护照。旁边是一杯水,保险刀片和一罐胶水。
……门外响起脚步声,接着传来敲门声和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洛克:“进来吧。”
罗伯逊:“对不起,我不妨碍您吗?可是我看见您这儿亮着灯,我想,咱们一块儿喝一杯不错吧!”
洛克:“那当然了。来吧,来吧!我们好象在飞机上就见过面。我这就去拿杯子。”
听得见挪动玻璃杯的声音和斟满威士忌的声音。然后我们听见他们的画外对话。
罗伯逊:(笑着)“我叫罗伯逊。戴维·罗伯逊。我第一次到非洲这个地方来,您很熟悉本地吧?”
洛克:“不,我从没到过这儿。我是记者。我的名字叫洛克。”
罗伯逊:“顺便问一句,您是不是戴维·洛克。”
洛克:“正是。”
罗伯逊:“呵,我不止一次读过您的文章。很高兴和您认识。您到这儿是为了进行采访吗?”
洛克:“我为拍一部关于非洲的纪录片收集材料。值得庆幸的是,我已经搞完了,确切点说,差不多搞完了。”
罗伯逊:“还差点什么呢?”
洛克:“啊哈,我想能和起义者联系上就好了……要知道战斗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进行着。据说,当局正在逮捕一些外国人,是吗?您大概听说了吧……”
罗伯逊:“是的。”
洛克:“但是,看来,我走的路不对。”
罗伯逊:“喏,这儿已经没那么多路了。”
洛克:“大概您也是记者吧?”
罗伯逊:“不是……不是……我在这儿作买卖。”
洛克:“作买卖?在这种闭塞的地方,这怎么可能呢?”
罗伯逊:“您知道,近几年我有机会到过那么多类似这儿的地方。现在对我来说,哪儿都一样。”
就在谈话进行的时候,洛克把一小块白衬布浸到水里,开始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护照上沾水。一页纸的背面贴着他的照片。他翻过这页,准确地把照片洇湿。他拿起保险刀片,伸进纸和照片之间,开始慢慢地揭起照片。
两人交谈的声音在录音机里响着。洛克的录音机就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
洛克用手背擦擦前额。他几乎要揭下照片了。过了一会儿,照片已经在他的手里了。现在他拿起罗伯逊的护照,把自己的照片贴在上面。
我们只看见他的背影。镜头移向敞开的窗户时,他继续自己的工作。
电风扇的声音静了下来。
窗外,在圈着围墙的院子里出现了罗伯逊。他穿的正是洛克拿走的那件深蓝色的上衣和白裤子。
罗伯逊胳膊支在矮围墙上,望着沙漠。
接着洛克也走到院子里,站在他身边。
两个人转过身背对窗户。
罗伯逊:“真美……您不觉得吗?”
洛克:“美?真的,我不知道。”
罗伯逊:“一切都是这样……静止……好像在期待中……凝固了。”
洛克看着他说:
“您使我吃惊。作为一个生意人,您太富于诗意了。”
罗伯逊:“真的吗?难道沙漠不使您产生这种印象吗?”
他转身靠在围墙上。洛克也转过身来。
洛克:“不,我认为人比风景更好。”
罗伯逊:“沙漠里住着很多人。”
两个人离开连接着旅馆的院子,经过浴室向洛克的房间走来。
洛克:“您有家吗?”
罗伯逊:“没有。什么家也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只有一些事叫人操心,包括心脏病。我不能再喝了。我们再斟满一杯吗?”
洛克:“干吗不呢?”
罗伯逊靠在房门旁的墙上,洛克拿着杯子走到洗脸盆前。
洛克:“您现在有什么计划呢?”
罗伯逊:“唉,也许仍象以往那样,我要漫游世界。我是哥伦布,新大陆的发现者。我生活在今天。大概您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来生活的吧?”
洛克:“是的,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罗伯逊:“也许您没少旅行?”
洛克:“是的,够多的了。”
镜头拍摄通往房间的门。电风扇又开了。洛克象先前那样坐在桌子后面。录音机里他和罗伯逊的谈话在继续着。
罗伯逊:“您到过乌姆巴别纳吗?我敢打赌,您从来也没到过那儿。”
洛克:“没有。”
罗伯逊:“是个令人很不愉快的地方。飞机场,出租汽车,旅馆,其实到处都一样。”
洛克:“我不同意您的说法。我们总是那样。我们总是用那些陈词滥调来‘翻译’我们生活中发生的种种情况。这样,就事先约束了自己的行动。”
洛克聚精会神地听着录音,他手里拿着两张照片中的一张。
罗伯逊:“人——是一种屈服于习惯势力的动物。您是想说这个吗?”
洛克停下自己的工作,靠在椅背上,听着录音。
他拿起罗伯逊的照片看了看,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照片,比较着它们。他把自己的照片贴到罗伯逊的护照上,把罗伯逊的照片贴到自己的护照上。录音带上的谈话继续着。
洛克:“是的,多少如此。其实,不管人怎样努力摆脱自己的习惯,总是非常不容易的。举个例子,我们怎样和这些人谈话……我们怎样对待他们……要知道,这是,这是完全不正确的。一句话,我们怎样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呢?您知道怎样才能做到这点吗?”
罗伯逊:“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洛克先生。您在工作,您接触的都是语言……形象……是模糊的东西。我呢,可是带着商品,带着具体的东西到这儿来的,所以,人们一下子就了解我了。”
洛克:“是的,那当然啰。也许就是这样。那您现在从这儿去什么地方呢?”
罗伯逊:“噢…我想到伦敦去,然后,也可能到慕尼黑去。没什么目的,没什么正式的理由。只是为了重游旧地,我已经三年没到过伦敦了。”
洛克伸手关了录音机。
旅馆的走廊·下午
洛克从罗伯逊的房间里探出身来,提心吊胆地看了看走廊。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开了。洛克迅速地退回房间,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又出现了,他把用被子包着的罗伯逊的尸体拖到自己的房间里。
洛克的房间·下午
洛克把尸体拖进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下。打开被子,把尸体抬到床上。他弯腰捡起掉到地板上的被子,盖到死尸身上。
他回到走廊去把罗伯逊的房门关上,又回到自己这里,关上了门,靠在墙上,吃力地喘着气。
罗伯逊的戴着手表的手臂从床上垂下。洛克穿着罗伯逊的衣服。
洛克走到床前,摘下死者的手表,戴在自己手腕上。他穿的是罗伯逊的白裤子和深蓝色上衣。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从卢蒙巴到上校》和一张女人照片。洛克看了看照片,从地上拿起另一本书向门口走去。
他开了门,又转过身来,最后一次看看那躺在床上的“他自己”,看看自己的东西,然后走了出去,随手关上门。
旅馆大厅·下午
旅馆大厅。尽管墙壁已涂了深蓝的颜色,看起来还是很不整洁。一个非洲人服务员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冰,手端托盘向门走了几步,看见洛克,他停住了,把托盘放下,说:
“先生!”
洛克:“住在11号房间里的那个人死了。”
服务员凝神看看他,作了个手势召唤坐在前厅柜台后面的旅馆门房。
电风扇在喧响。旅馆门房放下正在看的报纸,站起来向他走来。他走过洛克身旁问:
“您是洛克先生吗?”
他绕过小柜台。
洛克:“我是罗伯逊。”
旅馆门房:“呵,是的,当然哕,洛克先生住在11号房间。”
洛克:“是的,是戴维·洛克。”
旅馆门房拿起登记本看着。
旅馆门房:“对,对,就是他。”
洛克:“他好像是个记者……”
旅馆门房:“是的,当然,这是个相当复杂的问题。现在没有医生,最近一班飞机要等三天之后。我们怎么办,罗伯逊先生?”
洛克看看他,又看看旅馆门房,犹豫了一下,轻声说:
“我要去附近街上走走。”
旅馆旁的街道·下午
洛克坐在旅馆附近的一棵树叶繁茂的大树树荫下,浓密的枝叶随风摇曳。
四个男孩子坐在旅馆前面的地上玩耍。
旅馆门房和警察从旅馆里走出来。旅馆门房招呼道:
“罗伯逊先生!罗伯逊先生!”
洛克:“呵?”
旅馆门房和警察走到他跟前。
旅馆门房:“他死了,罗伯逊先生。”
洛克:“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旅馆门房:“今天就必须把他埋葬。您知道,天气多么热,不能等了,有规定……”
停了停又补充说:
“这是非常不幸的。”
洛克作了个赞同的姿势说:
“当然啦。”
房馆门房:“您是否知道,洛克先生信不信教?”
洛克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这个。
旅馆门房:“这附近有天主教团体,您同意……”
洛克:“我相信正需要这个。”
警察用听不清的本地方言对旅馆门房说了些什么。他俩都死盯着洛克。
伦敦·一家报社编辑部的档案室·白天
一间光线充足的大房间。墙边摆着一些高大的文件柜。几个编辑部工作人员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工作着。一个人站着打电话。
档案员:“档案。戴维·洛克?是的,请等一下。”
他挂上了电话,走到文件柜前,翻着一叠叠的卷宗,从中抽出一份。
卷宗皮上是手写的粗印刷体字:“戴维·洛克。电视记者。”
档案员打开卷宗,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几份剪报和一张洛克的照片。
伦敦·洛克家的客厅·白天
电视屏幕上广播员在说:
“马丁·奈特,您也许比我们大家更了解戴维……”
屏幕上出现了马丁·奈特的面孔。
广播员:“……何况,我认为他是为准备您的电视节目而去非洲的。”
奈特:“是的,确实如此……但是,首先我想表示……想表示……想说他的死使我太伤心了,这是那么突然,他还那么年轻。”
隔壁房间——是有宽拱门连着客厅的餐室。莱切尔站在那儿看电视。她嘴里嚼着什么,手里拿着一只高脚杯。
广播员:“假如我请您用几句话概括地谈,是什么使戴维成为一名极干练的记者的,那么您会说什么呢?”
