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波罗

主演:罗里·卡尔霍恩,谷洋子,Camillo,皮埃尔·克雷索伊,Tiny,罗伯特·肯达尔

导演:皮耶罗·皮耶罗蒂,乌戈·弗雷戈内塞

别名:

类型:豆瓣高分 意大利 / 法国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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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可·波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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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可·波罗相关影评

  • 《马可·波罗》电影剧本

    文/〔英〕戴维·巴特勒、〔意〕文琴佐·拉·贝拉、朱里阿诺·蒙塔尔多

    译/袁华清、徐春青、尹平

    目次

    第一集 威尼斯

    第二集 到东方去

    第三集 山间老翁

    第四集 蒙古人

    第五集 上都

    第六集 攻打日本国

    第七集 莫妮卡

    第八集 返回祖国

    译后记

    第一集

    威尼斯

    一层薄雾披在碧波万顷的浩瀚海面上,几艘巨型船舰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海风吹来,渐渐驱散薄雾。

    茫茫大海宛如一幅古老的壁画。浪花给湛蓝的波涛镶上一道道白色的花边。

    字幕在这幅“壁画”上徐徐推出;俄顷,画面被字幕占满:

    十三世纪已接近尾声,然而意大利各海上共和国为争夺地中海霸权的争斗却方兴未艾。热那亚与威尼斯交战,两国舰队即将决一雌雄。威尼斯舰队司令决定摆脱热那亚舰队的追逐,率领其笨重的船舰驶入与威尼斯有睦邻关系的库佐拉里群岛的水域。风平浪靜的海洋和弥漫在海面上的薄雾似乎有利于实现他的决策。

    浪涛拍击船舷的声音由弱变强。这时,画面上出现一艘雄伟壮观、挂满巨帆的军舰。

    军舰的近景。

    1.大海。外景。月夜。

    微风拂动船帆,同时把一团团雾霭吹回画面。

    浮云在夜空中追逐月亮,时时将它遮暗。月亮消失了,画面上一片黑暗,只有船舰的方位灯象鬼火一样时隐时现。

    皓月钻出云层,重新发出皎洁的光辉,暂时驱除了黑暗。

    在一艘军舰的主桅杆顶上迎风招展的旗枳的近景。

    这是号称“与世无争”的威尼斯共和国的旗帜,红底上绣着一只威风凜凛的圣马可(注1)金狮。

    镜头离开舰旗,顺着巨帆摇下,闪向军舰的主甲板。

    2.威尼斯舰队的一艘军舰,土甲板。外来。夜。

    几个人的声音打破夜间的寂静。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夜雾;波涛拍击舷墙和海风吹动缆索发出的声响盖过了人声。

    一个男人侧面对着镜头。他双手托腮,倚在前楼(注2)栏杆上。他是舰长马可·波罗。

    另外两个男人钻出底舱,登上主甲板。式样美观、缝工精致的皮铠甲表明他们也是军官。他们是舰上的大副和二副,其中一人手持灯笼。

    舱口蓦地打开,传出一阵言谈笑语声,射出一道晃眼的灯光。俄顷,舱口关上,灯光消失,人声沉寂。

    大副和二副朝舰长走去。

    大副:舰长……

    马可·波罗似乎没听见,依旧双手托腮,呆呆地靠在栏杆上。

    二副:波罗舰长……

    马可转过身来。此时我们发现,他也穿着铠甲,腰间系一条红缎带,佩一柄长剑和一把匕首。

    马可的脸被灯笼照亮:这是一张长满胡子、饱经风霜的脸;风吹口晒的户外生活在这个不满四十岁的人身上留下了明显标志。

    二副:十一点了,先生,轮到我们值班了。您去休息吧,舰长。

    大副:海上风平浪静,雾气沉沉。我们已驶近友邦的水域。

    马可·波罗摇头不语。海面固然平静,然而夜雾却越积越浓。附近几艘军舰的尾灯发出的光线穿过浓雾,形成一个个令人扑朔迷离的光环。

    马可指着海面,令人信服地说出他的忧虑:“我不喜欢这种风平浪静的天气。热那亚人的船舰小巧灵活,这种天气对他们有利。”

    马可抬起头,看着桅杆上那一面面瘪软的方帆。海风吹过时,它们只象湿尿布似地稍稍晃动几下。

    马可:我方的军舰过于笨重。现在的风力过小,航速很低,象乌龟爬行一样。我们只好划桨了。

    大副:请原谅,舰长……你知道,司令有令在先,不得破坏舰队的排列次序……

    二副:在能见度提高之前,我们必须保持固定距离。

    马可·波罗扫视四周。雾霭沉沉,难以穿透。

    马可·波罗: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变成瞎田鼠。愿圣马可保佑我们。

    大副:马上就要刮风了,先生。

    二副:我们如果成了瞎子,那敌人也一样……我们大概离库佐拉里群岛不远了。

    舱口再次打开。

    人声笑语再次传出,打破了笼罩在茫茫雾海上的沉寂。

    舱内有人喊了一声。

    声音:阿尔维塞!阿尔维塞!

    二副听见喊声后,回过头去。

    与此同时,我们听见一声巨响,接着船板相互碰撞,发出“嘎嘎”声。军舰猛地震动一下,象是触了礁,也象是受到了敌舰的袭击。舰身开始向一侧倾斜。

    官兵们在这个出乎意料的事件面前惊呆了,舰上顿时鸦雀无声。但这种情况只延续了一霎时。人们随即议论纷纷,有人发出警报,有人来回奔跑。尽管来犯的敌人尚未判明,官兵们却已严阵以待,准备反击了。

    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声,盖过其它声音。

    热那亚人的喊声:为热那亚而战!为圣焦尔焦(注3)面战!热那亚!圣焦尔焦!

    大批热那亚水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攻击,他们攀着船舷,登上甲板,占据了首楼和尾楼。

    一只利箭嗖地飞来,威尼斯大副中箭,倒在马可·波罗脚边。

    三个、四个、六个威尼斯水兵急忙赶来,保护马可·波罗和二副阿尔维塞。

    马可·波罗拔剑,与疯狂进攻的热那亚人英勇搏斗。

    双方战士在平静的海面上进行你死我活的搏斗。热那亚人的袭击即将获得全胜。

    战斗在军舰上继续进行。画面上先出现两军混战的全景;然后,一系列描绘混乱的战争场面的快镜头和慢镜头交替出现,宛如一幅壁画的各个局部。特写镜头:一只紧握长矛的手和一面抵挡致命攻击的盾牌。

    还有这么一些镜头:两只手臂在格斗;两个人的身体扭成一团;一个战士攀上船舷,直挺挺地伫立了一会儿,然后以轻盈矫健的动作纵身一跳,向敌人发起进攻;一个弓箭手打算效法前面那个故士,但威尼斯人投来的一根长矛使他仰面跌落在海中……月光惨淡,银幕上映出由千愤恨、暴怒和恐惧而扭曲了的面孔的近景。马可·波罗面对这场恶战,表情严峻、专注、忧虑。这位威尼斯舰长英勇奋战,击败了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许多官兵前来增援,他则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其中精疲力竭的勇士。

    有时,倏忽即逝的战斗场面匆匆闪过;有时,战斗的凶狠和残酷又在慢镜头中得到有效的表现和渲染。

    双方官兵或是怒目面视,破口大骂,挥舞拳头,或是低头闭眼,合手讨饶,苦苦哀求。组成这幅可怕的海战镶嵌画的每个局部都得到了表现。

    兵器的撞击声和充满痛苦的哀号声淹没在水兵们的喊杀声中。

    威尼斯人的声音:威尼斯!圣马可!圣马可!

    热那亚人的声音:热那亚!圣焦尔焦!

    又是一阵兵器的撞击声,又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嚷声。战舰倾斜得更厉害了。海水漫过舷墙,浸进主甲板。

    一名热那亚水兵象松鼠似地爬上主桅杆,猛地扯下饰有圣马可金狮的旗帜,狂呼一声,把它拋进大海。与此同时,一群敌军包围了马可·波罗,解除了他的武装,把他打倒在地。他的战友也死的死,伤的伤,全都躺倒在甲板上了。

    获得全胜的敌人看到这种情形后,欢呼雷动,得意忘形。

    这时,低空的一片乌云随风而来,遮住月亮。画面至此滞止不动,更象一幅壁画。

    片名《马可·波罗》几个大字在黑暗的银幕上显现;接着,片头字幕依次映出,最后出现本集标题:

    《威尼斯》

    3.热那亚监狱的大门。内景。白天。

    从院内往外看,热那亚监狱的大门是一个亮得刺眼的方框。灰色的围墙壁垒森严,整个监狱只有这么一个出入口。白天的全部光线似乎都聚集在这里。

    一队威尼斯战俘被推搡着从门外进来,走到台阶跟前,拾级而上。吆喝声、命令声,咒骂声时有可闻。开始时,俘虏们的形象模糊不清,在耀眼的阳光下,人们只能看见一群扑朔迷离的身影。

    俘虏们逐渐接近摄影机。我们发现,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受着饥渴的煎熬,许多人身上带着战伤。

    俘虏的队列忽然乱了:一个战俘摔倒在台阶上,其它人围在他身边;他们的身体也十分虚弱、无法把他搀扶起来。这时,一个约摸三十来岁,外貌和善的人走上前来。他叫焦凡尼,是马可·波罗任舰长的那艘军舰上的威尼斯弓箭手,虽然战败被俘,但其翩翩风度未减。他来到摔倒在地的那个人跟前。

    焦凡尼:马可先生……舰长……

    躺在地上的那人听到喊声后,抽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看着焦凡尼。

    我们认出他就是马可·波罗。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撕成一片一片,右手裹着一块布,上面血迹斑斑,受伤的左肩上也马马虎虎地缠着一块脏帆布。

    一个手持长枪的热那亚卫兵驱开俘虏,朝这边走来。

    卫兵:你们为什么停下?

    他看见马可还躺在地上,便对焦凡尼和旁边的一个战俘作了个手势。

    卫兵:把他拉起来!快!

    马可被他们搀着,站了起来。他打了个趔趄,焦凡尼赶紧扶着他。他向前迈出一步,眼看着又要跌倒。

    另一个战俘立即抓住他的左臂。马可痛得叫了一声。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两眼烧得通红。

    焦凡尼:(对那个战俘说)小心点!他受伤了……

    马可:(结结巴巴地)我渴……水……

    焦凡尼停住脚步,呆了一会儿,用衣襟拭干马可额头上的汗珠。

    焦凡尼:再忍一会儿……我们马上就有水喝了。

    马可怔怔地盯着他,好象看不见他似的。马可的腿瘫软了。焦凡尼一面扶着他,一面向卫兵恳求。

    焦凡尼:求求你,帮个忙吧……他要喝水。他受伤了……在发烧呢……

    卫兵:所有俘虏都发烧。

    焦凡尼:可是,他是波罗舰长,马可·波罗……威尼斯贵族……

    卫兵耸耸肩。

    卫兵:快走,我已经跟你讲过了。走吧。

    焦凡尼:你这个人一点怜悯心也没有。

    卫兵:你们威尼斯人杀死了我的两个哥哥。你还说什么怜悯!快走,别啰嗦!

    卫兵趾高气扬地挥挥手,催焦凡尼快走。马可有气无力地扶着焦凡尼的胳膊,拖着蹒跚的脚步往前走。

    俘虏们走进一条狭窄的过道;夹墙高处开了一个狼嘴形的小窗。马可抬起头,瞥了一眼窗外那个遥远得令人不可思议的蓝天。

    4.热那亚监狱的地下囚室。内景。夜。

    刚刚押进监狱的威尼斯战俘集中在一条大走廊里。这里突然人声鼎沸,象是在争吵或打群架。几个热那亚卫兵闻声赶来。

    一个卫兵高声吆喝,另一个卫兵推开打架的俘虏。

    从卫兵的角度看去,我们发现地上有几个人扭成一因,好象还在打架;另一些人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殴斗(我们认出其中的一个人是焦凡尼,他正和一个比他高大、强壮得多的大兵打得难解难分);还有一些人靠墙站着,显然不想介入这场混战。

    热那亚卫兵:别打了!住手!别打了!

    监狱卫队长阿尔诺福从走廊尽头走来。此人身穿漂亮的铠甲,气派不凡。

    卫兵给他让路。队长一出现,闹声就沉寂了下来。

    打架的人分开了,有的人受了伤,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马可·波罗是其中之一。

    热那亚卫兵手持兵器,把战俘驱到墙根,命令他们排成一队。

    顿时寂然无声。阿尔诺福开始训话。

    阿尔诺福:威尼斯人,我警告过你们,如果你们打架,我就处死带头闹事的人。我的警告显然没有起作用。现在你们后果自负吧。(众人沉默不语)告诉我,是谁开的头……不然的话,你们中间十分之一的人将被绞死。

    大家仍然一声不吭。

    阿尔诺福:很好。

    他向卫兵示意。与焦凡尼打架的大兵忍不住了,用手指着马可。

    大兵:是他,是他挑起的!

    队长环视战俘们,谁也没有否认。于是他向卫兵下令。

    阿尔诺福:把他抓起来。

    两个卫兵打算拉起马可。他目光呆滞,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扶也扶不起来。

    焦凡尼:你看见了吗,先生?他有伤,发着烧呢。他们打他……我想保护他,可是……

    队长朝马可看了一服,摇摇头,然后转向战俘们。

    阿尔诺福:你们为什么责怪他?他怎么啦?

    大兵:是他挑起的。

    战俘乙:因为他胡编了不少故事,先生。

    焦凡尼:不是这么回事,先生。他在发高烧,说胡话。

    战俘甲:他讲了许多荒唐的故事……

    大兵:尽是胡说八道。他是魔鬼的儿子,说什么……教士能飞上天……一种粉末会爆炸……他尽糊弄我们老实人……

    战俘甲:我们没文化。嘿,他趁机在我们当中挑拨离间。我们不希望跟他关在一起……

    阿尔诺福:他讲了些什么?

    焦凡尼:他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回忆起了他的各次旅行,先生。他曾经是商人,一个阔绰的威尼斯富商。后来当了舰长……他到过很远的地方……他确实讲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很难使人相信。那是因为他发高烧……说胡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阿尔诺福:舰长?那你是什么人?他的仆人吗?

    焦凡尼突然想出一个可能对马克和他自己有好处的念头。他开始撒谎。

    焦凡尼:他有许多仆人,先生,我只是其中之一。他家很有钱,肯出重金来赎他。

    众人不语。

    阿尔诺福:(凝视着马可)真的吗?那我们先不处死他,敲他一笔钱再说。把他抬到塔楼里去,和那个比萨人关在一间囚室里。那家伙也爱胡说八道。(对焦凡尼)你抬他的脚。

    卫兵们抬着他的头,焦凡尼扛着他的脚,走了出去。

    阿尔诺福以蔑视的眼光斜睨着大兵和他旁边的战俘甲和战俘乙。

    阿尔诺福:原来你们为了保全自己的狗命,竟想出卖你们的长富……

    阿尔诺福朝那三个家伙做了个轻蔑的动作,对卫兵们下命令。

    阿尔诺福:用鞭子抽他们一顿。三十下……五十下。

    5.塔楼中的囚室。内景。白天。

    监狱中高高屹立着一座石砌塔楼。我们看见塔楼中的一间圆形囚室。这间囚室比较干净,不象普通牢房那么潮湿和阴森可怕,条件也比较好: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几个小板凳和三张床。墙上挂着基督蒙难十字架,桌上有几张羊皮纸和一本祈祷书。

    一个男人侧面对着我们,他叫鲁思蒂凯罗(注4),正坐在那里,看着跪在马可床边的焦凡尼。马可光着上身,躺在床上;他仍然神志不清,呼吸困难,脑袋晃来晃去。焦凡尼在他的脖子上和肩膀上敷了湿布。

    画面切换。

    夜。桌上烛光摇曳。马可床边的小板凳上也插着一根蜡烛。

    马可神情安详,脸色苍白。他醒来了,发现有人坐在他身旁,甚为惊愕;后来终于认出了焦凡尼。

    马可:焦凡尼……

    焦凡尼露出轻松的微笑。

    马可: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焦凡尼:一直在监狱里,波罗先生。你不发烧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鲁思蒂凯罗是个有趣的人物,他身穿教抱,手上端着一碗水,走到焦凡尼跟前。

    鲁思蒂凯罗:(平静地)他得喝点水。

    焦凡尼托起马可的头,把水碗凑到他嘴边。马可凝视着鲁思蒂凯罗,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

    马可:(声音低微)谁……谁……你是谁?