奈特:“首先,我会说这是由他置身其中的环境,他的背景决定的……他生在英国,可是长在美国,这有助于他对很多事有其他的看法,有些是……被人拋开的。此外,他目光锐利,具有真正令人惊奇的观察力。”
伦敦·布鲁斯贝尔·白天
两个工人在一所现代化住宅中央的宽阔的广场上铺设水泥方砖。
洛克出现。他停住了,环顾四周。他走下宽楼梯。梯阶上坐着许多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专心看报。洛克的外表有点改变,他有了小胡子。
在楼梯底下,一个漂亮的黑发姑娘坐在长椅上看书。洛克看了看她,姑娘抬起了头,看着他,但马上又埋头看书。洛克走开了。
姑娘把书放在长椅上,双手垂在两边,仰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脸对着太阳。
伦敦·洛克住的那条街·白天
洛克在十字路口站住了。四周一片翠绿、寂静,鸟雀欢鸣。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是在考虑是否冒险回去,人不知鬼不觉地走进展现在他面前的大街。他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钟,他在下决心。
从旁边的街上走出一个胖女人。摄影机镜头又对准洛克。他站住了,半个身子隐在树后,观察着广场对面那座白房子,这是他的家,他犹豫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向房子走去。他走进小花园。通往门口的台阶两旁是一丛丛玫瑰花。
洛克登上台阶,按电铃,但无人开门,他俯下身,仔细听听屋子里有什么声音。声音是从邻居房门里传来的。门开了,出来一个提着垃圾桶的女人。洛克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把钥匙插入锁孔。
洛克家的前厅·白天
洛克开门走了进去。关上了门。他一动不动地呆立着,好像在倾听笼罩着住宅的寂静。他朝堆满了信件的小桌走了几步。他的目光落在乱七八糟的一堆信件上。
镜头从洛克转到一份电报上,然后在室内的楼梯上停住了。我们看见洛克正踏上楼梯往上走。
卧室·白天
黄铜双人床,圈椅,墙上的版画。在敞开的门上用大头针钉着一张蓝色的纸条。
洛克出现在走廊里,他透过门缝往卧室里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张便条上。他走了进去,站在门槛上看那张便条。
从洛克在读便条时面部表情的变化来看,在他头脑中引起了一连串的思想活动。
他走进房间,站在床边,从地上拣起一张迭起来的报纸,上面是两栏套红的标题。洛克看了看报纸,然后把它丢到床上就离开了。当我们能听到他匆匆远去的脚步声时,银幕上闪过几行红线标出的文字:
“戴维·洛克。戴维·洛克,记者兼作家,星期二于非洲的撒哈拉地区逝世,终年37岁。”
“他生在英国,长在美国并在美国求学,毕业于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
“1958年他回到大不列颠。后出任路透社驻布鲁塞尔的新闻记者……”
洛克走到窗户前,向下看了看,然后沿着他来的那条路线折回,又看见那个便条时,并不去看它。不过我们看见那个便条的特写镜头,就可以弄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
办公室·白天
洛克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身后的门敞开着。书籍、写字台、文件柜、几卷电影胶片和录音带、放在金属箱上的电话机,其中一个文件柜里是一些非洲雕塑,另一个里面是网球拍子。房间里乱七八糟的。
洛克穿过房间走到金属文件柜前,拉出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上锁的木制小匣子。他把匣子放在桌子上的阿尔贝托·莫拉维亚的书《你属于哪个部落?》旁边,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个钱包、支票本和有价证券,然后把小匣子锁好。
慕尼黑机场·白天
机场上惯有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男子向迎上来的妻子和孩子挥着手。
妻子:“克鲁斯!”
男子用德语说了些什么——听不懂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洛克站在西班牙航空公司的柜台旁。他又换了一套衣服,但仍蓄着小胡子。
女职员:“您去休养吗?”
洛克:“正是。”
女职员递给他几张什么纸后问道:
“您想把汽车放在哪儿?”
洛克:“不知道……”
女职员让他填一张表格。
女职员:“您要到哪儿去?”
洛克:“我还没决定。”
女职员:“这是我们的业务介绍,您看看再决定。”
洛克浏览了一下目录,然后转身看看挂在他右边的广告。
洛克:“我去南斯拉夫。”
女职员:“去杜布罗夫尼克吗?”
洛克:“是的。去杜布罗夫尼克。那地方很美。”
女职员:“呆多久?”
洛克:(微笑着)“有生之年吧!”
女职员:“您干吗不买一辆新汽车呢?”
她也一边微笑,一边填着表格,然后递给洛克一张收据和汽车钥匙。一个戴着大墨镜的亚洲女人和他并排站在柜台前。洛克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对柜台里的姑娘说:
“谢谢。”
女职员:“这我们得感谢您。”
洛克提起自己的手提箱走了。
在洛克站在柜台旁时,他身后的几排乘客候机椅上有两个男子,一个是非洲人,另一个是35岁左右的德国人。
当洛克离开西班牙航空公司的柜台时,那个非洲人给自己的同伴作了个暗示,德国人站起来,盯着洛克。
慕尼黑机场·白天
洛克向自动存行李处走去。他在第58号分箱前站住了。他伸进一只手摸了摸,拿出一个黑皮包。他拉开拉链,看了看里边,嘴角上浮现了一丝笑容。皮包里放着一份打印的附有各种型号的武器图样的表格。这使洛克感到吃惊。他关上分箱的小门,提着手提箱向出口走去。边走边看着表格。非洲人和德国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慕尼黑机场·白天
洛克把手提箱放到白色的“米尔谢杰斯”牌汽车的行李仓里。手里仍然拿着黑皮包上车开走了。
慕尼黑市郊的一个十字路口·白天
洛克的“米尔谢杰斯”平稳地行驶在城里一条大街上。在十字路口旁,洛克突然看见前面有一辆白色的轿式马车,车身两侧饰有白花。穿黑色礼服、戴圆筒绅士帽和雪白手套的车夫啪啪地甩着鞭子。拉车的是两匹白马。
洛克好奇地注视着这奇怪的情景,停下车,让马车通过。马车拐入寂静、行人稀少的一条小街。
洛克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马车在一所教堂旁边停住了。
花园·教堂·白天
教堂旁的花园原来是一片墓地,洛克四处看看,点燃了一支雪茄,穿过墓地向教堂走去。
在一个墓旁,一个小老头儿在浇花。
洛克瞥了他一眼,走进了教堂。
慕尼黑·洛可可式风格的教堂的内景·白天
空荡荡的教堂门廊里传来了神甫的声音。每一排长椅的一端都放着白花。数不清的来宾在听主持婚礼的神甫的讲演。洛克走了几步,站在一旁观看。
神甫:(用德语说)“……让真诚的朋友们永远和你们一起欢乐愉悦。谁按照我主的意志而生活,谁就会得到安慰、帮助和被赐予信徒的祝福,你们的房屋将被美化,你们的劳动将是美好的,你们将保有劳动的果实。让忧虑不再压迫你们的灵魂,让尘世罪恶的诱惑远离你们,同时你们切记另外一些珍贵的东西,因为,由于这些珍贵的东西,天国的大门会向你们敞开。”
新郎和新娘都生着浅黄色的头发,他们呆呆地,一动也不动,空虚的目光直盯着前方,好像让画师给他们画像似的。
洛克向出口走去,到了门廊里,往墙上一靠。往事的记忆攫住了他。为了掩盖自己的激动,他用手遮住了脸。
神甫的声音继续响着:
“在你们为天国忠实地服务之后,它就会在你们面前展开永恒的幸福。我们要全心全意地为我主耶稣、基督,为上帝之子服务,世世代代和圣灵、我主同在。为了全能的上帝,为了圣父、圣子和圣灵,我祝福你们。阿门。愿你们和平。阿门。”
婚礼结束了。人们都向出口走去。神甫和一个教士站在门廊里,几乎站在洛克对面,与新婚夫妇及来宾们告别。
一个穿花衣服戴着插着花的帽子、看去很健康的女人拥抱新娘,特别热烈地拥抱了那年轻的丈夫。接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拥抱新郎,同时把新娘推到后面。我们看见新娘的背影——她那白色的婚礼头纱和头上的大花结几乎充满了整个银幕。
闪回·伦敦·洛克家旁边的花园·薄暮
房后的小草坪上,一堆巨大的篝火烈焰熊熊。火焰升得很高,冒着浓烟。洛克站在汽油桶旁看着长长的火舌。他象是被火迷住似地笑着。
在把洛克的花园和别人家的地段隔开的矮墙上,一个邻居伸出头来。他用责备的口气说:
“洛克先生?!”
从邻居家的一扇窗子里,一个女人探出身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传来莱切尔的声音。她喊着:
“戴维!”
她穿着连衫裤出现在房子右边的阳台上。她愣住了,问道:
“见鬼啦,你干什么呀?你疯了吗?”
洛克:“对。”
他又笑了起来。莱切尔一时手足无措,转身走进房间。洛克走近阳台喊道:
“莱切尔……你到哪儿去?”
洛克家的书房·薄暮
莱切尔——她穿着黑色的衣裙透过关闭着的玻璃窗望着空荡荡的花园。
慕尼黑·洛可可式风格的教堂内景·白天
教堂里只剩下洛克一人。他脚下的地板上落满了被践踏的白色花瓣。洛克看着教堂深处装饰巴罗克式祭台的雕像,坐在一张长椅子上。突然走近的脚步声打破了笼罩在教堂里的寂静。洛克没有转身,响起一个德国口音的声音:
“是罗伯逊先生吗?”
停了一下又说了一声:
“罗伯逊先生!”
洛克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两个男人。这就是在机场上跟踪他的那个德国人和非洲人。
德国人:“怎么,在机场上出了点差错是吗?”
洛克没有回答。
德国人:“事实已经证明,我们在那里见过面,难道您忘记了吗?”
洛克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无法掩饰他的惊慌失措。
洛克:“是的,那当然了。我很遗憾,闹了点小误会。”
德国人朝他走了几步,非洲人跟在他后面。
德国人:“这是阿契贝先生。”
阿契贝:(向洛克伸出手)“很高兴,我们感谢您的帮助,罗伯逊先生。您为我们的事业冒了风险。”
洛克看着他们俩,竭力想弄明白他们打算干什么。片刻,德国人又说:
“怎么样?您搞到了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吗?您把文件带来没有?”
洛克:“噢,文件……带了,带了……”
他一只手摸到了放在长椅上的黑皮包,把它递给德国人,接着说:
“也许,最好你们自己看一看……然后告诉我这对你们是否适用?”
德国人看了看文件,又交给阿契贝。后者坐在长椅上开始仔细地看起文件来。
阿契贝:“噢,好极了,好极了。”
他满意的目光从纸上转向坐在他对面的洛克。
阿契贝:“您还弄到了‘FN’步枪。”
他继续一页页地翻阅着文件,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他那愉快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不满了。他说:
“可惜的是没有高射炮。”
阿契贝把文件还给德国人,转向洛克:
“好,很好。”
洛克:“我高兴这里所列的东西都是你们所需要的。高射炮么,很遗憾……但我希望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很……重要的。”
阿契贝:“唉,对。他们的飞机暂时还不危险,我们能赶走它们。”
德国人把文件放回黑皮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白包递给洛克。
德国人:“这是第一次支付,罗伯逊先生。”
洛克几乎是违心地接过了小包。
德国人:“您不想点点吗?”
洛克:“是的,不想点了,完全没有必要。”
德国人:“第二次支付,如先前所说的,将在日内瓦交给您。您知道在哪儿。我们下一次见面是在……(他看了看小笔记本)巴塞罗那。我们商量好的,一切都不变。”
阿契贝走到洛克跟前告别,他说:
“久闻大名,罗伯逊先生,现在我才明白,您的确不是外人……您信任我们。”
洛克全神贯注地,严肃地看着他。
阿契贝:“这对我们的人民是很大的帮助。当然,您知道,我们的现政府有一些侦探,他们可能企图打扰您的工作,如果发生这种事情,您务必和我们联系。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您。”
洛克:“谢谢。”
阿契贝:“请向苔丝转达我的问候。”
洛克:“谁?”
阿契贝:“苔丝。”
洛克:(装出知道的样子)“噢!……”
外面什么地方传来了轻轻的钟声,象是修道院的钟声。声音仿佛是透过教堂屋顶的大玻璃传下来。
阿契贝:“再见。”
洛克:“再见。”
德国人:“再见。”
他们俩走远了。走出了教堂。洛克转身看着祭台。他拿起放在长椅上的小包,打开它。里面是厚厚一叠钞票。
洛克:(小声地)“天哪!”
他好象对着祭台说:
“饶恕我吧!”
他把钱装进小包,把小包装到上衣口袋里,转身走出了教堂。
伦敦·电视制片厂剪辑室·白天
剪辑师坐在剪辑桌后工作着。
奈特:(画外)“我们四点见。好,谢谢,再见。”
传来敲门声。门开了,莱切尔走进来。奈特挂上听筒,迎着她走来。
奈特:“莱切尔!”
莱切尔:“请原谅,我就这么进来了。”
奈特:“说什么蠢话呢?”
莱切尔:“可以看看吗?”
莱切尔用手指指录像机。
奈特:“那当然可以。您坐到那边,自己搬把椅子。”
莱切尔坐下了。
奈特:“舒服吗?”
莱切尔:“好,谢谢。”
光线渐暗。奈特也坐在录像机旁。屏幕上是对一个非洲国家的总统的采访。
洛克:(画外)“总统先生,您是否可以随便对我们谈谈不久以前逮捕外国公民一事?”
总统:“这些情况都由法院掌握。现在法院已通过了相应的决定。”
洛克:(画外)“解放统一阵线是否仍在控制北部省份?换言之,起义者是否仍在作战?”
镜头停在总统的手腕上。手腕上戴着一个金镯子。
总统:“也许在这种情况下,尽管这是罕见的,官方的报道确实符合事实,但事实是,形势已经正常了。知识分子和记者的代表们喜欢围绕此类事大叫大嚷,赋予它们以具有政治意义的外貌。”
奈特:“我想够了吧,嗯?”
录像机停了。奈特开了灯,转向莱切尔。
奈特:“戴维采制的这次访问,不知道你看了几遍了?”
他抬起头,面向助手:
“好,谢谢,你可以去吃午饭了。”
剪辑师走开了。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奈特转向莱切尔:
“关于我的想法,您有什么要说的?”
莱切尔:“戴维的像吗?”
奈特:“是的。”
莱切尔:“你干吗要搞关于他的节目呢?”
片刻,奈特回答:
“这是他的纪念日。”
莱切尔:(看了他一眼)“是的,当然啦。”
奈特:“此外,还值得把他拍摄的全部材料收集在一起。”
莱切尔没有回答。
奈特:“我觉得您不很高兴,是吧?”
莱切尔又笑了笑,垂下了头,说道:
“不,问题不在这儿,您只知道……记者……采访……戴维并不是出类拔萃的……”
他们谈话的当儿,银幕上是闪回:非洲一座考究的别墅花园。花园里——总统、莱切尔、洛克和他的助手。这就是刚才我们在录像机上看到的那次采访。背景——是来回走动的携自动步枪的哨兵。穿着白上衣的侍者端来了饮料。别墅门前站着两个士兵。摄影师把麦克风放在总统面前。
莱切尔:“我也参加了那次采访。我是去看他的。但是只在那里呆了一天……(停了停又继续说)我本不愿在您面前表现出是个不够容忍的人……但对他我已经过于忍让了……(静场)最近两年,我和他不是很亲近的。”
还是剪辑室。莱切尔碰了碰奈特的袖子。
莱切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您讲这些。原谅我,我希望您为他拍成这部影片。”
奈特柔情地看着她。
“他爱你吗?”
莱切尔:“是的……我想他是爱我的。但我们不可能幸福。”
闪回
又是非洲总统别墅的花园。当洛克提问时,莱切尔看看前后摇晃着的总统。
总统:“这种问题不复存在。战斗已结束。这些普通的土匪手里最多不过只有二百来支枪了。”
莱切尔离开了。洛克转身望着她的背影,妻子的举动使他不安。他注意着她的行动。但采访仍在继续。
洛克:“反对党将会坚持在预选中提出自己的候选人吗?”
总统:“不存在反对党。”
洛克:“您认为……”
莱切尔继续神经质地在花园里走来走去。
我们看见总统的特写镜头。他说:
“我绝对相信,锦绣前程正等着我们的国家。”
闪回·非洲总统别墅前的不大的广场·白天
从别墅的大门里开出两辆吉普车。两个站岗的哨兵举手敬礼。
洛克坐在吉普车的方向盘后面。他默默地开着车。空气热得发干。周围是贫穷和简陋的景象。但大街上却很热闹。一群群的行人往来行走。
洛克:“你老实说,你干吗不高兴?”
莱切尔:“没有。你从实际出发开始谈,可后来在谈话时,你丧失了真实感。你为什么不对这个人说,他是一个……”
洛克:“撒谎的人。”
莱切尔:“是的。”
洛克:“是的,这我明白。但那是采访规则。”
莱切尔:“我不喜欢你遵守这种规则……”
洛克:“那你为什么来呢?”
莱切尔只是叹气。
慕尼黑·露天咖啡店·白天
咖啡店设在几座居民住宅围成的院子里。院子中间一有许多细水流的喷水池。周围是些小桌子和黄伞遮盖下的白椅子。
酒吧间里,一个非洲人坐在靠门口的桌子后面。从那个座位上,他可以和坐在院子里咖啡桌后的一个欧洲人交换眼色。
他们的目光对视着,彼此作了个手势。欧洲人又朝镜头外的什么人作了个手势。
在一张小桌后,我们看见了阿契贝和德国人。他们边交谈,边仔细看着一份什么文件。周围是咖啡店的其他顾客。一辆黑色的大型“米尔谢杰斯”牌汽车停在咖啡店门前的街道上。从汽车里跳出四个非洲人。他们走到通往院内的柱廊下。
四个非洲人走进院子。阿契贝发现了他们,但是要逃脱已经太晚了。一阵短促的格斗之后,他们捉住了他,把他带走了。在这段时间里,坐在邻座的那个非洲人一直在看守着德国人。后来他走开了。
这一切进行得闪电般神速。咖啡店里的顾客都从自己的位子上跳起来,吃惊地看着周围。后来又都坐下了。
喷水池哗哗的响声多多少少减低了格斗的喧闹声。
慕尼黑·半倾圮的房子·白天
我们在咖啡店里见到的那个欧洲人从露台的宽阔的窗户里看着大街。透过破碎的玻璃门看得见那个坐在咖啡店里的非洲人,他正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审讯阿契贝。阿契贝背对着我们坐在桌子后面。
非洲人:“凯杜·罗伯逊呢?凯杜·罗伯逊呢?”
阿契贝不回答。非洲人在他面前慢慢地踱来踱去,他站住了,胳膊肘支在壁炉上。
他离开壁炉,用友好的手势请阿契贝到露台上去。他笑着打开他面前的门。
阿契贝走了出去。欧洲人朝他走过来。他们面面相对。他用狠狠的一拳来惩罚阿契贝。他用脚踢阿契贝的腹部、用拳头打他的太阳穴。阿契贝倒在地板上。他刚想站起来,白人又往他太阳穴上打了一拳。
慕尼黑·啤酒馆·白天
洛克独自坐在桌旁。
透过高大的双层门看得见熙熙攘攘的大街。
洛克从口袋里掏出罗伯逊的小笔记本翻阅着。
在一页纸的上方标着“1973年9月10日”。洛克看了看,在这个日期下面写着米尔娜,午后三点,教堂广场。圣·费尔迪南德。”
纸的下方写着:“9月11日,星期二。笞丝。‘彩环饭店’。”
旁边一页:“9月16日,星期天。往马德里给苔丝打电话。”
洛克翻到本子的背面。左边写着:“9月3日,星期一。慕尼黑。飞机场。”
“9月5日,星期三、巴塞罗那、中午12点、市立乌姆布拉古罗公园。”
旁边一页的右边:“9月13日,星期四”和一半数字:“4722马克,40美元。”“9月7日,星期五,去看柳霞。”
镜头转回有关在巴塞罗那约会的记载上面。
洛克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走开了。
在啤酒馆的另一边。
在大厅深处,我们又看见了洛克。他在打电话:
“喂,喂!是西班牙航空公司吗?我是罗伯逊,是的,是我。您好呀!……是的,我改变了去南斯拉夫的主意……不,不,我要去巴塞罗那……是的,当然啰,直到我生命结束那天……是的,对您也是这样。谢谢,再见。”
洛克边打电话,边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似乎它们妨碍了他。他挂上听筒,转过身来,把假胡子贴到白色大灯泡上,离去了。
巴塞罗那·空中缆车车厢·白天
洛克奔向准备开动的空中缆车。乘务员已经把车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洛克:(用西班牙语)“喂,劳驾,如果可以……”
乘务员于是让洛克进入车厢,关上了小门。缆车启动了。洛克是唯一的乘客。车厢悬在高处,在巴塞罗那港上面浮动。
洛克欣赏着在他脚下展开的城市的全景。地平线上显出群山。乘务员——外表冷漠的上了年纪的男人——转过身看着洛克说:
“真美,不是吗?”
洛克报之以微笑。他走到车厢里的一扇打开的窗子前,探出身去,俯身看着他下面展现的深渊,远处是暗绿色的海面。他慢慢抬起身子,垂下双手,仿佛要展翅飞翔似的。
巴塞罗那·市立乌姆布拉古罗公园·白天
林木茂密的公园象一个巨大的温室。太阳的光线勉强透过树尖之间的缝隙照射下来。公园的中央和边缘,佳木繁茂,芳草如茵,使唯一一条环绕公园的林荫道宛如林间小径。一个老头儿拄着拐杖在林荫道上慢慢走着。
洛克半躺在一条长椅上想着心事。老头儿走过他身旁时,他对老头儿说:
“我是罗伯逊。我在这儿等一个人。他还没有来。”
他这么说,似乎等人是人们生活中共有的一部分。
老头儿停下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抬头示意他看稍远的地方在玩耍的孩子们。
老头儿:“孩子们……啊,您要知道我在这公园里见到多少孩子就好了……有一种人,他们看见了孩子,就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世界……”
洛克笑了。老头儿坐在他坐的长椅上,用夹杂着西班牙语的英语接着说:
“我呀,一看见他们,就只看见了一代一代,周而复始的那种普遍而古老的悲剧……他们总是不能离开我们……多么痛苦啊!啊?”
洛克:“您在什么地方学会英语的?”
老头儿:“您愿意我给您讲讲我的经历吗?”
洛克:“愿意。”
老头儿:“好吧。有一次,在离此地很远的一个国度里,我和我妹妹……”
伦敦·电视制片厂剪辑室·白天
……非洲一个不知名的城市或者是村镇的一片空地。热热闹闹的。居民们——黑人和各种肤色的人们——都急急忙忙奔向一个地方。人群中有一个骑马的士兵。镜头中映出某种模糊跳动的,仿佛是手摇摄影机拍摄的影象。
一群非洲人聚在篱笆外,都朝同一方向看去。
听得到海浪拍击海岸的哗哗声。离岸边不远,放着一口打开盖的棺木。里面是空的。棺木后面是海。
几个士兵拖来一个戴手铐的人,后面跟着一伙人看热闹。
前面看得见,一对一地放着的一些装过燃料的旧铁桶。桶上涂着白蓝两种颜色。
一个军官在宣布判决。
犯人被绑在木杆上。他背后堆着一些铁桶。
神甫走过来,对犯人简短地说了些话后走到一旁。
行刑的一排士兵排好了队瞄准。军官下令,射击开始了。犯人垂下了头。第二次射击轰轰作响。犯人只是受了伤。他慢慢抬起手,抱住头。他的嘴唇在蠕动,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死是长时间的,折磨人的。海浪拍岸声越来越响了。第三次射击打死了他。他的手垂下来,脑袋耷拉在胸前。
莱切尔好像发冷似地搓着手指,从椅子上站起来。
奈特:“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喜欢看这个。”
莱切尔:“无所谓。”
莱切尔向门口走去,奈特跟在她后面。
奈特:“戴维的东西运来了吗?”