    鲁思蒂凯罗:你先喝点水,睡一会儿,然后我就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马可的嘴唇凑近水碗,水从他的下巴上流下,濡湿了他的前胸。浑身乏力的马可仰面躺倒在床上。

    6.塔楼中的囚室。内景。白天。

    白天,室内光线明亮。

    鲁思蒂凯罗侧身站在墙根。高处有一个狼嘴形的铁格窗,窗外是一线蓝天。鲁思蒂凯罗全身裹在一件褪色的长袍里,显得更加神秘。他踏上小板凳,手伸出铁格窗外,用面包周喂燕子。

    马可坐到桌旁。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血色,身体还是十分孱弱,但已经比前些时候好多了。

    焦凡尼把牛奶倒进碗里,然后又把一个已经剥了皮的橙子放在桌上。

    焦凡尼:水果和牛奶,吃了有力气。

    马可:是热那亚人送来的吗?

    焦凡尼:(冷笑)是那个好心肠的卫队长叫人送来的。我跟他说,你是个阔老,他肯定信以为真了。

    马可:……可惜我倒了霉。

    鲁思蒂凯罗:一点也不倒霉。比你运气更好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的伤势很重……发着高烧。感谢上帝,给了你一副钢筋铁骨。

    他转过身来。他个子比马可矮,年纪比马可大,身架更敦实;虽然两鬓染霜,但性格活跃,头脑聪明,眼光犀利。他身上的那件旧长袍原先显然是为一位个子比他高得多的人做的。他大腹便便,腰间缠了根带子,长袍在腰带上方形成好几道皱褶。

    焦凡尼:你一直昏迷不醒,先生。我有时真为你担心。

    鲁思蒂凯罗:我听说,除了我们比萨人以外,这儿还关了一万多名威尼斯人。很多战俘被瘟疫夺去了生命。你们运气不错,跟我关在一起。

    马可:请原谅。我……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鲁思蒂凯罗:(耸耸肩)和你一样,是俘虏。我叫鲁思蒂凯罗,阿马窦·鲁思蒂凯罗,比萨人。是在第一次海战中被俘的。

    马可:你是教士吗?

    鲁思蒂凯罗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脸上出现了红晕。这话使他很开心。

    鲁思蒂凯罗:不是,我的朋友。我是作家,专门描写战争、爱情、贵妇人和骑士。我的衣服穿破后,一个来听我告解的教士动了恻隐心,把他最好的教抱给了我。

    鲁思蒂凯罗抬起手,闻了闻袖管。

    鲁思蒂凯罗:我仔细一闻,发现教袍上酒味原来比香烛味还浓哩。

    他开心得笑了起来;他的幽默性格和绘声绘色的语言感染了马可,使马可也露出了笑容,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马可:你在这儿关了多久啦?

    鲁思蒂凯罗:九年,也许十年。我总觉得少算了一两年。

    马可和焦凡尼吃了一惊。

    焦凡尼:……十年?

    鲁思蒂凯罗:(耸肩)我没钱赎身。不过热那亚人对我还不错,因为我常给他们讲战斗故事和骑士的艳遇。现在看来,他们也想听你讲故事了。

    马可:听我讲?

    鲁思蒂凯罗:你不是由于讲故事惹了麻烦,才被送到这儿来的吗?

    焦凡尼:全是误解,鲁思蒂凯罗先生。

    马可:我不是小说家。我讲的都是我记得起来的旅途见闻……

    鲁思蒂凯罗:(坐下)得了,我的朋友,不必客气。我听过你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讲的话,你的故事比我最富有幻想力的故事还要神奇好多倍。

    焦凡尼:(窃笑)确实是这样,先生。

    鲁思蒂凯罗:沙漠,妖怪,国王,强盗,巨蟒……印度,蒙古人的国度,中国……你编的故事多么富有幻想色彩啊!

    马可:不是编的。我确实到过那些地方。

    鲁思蒂凯罗一时征住了,焦凡尼也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鲁思蒂凯罗:可是……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个西方人……到过那个只有一片黑暗的国家……即使能到达那儿,也不能活着回来!

    马可:(简单扼要地)我到过那儿。

    众人沉默不语。

    焦凡尼:这么说来,全是真的啰,先生?你在那边讲的,以及这几天夜里在这儿讲的……全是真的?

    鲁思蒂凯罗:你在那儿呆了多久?

    马可:是你呆在这儿的时间的两倍。我走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鲁思蒂凯罗:你全能记住吗?耳闻目睹的一切都记得吗?

    马可:都记得。我的记性太好了,它一直在折磨着我,不让我忘记一生中的任何一天。

    鲁思蒂凯罗激动万分,搓着手,站了起来。

    鲁思蒂凯罗:折磨你……不,这是最大的天赋!你的脑子里装着丰富的材料,你可以讲出千百万个故事!我以全体圣徒和殉教者的名义发誓:我在这个牢房里孤苦伶仃地关了这么多年,连做梦也役想到会遇见一个象你这样的人。

    马可:可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鲁思蒂凯罗:把你的一生讲给我听……你的旅途见闻……你的经历!你看到的奇妙的东西。你见过奇妙的东西吗?

    马可:太多了。

    鲁思蒂凯罗:(激动地)焦凡尼,你难道不想听你的舰长讲故事吗?

    焦凡尼:关于国主和遥远的国度的故事?我一听就晕头转向,真的。不过,如果波罗先生愿意讲的话……

    马可忸怩地一笑。

    马可:我得讲几天几夜……

    鲁思蒂凯罗:马可,我的朋友,咱们的时间多得是……讲几年也行……

    马可:从哪里讲起呢?

    鲁思蒂凯罗:象所有的故事一样,从头讲起。

    焦凡尼:(微笑,幼稚地)从头讲起。

    众人沉默。马可陷入沉思,时而看看鲁思蒂凯罗,时而看看焦凡尼。他尽量集中注意力。马可抬起头,目光似乎越出墙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马可:好吧。你们知道,四十年前,公元一千二百五十四年,我出生在威尼斯……

    画面切换。

    7.威尼斯鸟瞰。外景。晨。

    从空中拍摄的今日威尼斯,到处是雄伟的大理石建筑物,到处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摄影机收入卡纳尔·格兰黛河(注5)和泻湖的全景。一层薄雾笼罩着水城,景色渐变,威尼斯越来越具有古朴风光。我们似乎从现在回到了古代。

    摄影机向泻湖推近,移向按十三世纪面貌重建的圣马可广场。

    镜头徐徐摇下,对准广场。这是十三世纪下半叶,马可·波罗的少年时代。

    8.威尼斯圣马可广场。外景。白天。

    薄雾弥漫,威尼斯披上一层曚昽的轻纱。她还不是我们今天所熟悉的由大理石建筑起来的城市;河流两岸的房子大部分是木结构,只是偶尔可以看到几栋新建的砖石住宅。

    圣马可广场的一侧已屹立着初具规模的大教堂,但广场本身仍是一片如茵的草地;碧绿的嫩草生长在乱石中间。

    马可:(画外)与世无争的威尼斯……意大利最美丽的城市……亚德里亚海的新娘。

    镜头从圣马可大教堂上的一个细部徐徐摇下,对准广场。广场上摆满货摊,商人在做买卖,人们在操劳。斯吉阿伏尼湖滨路一带最为热闹,脚夫们扛着货包,在这里卸下后,穿过广场往回走;伙伴们迎面走来,肩上扛着各种货物。

    摄影机推摄,对准一根石柱,柱顶是圣马可狮象;石柱后面可以看到许多挂着威尼斯旗帜的船舶。摄影机拍下薄雾遮掩着的泻湖全景,湖中诸岛依稀可辨。

    马可:(画外)……威尼斯在当时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港。每天都有许多船舶从地中海、非洲、波斯等地驶来……这些船舶对小时候的我产生了很大吸引力……我的父亲尼科洛·波罗(注6)是商人……

    9.威尼斯,僻静处,河道。外景。白天。

    雾霭渐散,晴空万里。河道两岸杂草丛生,房舍鲜见。

    马可:(画外音)我还没出世,我父亲就出门远行,到君士坦丁堡去了。小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的母亲身体孱弱,疾病缠身……在威尼斯,我还有几个亲戚:茀洛拉姑姑、查奈姑夫和他们的四个孩子……姑夫是商人,经营布匹和皮革生意……我和他们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去,我有自己的朋友:朱里奥、巴托洛美奥、阿尔维塞……我们常常学着玩大人们的游戏,打船篙仗……

    顿时,孩子们的叫嚷声和船篙相互碰击的声音响彻耳际;不一会儿以后,画面上出现两群孩子:他们正在兴高采烈地打船篙仗——一种古老的游戏。

    画面上共有十二个孩子。他们分乘两条小舟,每人手持长篙一根,伺机袭击另一条船上的“敌人”。进攻时也好,防御时也好,他们都竭力保持平衡,以免翻舟落氷。

    已经有三、四个孩子掉进河里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马可)面带笑容,神情专注,双手握篙,时而出击,时而抵挡,动作特别灵巧。另外一个孩子(朱里奥)在后面帮忙。朱里奥大概和他同年,但个子比他高,身材比他壮实。

    朱里奥正在聚精会神地抵挡一个对手的进攻时,马可突然瞥见一根船篙迳直朝朱里奥的肩部打来。

    马可:留神,朱里奥!

    朱里奥身子一闪,躲开了。他朝马可转过头来,报以一个感激的笑容。

    朱里奥:谢谢,

    马可把一个对手打下水,接着又打下一个。他继续攻击和抵挡。

    一个男孩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岸,朝这两群正在玩打仗游戏的孩子跑来。

    男孩:(高喊)马可!马可!

    马可住手,看着男孩。

    男孩:有人找你,马可!査奈大叔叫你回家去!

    马可的对手乘他不备,打了他一篙,马可落水。另一条船上的孩子们大笑。朱里奥准备为朋友报复。

    10.另一条河道的岸上。外景。日落时分。

    浑身湿透、沾满水草和污泥的马可沿着绿草覆盖的河岸,朝一所砖木结构的房子跑去。房影倒映在河水中。一个肩宽腰圆、高大魁梧、蓄着褐色短髭的人在门口等着他:这是他的姑父査奈。姑父目光严峻,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马可放慢脚步,似乎不愿走到姑父跟前去。当他走到离姑父还有一步路的地方时,姑父朝他伸出手……他以为又要挨耳光了,便本能地把头扭向一边,其实站父是来挽他的胳臂。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从门口探出头来,瞧着马可。她外表并不难看,但神情怠倦,头发已经发白。她的双眼红肿,泪水盈眶。这是茀洛拉姑姑,査奈的妻子,尼科洛·波罗的姐姐。

    査奈瞥了她一眼,然后对马可说:“茀洛拉姑姑和我到处找你。你母亲……”

    姑父突然住口,不晓得怎样往下说才好。

    査奈:病情很重……很重……

    马可浑身发抖;他咬着牙,攥着拳,直愣愣地看着姑父。

    查奈:她整个下午都在喊着你的名字……去吧,好孩子,到她身边去吧。

    他轻轻推着马可的肩,让马可进屋。茀洛拉姑姑赶紧闪到一边。

    11.波罗家,卧室。内景。日落时分。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小屋子,室内有一张带帐顶的床,一个木箱和一张小桌子。桌上摆着几样小玩意儿,是从遥远的外国带回来的纪念品:木制小神象,波斯半裸舞女玉雕,阿拉伯护符。

    暮色降临,屋内渐暗。一个年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躺在床上,在她那苍白的脸上,好象已经可以看出死亡的印记。她是马可的母亲,表情凄苦,呼吸因难,气喘吁吁。她的弥留之际持续甚久。她的元气虽然已经消耗殆尽,但面部线条却更清秀了;她变得象少女一样美丽;生命在进入永恒的黑暗之前似乎要赠给她最后一件礼物。

    马可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光线从背后射来,他的身躯显得更为瘦削。他的衣服仍旧是湿的,还在往下滴水。他朝前迈了一步,走进光线暗淡的房间中。母亲就要和他永别了。

    马可靠近床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看着眼皮沉重、双目紧闭的母亲。然后他伸出手去,碰碰母亲那只垂在被单上的手,把它紧紧握住。

    母亲立即有了反应,睁开了眼睛;她的嘴唇在抖动,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母亲:感谢主,孩子,我一直担心,离开人世之前,再也见不着你了。我让人找了你好久。

    马可期期艾艾地打算为自己辩护。

    马可:我……我跟小朋友在一起。

    母亲越来越弱,她尽量想多讲几句,笑一笑。她终于找到了微笑的力量。

    母亲:你……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这个家对你来说……太小了。威尼斯也太小了。你应该去周游世界;你……

    马可战胜了胆怯,亲切地抚摸着母亲的额头。

    母亲:你长得也很象父亲。但他个子很高……手很大,他……可以把你举起来,象……拾起一根树枝似的。我在卧病不起之前,为你做了一切能做的事。可是,你需要的是他。

    马可:他不会回来了,妈妈。

    母亲:会回来的……你瞧着吧。那时大家都会祝贺他:尼科洛先生,尊敬的尼科洛先生……(淡淡一笑)他会送给每人一件礼物……你会为他感到骄傲的。那……

    她从枕头上支起头来,转过头去看着某样东西。

    “那封信,马可,你父亲的信。乘天黑之前,我想再给你读一遍。”

    马可想开口讲话,可是母亲抢在他前面。

    母亲: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给你读过许多遍了。你都背得出来了。去把信找来。

    马可朝桌上看了一眼,然后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拿出一张叠成四折的羊皮纸。纸上的字迹已经褪色了。

    母亲:(仿佛在读信)我来到一个大城市,这里有许多金顶宫阙和教堂。我仿佛已经离开威尼斯好几年了,而不是只有四个月……

    母亲住了嘴。屋里的唯一声响是她的喘息声。

    母亲:(继续往下读信)那个给我带来得子喜讯的水手即将回国。我请他把这封信和几件礼物捎给你和马可。你给咱们的儿子取的名字……和威尼斯的护佑神的名字一样,我很高兴……。

    母亲的头在枕头上来回晃动。她抬起胳膊,但马上就无力地垂下。

    母亲:你接下去读吧,孩子。往下读。

    马可眼泪汪汪。他手里拿着信,但看也不看一眼。信的内容他已听过不知多少遍,不用看也能背出来。

    马可:我很快就回来。我渴望回到故乡。当初我真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抛下。我也觉得十分孤单。但是,我现在这么做,吃这么多苦,都是为了咱们全家,为了你,为了咱们的儿子马可。

    母亲蓦地啜泣起来,马可背不下去了。母亲的脸上流满泪水,但她的嘴角仍然露着微笑,一个甜蜜的微笑。

    母亲:天黑了。你在窗前点上灯了吗?任何时候都要记住点灯……这是我和你父亲约定的信号。应该让他知道,咱们不分昼夜,一直盼着他回家……握住我的手,马可……

    马可握牢母亲的手,眼泪不禁夺睚而出。母亲发现了。

    母亲:别难过,孩子。你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人世……我要一直为他祈祷……我要等到他回来……等到他回来……

    母亲的手突然松了,她永远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也已无迹可觅。

    马可悲恸欲绝,跪倒在地,脸偎着母亲的手,绝望地啜泣。

    姑姑和姑父即刻入内。茀洛拉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马可肩上。

    始父在病榻边的小桌上插上一根蜡烛。

    马可泪如泉涌,两眼红肿。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用直勾勾的目光疑视着那尊舞女玉雕。烛光融融,飘曳不定;晶莹剔透的玉雕静中含动,仿佛有了生命。

    室外歌声不绝,人声笑语在河面上迴荡。

    12.威尼斯,河道,泻湖。外景。白天。

    岸边停着一条黑色的贡多拉:灵船;船上有一尊银质大天使塑像。水手们抬着灵柩,从教士中间通过,把灵柩放进灵船中。须臾,他们开始划桨;桨板出水时,水珠滴滴,象是晶莹的泪水。泻湖上烟波浩淼,浓雾障目。灵柩上蒙着一块黑天鹅绒殓布。马可面容苍白,表情凄苦,默默坐在船头。

    査奈、茀洛位和其它亲属坐在船尾。风平浪静,湖面如镜,丧钟阵阵,空气为之颤动。

    灵船驶离河岸。马可回头顾盼,逐一打量着在岸上送灵的人。人人哀怨凄切,欷欷垂涕……朱里奥愁云满面,他慢慢抬起手,仿佛向死者告别;接着他在胸前匆匆划了个十字。

    雾越来越浓,灵船消失在沉沉雾海中。丧钟声也随着沉寂下来。

    13.威尼斯,小河,波罗家。外景。白天。

    阳光和煦的白天。

    一艘大船离开泻湖,驶进小河。

    我们在这艘船上看见了茀洛拉姑姑、査奈姑父和他们的四个子女,其中两个比马可大。船上装满了家具、口袋和包袱。

    马可在家门前的河岸边,看着这艘船徐徐驶近。

    茀洛拉姑姑由査奈姑父搀着,纵身一跳,上了岸。她抬起头,扫了一眼波罗家的坚固的房子,似乎颇为满意。

    14.威尼斯,波罗家,客厅。内景。白天。

    客厅宽敞,高大。砖木结构的墙上没有饰物,地上铺着几块地毯。客厅和其它房间一样,陈设极为简单朴素。

    家里乱哄哄的。波罗的三个堂兄弟和一个堂妹一面叫嚷,一面笑闹,在各间屋子里跑来跑去。

    茀洛拉姑姑吩咐仆人们把船上的东西全部卸下来,把口袋和包袱堆在客厅里。

    査奈姑父踱着方步,在厅里来回走动,象是在默踱检点家私什物。他在一个大壁炉前面停下。壁炉里的湿木柴燃烧不良,发出浓烟。莫名其妙的马可正在烤火。査奈姑父来到他跟前。

    马可:这栋房子现在归我所有,是不是,査奈姑父?我母亲去世了,这栋房子归我了。

    茀洛拉姑姑听见他的话后,皱着眉峰,朝他转过头来。

    査奈姑父:(吞吞吐吐地)可以这么说,孩子,可以这么说。

    马可:是归我了,我父亲没回家之前,归我一人所有。

    茀洛拉姑姑:谁知道他还回来不回来。(停了一会儿)这栋房子很大。咱们住在一起也够宽敞的……你不能一个人呆在这儿,我们搬到这儿来照顾你。我答应过你母亲的。(吩咐仆人们)东西可以堆在那儿!