莱切尔站在门口。
莱切尔:“没有。我接到电话说至少要整整一个星期。”
奈特:“是啊……”
莱切尔:“他们问我认识不认识一个叫罗伯逊的。好像他和戴维住同一个旅馆。你能找到他吗?”
奈特:“试试看吧。”
莱切尔:(离开)“我真想能和他谈谈。”
奈特:“我也是。”
伦敦·斯蒂文的住所·薄暮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莱切尔。她光身穿着缎子短晨衣,穿过客厅走到大窗户前。从窗子里可以看见泰晤士河和河对岸影影绰绰的工厂的轮廓。
斯蒂文:(画外)“你为什么不试着把一切都忘掉呢?”
莱切尔站在窗口旁,前额贴在玻璃上。
莱切尔:“当然,我知道这是愚蠢的。原来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呢,他死了,谁知道为什么他又这么使我感兴趣呢?也许,我误解了他。”
斯蒂文:(走到她跟前)“你要是努努力,也许你会重新想起他来。”
莱切尔转向他,伸手打他的脸,但这耳光却变得很温存。他们接吻,后来她挣脱了他的拥抱,走到一旁。斯蒂文还站在窗口旁,他不能承受这种激动,也不躲避她的目光。
莱切尔在拨电话号码。
莱切尔:“劳驾,找一下马丁·奈特……几时?噢,是这样吗?莱切尔……洛克……是的……噢,好极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从西班牙航空公司?“奥里耶恩特”饭店……谢谢。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消息,请通知我。再见。”
莱切尔挂上听筒。斯蒂文走过来,站在沙发旁边。
斯蒂文:“你给谁打电话?”
莱切尔:(向他走了几步)“给马丁。”
斯蒂文:“到底怎么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斯蒂文索性保持着冷淡和疏远的样子。
莱切尔:“他今天早晨到巴塞罗那去了。也许他会找到罗伯逊的。”
斯蒂文:“你还在找他吗?”
莱切尔想要吻他,他躲开了。她并不甘心,到底还是吻了他。她说:
“在找。”
巴塞罗那·拉斯·兰布拉斯大街·白天
洛克走出“奥里耶恩特”饭店,过了马路,沿着宽阔的,栽满了树的拉斯兰·布拉斯大街走着。马路边上摆着饭店附设的咖啡桌。马丁·奈特坐在一张小桌后面。显然他发现了洛克。他匆匆地付了钱。
洛克也看见了他,加快了脚步。他走到一个卖鸟的小店前停住了,转身想证实一下,跟着他的是否是奈特。他环顾四周。他穿过大街,消失了。
奈特走到了卖鸟的小店前站住了,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
巴塞罗那·某条大街·白天
洛克跑到一家擦鞋店前,匆匆走了进去。
巴塞罗那·擦鞋店·白天
擦鞋店里,几个顾客高声交谈着。擦鞋匠让洛克坐下,自己背对墙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开始干活。
洛克身后挂着一面大镜子,从中可以看到大街。洛克回头从镜子里看大街上的动静。他哆嗦起来:奈特出现在街对面,站住了。
马路上开来一辆红色的带篷汽车,挡住了奈特。洛克急忙站起来,往桌上放了几个硬币,对擦鞋匠说了声“谢谢”,便匆忙离去了。
擦鞋匠:“不客气。”
卡车开过去了。奈特仍旧站在原地,他犹豫地四下看着。
巴塞罗那·另一条大街·白天
洛克穿过马路,走进一座古怪的大楼。
巴塞罗那·盖尔宫·白天
洛克站在前厅。这座大楼具有本世纪初的新哥特式的风格。宽阔的楼梯通到最上一层。
他注意到入门收费的布告。洛克付了钱,却并没有拿入门券。这时看门人从自己的小亭子里拿着一迭入门券走了出来,想给他一张。
看门人:“喂,先生。”
但洛克头也不回地继续顺着楼梯往上走,消失在玻璃门后。
巴塞罗那·盖尔宫·中心沙龙·白天
中心沙龙的墙壁一直延伸到大楼屋顶。中央大厅里充满了透过尖拱窗射入的隐约而又稀疏的光线。
一群参观者从楼梯上走下来,用德语互相交换着自己的观感。
洛克穿过大厅。狭窄的走廊吸引着他向前走去。走廊的深处映出黄光,他突然站住了,好像着了迷似的。
巴塞罗那·盖尔宫·白天
阳光穿过带彩色绘画的玻璃窗。顶棚上有明亮的彩色玻璃灯。洛克看见狭窄房间的深处有个姑娘,她正在看书。
服务员在角落里的长椅上打盹。明亮的灯光照着他,他头上是一只不知名的关在笼中的小鸟。姑娘就坐在那长椅上。她抬头看看来者,即洛克,马上又埋下头读书。
洛克看着她,努力回忆着。不错,这就是在伦敦布鲁斯贝尔居民区小花园长椅上看书的姑娘!
洛克缓步走近姑娘,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说:
“对不起,我试着想起一件事情。”
姑娘:“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洛克:“啊!不。(冷场)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我是偶然到这儿来的。”
姑娘十分自然、毫不窘迫地回答说:
“建筑这座楼房的人被电车轧死了。”
洛克:“他究竟是谁呢?”
姑娘:“高吉。”
姑娘从长椅上站起来,请洛克跟她走。
“我们走吧!”
洛克跟着姑娘走进他进过的那个大厅。
姑娘:“他为生产天鹅绒的工厂主建了这座大楼。这个大厅是用来演奏瓦格纳的音乐的。”
洛克和姑娘站在刻着花纹的门前。在他们头上是一幅表现颓废人物的巨大的壁画。
洛克:“您看,他是个疯子吗?”
姑娘没有回答,继续向隔壁的大厅走去。她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只是偶然走进这儿的吗?”
洛克:“我是逃难的。”
姑娘看了看他说:
“噢,是这样……但你究竟逃避谁呢?”
洛克:“我有一种感觉,有个什么人在跟着我,不知什么人,他可能会认出我来。”
姑娘:“为什么?”
洛克:“我自己也不知道。”
姑娘:“我就不能认出你来。你是谁呢?”
洛克:“问题是……我过去不是现在这样……总之,我变了……”
短短的冷场后,他问道:
“你能对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吗?”
姑娘:“好吧,说说,我现在在巴塞罗那,并且和一个可能是朋友的人说着话。”
他们向大厅中间走去,在一些粗圆柱后面走着,时隐时现。
姑娘:“我是和一伙人来这儿的,可是我想看看高吉设计的其他建筑,我就一个人来参观了。”
洛克:“全都参观?有很多吗?”
姑娘:“要躲藏的话,这可是个好地方。这要看您怎么安排时间了。”
洛克:“我必须今天……下午走……”
姑娘:“我希望你成功。要知道,每天都有什么人消失。”
她离开了。洛克跟着她,边走边问:
“人们每次都是怎么走出房间的?”
姑娘已经走到大厅门口了,她说:
“再见!”
于是她消失了。洛克目送着她。
巴塞罗那·西班牙航空公司·白天
航空公司大楼的外墙都漆成红色,上面用白字写着:西班牙航空公司。洛克站在柜台旁。他面前是穿红衣服的航空公司的女职员。她正在填写表格。女职员抬起头问道:
“我可以给您另外一部汽车吗?罗伯逊先生。这辆车得去修理了。”
洛克:“好吧,如果您愿意,可以给我另外一部车,不过得是相当宽敞的。”
女职员继续填写表格,又抬起头:
“噢,顺便说一句,罗伯逊先生,我这儿有给您的一张便条。”
洛克:“什么?”
女职员:“便条。是一位什么……奈特先生留的。”
洛克:“这不是给我的。”
姑娘:“您看看,一点儿没错。”
她把便条递给洛克,继续说:
“就是这张条子。他说不认识您,但请您和他联系。他住在‘奥里耶恩特’饭店。您不是也住过这个饭店吗?”
便条上写着:“亲爱的罗伯逊先生,我有一个普通的朋友戴维·洛克,我极想跟您谈谈他的事。希在‘奥里耶恩特’饭店面谈,如蒙不弃,则不胜感激。马丁·奈特。”
洛克凝神看着放在面前桌上的这一张小纸,但不去摸它。女职员问道:
“西特一25”型您觉得合适吗?”
洛克:“我的上帝啊!”
又对女职员说:
“您确信这位先生说过他不认识我吗?”
女职员:“绝对确信,罗伯逊先生。”
洛克:“那就太感谢您了。我不想再要一部汽车。很抱歉……”
于是他匆匆走出了航空公司大楼。
巴塞罗那·建筑师高吉的另一座建筑·下午
洛克走到高吉建造的“拉·彼得列拉”大厦跟前。它里面有各种设施及居民住宅。正门对着两条大街的交叉处,它似乎很软,象用手捏出来的一样。
洛克进去之前,站住仔细地观看着这建筑。
巴塞罗那·“拉·彼得列拉”下午
洛克和看门人交谈。他用西班牙语问:
“您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姑娘吗?”
他比划着试图来形容她的样子。
看门人:“是浅黄头发的吗?留短发?”
洛克:“对,对,短短的头发。”
看门人肯定地点点头,指着楼梯,又说:
“对,对……您瞧……到那边去……那儿有电梯,……上五楼……五楼!”
洛克:“五楼。谢谢,先生。”
看门人:“不客气。”
洛克急忙跑上楼梯。
巴塞罗那·拉·彼得列拉的楼顶·下午
从怪模怪样的带尖顶的钟楼门中出现了洛克。他环顾四处。楼顶是圆的,外表很不一般:梯子,斜坡,上倾坡,一个个拱起的小马——都是你平时不常见的样式。洛克沿着屋顶左边走着。他开始顺着台阶往下走。这时传来一个声音。
姑娘:“哎,你决定不再消失了吗?”
洛克:“不,我想了想,也许你会帮助我。”
屋顶的绳子上晾着衣服。姑娘裹着床单出现了。她迎着洛克走来。
姑娘往他这边走着,站住了。她的注意力被下层凉台上的吵闹声吸引住了。这是一对中年夫妇在吵嘴。他们都很愤怒,扯着喉咙大叫。
姑娘和洛克在屋上的一匹马的腿底下相遇了。
姑娘:(微笑)“我怎么能帮助你呢?”
洛克:“你怎么帮我?也许,你觉得荒唐,因为我不能解释这事,但有人在跟踪我。”
姑娘:“还有别的人吗?”
洛克:“没有。还是那个我不愿见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
“我买了一部汽车。”
姑娘:“啊……”
洛克:(笑着)“二等的,或三等的。我想离开巴塞罗那。但是先要从旅馆里取出手提箱和我的东西。”
姑娘:“我认为这不复杂……”
洛克:“当然啦,但也许这个家伙在那儿等着我呢。”
姑娘:“噢。”
又是冷场。他们互相看着,姑娘打破了沉默。
“那么说,你想让我替你去取出贵重物品和秘密文件吗?”