    马可拿起一段劈柴,扔到快要熄灭的壁炉里。

    茀洛拉姑姑:火够旺的了!别糟蹋劈柴,孩子。劈柴是要花钱买的,你知道吗?

    马可瞥了姑姑一眼,嚅动着嘴唇,象是要进行反驳。

    姑父看见后笑了笑。

    査奈姑父:马可,姑姑前些日子一直照料着你那可怜的妈妈,现在她要代替你母亲照料你了……

    查奈姑父划了个十字。

    “……愿上帝保估她。”

    茀洛拉姑姑:上帝才知道,我多么为她感到痛苦……现在她的家和我的家两副担子都落在我一个人肩上。我只有一双手……我那胞弟已经离家多年,他走的时候,儿子还没出世。为什么出远门之前要匆匆结婚呢?娶的又是这么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子……

    茀洛拉姑姑一面解包袱,掸灰尘,摆家具,一面不停地唠叨。

    壁炉里的火即将熄灭。马可站在壁炉前,浑身发抖;泪花在眼眶中闪烁,瘦削的肩膀一起一伏:他在默默啜泣。

    15.威尼斯,波罗家,马可母亲的卧室。内景。白天。

    马可的母亲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去世的。

    茀洛拉姑姑拉开百叶窗,让外面的光线和空气透进来。

    她走到床前,把床上的被单和毯子扔在地上。

    马可来了。他脸色铁青,目光呆滞,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姑姑。茀洛拉抬起头,与马可的目光相遇。

    马可:你在干什么,姑姑?

    茀洛拉姑姑:打开窗,透透空气,屋里充满着一股生病的味道。

    茀洛拉姑姑取下床上的绣花床单。床成了一个光秃秃的木头架子。

    马可:我可不希望任何人动我母亲卧室里的东西。

    茀洛拉姑姑:我理解你的心情,马可。但日子要接着过下去。今后由你姑父和我来管这个家,这也是为你好。我们以后就睡在这儿。

    她双手拿起一条干净床单,在空中抖平后,摊在床上。这条洁白的床单一转眼功夫就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了。

    马可:那我睡在哪儿?

    茀洛拉:(急躁地)楼下,跟你的堂兄弟们一块睡!你那可怜的母亲跟我说过:茀洛拉,我把马可托付给你了,请你好好照顾他……(嘟哝着)讲得倒容易……可是,我能得到什么报答……你姑父也好,我也好,都没有从她手里得到过一个钱……你父亲……谁知道在哪儿?……

    她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小衣柜上摆着几件尼科洛从国外捎回来的纪念品:舞女玉雕,土耳其陶瓷,异邦神像,阿拉伯护符。

    茀洛拉拿起一个印度神象,摇摇头。

    茀洛拉姑姑:他不给家里寄钱,而是让人捎回这些玩意儿……这些异教徒的东西不应该摆在一个基督徒的家里。它们会毒害你的灵魂的。它们已经给你母亲招了祸啦!

    她的迷信观念占了上风,火气越来越大。

    茀洛拉:应该把这些东西扔掉!

    她朝敞开的窗户走去,马可拦住她。

    马可:这些是我父亲从君士坦丁堡寄回来的礼物……

    茀洛拉:异教徒的偶像,会招灾的!……

    她开始把这些东西往河里扔。

    马可:(愤懑地)可是,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茀洛拉姑姑:她心肠太软,舍不得扔掉。我可不想让这些东西继续留在家里……

    她拿起那个裸露着上身的波斯舞女玉雕。

    茀洛拉姑姑:你父亲真不害臊。这玩意儿也得扔掉!

    但马可的动作比她快,他一把夺过玉雕,朝门口跑去。茀洛拉想逮住他,然而没撵上。

    茀洛拉:(高喊)快给我!

    马可:是我的东西。是我父亲送给我的礼物。

    茀洛拉姑姑:别这样,马可。我不希望你的灵魂受到毒害!

    她拿起其它东西,一件件扔到窗外去。

    马可无可奈何地看着。

    他的堂兄弟们跑进屋来,感到气氛不对,赶紧止步。

    茀洛拉姑姑:真不害臊,我的弟弟真应该感到脸红……犯下这么多罪过,怎么去见上帝?

    马可:我父亲是出门寻找好运气去的。为了我,为了我的母亲。等他回来的时候……

    茀洛拉姑姑:他在不信基督的人中间瞎逛,哪能交上好运……(她在胸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他眉飞色舞地谈论着鞑靼人和蒙古人……凶残的野蛮人……魔鬼的儿子……这些人住在那个只有一片黑暗的地方……那里是天涯海角,再往前走一步便是黑暗和虚空……你父亲没准已经在那儿送了命……

    马可把玉雕紧紧握在手中,他的指关节发白,这证明他费了多大劲才抑制住心头的怒火。

    马可:我父亲还活着!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你瞧着……

    一滴眼泪流下脸颊,他用舌头舔干,擤了一下鼻子;然后飞也似地跑出屋。姑姑在后面喊他。

    姑姑:(画外)马可!马可!你到哪儿去?

    16.威尼斯,圣马可广场。外景。白天。

    一幅红绫腾空而起,跃上画面,占满整个银幕;红绫被海风吹得鼓鼓的,宛如一面红旗。这个镜头只持续了一刹那功夫。红绫落下,我们看见了刚才被它遮住的圣马可广场。早晨,广场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象一个永远也不会散的集市。我们发现,把红绫抛上半空,然后又接住的是一个商人和他的助手。这位商人就是査奈姑父,他比以前显得苍老多了。他的助手是一个外貌英俊,潇洒高大、年纪约莫十八岁的小伙子。他们的动作象魔术师一样灵巧。画面在査奈姑父的布摊前面展开,他正在向一个大腹便便,趾高气扬的阔佬吹嘘这幅红绫的质量如何精良。

    査奈姑父:先生,请你相信,你走遍半个意大利——从威尼斯走到佛罗伦萨——也找不到一块比这更好的料子。

    査奈姑父让助手把红绫卷好,站到布摊后面去。

    顾客:比这更贵的料子同样也找不到,査奈先生。四个杜卡托(注7),我不能多给了。

    助手把红绫放在货摊上,査奈姑父在红绫上拍了一掌。

    査奈姑父:八个杜卡托,高贵的先生。尊夫人穿上用这种料子做的衣服,就能身价百倍,更加配得上你;每当她到大教堂去望弥撒的时候,就能给你脸上增光。

    顾客先是摇摇头,后来似乎思忖了一下;最后,他松开腰带,解下一个鼓鼓嚢囊的钱袋,极其庄重地拿出八个杜卡托,放在柜台上。

    顾客:……六、七……(叹气)八。你刚才说这种料子叫什么名字?

    査奈姑父:霍尔木兹绫……产自波斯国霍尔木兹城。刚刚运到本埠。

    他朝助手转过身去,点了点头。

    査奈姑父:你帮阿历山德罗先生把这幅红绫送到船上去。

    小伙子拿起红绫,走出柜台,跟着那位顾客,朝斯吉阿伏尼湖滨路走去。那儿停泊着几只船,准备运人载货;圣马可广场在那儿与泻湖相连。

    手持长枪的卫队在货摊之间来回走动,不时停下来检查一番。

    教士们两人一组或三五成群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向屹立在广场东侧的大教堂走去。大教堂厚实的砖砌正墙前方是三个木头旗座,逢年过节时,圣马可的大红旗旛就在这里升起。

    那位顾客尽管体格魁梧,但也很难从人群中穿过。一位屠夫弯着腰,驮着半头宰好的牛,从他面前经过;他只好停下来,给屠夫让路。接着又匆匆走来一个鱼贩子,手里拎着满满一篮子红色的鲻鱼和银白色的鳕鱼;那位顾客赶忙闪开,免得和鱼贩子撞个满怀。

    有人突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盖过了广场上的所有嘈杂声。

    喊声:马可!马可!

    查奈姑父的助手回过头去。摄影机随着他的目光移动,对准人群中的另一个小伙子。从衣着判断,这个小伙子出身贫寒,但仪表堂堂。

    助手(就是马可·波罗)回答小伙子的喊声。

    马可:什么事,朱里奥?你要干吗?

    朱里奥朝后面晃了一下脑袋。

    朱里奥:跟我上那边去。快!

    顾客停住脚步,朝马可转过身来。

    顾客:怎么啦?快走,我已经糟蹋掉不少时间了!

    马可二话没说,一步奔到他跟前,对他笑了笑,把那幅红绫塞到他手里。

    马可:请原谅,先生。有人叫我哩。

    顾客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嘴里在嘟哝着什么;但马可已经跑开了。马可追上朱里奥,两人挤开人群,来到一帮人跟前。这些人围着一群水手站成一个圈。水手们坐在木箱上。

    朱里奥推开两个小伙子,让马可钻进去。几个水手捧着大酒瓶喝葡萄酒。一位年纪已老、但精神矍烁的水手正在讲故事;大伙听得津津有味。

    老水手:长着狗头的怪人……能把大象叼起来的雄鹰……我向你们保证,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温柔、这么……热情的女人。(他眨了一下眼睛)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站着听故事的人笑了起来。马可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青年水手:她们张开双臂欢迎你,是这样吗?

    老水手:正是这样。请你们注意,那儿的男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吃醋。不过,如果你胆敢去偷他们的骆驼,他们就会把你劈成两半。用不着多费话。他们掏出你的内脏,拿去喂狗。有一次,在波斯……

    朱里奥向马可挤挤眼睛,仿佛对他说:“你瞧,我把你带到这儿来,做对了吧。”

    马可:你到过波斯?在哪个城市?

    老水手:只到过大不里士(注8)。我看见了蒙古人……

    在场的人窃窃私语,既兴致勃勃,也有点胆战心惊。

    老水手:我只是从远处看见过他们。成千上万个蒙古人,马的匹数是人数的两倍;每人有两匹马。马象他们一样矮小难看,但跑起来比风还快。他们要去教训某些人一顿,据说是要惩罚一下那里的水手。我们听说后,马上决定离开那儿,越快越好。

    一位头发花白的水手:你们呆在威尼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根本想象不出,那个蒙古人在动什么念头。

    朱里奥:你指的是那位蒙古伟人吗?

    头发花白的水手:正是他,威震世界的成吉思汗。他想征服全世界,夺取上帝创造出来的每一寸土地。他以排山倒海之势,占领了波斯、俄罗斯、匈牙利、波兰、日耳曼……看着就要打到咱们这儿来了。

    一个商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愿圣徒保佑咱们!

    头发花白的水手:圣徒准是这样做了……因为他刚想朝咱们这儿进军,圣徒就让他一命呜呼了。所有的蒙古人立即勒住马头,返回他们出发的地方,去选一位新首领。如果他没死,你们设想一下会怎么样?

    商人:他会一直打到威尼斯!

    头发花白的水手:(夸大其辞地)他的攻势迅雷不及掩耳。威尼斯、罗马、那不勒斯、法兰西、西班牙、英格兰都会沦陷……所向无敌……奸淫烧杀……把孩子斩成两段。

    商人:他们怎么会凶残到这么可怕的地步?

    头发花白的水手:只是为了寻寻开心。打仗对他们来说,就是做游戏。他们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打仗。

    一直在洗耳恭听的马可这时向老水手提了个问题。

    马可:(怯生生地)请原谅,先生……

    老水手:你想知道些什么?

    马可:你在旅途中,有没有……有没有碰见我的父亲?他叫尼科洛·波罗,是商人,和他弟弟玛窦一道出去的……

    老水手:(不耐烦地)世界太大了,孩子。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马可:很多年以前。那时我还没出世。

    老水手:到哪儿去了?

    马可:他们想经过波斯,到遥远的东方去。

    老水手:(摇摇头)没有,我没有碰见过他们。我刚才对你说过,我没在波斯呆多久。我刚才讲了,我一看见蒙古人就吓得魂不附体。全是凶神恶煞,如果你父亲走到他们中间去……(摇头)你问他吧,他比我知道得多……

    他指指坐在旁边的一个围着皮围裙、戴着铁匠帽的老头。老头听水手讲故事时紧皱着眉头。

    铁匠:蒙古人凶残吗?他们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我知道。我在他们统治下生活过。

    商人:在他们统治下?在什么地方?

    铁匠:在达尔马提亚(注9),当时成吉思汗的大军已经推进到威尼斯的边境。

    老水手听见铁匠证实他讲的故事,心里很高兴。

    商人:他们怎么没把你杀掉?

    铁匠:因为我们是不战而降的。如果你要抵抗,他们便见人就杀,男女老幼都不能幸免;他们把房屋夷为平地,使人头堆积如山……

    头发花白的水手:(证实他的话)他们的习惯……就是把人头堆成山。

    铁匠:他们之间也毫不留情。谁干错一件事,咔喳一声,身首分离,脑袋落地。幸运的是,我是铁匠,他们用得着……我会钉马掌……所以他们对我不坏……一直到他们撤退时为止,都没有虐待过我……

    他停了一下。马可和其它听众屏住呼吸。

    铁匠:(痛苦地)但他们要带走一样东西作为纪念,同时要让我们记住:我们是战败者。他们决定割下我们的一只耳朵带走。(众人惊叫)所有人的耳朵,不分老幼……几千只耳朵……装了几筐,作为战利品带回家去。(停顿)如果你们不信……

    他脱下帽子,把遮住右太阳穴的头发推向后边。马可吓呆了。

    铁匠右边的耳朵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紫红色的肉疤。

    有人喊了几声马可,把他带回了现实。

    査奈姑父:(画外)马可!马可!

    马可朝朱里奥转过身去,向他招招手,然后怏怏不乐地往外走。

    17.威尼斯,泻湖,一艘停泊在锚地(注10)的船。外景。白天。

    雾天。泻湖上仿佛蒙着一层轻纱。

    一艘小船拖着渔网在湖中行驶,渔网的另一端由朱里奥及另外几个小伙子在岸上拽着。马可在小船上摇橹,雾忽然散了,我们看见泻湖中停泊着一艘看了叫人心怵的船:舷墙上沾满水草,甲板上毫无动静。湖面上连一丝风也没有,船一动也不动,仿佛已被人抛弃。

    马可似乎被这条大船迷住了。

    他解下渔网,听凭渔网掉进水里,然后朝那艘船划去。

    他没有听见朱里奥和其他同伴的惊呼声。

    朱里奥:别去,马可!回来!

    马可离那条船越近,他划得也越起劲。

    舷墙后面出现一个瘦骨嶙峋的人,他发现马可后嚷了起来。

    船员:快离开这儿,小伙子……快离开……这条船在隔离检疫,船上流行鼠疫!

    马可靠近船舷后,朝船上大喊。

    马可:告诉我……船上有我父亲吗?尼科洛·波罗……或者玛窦……玛窦·波罗,我叔叔……

    船员:没有。没有任何人姓波罗的……没有尼科洛,也没有玛窦……快回去……快离开这儿。

    马可离船太近了。船上有人撞响了报警的大钟。其他水手走到舷墙跟前,朝马可大喊。

    船员们:快离开这儿。回到岸上去。你发疯了。快回去。

    马可的朋友站在堤岸上张望,他们听见湖中传来的这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警钟声后,吓得赶紧往家跑。朱里奥仍旧留在岸边等着马可。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小伙子,他叫巴托洛美奥,与朱里奥年龄相同,我们以后还会见到他。

    18.废弃的船坞。内景。傍晚。

    一个废弃不用的旧船坞,顶棚已部分塌落,但墙壁还完好如初。坞内有几条破旧的船只,其中有拆得七零八落的贡多位和龙骨已经残缺不全的小帆船。波浪在坞门外冲击着水草和苔藓。废坞破船,颓垣残梁,纵然满目疮痍,却又充满着神秘气氛,象是神仙和妖精出没的地方。

    一群年轻人(就是在泻湖中撒网捕鱼的那几个小伙子)坐在篝火周围,一面听马可和朱里奥转叙他俩上午在广场上听来的故事,一面认真细致地修理着一条破船。

    苍茫的暮色,废弃的船坞,破旧的船只,近在咫尺的泻湖,给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神奇故事增添了魅力。马可很喜欢讲有关这些国家的故事,这样能增强他父亲仍然活着的希望。

    一个小伙子(巴托洛美奥)膝盖上放着一块小木板,手里拿着一根炭棒,在板上画画。

    朱里奥:那个水手说,那儿的人长着狗脑袋……

    马可在一块船板上刷漆。

    马可:他还看见了能够叼起大象的巨鹰。

    一个小伙子:不可能。

    马可:他发誓说,确实见过。他年纪一大把了,不会撒谎的。有时,我们很难相信世界上真有某件东西,只是因为这件东西跟我们所熟悉的东西不一样。我有几次夜里做了梦,醒来后往往问自己:刚才的事真的是梦吗?也许……(微笑)也许我确实出去旅行过,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的同伴们笑了。

    第二个小伙子:我的告解牧师劝我……

    第三个小伙子:劝你做什么?

    第二个小伙子:劝我别在梦里旅行。

    大伙捧腹大笑。

    篝火上架着一口小锅,锅里在化漆。第四个小伙子端起锅,递给马可。马可继续刷漆。

    马可:我在听那些在海上航行过的人讲故事时,总觉得喘不过气来。我的意思是说……我……我觉得威尼斯……象个监狱……有人认为,这些……就是说广场、泻湖……等于整个世界,是世界上最值得一看的东西。可是,我觉得世界是在那边,在泻湖外面……世界很大……象……象天空一样大。我父亲知道,他见过世面。

    第二个小伙子:谁知道你父亲在哪儿呢,也许他娶了别的女人,成了家,改名换姓了。

    朱里奥:他父亲会回来的,你瞧着吧。你们这些人到时候会大吃一惊的。

    马可:我每天都在盼着他。总有一天,会有人对我说,我看见他了,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第三个小伙子:可是你却在这里修船……你到底是在等他呢,还是你也想走?

    马可停止刷漆,来到朋友们中间,坐在篝火边。

    马可:我出世后,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当我看见母亲的遗体被抬走的时候……第二次是一天上午——我当时还小哩——,我发现鞋底穿孔了:在威尼斯嘛,你想从这儿到那儿,要么走路,要么行船;鞋底穿了孔,走路就费劲了。后来我想,不穿鞋子固然不方便,但赤脚总还可以走一段路;而没有船就无法走出威尼斯。修船——怎么给你们解释呢?——意味着为打开世界的大门创造条件……有了船,我就有了钥匙,可以打开威尼斯这所监狱的大门,我就可以走出监狱了。你们听明白了吗?

    大家听了他的话后,静默了片刻。然后那个在木板上聚精会神地画画的小伙子站了起来,走到马可跟前,把自己画的画给他看。

    巴托洛美奥:看见了吗?这就是长着狗脑袋的人。这就是叼着大象的雄鹰。既然我能画出来。这……这说明它们确实是存在的。

    朱里奥也凑过来看画,他对朋友的绘画才能赞不绝口。

    朱里奥:巴托洛美奥的手指头上长着眼睛。

    马可:是千里眼。

    大伙都站起身来,越过马可的肩头,欣赏巴托洛美奥的画。巴托洛美奥拿起一个火把,凑在篝火上点燃,然后朝船坞深处的一堵黑洞洞的墙壁撇了撇嘴。

    巴托洛美奥:你们跟我来,快跟我来。

    马可、朱里奥和其他人跟在他后面。

    他们走到那堵墙壁跟前,巴托洛美奥举起火把,照亮墻壁。他的同伴们惊奇得嚷了起来。原来墻上有幅壁画,画技虽不高明,但设色浓艳,画面富有想象力,上面画着几头中世纪的神兽,有鹰头狮身兽、狮头羊身蛇尾兽和喷火兽;还有一个面目狰狞,发式可怕的人。这是一个武士,身材高大,顶天立地,象座高塔;他站在礁石上,挥舞着大刀,仿佛要制服在他面前咆哮的海洋。

    朱里奥:他是谁?

    巴托洛美奥:成吉思汗。

    朱里奥:谁?

    马可:成吉思汗,蒙古人的国王。

    巴托洛美奥:成吉思汗……一直打到了天涯海角。他勃然大怒,因为他的面前只剩下一片汪洋大海,再也没有土地供他征服了。你们看那边……

    他举起火把,照着壁画的一角:茫茫大海的那边有一长条绿色的海岸,岸上有一个小城堡,城堡旁边站着两个人。

    巴托洛美奥:这是尼科洛·波罗先生和他的弟弟,他们走得比蒙古人更远,正在那儿得意洋洋地微笑呐。

    巴托洛美奥讲的话激起了一阵笑声。第三个小伙子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第三个小伙子:画得太棒了,你真伟大!

    这个表示祝贺的动作使巴托洛美奥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墙壁重新变成漆黑一片。

    钟声响起,催信徒们做晚祷。

    马可:该回家了。咱们明天再到这儿来吧。

    小伙子们一个个走出船坞。马可在坞门附近伫留片刻,回头看了一眼“他的”那条船,嘴角浮现出了笑容。

    19.威尼斯,圣马可广场。外景。白天。

    广场的一端空荡荡的:人们都跑到一个高台跟前看热闹去了。一个犯了诽谤罪的人在台上示众。此人约模四十来岁,满脸横肉,杀气腾腾,头上戴了顶纸糊的高帽子,样子颇为可笑。他的脖子和双手上了枷,枷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标明罪状:“Blasfemavit Deum et Sanctam Mariam。”(注11)

    一个卫兵在高台前面把守着,防止人们接近罪犯,伤害他。咒骂声不断传来。

    人群的声音:诽谤者!魔鬼的儿子!上帝决不会怜悯你!你长着一张撒旦的嘴!

    已经在高台前面看过一阵热闹的人给后来者让出地方。他们重新去购买东西,或欣赏别的有趣场面。广场上每天都有许多趣事可看。

    一对夫妇离开高台。摄影机随着他们移向查奈姑父的货摊。他面前是一堆已经扯好的料子。料子很多,码得很高,眼看就要倒下。

    这对夫妇在货摊前停下。妻子让丈夫看一幅锦缎。丈夫把手垂到货摊下面,愉偷用大拇指搓了一下中指,向妻子示意:价钱肯定很贲。查奈姑父立即张口兜售。

    查奈始父:这种料子质地精良,给尊夫人做衣服最合适。先生,价钱也不贵,不会使你太破费的。

    丈夫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那块料子。妻子也伸手摸摸。

    查奈姑父:真漂亮,先生,太太。实在漂亮。你们要知道,这块料子五十个人花了一百天才织好。

    查奈姑父转身对着马可。

    查奈姑父:你去买几条煎鱼来,马可。

    马可因为能离开这儿而感到高兴。他从货摊后面出来,从前面走过去。

    姑父让他快去快回。

    査奈姑父:马上就回来。

    他继续跟那对夫妇谈生意:

    “大公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锦缎。西西里国王鲁杰洛曾经赠送给教皇一块类似的料子……是前任教皇。”

    査奈姑父的声音淹没在人群的谈笑声中。马可迳直朝广场的另一端走去,煎鱼摊、肉摊、糖果糕点摊设在那儿。

    他急匆匆地走着;可是,走到半路,他突然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离他二十米的地方走着一个姿色出众的姑娘;一个骨瘦如柴的乳娘象影子一样紧紧跟着她。姑娘名叫卡泰丽娜,也许还不到十五岁,但已出落得花容月貌。她的柔发被散在肩膀上,额头洁白如玉,上面套着一个银环。她虽穿着厚衣服,但步履轻盈自如,可想而知,她的身体准是既娇美又健壮。

    尽管她的衣服款式新颍,制作精细,质地优良,她身上却流露出一股野性的、慓悍的气息。大概是因为她甩头发的姿势落落大方的缘故吧?骏马常常这么昂起头,抖动颈上的鬃毛。或者是因为她的目光十分深沉和专注吧?她用这种目光瞟了马可一眼。

    她走过去了,这个美丽的形象从他眼前匆匆过去了。

    乳娘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指责他不能这么盯着一个姑娘。姑娘消失在人群中。

    马可正打算去追那姑娘,忽然想起姑父的差遣,于是便懒洋洋地拖动不情愿的步子朝煎鱼摊走去。

    一位头缠大花头巾、手上戴满戒指的摩洛哥玩蛇艺人吸引了马可的注意。笛声悠扬,连马可也有点昏昏沉沉。他不再看那条蛇如何随着笛声慢慢扭动,而是怔怔地望着前方:卡泰丽娜的形象使他目迷耳眩,如痴如狂。

    他从这种痴呆状态中猛地惊醒,赶紧走到煎鱼摊前。

    马可:三条大鳕鱼。

    商人拿起木匙,从油锅里捞出四条热气腾腾、前得焦黄的鳕鱼来,在上面撒上盐,然后用两片葡萄叶裹好,交给马可。

    马可转过身,突然呆住了:他面前站着乳娘,乳娘的后边是她——卡泰丽娜。乳娘走到煎鱼摊跟前。

    乳娘:唐娜·菲亚梅塔要几条煎鳕鱼。要半个杜卡托的。

    商人无可奈何地摊开双臂。

    商人:好心的大姐,你今天来晚了。打上来的鱼不多。我刚才把最后几条煎好的鳕鱼卖给那个小伙子了。

    商人指指马可。马可只是到这时才把目光从卡泰丽娜身上移开。他呆头呆脑地连忙把手里的煎鱼塞给乳娘。

    马可:拿去吧,别客气。我……我不需要了。

    乳娘抿嘴一笑,但随即担心这会鼓励马可继续向卡泰丽娜献殷勤。于是,她犹豫片刻后,把鱼还给了马可。

    乳娘:不,你拿着吧。怪我不好,来迟了。咱们走吧,卡泰丽娜。

    卡泰丽娜嫣然一笑,走到马可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包鱼,作了一个优雅的鞠躬姿势。

    卡泰丽娜:我的乳娘没有权利拒绝接受你送给我母亲的东西。我代表母亲向你致谢。你叫什么名字?

    乳娘惊讶得赶紧插嘴。

    乳娘:算了吧,卡泰丽娜。咱们走吧。你不是说要到圣路加教堂附近散散步吗?

    马可:我叫马可·波罗。

    卡泰丽娜用深情的目光瞧着马可,她的嘴角浮现出笑容。

    卡泰丽娜:好,谢谢你,马可·波罗。再见。

    她朝乳娘转过身去。

    卡泰丽娜:咱们回家吧。我改变主意了。我明天做完晚祷后,再到圣路加教堂去。

    卡泰丽娜走了,再也没有回头看马可一眼。

    马可如大梦初醒,朝相反方向移动脚步。他这次没在玩蛇艺人面前停留,而是由笛声伴随着,直接朝姑夫的布摊走去。

    马可昂起头,眺望碧蓝的天穹,然后欣喜欲狂地跑起来,一直跑到姑父的布摊前。姑父用痛斥声来迎接他。

    查奈姑父:你上哪儿去了?……没去买鱼,钓鱼去了吧?

    马可摊开双臂。査奈始父发现他手里没拿东西。

    马可:我把钱丢了。可能掉在路上了……

    姑父一把抓起货摊上的一块天鹅绒料子,朝马可扔来,马可侧身躲开。

    查奈姑父:你的心思用到哪儿去了!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马可俯下身去,捡起那块天鹅绒,掸去上面的尘土;然后抬头看着阳光和煦的天空。一群鸽子搧动着雪白的翅膀,在洁净的蓝天中自由自在地飞翔。马可感到很幸福。

    20.一所教堂的门廊。外景。白天。

    卡泰丽娜独自一人坐在大理石台阶上。

    她抬起头,看着马可正在走来的方向。

    卡泰丽娜以微笑迎接他。

    卡泰丽娜:我一直怕你没听明白。

    马可:没听明白什么?

    卡泰丽娜:怕你没听明白我约你来,怕你没听明白我很想和你见面。

    马可:只是现在,我看到你在这儿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在这之前,象是……一场梦。

    卡泰丽娜:你当时是张着眼睛做梦的。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马可坐到她身边。

    马可:你身上的一切都叫我喜欢,你摇晃脑袋的姿态,你的头发……

    卡泰丽娜:我的头发太长了……每天早晨梳头累得要命……

    卡泰丽娜站起来,抱着一根细石柱,轻轻晃着身体;接着她沿门廊走去,马可在后面紧紧相随。

    马可:你的乳娘在什么地方?

    卡泰丽娜:她走得太慢……另外,今天她得去上墓她……

    马可:你母亲让你一个人出来吗?

    卡泰丽娜:噢,我和乳娘是一块出来的。我们后来才分手。再说,母亲对我很放心。

    马可:你母亲……一定是位杰出的女性。

    卡泰丽娜:许多人都这么认为。

    卡泰丽娜陷入沉思。

    画面切换。

    卡泰丽娜和马可在河边小路上徜徉,背后是一座修道院。

    卡泰丽娜:你想当商人吗?圣马可广场上的布摊是你的吗?

    马可不想掩饰自己的惊愕情绪。

    马可:你怎么知道那个布摊的?

    卡泰丽娜:你一直以为是你先发现我的吧?其实,你知道吗,我早就见过你了。

    马可: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卡泰丽娜:你只顾量布、扯布……象一个名副其实的商人。

    马可:我不想经商。我想出海,跟我父亲一样。

    卡泰丽娜:为什么?谁说儿子非得跟父亲一样?我爱我母亲,但我不希望和地一样……再说,你为什么不跟父亲一起走呢?

    马可:我从来没见辻父亲。我出世前他就走了。他走得很远,比任何一个威尼斯商人走得都要远。

    卡泰丽娜: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失踪呢?

    马可:我有这种感觉。我从血液中和心房里感到,他没有失踪。还有,你看,我母亲在世时,父亲给她寄来了这个和其他东西。

    马可从口袋里拿出那尊玉雕,递给卡泰丽娜。

    卡泰丽娜:真好看。

    她拿起玉雕,抬起手,对着太阳看:“这块玉石里面有水泡,还有水草。”

    马可: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你瞧,我等着,盼着,做对了吧?噢,我说的是盼着父亲回来。

    卡泰丽娜:如果你的心灵深处有这种感觉,或者,用你的话来说,你从血液中感到他没有失踪,那你等着他当然做得对。现在你反正可以靠卖布维生嘛。

    马可:我给姑父帮忙。我现在正和我的朋友——朱里奥——修理一条船。我这么做,是为了维护我的信念,免得失去希望,失去信心。我要出门旅行,看看别的国家,别的民族,别的土地。我只要一有可能,就走到水手中间去……三杯两盏下肚,他们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们讲的故事……惊人极了。麒麟、鱼妖、飞龙……经他们一描绘,不再是神兽,而是和你我一样的上帝的造物……

    卡泰丽娜:(笑)瞧你说的,好像你也亲眼看见过。

    马可:我和我的朋友确实见过这些神兽。你知道吗?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是画家……他把我所讲的全画在一个旧船坞的墙壁上……你应该去看看……

    卡泰丽娜:我很愿意……

    马可:我的船也在那儿。对我来说,船是我真正的家。

    阵阵钟声从修道院中传出,扰乱了周围的宁静气氛,打断了这场亲切的交谈。

    卡泰丽娜:到时候了,我该回家了。我不想回去,可是没办法。

    马可: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卡泰丽娜:不。我母亲很和蔼,很温柔,我已经对你说过了。(犹豫不决地)哎,反正你不会理解的。走吧。

    他们走近一座临时架成的“小桥”:这只是一块搭在小河两岸上的木板。对岸是教士们管理的一个果园。我们看见地上放着一篮篮梨和苹果。

    卡泰丽娜:你想吃个苹果吗?