洛克:“是的。我给你汽车钥匙、我的护照和2000比索。我简直不知道我能去求其他的什么人来作此事了。”
姑娘:“OK。”
巴塞罗那·“奥里耶恩特”饭店大厅·下午
姑娘走到出纳台前结帐。
她用法语说:
“劳驾,请替17号收下。”
出纳员:“是的,太太。”
奈特在酒吧间里抽着雪茄烟,但他注意地监视着姑娘的一举一动。
出纳员把零钱找给姑娘。
出纳员:“550比索,600,700……”
奈特还呆在酒吧间里,从他坐着的地方可以观察电梯和出纳台。姑娘离开出纳台。搬运工拿着她的手提箱。两人走远了,奈特站起来,熄灭雪茄。他所有的动作都是从容不迫的。
巴塞罗那·“奥里耶恩特”饭店所在的那条大街·下午
搬运工提着手提箱走出转门。
过了几秒钟,奈特出现了。他也走到大街上。
姑娘给了搬运工小费之后,把箱子放到一辆大型白色敞篷车的后座上。
姑娘:“谢谢。”
从旁边的什么地方传来奈特的声音:
“请原谅。”
奈特走到姑娘跟前。她抬起头看着他。
奈特:“请原谅,能和您谈谈吗?”
姑娘:“什么事?”
奈特:“您瞧,我本不想打扰您……可是我听说您是戴维·罗伯逊的好友是吗?”
姑娘没有立刻回答,她想拖延时间,免得猝不及防。她反问道:
“谁,谁?”
奈特:“戴维·罗伯逊。”
姑娘:“我可不认识他。那么您是谁呢?”
奈特:“事情是……我枉然地想找到他。我以为您也许知道他在哪儿,因为有人对我说,您取了他的行李。”
姑娘:“是的。”
奈特:“嗯,请原谅。我叫马丁·奈特。我是电视制片商。英国人。我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和他谈谈。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姑娘:“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好吧,我带您去。”
奈特:“真的吗?您太客气了。谢谢,我也在航空公司给他留了一张便条。但想必是发生了某种误会。”
姑娘:“好像他说过什么……您干吗不坐出租汽车,跟在我后面呢?我还得带着一大堆行李去找个人。”
奈特:“对,对,当然啦。对,对,太谢谢了。您太客气了。那就请您等我一会儿……”
奈特叫住一辆从旁开过的出租汽车,对司机说了些什么,指了指坐在白色敞篷车方向盘后的姑娘,坐进出租汽车。两辆汽车开动了,一前一后。
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交通警让两辆车停下,好让行人通过。但是姑娘的车在刹那间开了过去,出租汽车被迫停住了。白色敞篷车消失在大街深处。
巴塞罗那·“拉·彼得列拉”附近的酒吧·下午
洛克坐在酒吧柜台前的高凳上玩空杯子,他像玩陀螺似地旋转着杯子。透过这半地下室的窗子,他可以看见车辆往来的大街。白汽车停在酒吧前,姑娘从车上下来。洛克迎上前去问道:
“这回难为您了吧?”
姑娘耸耸肩回答:
“不。”
洛克:“谢谢。”
姑娘:“走吧。”
从酒吧的窗户里,我们看见洛克和姑娘坐上了汽车。
巴塞罗那大街上驶着洛克的汽车·下午
汽车的方向盘后坐着洛克。姑娘久久地注视着他。一辆卡车超过了他们,气浪带过来一阵强烈的音乐声。
洛克回身,看见后座上有一个陌生的大旅行包,他问道:
“这是你的吗?”
她看着他,用微笑回答他。
沿着大路开往南方的洛克的汽车·下午
这条大路限制行车速度,因此洛克的汽车开得不太快。
姑娘在后座上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显然,她刚刚醒过来。洛克回头看着她。姑娘问:
“我可以向你提一个问题吗?”
洛克:“提吧,要是你想这样做。”
姑娘:“只提一个问题,只一个,你干吗要逃跑呢?”
短时间的沉默之后,洛克答道:
“回头看看你后面吧!”
姑娘回过身去,跪起来,扶着后座的靠背向后方——大路上看去。在她苗条的身体后边,两旁闪过了一排排无尽的树梢。
她还看着,看着飞转的车轮下面的汽车路。
通往南方的道路旁的酒吧·下午
对着大路的阳台上摆着几张桌椅。在白色镂花栅栏挡着的窗子旁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洛克和姑娘,透过栅栏,几乎看不见周围的景物。下面的公路上,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去。
洛克:“我要把一切都一古脑儿拋开,抛开妻子,抛开工作,抛开养子。离开好的工作,离开一切。除了某些恶习——我怎么也摆脱不掉这些恶习。”
他身后是铁栅栏。阳台对面的角落里,也是在这种铁栅栏旁边,一个男人独自坐在大黄伞下。
姑娘:“你怎么能做到这点呢?”
洛克:“这很偶然。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呢。我不想妨碍他们相信这个消息。”
洛克一边说一边用手势强调着自己的话。他的手一会儿在镜头中出现,一会儿又消失了。
姑娘:“当然,这不容易解释清楚。对吧?”
洛克:“现在我想到直布罗陀去当服务员。”
姑娘:“多没意思呀。”
洛克:“到那时候,我将在开罗写小说。”
姑娘:“太浪漫了。”
洛克:“我将成为一个军火商。”
姑娘:“这我就不信了。”
洛克:“实际上这正是我所干的。”
姑娘:“要是这样,那得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上了。”
洛克身后堆着一堆啤酒瓶和冷饮瓶。
洛克:“是的,我把5千颗手榴弹,9千支步枪和弹药卖给了地球一角正在进行秘密战争的人民。”
姑娘:“这让我高兴。”
洛克笑着说:
“噢,你高兴吗?你高兴……(停了停)你是做什么的?”
姑娘:“我是一个变成侍从的旅行者。我学建筑学。”
洛克:“你是学建筑学的?”
姑娘:“是啊。”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姑娘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什么地方。
洛克:“你感觉如何,当你第一次走进房间时,你的印象是什么?”
姑娘:“喏,人们看着我,他们在想我长得真不错……但是什么秘密也没有。(停顿之后)当着众人我放下他们的箱子,我能不理睬所有的人。”
洛克:“对……这些人像是在偷听别人打电话。”
“拉·弗尔塔列斯”饭店·黄昏
巨大的拱形前厅。一个旅馆门房从那里出来迎接来客。他走近时,洛克正站着等他。姑娘走上楼梯,站在窗户旁。
旅馆门房:“(用西班牙语)晚安,先生。”
洛克:“晚安。”
旅馆门房:“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洛克:“想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
旅馆门房:“稍等一下,我这就去看看,我不敢保证还有空房。”
洛克:“谢谢。”
洛克和姑娘跟在提着他们行李的搬运工后面走上木梯。小走廊通到房间前。房门是黑硬木的。搬运工开了门,提着手提箱走了进去。洛克和姑娘跟着走进去。
洛克:“谢谢,晚安。”
搬运工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站在外面偷听。
洛克:“你觉得怎么样?”
姑娘:“很好。”
“拉·弗尔塔列斯”饭店·黄昏
姑娘出现在古老的石墙上唯一的一扇窗前。洛克走到她跟前,站在她旁边。他们好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晚霞。
“拉·弗尔塔列斯”饭店的房间·夜
洛克和姑娘光身并排躺在床上。洛克伸手温柔地握着姑娘的手。
夜深了。房间的灯还亮着。
姑娘穿着黄色浴衣坐在墙边的扶手椅上。床上放着打开了的手提箱。姑娘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着,她的手伸进手提箱里摸着,摸出一支手枪,仔细看着。
洛克光着上身,胯上围着毛巾。他不满意地唠叨着,从姑娘手里夺下手枪。这会儿,姑娘拿起罗伯逊的笔记本翻看着。
姑娘:“那个人说他在寻找戴维·罗伯逊。”
洛克:“谁?”
姑娘:“就是跟着你的那个家伙。”
洛克双手摆弄着一只桔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姑娘,问道:
“他还说了什么?”
姑娘:(从椅子上站起来)“没说什么。他说他是为电视的事而来的,是制片商。他想跟你打听打听他的一个朋友。就这些。”
洛克走到姑娘跟前,吻吻她的头。她靠着墙继续翻看罗伯逊的笔记本上的记录。
姑娘:“9月10日下午三点。你和米尔娜约会。别忘了这个。在圣·费尔迪南德教堂广场。还有第二天,在一个叫奥苏纳的地方,和苔丝约会。”
洛克:“奥苏纳……”
姑娘:“是的。在‘彩环’饭店。我真希望那里美丽如画。”
洛克:“想不到我会去那儿。”
他走到一旁。
姑娘:“多可惜……那么多姑娘。露易斯,米尔娜,苔丝……还有苔丝。似乎你认为苔丝比其他几个都好。”
洛克:“我想这个苔丝是男人。”
姑娘:“是男人?”
洛克:“对。”
非洲村镇的不大的广场·白天
街上,一个非洲人靠着一根支撑着简陋帐篷的杆子坐在地上。他手里摇着扇子,离他两米远,摆着一个花瓶。
洛克:“昨天我们来到镇上的时候,人们告诉我说有人准备教会你们当巫师。您不觉得这对于像您这样在非洲和南斯拉夫住过多年的人来说有点儿怪吗?”
巫师表示他很明白这个问题,但却不愿回答。洛克接着说:
“这一切不会改变你们对于某些部落风俗的态度吗?”
巫师微微一笑。
洛克:“对于你们的部落,他们不会以为你们现在的态度是虚假的或者是错误的吗?”
巫师不摇扇子了,凝神望着洛克说:
“洛克先生,假如我对您的问题能作出全面的回答就好了……但我不认为您会从中得到什么对您有益的东西。您提出的问题本身,更加暴露了您自己。”
洛克:“我是抱着善意提问的。”
巫师:“洛克先生,我可以跟您谈谈,但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谈的不仅仅是您认为是真实的事,而且也是我认为是真实的事。”
巫师走近摄影机,他两手前伸,整个身子占满了银幕。我们看见洛克跪在地上,大概他就是保持这种姿势进行采访的,由于采访突然能顺利进行,由于巫师把三脚架上的摄影机转过来对着他自己,洛克嘴角上露出难为情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巫师:“现在,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开始采访吧。您可以对我提您先前提过的那些问题。”
伦敦·电视制片厂剪辑室·白天
莱切尔还在看着录像机屏幕。她在屏幕上看到了刚刚结束的采访巫师的纪录片。她显得思绪混乱,心事重重。剪辑师走到门口,正好碰上了奈特。
奈特:“一切都正常吗?”
剪辑师:“是的,好极了,谢谢。”
奈特:(拍着他的肩膀)“向你致敬!”
莱切尔微笑着迎着奈特走来。
莱切尔:“马丁!好容易等来你了。”
奈特想拥抱她,但只是抚摸着她的肩膀说:
“莱切尔……你好!过得怎么样……我曾试着给你打电话。”
他们互相亲吻脸颊。莱切尔指着录像机说:
“我还想看一遍。”
奈特:“看什么?”
莱切尔:(指了指录像机屏幕)“这里有戴维。”
奈特:“噢,当然啦……”
我们又看见录像机上洛克在帐篷里采访的最后几个镜头。洛克伸手去取手提摄影机,想停住发动机。
莱切尔:“此行如何?”
奈特:“他不见了。”
莱切尔:“谁?罗伯逊吗?”
奈特:“他像害怕什么似的。”
莱切尔:“害怕?”
奈特:“我怎么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我们应当和大使馆取得联系。也许他们能有点消息。”
莱切尔:“我也正打算这么做。”
奈特:“什么?”
莱切尔:“明天我到那儿取戴维的东西。”
一个非洲国家驻伦敦大使馆·白天
非洲外交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擦完手把毛中塞到洗脸盆里,关上门。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外交官:“请进。”
门开了。一个非洲人陪着莱切尔走进房间。
外交官:“洛克夫人,晚安,欢迎您,请坐吧!”
莱切尔:“谢谢。”
她靠着大写字台坐下了。外交官仍然站着问道:
“洛克夫人,我以敝国政府的名义向您表示诚挚的同情。”
莱切尔:“谢谢。”
外交官走到靠墙的一张桌子后,桌上放着一个大硬纸盒和一个手提箱。
外交官:“这就是您丈夫私人的东西。”
莱切尔看了看戴维的行李。
外交官:“那么,我知道您是想得到关于您正在调查的有关罗伯逊的消息。关于戴维·阿尔弗雷德·罗伯逊的消息。”
莱切尔:“是的,您能不能帮助我呢?大概,他是和我丈夫谈过话的最后的一个人。”
外交官:“罗伯逊参与了在我国进行的非法军火交易。”
莱切尔:“军火交易?也许就是他打死了我丈夫?”
外交官:“不是,医学鉴定的结果是绝对不容质疑的。您丈夫是死于血管栓塞。”
莱切尔:“我丈夫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外交官:“不知道。我想不到罗伯逊和解放阵线……运动,也就是说,和持有非常激进观点的组织有联系。和一个叫阿契贝的人一起。跟一个危险的人……”
壁炉上方的墙上,挂着洛克曾经访问过的那位总统的标准像。外交官接着说:
“……也是一个不大聪明的人。不管怎么说,罗伯逊不见了。”
莱切尔:“究竟是怎么回事?要知道他在巴塞罗那……”
外交官:“什么时候在那儿看见他的?”
莱切尔:“三天前。”
外交官:“那您打算继续寻找他吗?”
莱切尔:(仿佛有点歉意)“是的。”
伦敦·洛克的办公室·薄暮
莱切尔打开办公室的门,站在门槛上。办公室隐没在黑暗之中,但从走廊射进的光线使人能看清室内的陈设。莱切尔穿着长外衣。在门槛上站了几秒钟,打量着昏暗的房间,然后走到一个皮包前,打开皮包。里面是摄影机。她解开录音机盒子,按了一下键钮。一盘录音磁带开始转起来。
罗伯逊:(磁带上的声音)“假如我们能忘掉我们曾经到过的地方,那岂不是挺好吗?忘掉我们身边发生过的一切……渐渐地抛弃一切……”
莱切尔一边听着磁带上的谈话,一边打开洛克的手提箱。里面有一本书、护照、各种小零碎,莱切尔翻着书,又拿起护照,打开来仔细看着,拿着它走到一旁。她把护照往桌子上一扔,坐下来又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一直翻到贴着照片的那一页。这是罗伯逊的照片。
莱切尔浑身颤抖了一下,目光离开照片,接着,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又看了它一眼。
罗伯逊:(磁带上的声音)“很遗憾,世界不是那么安排的……”
洛克:(磁带上的声音)“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不是那么安排的。不仅是这个,问题就在这儿。这扇窗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人们相信我所写的,因为这符合他们的期望,同时也符合我本人的预料,而这却是最恶劣的。”
罗伯逊:(磁带上的声音)“那譬如说,在印度,人们……哎,但您的录音机……”
洛克:(磁带上的声音)“噢!这么说我没把它……”
罗伯逊:(磁带上的声音)“您的录音机是开着的。”
洛克:(磁带上的声音)“是的。”
西班牙的圣·费尔迪南德镇·白天
房屋墙壁上的路牌上写着:“教堂广场”。在耀眼的阳光下看得见带顶子的柱廊,崭新的白色矮房子。镇上好像没有人烟,只有一辆开得很慢的汽车的马达声打破了寂静。这是洛克的敞篷车。他坐在方向盘后,姑娘与他并排坐着。汽车停下了。
洛克:“教堂广场。这么说,是这儿。”
汽车开动了,消失在视野外。
在镇子的另一条街上,我们又看见了汽车。洛克又停下车说:
“最好我一个人去。”
姑娘下了汽车。
洛克又往前开了几米,然后关上发动机,也下了车。他面前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广场深处,在现代化的教堂旁矗立着一座钟楼。
姑娘在广场左边出现。她坐在一所不高的楼房的正门台阶上。
他们的汽车停在不远的地方。洛克背着风转过身,往后退了几步,边走边吸雪茄烟。紧接着转身往回走。
广场中央是白水泥建筑:无水的喷泉。
洛克绕着喷泉走着,吸着烟。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姑娘身上,摊开双手,对她喊道:
“什么人也没有!”
姑娘站起来,迎着他走来。
巴塞罗那·警察局所在的大街·早晨
出租汽车拐出熙熙攘攘的大街,在警察总局门前减慢了速度。一个警察作了个坚决的手势让汽车继续开。出租汽车在离大门20米的地方停下来。
一辆带篷的汽车在出租车后停住了。莱切尔走下出租汽车。两个戴手铐的人在两名警察的押解下走下大汽车。被捕者走进了大楼。莱切尔跟在他们后面,几乎同时走了进去。
一辆白色的“雪铁龙”停在不远的地方,从里面下来两个人:一个非洲人和一个欧洲人。我们认出,这就是劫走并审讯阿契贝的侦探。
非洲人靠在街侧面一个大门的墙上。欧洲人坐在台阶上。
西班牙南部的橙树林·早晨
蓝天下,一棵橙树的树枝上挂着一个未熟的橙子。姑娘走到树下摘下了一个果子。她走到一旁,听得到她脚下青草的瑟瑟声和蝉鸣。
洛克睡在另一棵树下,姑娘走近他,停下来望着他。远处传来了犬吠声。一阵风吹来,高高的草在摇摆。
姑娘跪在洛克身旁。仍然注视着他,他抬起头,也看着她。他的脸上显出人们要摆脱不愉快的心思时,通常表现出的那种沉郁。他的声音听上去也特别急躁和痛苦:
“你为什么要在这儿呢?你何苦死乞白赖地跟着我呢?”
姑娘看着他。她的脸上立刻现出生硬的表情。她反问:
“跟着谁?你吗?”
洛克:“跟着我所知道的唯一的人。没有任何别人。其余的一切……”他做了个手势,好像想说,没有意义。
姑娘站起来,环顾四周。突然坚决地离开了自己的同伴。
洛克:“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站起来)老头儿觉得饿了。”
姑娘:“我不去。”
洛克:“为什么?”
姑娘:“因为我对那些因胆小怕事而溜走的人不感兴趣。”
她断然离去。她一跳就跳上了不高的石围墙。围墙后面延伸着宽阔的干涸了的河床。她在石围墙上坐了一会儿,转身对洛克喊道:
“我希望你这件事办得成功。”
她跳下去,走远了。
洛克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你要做……什么?”
姑娘回头看了看,但没有回答。她走到汽车前,拿出了自己的旅行包,继续走着。洛克也跳上石围墙,又跳了下去,慢慢地跟在她后面。他站在小汽车旁,目送着姑娘,一直到她消失在小街深处。街的尽头停着一辆三轮带篷小车。
姑娘:(对司机喊)“喂!”
她上前对司机说了些什么。司机打开后门。姑娘钻了进去。小车开了,扬起一团尘土。
洛克的汽车跟在小篷车后边,眼看要赶上它了。洛克不停地鸣笛。小车停下了,洛克走下汽车,用半通不通的西班牙语对司机说:
“日安,先生。我想……和您……说……”
司机:“是,我明白……”
洛克打开小篷车的后门。姑娘坐在里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洛克的神色变了,但他也沉默不语。姑娘下了小蓬车,向司机道谢。
“多谢。”
司机:“不客气。”
姑娘走向洛克的敞蓬车,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后排座上,和洛克坐在前排座上。
阳光海岸的“奥查伊斯”旅馆·白天
游泳池。服务员用网子在清理池子。在高出地面的、仿哥特式风格的豪华旅馆的阳台上,一个穿毛衣的胖子,来回走动着,一边学着背诵演说词,一边听着一个女人的暗中的提示。演说词是有关政治的。
政治家:(用西班牙语)“至于庄稼人,则对于他们……在……”
女人:“……在共同市场……”
政治家:“……规定一……”
女人:“……一点……”
政治家:“带有先进特点的……”
胖子一刻也不停地在阳台上踱来踱去。
在富丽堂皇、温室般摆满花草的饭店里,洛克和姑娘坐在桌后交谈着。洛克望着姑娘的脸。他俩吸着烟。
洛克:“你相信巧合吗?”
姑娘:“我从来不对自己提这种问题。”
洛克:“从前我没注意到这个。现在我到处遇见巧合的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了。
洛克:“你想知道一件事吗?”
姑娘:“什么事?”
洛克:“我过去见过你。”
姑娘:“在什么地方?”
洛克:“在伦敦。”
姑娘微笑地看着他,问道:
“那时我在干什么呢?”
洛克:“你在看书。”
姑娘:“这么说,真的是我了。”
他俩笑了。停顿了一会儿。从大窗户里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海,近处是游泳池。一个女人脱掉衣服,走到躺椅前,躺在上面懒洋洋地伸着腰。洛克看着窗户。
姑娘:“你在想什么?”
洛克:“没想什么。”
他们彼此微笑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于是洛克转过身去,服务员朝他们走来。
服务员:“对不起,先生,您的汽车停在街上吗?”
洛克:“是的。怎么啦?”
服务员:“警察在那儿寻找车主呢?是不是让他们到这儿来呢?”
洛克:(犹豫了一下)“不必了,我自己去。”
他起身向出口走去。姑娘仍然坐在桌子后面。她两次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奥査伊斯”旅馆·白天
洛克朝自己的汽车走去。街上停着两辆摩托车。一辆停在旅馆旁,一辆停在洛克的汽车旁。一个警察在第一辆摩托车旁等着他。他手里拿着大沿帽,用手势示意洛克到另一个警察跟前去。后者用西班牙语问:
“这是您的汽车吗?”
洛克:“是的。”
警察:“您的驾驶证?”
洛克在方向盘下面的抽屉里摸了摸,取出证件交给警察。
洛克:“怎么回事?”
警察:“我奉命寻找一辆有马德里牌照的白色美国汽车。”
洛克:“我不明白。”
姑娘走上前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译员说:
“他在找一辆有马德里牌照的白色汽车。”
洛克转过身,然后又看着警察,问道:
“为什么?”
警察:“这我不知道。就是这辆汽车,我必须把它带走。”
姑娘:“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让谁和他去一趟。我去一趟。这会好些。”
洛克看着她。姑娘坐到方向盘后面。
警察:“您干吗?”