    马可吃惊得一时没说出话来。卡泰丽娜走过木板桥,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两个苹果来。

    卡泰丽娜重新上桥过河,回到马可身边,象夏娃一样,递给他一个苹果(注12)。

    果树丛中突然走出两个教士。

    第一个教士:捉贼!目无上帝!小偷!这是修道院的水果!

    第二个教士认出了马可。

    第二个教士:你到这边来。我认识你。你是查奈的侄子!

    马可朝后退了几步,手里的苹果掉落在地。

    一个教士朝木板桥走来。

    然而,眼明手快的卡泰丽娜立即蹲下,双手使劲一推,把搭在岸上的木板推进水里。接着,她一面哈哈大笑,一面站起来,津津有味地吃着那个熟透了的苹果。

    两个教士又气又恼,无可奈何地站在对岸。卡泰丽娜的大胆妄为也使马可目瞪口呆。

    21.威尼斯,波罗家。内景。晚上。

    厨房里,炉火早已熄灭,马可独自一人坐在桌旁。他的两个表兄弟在楼梯下的小屋里躺着,假装睡着了。茀洛拉姑姑板着脸,把一个木碗和一块硬面包放在他面前。木碗里的汤已经冷了,马可舀了一勺,凑到嘴边,刚要喝下又停住了:茀洛拉姑姑双手交叉在胸前,噘着嘴,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

    马可把勺子重新放进豌里,把碗推到一边。

    茀洛拉姑姑:你不饿?

    马可:我的饿劲儿过去了。

    茀洛拉姑姑:马可,这儿不是饭馆,也不是旅店。三个钟头以前,你的晚饭和其它人的晚饭就做好了。

    马可:我在朋友们那儿多耽搁了一会儿。

    我们看见他的表兄弟在床上挤眉弄眼。

    茀洛拉姑姑:你总是不守时间,你也该守点时间了。你姑夫说,你干活不卖力,尽偷懒,交给你的事忘记办,搁在你手里的钱会丢掉。你太心不在焉了。你在家里给表弟表妹做了坏样子。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得改改,不然的话……

    马可:……我就走。你希望我走吧?

    茀洛拉:我希望你要尊重供你吃、照料你的人。我希望你别再想入非非。我希望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实生活。

    她往桌上猛击一拳。碗里的汤溅到马可的衣服上。茀洛拉发现自己干了蠢事,因为到头来还得由她来擦桌子、洗衣服。她的火气更大了。

    茀洛拉姑姑:这就叫生活。整天累死累活,就是为了养你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懒骨头!……哎,话又说回来……能指望我弟弟有个好儿子吗?他拋弃家室,离开故居,到世界上去瞎逛。

    马可站起来,揩干衣服,朝门口走去。茀洛拉姑姑在他后面叫嚷。

    茀洛拉姑姑:你要上哪儿去?

    马可跨过门褴,随手把门关上。

    22.威尼斯的一条胡同。外景。夜。

    一条灯光暗淡、弯弯曲曲的窄胡同。两旁的房屋上了门闩,笼罩在黑喑中。地上泥泞污秽,到处是垃圾。

    马可小心翼翼地在胡同里行走,以免踩着污泥而滑倒。他显然在找一家人家,但是碰不到人问路。

    远处响起乐曲声。马可加快即步。

    23.威尼斯,银匠大院。外景。雨夜。

    细雨霏霏。一堵围墙的栅栏门通向一个宽敞的内院,院内是石砌地面。

    周围窗子里透出的灯光照亮了院子,在石砌地面上投下许多奇形怪状的影子。

    窗内传出阵阵笑声。还可以听见曼多拉琴声和诗琴声。入口处的玻璃门外边点着一根火把。

    马可走进火把的亮圈中。他听见这些吹歌笑语声后,怯生生地停下脚步。

    然后他朝入口处走了几步。一个男人从暗处窜出来,拦住他的去路。

    这是看门人朱塞佩,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汉子。

    朱塞佩:你来干什么?

    马可:这儿是银匠大院吗?

    朱塞佩:是又怎么的?

    马可:我要找唐娜·菲亚梅塔!

    朱塞佩:(笑道)哟!这位少爷倒顶正经的。

    朱塞佩抓住马可的一只胳膊,把他拽到亮处,从头到脚打量他。

    朱塞佩:虽然你淋得象只耗子,但看样子是个老实人。进去吧,在楼上,最后一间。

    马可二话没说,一步跨上四个梯级,匆匆上楼。他的心砰砰乱跳。

    他到了。房门紧闭着。他犹豫了一会,然后下定决心敲门。有人谨慎地开了门,似乎先要弄清楚来客是谁。

    门豁然大开,一个体态丰满、姿色艳丽、敞胸露肩的女人出现在眼前。她穿着连衣裙,故意撩起左侧裙裾,塞在腰间,露出一条雪白的大腿。这么漂亮的大腿只有在大理石雕像上才能看见。

    她的脸上和眼晴上涂满脂粉,嘴角总是露着笑靥。

    女人:你要的是我吗,漂亮的小伙子?

    马可:我在找……唐娜·菲亚梅塔的家。

    女人:这儿就是她的家。

    马可:我要……我想跟唐娜·菲亚梅塔讲几句话。

    女人:我就是菲亚梅塔。怎么样?你喜欢吗?我指的是,你喜欢我的身体吗?

    她伸出两手,叉在肥胖的腰间,开心得笑起来。已经松开的胸衣勉强兜住她那一对雪白的乳房。马可不知所措。

    唐娜·菲亚梅塔:不过,我的价钱很贵,漂亮的小伙子。起码两个杜卡托。还得先付钱。

    马可终于明白了。

    马可:误会了。我要找的是……卡泰丽娜。

    菲亚梅塔象一条被激怒的毒蛇一样,火冒三丈。她的眼睛射出怒火,久久地瞪着他;然后她猛地把他推开,高声喊起来。

    唐娜·菲亚梅塔:朱塞佩!……把这畜生轰出去!滚开!

    看门人朱塞佩听到她的喊声后,象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似地冲上楼来,随即揪住马可的肩膀,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拽到自己跟前,然后把他按在墙上。

    朱塞佩:快说!你想干吗?你要找谁?滚开!滚出去!

    马可终于挣脱了,他推开这个彪形大汉,急忙朝楼下跑,外面下着雷雨。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

    24.威尼斯,废弃的船坞。内景。夜。

    大雨敲击着屋顶。一堆篝火在船坞内熊熊燃烧。

    朱里奥添柴拨火,马可冷得直打哆嗦,巴托洛美奥在火上温热一杯酒,递给马可。

    巴托洛美奥:接着,喝下去暖暧身子。是热葡萄酒,里面加了点蜂蜜和石竹花。(又递给马可一块干布)把衬衫脱掉,把身上揩干。

    马可喝下几口酒,并听从朋友的劝告,脱下衬衫,擦干身体。

    巴托洛美奥:这么说,她母亲原来是一个……妓女……(思索了一下)威尼斯的女人里有一半干这种职业,有的是公开的,有的半明半暗。不过,这不等于说,你的卡泰丽娜一定象她母亲一样。

    马可默默无言。

    “比如说,我父亲是泥瓦匠,而我却想当画家。你父亲是商人……你是干什么的?你是商人吗?不是。同样,卡泰丽娜也可能不是那种女人。”

    马可喝口酒。

    巴托洛美奥:喝了酒,你会舒服一点……

    朱里奥:你该回家了。你姑父会让人来找你的……夜间巡逻队也可能到这里来。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巴托洛美奥:朱里奥说得对。

    马可点点头,转身对着朱里奥。

    马可:咱们得赶紧修船,朱里奥。我想早点把船准备好。

    朱里奥:只差船帆了。我已经把找来的帆布集中在一起。巴托洛美奥给了咱们三块布和一块破船帆。咱们只要把这些东西缝在一起就行了。

    巴托洛美奥笑了起来。

    巴托洛美奥:很好。这样能骗过海盜。他们会以为你们是自己人。

    马可和朱里奥随着笑了起来。

    雷声渐渐远去,但闪电却仍然不时划破黑暗的夜空。

    25.圣马可广场。外景。白天。

    一只穿着高加索公主服的猴子,听从一个身穿土耳其服装的男人的指挥,随着曼多拉琴声跳舞。观众围成一圈,“啧”声不断,赞不绝口。几个小孩目瞪口呆地看着猴子做出各种可笑的动作。

    摄影机徐徐后退,把整个圣马可广场摄入画面。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广场上的景象与往日不同:许多货摊不营业,商品打成包,堆在原地。

    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们走来走去,等着望弥撤。

    大钟撞响,请信徒们进人教堂。

    人们手里拿着小旗,扶老携幼,穿过广场,走向大教堂。虔诚的威尼斯人一个挨着一个,排着整齐的队伍,准备去完成星期天应尽的义务。只是孩子们时时打乱队列,有的打打闹闹,有的互相争吵,人们穿的衣服有好有坏,这证明他们分属不同阶级;尽管如此,周围这种肃穆、庄严和亲切的气氛却使他们走到一起来了。一群群教士和其他神职人员也朝大教堂走去。

    大钟又一次撞响,欢乐的钟声提醒人们,礼拜仪式即将开始。

    信徒们围成一簇簇。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每次群众集会时都这样。瞧,达官贵人们来了,他们总是最后才到。他们以这种方式在公共场合炫耀自己,让人们知道他们也是虚诚的信徒;他们也利用这种场合接受人们的致敬,并装腔作势地施舍给聚集在教堂附近的乞丐们,显示他们的慈善。

    珠围翠绕的茀洛拉姑姑带着波罗全家——包括马可和他的表兄弟、表妹——也来了。丈夫跟在她后面,他也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料子虽然不错,式样却有点可笑。

    两位教士向查奈姑父问安。他停下来向他们回礼,全家人也跟着回礼。

    波罗一家已经离大教堂的大门很近了。

    茀洛拉姑姑一面热情地向教士们问安,一面微笑着朝四周张望,向她认识的有地位的市民打招呼。不少人注意到了她、她的无懈可击的衣服和她的一家,注意到了她的一家都是敬畏上帝的信徒,和上帝的司铎非常熟悉,因此不胜荣幸地向她问候。她忸怩作态地点着头,回答这些人的问候。

    周围的一簇簇人突然开始交头接耳,茀洛拉姑姑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这点,赶紧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丈夫。查奈姑父顺着妻子的目光望去,看见唐娜·菲亚梅塔在一群衣饰华丽的仆人的前呼后拥下,朝前走来。她的身边是卡泰丽娜,后面跟着朱塞佩。朱塞佩的衣服也很考究,但太窄太小,因为他的身架实在太魁梧了。

    唐娜·菲亚梅塔虽非珠光宝气,但同样很吸引人:她身穿一件宽宽大大的连衣裙,故意做出一个优雅的姿势,把裙裾撩到瘦削的脚踝上面,露出一双令人叹为观止的高跟鞋。

    卡泰丽娜身穿星期天的漂亮衣服,改变了原先那种吉普赛女郎式的打扮。她把头发梳到脑后,用银丝发兜束住。她的脖子匀称细长,脸蛋儿白皙标致。她在波罗一家人中间发现了她的马可后,顿时容光焕发,笑容满面。

    茀洛拉姑姑尚未弄清,卡泰丽娜的笑容是献给谁的。

    菲亚梅塔经过时,某些正人君子赶紧闪到一边。有的男人为了表示他的蔑视,或者是为了避免和她打招呼,赶紧转过身去,背朝着她。

    茀洛拉始始和丈夫彼此看了一眼。她皱起眉头,噘着嘴,表示她的厌恶。男人们和贤慧纯洁的妇女们匆匆交换眼色。

    唐娜·菲亚梅塔显然不理会这种默默无言的、然而是公开的敌视,落落大方地朝大教堂走去。她知道自己艳丽风韵,妩媚动人。

    卡泰丽娜从面前走过时,马可离开自己的亲属,迎着她走上去。他俩相视无言,面对面伫立片刻,彼此朝对方伸出手去。

    唐娜·菲亚梅塔也随即站住,朝女儿转过身来,严厉地望着她。

    唐娜·菲亚梅塔:卡泰丽娜……怎么回事?快走……弥撒是不等人的。

    她背后的朱塞佩已经气势汹汹地准备动手了。他恶狼狠地伸出食指,指着马可。

    朱塞佩: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走开。

    卡泰丽娜低下头,赶紧朝母亲走去。唐娜·菲亚梅塔一时失去了自己的矜持,穿着高跟挂的脚扭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她扶着女儿的肩,把女儿位到身边。

    马可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茀洛拉姑始恶狠狠地瞪着他,教士们的目光也很严峻,他们也对刚才的情形很不以为然。茀洛拉姑姑绽开紧紧抿住的嘴唇,吐出一个词。

    茀洛拉姑姑:可耻……

    为丁突出自己的尊严,她猛地挽住一个儿子的胳臂,头也不回地朝大教堂的门口走去。马可垂着脑袋,走在全家的后面。茀洛拉在跨过教堂的门槛之前,回过头来,以严厉的目光瞪了侄子一眼。

    大钟又撞响了。大教堂里响起格利戈里圣咏的头几个音符。

    28.修道院礼拜堂。内景。白天。

    格利戈里圣咏仿佛来自远处,低沉的歌声在肃穆素雅的礼拜堂内引起阵阵短促的回声。粗条石垒成的厚墙、高高的拱顶、青砖铺砌的地板增加了礼拜堂的庄严气氛。

    四个教士坐在唱诗班的长凳上(其中两个我们刚才在圣马可广场上见过),马可站在他们面前,象是在受审。査奈姑父站在马可背后,茀洛拉姑姑按照当时对女人的规定,站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

    第一个教士:不错,宽怒罪人是一种慈善行为……不过,这次不行!

    第二个教士:在圣马可大教堂门口和一个……妓女搭讪(赶紧伸出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嗬,上帝饶恕我!

    马可:(壮起胆子反驳)卡泰丽娜和她母亲不一样……

    第二个教士:她是罪孽的产物。有其母必有其女。

    站在礼拜堂那头的茀洛拉姑姑也愤愤地插嘴说话。

    茀洛拉姑姑:(想获取好感)是一个堕落的灵魂……堕落的灵魂……

    第一个教士:当然,任何一个灵魂也不会彻底堕落。但是这个年轻人……

    马可:我没有做任何可耻的事!我承认,我爱她。

    第二个教士:他执迷不悟。他从小就这样倔强和不听话。

    查奈姑父:他没有父亲的管教。我已经尽力而为了,但是……

    马可:(嚷道)我有父亲!等他回来时,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会理解我的。

    茀洛拉姑姑:我一直为他父亲祈祷,嘴唇皮磨破了,心也碎了。马可,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得到你父亲的消息了,玛窦叔叔也是音信全无……

    马可:(几乎自言自语地)许多水手据说早已去世,但他们却活着回来了……有人还给马里诺·德拉·贝塔在坟地里树了一块墓碑,可是,嘿,有一天他却走进圣马可大教堂里来做弥撒了,你们也是亲眼看见的。我继续为父亲祈祷,从不灰心。

    査奈姑父:但愿上帝让你的愿望实现。不过,你也得听听关心你、愿望保护你的人的话:正因为你希望见你父亲,他……

    第一个教士:(打断他的话)姑父是要保护你不被世界上的罪孽所毒害,帮助你克服自己的弱点,使你不再孩子气十足。

    第二个教士:魔鬼总是给好人设下陷阱,应该永远保持警觉。

    第一个教士:马可,你要学会谦恭待人。记住这句话吧:一个人的知识永远是不够的。你父亲到只有一片黑暗的那个国度里去了,那儿只住着恶魔,不是上帝管辖的范围……

    马可:(犹疑地)什么范围?

    第二个教士:已经超过了神圣教会关怀和拥抱的范围。

    第一个教士:马可,我为你的执迷不悟感到担心。你闭眼不看事实。几年来,我们在这个礼拜堂里,一直想教你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却全当成了耳边风。你从我们这儿学到点什么东西了吗?

    马可:是的……我现在懂得的一切,差不多都是从你们这儿学会的。

    第二个教士:你现在能读书写字,这应该归功于我们。

    马可点头,但随即激动地补充道;“我也从他们那儿……那些见过世面的人那儿,知道了许多事情,这你们是清楚的。你们的活动范围从不超出四堵高墙……”

    第一个教士做出不耐烦的手势。

    第一个教士:我的很多兄弟漂洋过海,跟随十字军到了圣地。方济各·达西希的一位门徒甚至打算把基督的光芒带到那个只有一片黑暗的国度里去。(得意地微笑)我们尽管身居高墙深院,但能眼看四面,耳听八方……

    马可:那你们怎么说我父亲已经失踪了呢!

    查奈姑父听到侄子出言不逊,心中甚为不安,赶紧打断他的话:“马可!”

    第二个教士做出一个谅解的手势说:“我们何必为他操心呢?上帝会保佑他的……”

    马可心情沮丧,低垂着脑袋,不想说话。

    27.圣马可广场,斯吉阿伏尼湖滨路。外景。白天。

    一艘商船泊岸,人们忙着卸货。朱里奥是搬运夫,每天都要不停操劳;卸货的人当中也有他。马可走上码头,遇见了他的朋友——老水手。

    老水手:我料想你会来的。一艘从波斯来的船刚刚抵岸。

    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下了船,走上湖岸。他身穿色彩鲜艳的东方服装,风度翩翩,仪表不凡。人们对他指手划脚,纷纷议论。

    老水手:(仿佛在自言自语)他是一位富商。旅途一帆风顺……

    麋集在码头上的人群给那人让路。流动贩、旅店老板和商人迎着他走上去,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那人把他们推开,笑容可掬地朝马可走来。

    马可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以为那位和颜悦色的富商是专门朝他而来的。

    马可向前跨了几步。

    但那人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便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马可转过身去。

    一位衣饰华丽的女人投进那人的怀抱,那人拥抱着她。然后他们紧紧依偎在--起,沿着湖岸走远了。马可扭过头来,不再看他们,并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望情绪。

    朱里奥一度也力马可充满希望,见此情景后摇摇头,又去搬货物了。

    老水手:(指着湖岸)瞧,那是船上的二副。也许他能向你提供一些消息。

    身强力壮的二副上岸后,重新朝商船扭过身去,又向搬运夫们吩咐了几句。

    二副:先卸那些货包!小心点……是珍贵商品!

    马可:请原谅,先生。

    二副:(粗暴地)你有什么事?(对一个船员)小心点,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马可:(再次问他)对不起,先生……你在旅途中有没有碰见过尼科洛·波罗?

    二副:波罗?

    马可:他是商人,和弟弟一起到处旅行。

    二副:到哪儿去了?

    马可:到波斯……到遥远的东方去了……

    二副:波罗?……他这儿——右脸上——是不是有一粒红痣?

    马可:(他也不知道)大概是吧……

    二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小伙子,那就太遗憾了。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蒙古人把他绑在柱子上,用乱箭把他射死了。

    他走远了,水手们在船上继续卸货。

    马可满腹惆怅。

    28.废弃的船坞。外景。夜。

    夜空明净,月色溶溶;河道和泻湖晃若坐落在虚无飘渺的仙境中。一艘小船推出旧船坞,从船台上移到水中。

    推船的人是马可和卡泰丽娜。他动作利落;而她却犹豫不决,频频回头张望,生怕被人发现。马可对她咧嘴一笑,让她放心。他纵身一跳,上了船;接着搀她也上了船。马可象贡多拉船夫一样,手摇长橹。小船驶离船坞,下水成功。

    29.大海。外景。白天。

    小船驶出大海。风把船帆吹得鼓鼓的。卡泰丽娜坐在船尾,抬头看了一眼船帆,然后瞧着马可。她的脸上充满笑意。

    卡泰丽娜:我要早知道的话,会给你捎点床单布来的。

    马可:别害怕。这张帆很结实。我们能航行到远方去。

    卡泰丽娜:远方?……什么地方?

    马可:一直驶向达尔马提亚。我们在那儿再换乘一艘大船,航行到希腊去。然后……到那时再说吧。

    风转烈,浪更高。船帆受力越来越大,桅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使人听了不觉胆寒。

    卡泰丽娜:你要是早跟我说,咱们要远航,我就会多带些衣服,捎上点吃的。

    马可:你在责怪我?

    卡泰丽娜靠在船尾,忧心忡忡。

    卡泰丽娜:(低声地)不是。我心里难过。我不愿意离开威尼斯。

    马可: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你再也不会受到人们的猜疑了,再也听不到咒骂声了。

    卡泰丽娜颤抖了一下,象是着了凉。她双臂交叉在胸前,显得更为娇小和软弱了。

    马可把缆索拴到舵上,走到卡泰丽娜身边。

    马可:咱们一定能找到我父亲。他会帮助咱们的。咱们再也不回威尼斯了。如果非得回去不可,我就蓄起大胡子,叫他们认不出来,而你……你到那时就该发福了,象一位真正的太太。你身边将带着三个孩子,长得都很漂亮!跟你一样。

    两个年轻人久久地拥抱在一起。马可吻着她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唇。

    风越刮越大,帆鼓得不能再鼓了。马可和卡泰丽娜陶醉在幸福中,没有发现帆上的一条缝线已经绷断。

    30.大海。外景。白天。

    海面上覆着薄雾,是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雾散后,我们发现马可的船底朝天,帆撕成一片片,淹在水中。

    马可和卡泰丽娜紧紧抓住这条随时都有可能沉入海底的小船。

    几百米以外的海面上发现了一艘渔船。

    马可挥臂高喊:救命!救救我们!

    渔船发现了他们,朝他们驶来。

    31.波罗家。外景。上午。

    马可瞻前顾后地朝家门口走去。离大门还有两级台阶时,他止步不前,打算往回走。后来他绕到窗口,窥视屋内。

    门突然打开,茀洛拉姑姑出现在门口。马可想躲也来不及了。

    茀洛拉姑姑:马可!你总算露面了。进来吧,孩子。

    她等马可进门后,随手把门关上。

    32.威尼斯,波罗家的厨房。内景。上午。

    马可东张西望地进了屋,茀洛拉姑姑跟在后面。厨房里静得出奇。马可环视四周。

    他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陌生男人,大约四十至四十五岁左右,身旁放着包袱和行囊。他们风尘仆仆,一看便知道是多年在外的游子。

    坐在桌旁的那人个子瘦小,脸膛晒得黝黑,但相貌甚为英俊,和马可长得很象。他正在对马可笑着。另一个人坐在炉边,身材魁梧,仪表威严。

    静默了一阵子。在炉子附近的查奈姑父开了口。

    查奈姑父:(笨嘴拙舌地)瞧,马可……你……你父亲真的回来了。

    马可顿时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他不相信这是真的,稍后,他朝着坐在桌旁对他微笑的人迈了一步。

    马可:爸爸……

    玛窦:不是。我是你叔叔。他是你父亲。

    马可转身朝炉灶走去。尼科洛端详着马可,不知如何是好。

    他站起身来。马可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尼科洛似乎有点窘迫。他伸出手,拍拍马可的肩膀,动作颇为笨拙。接着他看看其他人,仿佛央求他们帮忙,替他出个主意。

    茀洛拉姑姑一直闷闷不乐,皱着眉头。她动了动嘴唇,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33.威尼斯,波罗家的客厅。内景。白天。

    玛窦靠在桌子上,欣赏巴托洛美奥的画,这些画是他根据马可转述的水手讲的故事而画的。

    玛窦看得很有兴趣。尼科洛坐在一旁呷着葡萄酒。马可和巴托洛美奥在他身边。

    尼科洛:(开门见山地)你母亲……跟你讲起我吗?

    马可:每天都讲起你。她病了很久,一直希望得到你的消息。

    尼科洛:哎,我不大会写信……算账、做生意还马马虎虎。这个打击太大了……你母亲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玛窦:(看着巴托洛美奥的画)马可,是你告诉他应该画成这种样子的吗?

    马可:是的……我把水手讲的故事讲给他听。这样,我至少在精神上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玛窦:画得真有意思。

    玛窦转过身去,对巴托洛美奥说:你有天陚,有丰富的想象力。

    马可:我早就对巴托洛美奥说过,他的画会使你们喜欢的!你们现在说说,我们想象得对不对。

    巴托洛美奥:(问尼科洛)水手们讲,有种人长着狗脑袋,他们讲起话来,跟我们一样,可是发起脾气来,就象狗一样汪汪直叫……是真的吗?

    尼科洛:我没见过这样的人,孩子。

    玛窦发现了巴托洛美奥的失望表情,开始哄他:“我好象见过一次这样的人,他们的长相我没看清,不过他们真的象狗一样会汪汪叫!(笑)尼科洛,你看看这张画,你觉得怎么样?”

    他递给哥哥一张画,上面画着一个半裸的女人,身上象猴子一样,长满毛。画的是侧面,她向前俯着身子,胸部垂着十来个乳房。

    尼科洛:这是什么妖怪?……

    巴托洛美奥:是蒙古女人。她们一胎生好几个孩子,象母猪和母狗一样,孩子们都得有奶吃,所以大自然就让她们长十来个乳头……

    尼科洛:(尽量忍住不笑)这也是水手们跟你们讲的吗?不对。全是胡说八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玛窦:(对他挤挤眼睛)你也许忘了,以后会想起来的。

    他们相视而笑。兄弟俩的关系显然很好。马可打量着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马可:你们一直走到哪儿?一共走了多少里?

    尼科洛:(耸耸肩)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到那儿去得走好几年,回到这里来也得好几年。

    马可: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玛窦:到了大汗的宫廷里。

    马可吃了一惊,不知说什么好。

    巴托洛美奥:成吉思汗?

    玛窦:不对,不对,成吉思汗早已去世,现在呆在坟墓里。眼下是他的孙子忽必烈在位。这位皇帝的臣民很多,有如威尼斯的跳蚤,够几百万。

    玛窦使劲搔痒。尼科洛笑了起来。

    玛窦:他统治着中国、波斯和印度的一部分。

    马可:中国……教士告诉我们说,那是一个只有一片黑暗的国度,没有人,只有猛兽和妖怪。

    尼科洛:总有一天,他们也会了解事实真相的。

    马可:几年来,我一直梦见这些遥远的国度……你说的那个国家……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玛窦:和其他国家一样,只不过领土十分辽阔、国力十分富庶,你和其他任何人简直无法想象。

    马可:……我母亲说,你们是出去寻找运气的。

    尼科洛:是这样。

    尼科洛从桌旁站起,朝墙根走去:那儿挂着他那件已经穿破的旧大衣。他取下大衣,摊在桌子上,拿来一把小刀,拆开里子,拿出一把珍珠宝石。

    尼科洛:(接着说)瞧:松石、红宝石、珍珠、翡翠。

    茀洛拉、查奈、马可和巴托洛美奥看着这些珍宝,惊讶得连气也不敢喘。

    马可的表兄弟和表妹围着尼科洛。最小的那个——马可的表妹——伸出手去,拿了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石。茀洛拉二话没说,打了她的手一下,让她别动。

    茀洛拉姑姑:别动!那些东西不是玩的!

    玛窦:为了保住这些东西,我们差点送了命。我们刚回国,刚刚离船上岸,就遭到了强盗的袭击。

    尼科洛:他们把我们的东西抢个精光。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査奈姑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宝石……用这些东西可以买回满满一船锦缎。

    尼科洛:这算不了什么。我们的大部分财富都留在那儿了。

    玛窦:大汗替我们保存,他想用这个法子保证我们再回去。

    尼科洛:你看,马可,我们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穷。我们走的时候是普通商人,这次回来的身份是伟大的忽必烈汗的使臣,有要事面陈教皇和威尼斯总督。

    34.圣马可广场。外景。早晨。

    马可穿过广场,朝大教堂走去。他的左右两边是巴托洛美奥和朱里奥。其他好朋友三三两两跟在后面。

    货摊尚未营业。广场上人不多,他们是卫兵、教士、牵着驴羊猪狗的农民、搬运夫和水手。

    摄影机在马可前面移动。马可手里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香烛,象擎着旗杆似的。

    另外两个朋友从对面走来。他们见面后,兴奋地交谈着,互相拍着肩膀。

    两个朋友:你看见他们回来了,马可!终于看见了!你说得对!你赢了!

    巴托洛美奥:他父亲现在是一位重要人物,今天要见总督。

    朱里奥:马可不久也要走了。到东方去。

    马可挺起胸脯。他兴奋激动,觉得高人一头。

    马可:蒙古人的大汗等着我父亲和我叔叔回去。我和他们一起走……到中国去。

    他的话引起了一番兴高采烈的议论。朋友们把他围起来,扛在肩上,抬着他朝大教堂门口走去。

    朋友们:马可万岁!万岁!

    马可把香烛举得高过头顶,以防被朋友们碰落在地。

    马可:留神!别把我的香烛碰断!还愿谢恩用的!

    巴托洛美奥向朋友们作了个手势,让他们把马可放下来。

    巴托洛美奥:他许过愿,如果他父亲活着回威尼斯,他就献绐圣马可一支蜡烛。

    马可抬头看着大教堂的穹窿顶和顶上的十字架。初升的太阳使穹窿顶发出万道金光。

    马可:圣马可真够朋友。

    朋友们一字散开,手拉着手,推拥着马可,朝教堂的大门跑去。

    朋友们:马可万岁!圣马可万岁!

    全体走进教堂,消失在里面。

    35.威尼斯,波罗家,客厅。内景。早晨。

    曙光通过窗户,射进屋内。

    茀洛拉弯着腰,往一个大箱子里装衣服。我们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好、抚平、一件件放进箱里。她站直身子,手里拿着一件缀满补了的男衬衫,抬头看看丈夫。他也在全神贯注地整理东西。

    茀洛拉:这是你的衬衫,查奈,拿去跟你的衣服搁在一块吧……

    查奈瞧了她一眼,对她撇撇嘴,让她看着门口。门口站着尼科洛,俨然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了。只见他穿着一条便裤,正用一块布使劲揩干身子。他好象刚洗过澡。接着他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做工粗糙的大剪刀,开始修剪长得密密麻麻的大胡子。尼科洛注意到了箱子和包袱,停止剪胡子。

    尼科洛:这是干什么?

    茀洛拉姑姑:我们要走了,回到我们自己的家里去。

    尼科洛:这个家也是你的,茀洛拉。

    茀洛拉姑姑耸耸肩,在牙缝里嘟哝了几句。

    尼科洛:(继渎说)再说,我们过不了多久又得离开这儿。我们必须回到大汗那儿去。得有人照料这个家……照管马可。

    査奈姑父看了尼科洛一眼,插话说:“那孩子连做梦都想着跟你和玛窦一块走。他讲的也全是这个内容。”

    尼科洛:不行,他太小了……缺乏经验。

    茀洛拉姑姑:而且一点不听话。

    尼科洛显得忧心忡忡。

    茀洛拉姑姑:这些年来,他让我们伤透了脑筋。他那可怜的母亲病得奄奄一息,而你则远在天边,只剩下我在这儿对付马可。

    查奈姑父:他不是一个坏孩子,尼科洛。只不过……

    茀洛拉姑姑:固执……心不在焉……贪玩……脑子里老动怪念头。这是他母亲遗传给他的。感谢上帝,他的身体倒不错。你应该和他说说,尼科洛。作为父亲,你应该劝劝他。

    茀洛拉姑始冷笑一声。

    尼科洛:我还不了解他,我的意思是说……自从我听说,他出世了,我有了儿子……这些年来他在这儿,在我的脑子里,一直是一个……裹在襁褓里的新生儿,或者是刚断奶的婴孩。我没想到回家后,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一个小伙子。茀洛拉,你说他固执;既然这样,一个陌生人——即使是一个需要他叫父亲的人——又怎么能让他听话呢?怎么能让他乖乖就范呢?还是比他跟你们学点本事吧,査奈。你和他朝夕相处,而我却不能呆在他身边,我没有时间。只有等我们回家的时候……才能看看他,看看这个家,看看你们。

    他指指客厅里堆着的那些东西。

    尼科洛:(继续说)你们留在这儿吧。请你记住,茀洛拉,你是我姐姐,等于是他的第二个母亲。马可会尊敬你的。

    茀洛拉舒了一口气,耸耸肩膀。象是说,她不得不从命。她开始把箱子里的东西重新往外拿。尼科洛继续修他的胡子。

    茀洛拉和査奈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目光,查奈的脸上露出笑容。

    36.威尼斯元老院,议事厅。内景。白天。

    尼科洛和玛窦判若两人,他们穿的衣服虽然不算豪华,但也颇为讲究,俨然是两位身份高贵的威尼斯绅士。

    他们站在威尼斯总督(罗伦佐·梯埃波洛)和诸位元老面前,总督身边是威尼斯大主教。

    元老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尼科洛和玛窦·波罗的讲述,尽管有的人公开表示怀疑,有的人无动于衷。

    尼科洛:先生们,成吉思汗的时代早就结束了……它只存在于我们欧洲人的想象中。他的继任者忽必烈是一位学问渊傅、温文尔雅、不爱战事的人。

    总督:可是,你刚才还说,他征服的土地比他祖父夺取的土地还要多。

    尼科洛:是这样,先生,多三倍。不过,他现在只希望通商,建立友好关系。

    大主教:(愤懑地)象他这么一个野蛮人,一个不信教的人,居然侈谈什么建立友好关系?……

    玛窦:(字斟句酌地)在某些方面……主教大人……中国和……欧洲相仿……

    第一位元老:中国?