洛克:“先生,您不是在找汽车或乘车的人吗?”
这时姑娘将车发动。警察慌忙向自己的摩托车奔去。第二个警察也发动了摩托。摩托车绕着依然站在街当中的洛克转了个圈,洛克挥手向姑娘告别。
小汽车在前后两辆摩托的陪同下,箭一般冲上笔直的汽车道。
“奥査依斯”旅馆·白天
镜头的前景是带游泳池的旅馆的正面。服务员在给池水消毒。
姑娘匆匆走进旅馆,向洛克的桌子这边走来。此时,我们已经认识了的政治家还在踱来踱去,修改着自己的演说词。
政治家:“……西班牙人的观点……”
姑娘坐下了,开始说:
“他们在找戴维·罗伯逊。一个叫莱切尔·洛克的女人在找他。”
乡村的道路·下午
一个老头儿坐在橄榄树林里的白色十字架下。传来了临近而减速的汽车声。
姑娘:“劳驾,请您告诉我们,到阿尔梅里亚往哪边走?”
老头儿用手指了指,应该往右边走。
洛克:“有多少公里?”
老头儿摊开双手表示他不知道。
洛克和姑娘上了停在不远的路上的汽车。他们笑了。
洛克和姑娘:(几乎同时地)“谢谢!”
他们挥手告别,发动汽车。
老头儿:“不客气!再见!”
汽车隐没在远方。
“柯斯塔·杰·索尔”饭店的大厅·下午
在把大厅分成两部分的玻璃墙上,多次映出植物绿荫中,坐在圈椅上的莱切尔。
在大厅的另一边,服务员喊她:
“洛克太太,洛克太太!”
莱切尔:“什么?”
服务员:“伦敦!”
莱切尔急忙站起来向大厅深处的电话间走去。
“柯斯塔·杰·索尔”饭店·下午
载着洛克和姑娘的敞篷汽车驶近饭店,在门旁边停住了。他们下了车走进大厅。汽车旁的人行道上贴着广告:“桑那浴——按摩——健身房。”
“柯斯塔·杰·索尔”饭店大厅·下午
洛克站在服务台前。
洛克:“对不起,今夜我们,我和小姐,要一间双人房间。”
这时莱切尔正在服务台旁的电话间里高声打电话。
旅馆门房:“我这就去看看。”
洛克:“谢谢。”
莱切尔:(对着送话器)“您能得到其他什么消息吗?大使馆说什么?您曾试图提出过请求吗?”
洛克一时没听出她的声音,他转过身看见了电话间里的莱切尔。他大吃一惊,哆嗦了一下。
莱切尔:(继续说话)“他们跟您说了什么?啊,原来是这样!”
洛克转身背对电话间,抓住姑娘的手,拉着她往出口走去。
莱切尔从电话间里探出身子,把烟灰抖进小桌上的烟缸。她看见了正往外走的洛克。她扔下听筒,飞快地跟着他们朝外走去。
阿尔梅里亚的大街·下午
洛克发疯似地向汽车奔去。
为了避免和停在街上的汽车相撞,他来了个急刹车,汽车发出刺耳的声音。
当他的汽车拐弯的一刹那,远处警笛声大作。
汽车差点没撞上一群孩子,它驶上有坡度的一条小街,又拐到另一条大街上。
它左拐右拐,好象丢失了方向,车跳了起来,又继续驶去。
警笛不响了。
“柯斯塔·杰·索尔”饭店·下午
莱切尔回到饭店。
在饭店前人行道上的咖啡座中,出现了劫走阿契贝的那个非洲人。他朝饭店台阶那里走了几步,目光搜寻着莱切尔进去的大厅。
阿尔梅里亚郊区的道路·下午
沿着海边延伸的道路,洛克的汽车快速超过了一辆、两辆卡车,差点没和迎面开来的一辆小汽车相撞。
汽车钻进隧道。这时远处又响起了警笛的狂叫声。隧道入口旁矗立着一块大木板,上面用西班牙文写着:“谢谢参观。”
山间道路·下午
道路在阳光灼热的山地上蜿蜒着。
姑娘坐在正开车的洛克旁边。她在反光镜上发现了什么,转身向后面看着。她懊恼地说:
“警察!”
洛克也看了看小镜子。
道路狭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迎面开来。从镜子里可以看见警车。洛克发出信号让它通过。警察超过了洛克的小汽车。警察作了个让洛克停车的手势。警车停在路旁。洛克几乎紧跟在它后面。
两个警察下车向没熄火的洛克的汽车走来。洛克以突如其来的果断动作踩了一下油门,猛地一转方向盘,拐到道路中间,以极快的速度从两个警察身旁开过去。措手不及的警察跳上警车追上去,但洛克的汽车已开到前面去了。
警车全速拐出陡峭的山的支脉,然而洛克的小汽车已经无影无踪了。
乡村地区·下午
敞篷车驶出大路,拐到长满了高大带刺的灌木丛的山地高原。四周层峦叠嶂。
汽车在灌木丛中起伏的道路上绕来绕去,扬起尘土。突然汽车猛地撞到石头上。
长着灌木的起伏的高原。太阳已经差不多落下去了。带刺的灌木丛随风摇晃着。姑娘坐在前排座的椅背上,胳膊支在挡风玻璃上。她的目光直盯前方。洛克跪在地上爬着,察看着汽车的底部。他站起来说:
“把油箱底盘撞破了。”
姑娘:“这是怎么搞的?”
洛克:“这……那个油槽,就是在变速器上,上面有个窟窿,油都流出来了。”
他胳膊支着汽车问道:
“我们现在可怎么办?”
姑娘:“我们开到第一个村子,找一个机械师,修修车。车能开吗?”
洛克:“只能慢慢腾腾地开。”
洛克环视着呈现在他面前的山区景色。
姑娘:“这儿多么美啊!不是吗?”
洛克:“是啊,很美!”
西班牙南部的村镇·白天
白色的房屋紧贴在多石的山坡上。
洛克和姑娘乘坐的汽车停在不大的广场上。他们下了车,往酒吧走去。它的入口挂着招牌:“法吉玛酒吧”。
洛克向一个站在椅子上的男人问:
“先生,劳驾,请告诉我,什么地方能找到机械师?”
男人:“是的,先生(从椅子上下来,指给他往哪儿走)机械师就在那所白房子里。”
洛克:“他叫什么?”
男人:“菲力浦·马丁内斯。”
洛克:“菲力浦·马丁内斯?”
姑娘:“汽车能开到那儿去吗?”
男人:“是的,有路通那儿——从小丘后面过去。”
阿尔梅里亚·警察局·下午
三个警察站在警察局门前的街上谈话。
莱切尔走出警察局。一个穿便衣的侦探跟着她走出来。
警方侦探:“我们走吧……”
莱切尔和侦探走在街上。他们身后是另外两个警察。四个人都走到停在不远处的警车前,上了车。
警车发动,开走了。
南方村镇·下午
通往村镇的陡峭而狭窄的道路上,铺满了碎石。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往上走着。洛克从柏油公路上看见了他,扭头对姑娘说:
“我们上不了那么高。汽车开不上去。”
洛克看着汽车滴在柏油路上的油渍,懊丧地跺着脚。
“警察随时都会在这儿突然出现,你最好离开,有海船从阿尔梅里亚到丹吉尔去……”
姑娘坐在生锈的铁箱上,她望着洛克——他坐在停在近旁的汽车里。姑娘站起来,朝他走去,说道:
“听着,你不能再这么生活下去了……老是在逃跑。(她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抚着他)你必须去赴约。”
“反正都一样,谁也不会来的,像在别的地方那样。”
姑娘蹲在他面前。
姑娘:“但要知道,罗伯逊定好了这些约会。他是相信什么人的。那也正是你想相信的那个人。不是这样吗?”
洛克:“可是他已经死了。”
姑娘:(热烈地)“可你却没死呀!”
洛克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她,说:
“OK!”
姑娘:“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赴这些约会。”
洛克站起来,抚摸着她的头发,走了几步,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不,(转身看着她)不……你乘去阿尔梅里亚的公共汽车走,然后乘开往丹吉尔的轮船,给我留一张‘美洲特快’的预约登记单。”
姑娘站起来,洛克接着说:
“三天之后,我们在那儿见面……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他们拥抱。姑娘说:
“好吧!多加小心!”
她从汽车里拿出了旅行包。洛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辆公共汽车驶近了。姑娘拿着自己的行李匆匆迎了上去。
公共汽车停住了。三个妇女和小孩跟在姑娘后面上了车。姑娘没往前走,她看着后面的玻璃。玻璃上方挂着广告。上面写着:“啤酒,圣·米盖尔”。洛克还是呆呆地望着她。当公共汽车启动时,他向她点头告别。
姑娘挥手回答。
公共汽车开出车站,渐渐走远,消失在第一个拐弯处。
在山区村镇的不大的广场上,在遮着铁板的大门前,站着洛克和一个西班牙老头儿。洛克用失望的口气说:
“菲力浦·马丁内斯……”
老头儿咕哝着一些听不清的话,他说的好像是“这儿没有车库……不值得……什么也没有”之类的话。洛克作了个手势,好象在总结他的话:
“关门了?”
在狭窄的小街上,一只被铁链锁在墙上的黑狗,热得委靡不振。一个彩色的盛花草的高脚盆靠在墙上。小街深处是不大的广场。洛克慢慢地绕过广场上的一棵树,消失在视野之外。
但是,我们又看见了他。他坐在马路边上,风吹弄着他脚下的碎纸片。洛克用脚赶着纸片。他抬起头。他注意到地上一个很小的什么东西。他拾起来仔细看着这东西。然后把它插到身后的墙洞里。这是一片粉红色的花瓣。
洛克看了一会儿,用手掌用力拍,震下一块墙灰。墙灰和小花瓣一块落到地上。
洛克站起来走了。
这时他走出镇子,上了柏油公路。
突然他打了个寒噤,急忙后退,打算躲起来。
在他的汽车停放的地方,站着两个警察。不远的地方看得见警车。
一个警察走到洛克的汽车前,另一个抄下车牌号码。
第一个警察打着手势,告诉旁边开过的汽车,此路放行。
奥苏纳·“彩环”饭店·黄昏
一个牧羊人用绳子牵着一只羊走过了大街。后面跟着一群羊。牧羊人光着上身,他把衬衣当作伊斯兰人的缠头巾那样缠在头上。
出现了一辆黑色的旧式出租汽车,在广场前不远处,在唯一的建筑物“彩环”饭店前停住了。“彩环”饭店是一座低矮的白色建筑物。饭店后面有一些棕榈树,远处看得见村镇的屋舍。
洛克下了出租汽车,付了司机钱,向“彩环”饭店的大门走去。
饭店前的便道上坐着三个男人。
洛克走进饭店。
出租汽车开走了。
“彩环”饭店·黄昏
洛克走进不大的前厅,向服务台走来。
但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洛克环顾四周,用拳头在小桌上敲了几下。
立刻从走廊里出来一个人。他走到前厅服务台后面。接着走廊里又出现了店主妻子的身影。她一刻也不停地在织着什么。
店主人拿出一张表格放在台子上。
店主:“请填写以下几栏。”
洛克拿起表格。
洛克:“好的,谢谢!”
洛克填完表格。
主人:“您有行李吗?”
洛克:“没有,什么行李也没有。”
主人:(读着填好的表格)“谢谢,罗伯逊先生……罗伯逊太太几小时以前就来了。”
洛克:“罗伯逊太太?”
主人:“是的……她的护照就用不着了……一个就够了。我们把你们安排在两间相通的房间里,(指着走廊)您的房间是8号。”
洛克走到走廊里。在小小的花园里,店主的妻子坐在桌旁,还在织着。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打开的杂志。
“彩环”饭店·黄昏
街上,从用栅栏挡住的大窗子里可以看见走廊,看见正走进自己房间的洛克。
在另一个窗子里(稍小一点),探出了主人的身子。他放下了百叶窗。
“彩环”饭店·姑娘的房间·黄昏
洛克慢慢打开门走了进去。从衣柜的镜子里,我们看见了姑娘。她正站在窗户旁。沉默了一会儿,洛克问:
“你在那儿看见什么了?”
姑娘没转身。短短的冷场之后,她回答:
“看见一个小男孩和一个老太婆,他们在吵嘴,他们拐到另一条街上了。”
他们的声音从远处传到这里。
姑娘和洛克进入另一个房间,姑娘用手扶着床,俯下身子。洛克走过她身旁,温柔地把手放在她脖子上,柔情地说:
“你不该来。”
他走到床前,往上一躺。从街上传来了声音。一个人叫着:“玛丽!……玛丽!……”姑娘走近窗户,拉开窗帘,往街上看去。
洛克:“喏,你现在在那儿看见什么了?”
姑娘:“看见一个搔肩膀的男人,一个扔小石头的小男孩,还有尘土。”
透过窗户我们看见大街和街上的男人、小男孩和尘土。姑娘转过身。
姑娘:“这儿尘土真多。”
她坐在洛克的床上,望着他的脸。洛克用胳膊肘支撑着起来,也望着姑娘。
姑娘:“这难道不奇怪吗?你我生活中发生的这一切?”
她温存地用手指抚摸着洛克的脸,顺着前额、鼻梁和下巴的曲线抚摸着。她接着说:
“就是说,似乎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洛克闭上眼睛。姑娘轻柔地用手摸着他闭上的眼睛。
姑娘:“要是瞎了多么可怕啊……”
洛克:“我认识一个人,他是瞎子……”
姑娘把手从他脸上拿开,准备听他讲。
洛克:“当他满40岁的时候,他动了手术,恢复了视力。”
姑娘:“这时他的感觉究竟怎样呢?”
她和他并排躺下,看着他的眼睛。
洛克:“起初,他幸福,狂喜。人们、色彩、风景……但是渐渐地,一切都开始变了。周围的世界比他自己所想象的要坏得多。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世界是如此肮脏和不幸……笼罩着世界的是那样的贫困。他到处看见的,只是贫困……”
姑娘移开目光,被他的故事打动了。沉默了一会儿,洛克接着说:
“当他是瞎子的时候,他能靠一根手杖横穿马路。而当他恢复视力之后,恐惧攫住了他,他开始生活在黑暗之中。他再也不出门了。三年之后,他自杀而死。”
姑娘听到故事的结尾,痴呆地一动不动,目光注视着空中。由于激动,她呼吸急促。洛克沉默下来时,她把脸伏在他的肩上。靠墙的床头上,灯光在跳动。灯光向上照着一幅古老的版画:一条河流和矗立在远处的城堡的风景画。
洛克:(勉强听得见)“你何苦缠着我呢?你在这儿干什么?”
姑娘看着他的脸,没有回答。他们温柔地抱吻,洛克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她的眼睛说:
“你最好离开。”
姑娘:(很轻地)“OK。”
她挣脱了他的拥抱,站了起来。洛克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听得到关门声。洛克闭上了眼睛。
“彩环”饭店·姑娘的房间·黄昏
姑娘靠在隔壁房间的墙上。她走到床前,开始收拾东西,把它们装进旅行包。但她立刻又打消了这念头,坐在椅子上,无力地垂下头。
“彩环”饭店·洛克的房间·黄昏
姑娘呆呆地站在关闭的门前,仿佛在倾听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了什么声音,同时也倾听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倾听自己的激动。她走到床前,又开始往包里装东西。但马上又停下来,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又把头埋在手里。
外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一阵笑声和脚步声。
在隔壁房间里,洛克打开窗户,支在栅栏上。又传来愉快的声音,一阵少女的声音。一个过路人转过身,又继续赶路,消失在石墙后边。墙后,巨大的棕榈树高耸入云。鸟雀啾啾高鸣。镜头往后推移,于是我们又看见了洛克。他坐在床上,吸着雪茄。接着又躺下去。床在他身下悲戚地吱吱作响。轻轻的弹簧声,轻轻的吱吱声,伴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现在我们看见深处是高大窗户的整个房间。左边——床,床上躺着洛克。他熄灭了雪茄,向一侧翻身,显然,他想入睡了。在窗口——大街上——我们看见一个老头儿坐在竞技场的墙根。远处的喊声:“米盖尔,到这儿来!……米盖尔!”鸟雀高鸣。
老头儿在招呼旁边跑过的一只狗。从远处传来隆隆的火车响声,机车的汽笛声。听得见男人的声音,这大概是一伙坐在旅馆前面的人。
竞技场的大门敞开着。走出一个肩扛铁锹的老头儿。他走到那个坐在墙根的老头儿面前,把自己的工具放到地上。两个老头儿交谈了几句,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从右边驶向广场的汽车声。这是汽车学校的教练车。老头儿走进竞技场,关上了大门。
汽车学校的汽车穿过广场,在对面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窗口探出一个人的身子。窗户里出现了姑娘。她放慢脚步,停下来,往洛克的房间看了一眼,又往前走去。这时从远处传来了小号声。小号的声音和重新出现的教练车的鸣笛声混在一起,小号沉默下来,镜头中出现了一个穿汗衫的小男孩。他撇开腿,站在老头儿面前。他捡起石头向狗掷去,一下接一下把狗赶远。老头儿愤愤地做着手势。
老头儿:(用西班牙语)“让狗安静点吧,鬼小子,要不,看我不把你提起来再扔下去……滚吧,混蛋,否则……”
不知名的大鸟呱呱大叫,使人难以听清楚他们下面的话。孩子注意到小汽车的声音。这是一辆白色的“雪铁龙”。它开过窗下,停在窗户的右边。镜头里只见汽车的尾部。车里出来一个黑人,他向旅馆的大门走去。他的朋友跟着也从车里出来。他们说了几句话。黑人作了个手势,意思是,等一下。钟声敲了两下、黑人的朋友转身回到汽车里。听得到砰的一声,关了车门。这时黑人继续往旅馆走去。他停下来,看了一眼从旁边跑过的一个穿制服裙的姑娘。
静场。老头儿独自坐在竞技场的墙根。
广场深处,右边又出现了姑娘。听得到房间里开门又关门的声音。脚步声。我们听见锁上另一个门的声音。
黑人的伙伴跳下汽车,走到窗户下面,往房间里看了看。显然,他所看见的使他很不安。他转身回到汽车跟前。他发觉姑娘走近了。这时他迎着姑娘跑过去。他想要狎昵地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广场的深处。他也用法语说:
“小姐,请问,我能不能跟您说两句话?”
“不行。”
“那为什么!您说法语吗?”
他把她拉向一旁,离窗户越来越远。他们的谈话听不清楚。
其他的声音近了,是两个过路人在谈话。
“真是一次美差……德国真的到处是金钱呀……”
近处开过一辆摩托车。它的嘟嘟声盖过了他们的对话。透过摩托车的马达声,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黑人的伙伴转过身来,突然不再理睬姑娘了。她(已是独自一人)向坐在竞技场墙根的老头儿跑去。
又传来小号刺耳的声音。
房内门开了,又关上了。
“雪铁龙”穿过广场,消失在左边——那是旅馆的入口。右边又出现了汽车学校的汽车。它向狭窄的、有坡度的小街(顺着竞技场的墙)开去,消失在视线之外。
姑娘和老头儿说了几句话,走开了。
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镜头此时几乎正对着窗户的铁栅栏。现在镜头在缓缓移动。
女人的声音继续高声叫着:“米盖尔,到这儿来。”
镜头从铁栅栏转向大街。警车的警笛声近了。姑娘注视着广场和停在广场上的汽车。这就是那辆追踪洛克的小汽车。一群穿运动衫的孩子围住了汽车。两个从车上下来的警察把他们赶到一边。一个警察走到姑娘跟前对她说了些什么,他用手势命令她靠边站。警察们走向汽车学校的汽车。我们很费力地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开走吧……别停……滚开!”
出现了第三个人,是国民卫队的士兵。他也喊着什么。
姑娘又发觉驶近的一辆汽车。它径直开向饭店的大门。
这辆汽车从左边开出广场。里面坐着莱切尔,一个穿便服的军官和两名警察。这伙人从车上跳下来,急匆匆地向饭店大门奔去。显然他们很激动。在横贯广场的街上,慢腾腾地行驶着一辆装满木柴的大车。来人都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军官:“晚安。”
店主:“晚安。”
军官:“罗伯逊先生是住在这儿吗?”
店主:“是的,他就住在那个房间。”
军官:“您能陪我们去找他吗?”
店主:“当然可以。”
莱切尔和另一个警察往主人指的方向看去。
这时姑娘已赶在来人之前,藏进旅馆房间里。镜头顺着旅馆的墙移动,在第一个窗户前停住了。我们看见窗户,看见里面姑娘试图打开她的房间和洛克的房间相连的门。但她没能打开,因为门从那边反锁上了。
这时她匆匆地向通往走廊的门奔去。她在走廊里碰上了刚刚进来的那伙人。一刹那,所有的人都站住了。然后他们消失在走廊深处。听得到女人的声音在问:“出什么事了?”警察回答:
“没什么,没什么,别惊慌!”
镜头继续顺墙移动。镜头中出现了一个警察,他说:
“散开,离开这儿……”激动的面庞在镜头中闪了一下,又消失了。人声沸沸:“什么事?”“出了什么事情?”
镜头继续移动,移到洛克房间的大窗户上,镜头在此定住。这时,这伙来人在店主的带领下走进房间。他们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床上是洛克的尸体。军官朝他弯下身,然后走到莱切尔跟前。她跪在丈夫的尸体旁。
军官:“这是戴维·罗伯逊先生吗?您认得出他吗?”
莱切尔:(由于抑制自己不放声大哭,声音断断续续地)“我从来也不认识他。”
军官搀她站起来,然后转向姑娘问道:
“那您认得出他吗?”
姑娘的回答勉强能听见:
“是的。”
四个人呆呆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洛克的尸体。
暮色苍茫。多云的天空上出现了一些玫瑰色的斑点,汽车学校的小汽车启动,开走了。两个仆人坐在里面,打开了前灯。汽车拐进角落里,消失了。
旅馆的门槛上,出现了店主。妻子跟在他身后。他们争吵着什么,丈夫结束了谈话。他说:“开开灯。”他走到大街上,朝镇子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妻子也从旅馆里出来,望着他的背影。然后她坐在大门前台阶上,又开始织了起来。
(全剧终)
(译自苏联《电影艺术》197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