    玛窦:是的,中国……就是你们通常说的契丹。

    大主教:你们以为我们会相信吗?大家都知道,蒙古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尼科洛:这次回国,大汗委派我们怍为他的使臣,赐给我们两面金牌。我们虽然没带兵器,但一路平安无恙。只是到了咱们这个“文明国家”后,才遭到抢劫。

    他从斗篷里取出一面金牌,逮给总督。总督看了一眼,掂掂分量,暗自吃了一惊。但他未露声色,默默地把金牌转交给元老们传看。

    近景:第二位元老手里拿着的忽必烈赐发的金牌。这是一块长方形的金板,上面镂刻着蒙汉两种文字,还有忽必烈的御玺。

    第二位元老:(诧异地)是金的……纯金的。

    尼科洛和玛窦一声不响地站着。

    总督:你们刚才说,你们的主要兴趣是经商……

    尼科洛:我们是商人,总督大人。

    玛窦:如果殿下与忽必烈缔约,威尼斯和我们大家都会得到莫大好处。……

    第一位元老:(冷笑)只会给你们的主人忽必烈带来好处,这是毫无疑问的,他会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威尼斯人感兴趣呢?

    玛窦:(略带挑战口吻)堆积如山的金子、钻石、银子、翡翠、珍珠、丝绸、香料,名贵的裘皮。

    众人不语。这番话使许多元老为之咋舌。

    尼科洛比弟弟更能见机行事,赶紧利用这个有利时机。

    尼科洛:我们和忽必烈汗的大臣们商量过很长时间。用不了两、三年时间,我们就能开拓一条商路,从威尼斯开始,一直通到忽必烈汗的帝国的心脏。价值连城的商品将通过无数陆路、水路和海路源源不断地运来……我们威尼斯将成为欧洲的货仓。

    元老们越来越感兴趣,表现出越来越大的热情。

    大主教默默无言。越来越多的元老认为可以从波罗兄弟的使命中获得好处,大主教很难掩饰自己的不满情绪。他向前倾着身子,终于开口了。

    大主教:和不信天主的人大规模通商,必将腐蚀和毒害越来越多的基督徒的灵魂。

    尼科洛:我们在他们中间生活了许多年,尊敬的主教大人,然而,我们的信仰仍然笃诚不变。

    大主教:(略带威胁地)这只是你们这么认为而已……我怀疑,你们此时此刻正在为你们的主子效劳呢。

    玛窦:您这是什么意思,大人?

    大主教:你们在大汗的财富面前眼花缭乱,你们被通商可能带来的好处迷了心窍。在欧洲,许多国王和许多大主教要求进行圣战,把世界从伤天害理的蒙古人的魔掌中解救出来!

    几位元老发出了赞许声。

    尼科洛和玛窦惊愕得面面相觑。

    大主教:(越来越激动)你们的主子不久将在十字军面前吓得瑟瑟发抖!

    全体沉默。

    玛窦:(十分严肃地)主教大人,蒙古帝国的版图是亚历山大大帝(注13)的国土的十倍……西起俄罗斯,南达波斯,囊括了整个印度,东至遥远的中国。

    这番话再次使在场的所有人瞠目结舌。

    尼科洛:(越来越激动)周围的各国都在它的庇护下。大汗发起进攻时,可以把几百万人投入战场。如果我们想去激怒他,那么,威尼斯和整个西方将危如累卵,我们将不寒而慄。

    大主教:(期期艾艾地)Portae inferi non praeralebunt……地狱之门不会危及生灵。

    总督转过头去,看着他,彬彬有礼对他讲话。

    总督:当然,当然。我们这个共和国所关心的第一件事是保护人们灵魂的健康。关于这一点,您是很清楚的,主教大人。不过……趁着战火尚未燃起,新的十字军东征尚未开始,我们不妨再听听,波罗兄弟还会给我们讲些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尼科洛和玛窦跟前。

    总督:你们说过,你们是商人,对国家之间的问题不感兴趣……然而,即使就通商而言,我也觉得实际上困难重重。

    元老们议论纷纷,表示赞同;他们终于开始以务实精神探讨大家都感到关切的问题了。

    总督:如果真象你们所说的,中国距离我们十分遥远,那么,带着这么多金银财宝的商队怎么能保证一路平安呢?(嘲讽地)你们的大汗真有那么多金银在库可以作为保险金吗?

    大主教挤上前来,拿过尼科洛手中的一张纸币。他超越自己的权限,气势汹汹地插了嘴。

    大主教:(冷嘲热讽地)我们这个与世无争的共和国难道可以置生灵的安危于不顾,贸然与人通商,以换取这几张薄纸吗?

    尼科洛:您不应该只看到它是一张纸,主教大人,您也应该知道它所代表的价值。

    大主教:一文不值!你们的大汗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拒绝兑换……

    尼科洛:(一针见立地)这是信誉问题!

    大主教:信任一个不信天主的人?!

    第一位元老:不对,波罗先生,这才是真正的货币。

    他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金币,在周围的人的眼前晃动着,博得了一片掌声。总督身旁有一张桌子,桌上点着一支蜡烛。第一位元老把金币“嘡啷”一声扔在桌上。

    第一位年老:它会讲话,能发出声音;它是无法烧毁的。

    他把金币放在蜡烛上。金币随即变黑,元老用袖管一擦,它又金光锃亮了。

    掌声雷动。现在第一位元老给大家看纸币。

    第一位元老:这张纸片昵?……是骗人的玩意儿。既没有重量,也看不出有什么价值。稍微发生点什么事,就会销毁。我们怎么能相信这种东西呢?

    他把纸币凑近烛焰,纸币烧了起来,周围一片惊讶声。元老把纸币高高举起,让它烧了一阵子,然后扔在地上,踏了几脚。这张纸币顿时成了灰烬。

    大家一面鼓掌,一面看尼科洛有什么反应。大主教重新坐下,得意洋洋地微笑着。元老盯着尼科洛,仿佛在催他回答。

    尼科洛:(冷冰冰地)您等于烧毁了二十磅银子。祝贺您!

    大家惊奇得说不出话来。

    大主教打破冷场。

    大主教:(粗暴地)我不得不再说一遍,教会方面反对和上帝的敌人进行任何形式的贸易,建立任何类型的关系。

    尼科洛:忽必烈亟望接受基督教的教义。

    人们出乎恋料,兴趣盎然。大主教颇为难堪。

    大主教:……他想皈依基督教吗?

    尼科洛:……不完全是这样,大人。他研究过穆罕默德的学说,研究过佛教,现在想研究福音书。

    玛窦:他对所有的宗教都感兴趣……一视同仁。

    大主教:这确凿无误地说明,他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光明!

    尼科洛:我们的使命并非局限于威尼斯,除了在你们面前禀告外,我们还有要事面陈教皇。

    大主教:(受到触动)……教皇?

    尼科洛:忽必烈汗要求教皇派一百位神学博士与我们同行。

    总督:目的何在?

    尼科洛:他想组织一场大辩论。如果我们的博士们能占上风,人们就能相信基督教才是唯一的正宗。

    元老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总督:如果占不了上风呢?

    第一位元老:是一个圈套!

    大主教:这是一个圈套,想使基督的代表上当!让他们成为笑柄!强迫他们放弃自己的信仰!这是魔鬼设下的、企图扼杀教会的圈套!

    玛窦的声音盖过众人的议论。

    玛窦:如果教皇同意呢?

    大主教:(冷笑)不可能。现在罗马没有教皇了。

    全场寂然。尼科洛和玛窦困惑不解地看着他,元老们的冷嘲热讽更加嚣张。

    大主教:(重复道)没有教皇了……老教宗已经逝世,枢机主教们开了三年会,也没有选出新教皇来。

    尼科洛:(窘迫地)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总督:等着吧。他,你们的主人,大汗,也得等着……我们大家都得等着;可以利用这段时期,好好思索一下,考虑一下。愿上帝和圣马可保佑我们……

    37.威尼斯,总督府,议事厅。内景。夜。

    大厅里黑沉沉的,

    摄影机对准一个光环,这个光环是由四个大烛台投射出的光线组成的。光环中聚集着三个人;罗伦佐·梯埃波洛总督、尼科洛·波罗和玛窦·波罗。万籁俱寂。圣马可大教堂里的大钟敲了两下。

    总督:我理解大主教的心情,希望你们也能理解他。我们这个唯一正统的宗教不断受到威胁。我和他一样,关心人们的灵魂是否能够得救。我肩负的责任是重大的。威尼斯的朋友遍及天下,但它也得抵御许多敌人。因此,它需要资金,需要财富。我好好想了一下你们在议事厅里说的话。谨慎从事是对的,然而不应阻挠我们去获得正当的好处。假如大汗的和平倡议确有可取之处,确实能给我们这个丰衣足食的共和国带来金钱和财富上的好处,我们就不应该不接受他的倡议。不过,我希望你们把事实真相全部披露出来,不要添枝加叶,也不要遮遮掩掩。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在夜深人静时把你们秘密召进府里来。看在上帝的面上,把真实情况讲出来吧。

    总督站起来,走到身后的一扇门边,做了个手势,请波罗兄弟跟他进去。

    38.总督府内的走廊。内景。夜。

    墙上插着一根很大的蜡烛,半明半暗的长廊纵横交错。总督和波罗两兄弟走出议事厅,进入长廊。摄影机随着他们,沿长廊徐徐向前推移。

    尼科洛: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们对你讲的全是真话。

    玛窦:大主教也会明白的……大汗甚至可能帮助教皇夺回基督的墓葬。

    罗伦佐·梯埃波洛止步,凝视着玛窦。

    总督:你要记住,波罗先生,我们威尼斯人曾经高擎十字架,在圣地进行过战斗。维塔莱·米吉埃尔、多梅尼柯·米吉埃尔、奥尔岱拉福·法里埃尔诸位总督亲率威尼斯十字军,策马疆场,为神圣事业付出了血的代价。我相信你们的良心,尽管你们道听途说来的话并非完全属实。威尼斯从来也没有抛弃过经商的机会。我们过去和现在都向撒拉逊人出售武器和铠甲……我们从他们手中购买香料、布匹、贵重金属。但结盟一事非同小可,现在很难定夺,无法作出明确的决定。我暂时只能告诉你们:你们回到大汗那儿去以后,不妨对他说,威尼斯同意握住他伸出来的手。你们别忘了自己是基督徒,尽管我们决定独立于教会之外。

    尼科洛:大汗对我们的宗教已经有所了解,希望与教皇接触。

    总督:在维特尔博召开的枢机主教会议近期无望结束。枢机主教们意见纷纭、莫衷一是。十一位主教要选意大利人任教皇,其他人要选法兰西人。昨天有消息说,维特尔博的居民忍无可忍,结伙来到主教们开会的地方,把屋顶揪掉了,强迫他们结束无休止的讨论,尽早把新教皇选出来。

    尼科洛:这么说来,你认为我们应该等待啰?

    总督:不,时间在维特尔博仿佛凝滞了。上帝才知道枢机主教会议什么时候才能結束。你们走吧,回到你们的大汗那儿去。看在圣马可的面上,为威尼斯增光吧。你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哪儿?

    尼科洛:加利利湖畔(注14)的阿克城。

    总督:你们可以在那儿找到一个上帝的仆人:教皇特使泰奥巴尔多·维斯孔蒂。他会帮助你们的。代我向他致意吧。

    尼科洛犹豫不决地与总督告别。

    尼科洛:请原谅。我……我怕大汗会发火。他要求教皇派一百名博士到他那儿去。如果他看见只有我们两人回去,会大失所望的。我希望……我想请求你把我们的出发日子往后挪一挪……或许……

    总督摇摇头,断然拒绝。他举起手来,作了个告别手势。

    总督:走吧,上帝保佑你们。为了威尼斯和圣马可,走吧。

    他们默默无言,穿过寂然无声、笼罩在黑暗中的总督府。总督和波罗兄弟来到一个台阶的顶部站定。

    玛窦和尼科洛走下台阶;到了台阶下后,回头看了一眼。威尼斯总督罗伦佐·梯埃波洛还站在那儿,庄严威武,一动不动,在暗淡的烛光下,象是一尊雕像。

    音乐。片尾字幕。

    渐隐。

    第二集

    到东方去

    1.斯吉阿伏尼湖滨路。外景。日落时分。

    湖面似镜,微风吹来,泛起层层涟漪。一艘大船收帆落锚,泊在泻湖中,船身在轻轻晃动。

    尼科洛、玛窦和马可站在主甲板上,船员们有的装货,有的补帆,有的往甲板上泼水冲洗。

    画面上映出片头字幕和本集标题:

    《到东方去》

    尼科洛和玛窦打量着一组水手,他们共有五人。其中的一个名叫雅科波,三十来岁,中等个儿,眼神机警狡黠,唇边老是挂着微笑。还有一个叫阿戈斯蒂诺,年纪稍许大一些,生性腼腆,为人随和,斯文平静,是一个典型的威尼斯人。

    雅科波:波斯海岸我已经去过不知多少次了。至于说圣地,去的次数更多。我曾把许多十字军官兵送到……

    尼科洛打断他:行了,行了。(转向阿戈斯蒂诺)你……你叫阿戈斯蒂诺吧?

    阿戈斯蒂诺:是的,先生。所有船员都认识我……我是在船上出生的……

    玛窦:不过,熟悉陆路的人对我们也有用……

    雅科波:那我最合适。我是从帕多瓦(注15)来的。我既能航海,也熟悉陆路。我的几个兄弟都在海上谋生,家里什么人也没有。(拍一下自己的额头)啊!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雅科波。

    马可侧耳聆听他们的谈话,偶尔也朝岸上瞥一眼。朱里奥、巴托洛美奥和其它朋友站在岸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马可周围发生的一切。

    尼科洛:(对玛窦)你来处理这两个人的事吧。

    他指指雅科波和阿戈斯蒂诺,然后对其它人说:“我现在不需要别的帮手了,谢谢。”

    马可走近父亲。两个仆人被雇用,这使他信心倍增。

    马可:你刚回来……便急着要走。

    尼科洛:不走不行啊。

    马可:上哪儿去?

    尼科洛:先上阿克城,拜见教宗代表。然后再到波斯和东方去。

    马可:可是新教皇还没有选出来!

    玛窦: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必须出发。已经等得太久了。

    尼科洛:如果再等下去,大汗会以为我们背弃了诺言,不想回他那儿去了。

    马可:因此,你把所有东西都留在中国,根本不考虑别的。

    尼科洛:(一字一顿地)你以为这样做不对吗?一大笔财富,孩子。你如果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就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了。有朝一日,我们回来定居时,你会明白的……

    马可:(坚决地)我和你一块走。

    尼科洛严峻地看着他,摇摇头。

    尼科洛:别动这个念头。不行。

    马可:为什么?

    尼科洛:因为你……你什么经验也没有,出远门不合适。

    马可:我可以学嘛!

    尼科洛:这不是出去游玩!路途遥远,困难重重,需要有非凡的毅力。你还不行。

    玛窦已和雅科波及阿戈斯蒂诺谈妥。尼科洛招呼他过来。两个仆人跟着他走来。

    尼科洛:你也劝劝他,玛窦。

    玛窦:听父亲的话,马可。路上很危险……人种、法律、风俗都不一样……你好奇心有余,谨慎不足。老实跟你说吧:你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马可一声不响地听着,很不以为然。

    玛窦:你父亲知道你干什么最合适。威尼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你留在这儿,跟姑夫査奈学做生意吧,这是一个铁饭碗。你到底是威尼斯人呀。

    马可:威尼斯人生来就要漂洋过海!这是你自己说的,父亲!

    尼科洛:我什么时候说的?

    马可:你只给母亲写过一封信,这话是你在那封信里说的。当时我还是小孩子。母亲一遍又一遍给我读信,……信纸都磨破了。

    众人无语。

    尼科洛:(受触动)噢,……我也许讲过类似的话,不过……

    马可:你还没有明白吗”……我白天盼,夜里盼,连做梦也想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在心里揣摩,你到底是什么模样,你正在干什么。人家对我说,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从来也不相信,我知道你会回来接我的。你这回千万别把我扔下……求求你!

    一声尖厉的喊叫突然从岸边传来,他们的交谈被打断了。

    这是茀洛拉姑姑,她气喘吁吁地跑过广场,来到岸边。

    茀洛拉姑姑:尼科洛,尼科洛。快回家。来了一个人,说是要找马可的父亲!快回来!快!

    尼科洛皱起眉头,莫名其妙地瞟了一眼马可,然后朝弟弟和儿子点点头,让他们跟着上岸。

    2.波罗家,客厅。内景。傍晚。

    门嘎吱一声打开,唐娜·菲亚梅塔家的看门人朱塞佩霍地站起。门口出现了尼科洛、玛窦和躲在他们身后的马可。

    朱塞佩:(狂怒)那臭小子藏到哪儿去了?

    朱塞佩发现了马可,准备扑上去。尼科洛赶紧站在两人中间。桌上放着他的剑,他一把握起剑,对准朱塞佩。

    尼科洛:(用警告的口吻)朋友,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不许你在我家里再走动一步。

    朱塞佩止步,手朝腰间的佩刀伸去。双方对峙。

    茀洛拉姑始提着一桶水,来到门口。尼科洛看见了她。

    尼科洛:把水捅放下,茀洛拉。别管我们。

    茀洛拉姑姑扔下水桶,匆匆走出屋。桶翻了,水泼了一地。

    朱塞佩:(冷笑)这么说,你就是波罗先生啰,对不对?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能救他。

    尼科洛:从谁手里救他?

    朱塞佩:从我手里!我是卡泰丽娜的父亲。

    尼科洛:谁的父亲?

    马可:(惊讶)卡泰丽娜的父亲?……不,我不信!

    朱塞佩:哼,你不信?菲亚梅塔是我老婆,所以卡泰丽娜便是我的闺女,对不对?

    玛窦:您说的是什么?说的是谁?

    朱塞佩:我要找他算账!他拐走过我的女儿,和她睡了一夜,玷污了她的名誉!

    尼科洛和玛窦看着马可。

    尼科洛:真有这事吗?

    马可:我……

    朱塞佩:他没法否认!卡泰丽娜原来想护着他,我狠狠揍了地一顿……把她关在猪圈里,最后她终于供出了他的名字。

    马可:(激动地)你没有权力打她!

    尼科洛:(止住他)别瞎说!

    朱塞佩:我得把他扭送到法庭上去……还要强迫他上教堂(注16)!

    尼科洛:这只会闹得满城风雨……我相信事情是可以解决的。

    朱塞佩:只有一个解决方法:他必须娶地!

    马可:如果她……

    尼科洛:(粗暴地)住嘴!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马可先看看父亲,又看看玛窦。这两位阅历甚丰的商人正在决定他的未来。

    玛窦:(机灵地)如果他俩结婚,她能带来多少嫁妆?

    不出玛窦所料,朱塞佩这个鲁莽粗暴、缺乏谋略的汉子,听见这话后,惊叫起来。

    朱塞佩:嫁妆?什么嫁妆?

    玛窦:没有哪个姑娘是空着双手走到夫家去的。

    朱塞佩:这不行!我和唐娜·菲亚梅塔对我们的女儿抱着很大希望……我们象掌上明珠一样疼她……打算把她嫁给一个有地位的人家。可是,现在他把她毁了,我们要求赔偿!

    尼科洛:……我明白了,只是钱的问题。我们得考虑两天。

    朱塞佩:你们别打算耍弄我!有必要的话,我会告到元老院去的。

    玛窦:不会有这种必要的。

    尼科洛:不必那样,我相信……大家都希望少惹点事,少招人闲话。拿着!

    桌上有几袋钱。他拿起一袋,扔给朱塞佩。

    朱塞佩:光一袋不够。

    尼科洛:这只是向你表明,我们愿意商量……现在,请原谅……我想和儿子谈谈。

    朱塞佩:要是我的话,我一定把他揍个半死。

    他朝他们点点头,朝门口走去;刚迈了几步,又住脚扭过头来。

    朱塞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来。

    他出门了。尼科洛朝马可转过身去。

    尼科洛:畜生,笨蛋,糊涂虫!

    马可:事情经过不是象他说的那样。

    玛窦:(微笑)准是……

    马可:卡泰丽娜和我……

    尼科洛:我不想听下去了!简直不堪设想,我几子竟……竟和这么一家子人勾搭上了!

    他离开马可,走了几步。马可沮丧颓唐。

    马可:你们不了解她,不能这么说她!你们不应该接受那人的讹诈……

    尼科洛:那人是她的父亲。

    玛窦:我再说一遍,我觉得你确实是个傻瓜……(马可看着他)还不明白吗?跟我们一块到巴勒斯坦去吧。

    马可目瞪口呆地瞧着他。

    尼科洛:(不情愿地)没有别的法子了。

    玛窦:从这里到阿克城,需要四五个礼拜。我们要在那儿办点事……所以你得六个月以后才能回家。那时,这场风暴该平息了。

    马可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他对卡泰丽娜确有感情,另一方面又很想看到自己外出旅行的夙愿能够成为现实。

    马可:父亲,我……我不晓得说什么好。

    父亲发现他举棋不定。

    尼科洛:我看你下不了决心。我也可能改变想法。

    玛窦:(微笑)你不是一直盼着出去吗?你终于能够见见世面了。兴许从今天起,你再也用不着向我们问这问那了。

    尼科洛:咱们说清楚,你只能跟我们到阿克城为止,不能多走一步。去吧,把自己的行李拾掇一下。

    3.废弃的船坞。内景。下午。

    废弃的船坞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巴托洛美奥的“壁画”顿时生辉。画面比以前有所扩展,增添了许多新的形象,差不多占了整个墙面。摄影机在画面上慢慢移动,对准巴托洛美奥驰骋幻想、着意刻画的神兽、妖怪和美女。朱里奥、马可和巴托洛美奥站在壁画前。

    巴托洛美奥:你可以去看看,是不是真的长成这个模祥……我指的是女人,不是妖怪……

    马可:我们两天以后就动身。

    朱里奥:把我也带走吧,马可。我在这儿憋得慌。

    马可:不行呐,你也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说服父亲的……我的事还没完呢……

    他转向一个角落,那儿堆着几条破船。

    马可:父亲只让我跟他走到阿克城,然后我就得回来。等我回来后,咱俩再一块走吧。你等着,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再准备一条船。

    朱里奥的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巴托洛美奥摇摇头,马可和朱里奥的这种念头使他既感好笑,又甚为感动。

    太阳照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上,耀眼的阳光似乎使朱里奥的画面具有了生命的热量和气息,这些画使他的梦境变成了具体的现实。

    4.圣马可大教堂。外景。黎明。

    几位面容凄楚的老太太身穿黑衣,佝偻着身子,从大教堂里出来。马可站在门口,逐一观察着她们;他的神色焦虑,显然是在等人。

    卡泰丽娜的乳娘出来了。

    马可走到她跟前,交给她一封信。

    乳娘犹豫片刻后,接过信,塞进衣服里,然后沿着广场走远了。朝霞给灰色的广场披上一层粉红的轻纱。

    5.圣马可广场。外景。黎明。

    货摊尚未开始营业。卡泰丽娜和马可面对面站在货摊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上。乳娘站在她后面几步远的地方。广场的另一端偶尔有几个行人走过。教堂的大钟声时断时续。卡泰丽娜手擎马可的信,神经质地揉着。

    卡泰丽娜:这么说,你们有了船,一条真正的船,你要离开威尼斯了……

    马可:但我不离开你。咱们一块走吧。

    卡泰丽娜凄然一笑。

    卡泰丽娜:你父亲会怎么想?

    马可:我把你藏起来,或者,你女扮男装吧,穿上男人的衣服。反正我不离开你。

    卡泰丽娜摇摇头。

    卡泰丽娜:你已经把我抛弃了一次。不过,或许是我自己离开你的。

    马可困惑莫解,用饱含着痛苦的目光看着她。

    卡泰丽娜:你走得太匆忙。你生来就是要远走高飞的。象你自己说的那样,你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威尼斯人。我不是。那次咱俩一块乘船外出的时候……我的心隐隐作疼,但我并不害怕。我……我不愿离开威尼斯。

    马可:你?!

    卡泰丽娜:你认为咱俩的性格一致。其实,我跟你不一样,马可。

    马可:但那是咱俩一块商量好的。我们怀着同样的梦想。

    卡泰丽娜:我只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心里想的是另一码事。你却是梦见什么,就好象亲眼看见了什么。当你讲着那些遥远的国度,那些跟咱们迥然不同的人时,就好象跟父亲到过那儿似的。

    钟声越来越急,催着信徒们做早祷。

    乳娘焦急地干咳几声,提醒卡泰丽娜注意。

    卡泰丽娜:我要去望弥撒了,马可。有朝一日……

    马可:……不,就是明天。明天是我们的好日子。你跟我一块走吧。

    卡泰丽娜:不行,马可。你永远都应该是自由的。你要记住这一点。我只会成为你的累赘。……你……总是急匆匆的……另外,我也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感情。

    卡泰丽娜低下头。她显然在进行思想斗争。

    马可:我知道你的心情,卡泰丽娜。你的感情和我一样。

    卡泰丽娜耸耸肩。

    卡泰丽娜:感情不是一切。我母亲有别的打算。她希望我讲究实惠,嫁一个富翁,终身享福。她说,年轻漂亮没用。

    马可:你听我说!我不会长期离开你的。我父亲只把我带到圣地的阿克城,然后就让我回家。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卡泰丽娜:你不会离开他的。你会象影子一样紧紧跟随着他,鞋子磨破,脚板蹭出血泡也不在乎。

    卡泰丽娜朝乳娘走去。

    卡泰丽娜:如果他让你回到威尼斯来,你会伤心死的,马克。

    她笑了笑,撩起裙子,步履轻盈地朝大教堂奔去。

    马可想大声辩白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摄影机在卡泰丽娜前面往后推移。近景:卡泰丽娜背对马可,泪如泉涌。

    6.波罗家,厨房。内景。白天。

    厨房里堆满包袱、货袋、箱子。朱里奥身穿黑衣服,皱着眉头,耷位着嘴巴,站在尼科洛和玛窦面前。

    在一旁看看的马可,听见朱里奥的讲话口气毫不通融时,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

    茀洛拉姑姑和查奈始父也在场。

    朱里奥:我再说一遍:那不是一条普通的船。是一件文物,是一件纪念品。

    玛窦:马可使那条船沉入了海底……

    朱里奥:是这样。一个水手失去船后该怎么办?

    尼科洛:反正不能要求他朋友的父亲代赔。威尼斯大概到处都在传说,任何人到马可家里去告他的状,都能捞到点好处。

    玛窦:你事先也知道,马可不是航海家。你把船借给他是要冒风险的。

    朱里奥:不管怎么说,反正我的船被他毁了……我有权利要求赔偿。

    尼科洛:(不对烦地)怎么个赔法?

    朱里奥:你得让我作为你的仆人,跟你一起上船……

    尼科洛:什么?!

    玛窦:(微笑)你想跟我们一起去旅行。是这样吧?你要知道,马可只能到阿克城为止,他得回到这儿来。

    茀罗拉姑姑和姑父交换了一下眼色。

    玛窦:如果我们收了你,你可样一直提我们到底。

    尼科洛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弟弟。玛窦怡然自样。

    玛窦:我们同意。为了赔你的船,我们必须带你漂洋过海,走遍天涯海角。

    玛窦向朱里奥伸出手。

    “咱们说定了。明天出发。”

    马可瞥了朱里奥一眼。朱里奥扭过身,向尼科洛和玛窦恭恭敬敬地行个礼,然后朝门口走去。

    玛窦:(对马可)你的朋友概然很狡猾、很机灵;但我们这桩买卖做的也不错……(马可笑)你告诉他,先别忙向我们道谢。他还不知道今后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另外……你再跟他说,(压低声音)我也不傻。

    7.波罗家。外景。白天。

    马可和朱里奥站在门口。

    巴托洛美奥和另外一些朋友等着他们。巴托洛美奥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他俩,很想知道事情的始末。

    马可:成了,朱里奥可以上船。

    巴托洛美奥奔上前去,搂着朱里奥。

    朋友们捶着他的肩膀,祝贺他交了好运。他们个个笑逐颜开。

    化。

    8.波罗一行的大船,大海。外景。白天。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镜头对着在主桅杆上飘拂的那面饰有圣马可狮的旗帜。

    我们看见一个水手爬上主桅杆,盘在旗下,一只手指着前方,另一只手拢在嘴边,高喊道:

    “陆地!”

    画面切换。镜头转向十八岁的马可。他的朋友朱里奥在他身边。他俩看着尼科洛和玛窦。马可的父亲和叔叔伏在一个当桌子用的大箱子上,全神贯注地核对货单,査阅海图。主桅杆上的水手又喊了一次:

    “陆地!……陆地!……”

    马可抬起头,顺着水手指示的方向看去。他跑向船尾,朱里奥跟着他。

    画面切换。

    船尾……

    马可匆匆来到船尾,手提缆索,眼望前方。朱里奥走到他身边。显而易见,他们的关系在旅途中变得更亲密了。

    马可:瞧!朱里奥,你看!……

    远方的海岸隐约可见。马可伸出手,搭在朱里奥肩上。他们兴奋、激动得笑了起来。

    玛窦来了,朱里奥必恭必敬地退到后面,让他挨近马可。

    玛窦:(微笑)喂,马可,那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圣地。

    马可点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玛窦:你瞧那边!看见了吗?

    从他们站的地方看去,海岸上依稀有一座城;但离得太远,只能辨出个轮廓。

    玛窦:(画外)阿克城!

    镜头重新对着马可和玛窦。朱里奥站在他们背后。尼科洛·波罗也来了。

    尼科洛:(对朱直奥)你去干你的活吧。

    朱里奥:是的,老爷。

    朱里奥赶紧走开,和雅科波、阿戈斯蒂诺及其他仆人一起收拾波罗一行的东西。

    尼科洛:船长说,再过两三个钟头,咱们就能抵岸了。

    马可:能看见十字军吗?

    玛窦:当然。圣地中只剩下阿克城还是属于我们,它是十字军的最后一个堡垒。

    尼科洛毫不通融地对马可说:“你的旅行到阿克城结束。”

    9.阿克港,城门。外景。白天。

    雅科波、朱里奥和阿戈斯蒂诺把波罗一行的行李卸到码头上。尼科洛、玛窦和马可从摊贩、商人和看热闹的人中间通过,朝阿克城的城门走去。城门两旁各有一座雄伟的塔楼。十字军的旗幡在雉堞间飘拂,其中那面白底红十字的基督圣军战旗最大,插的位置也最高。

    叙利亚、埃及、黎巴嫩及其它各国的水手、商人、百姓经十字军哨兵盘查后,纷纷出城。哨兵身穿铁马甲,外披白战袍,左胸绣有一个十字。一群群的驴,羊,牛、猪随着涌出城门……

    尼科洛、玛窦和马可等人走近城门。

    马可十分激动,左顾右盼。他在哨兵跟前停下,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一位军官来到尼科洛面前,以为他是为首的。

    尼科洛:(胸有成竹地)尼科洛·波罗、玛窦·波罗,威尼斯商人。这是敝人的儿子马可,那些是我们的仆人。我们有要事禀告教宗代表。

    军官扫了他们一眼,颔首同意放行。

    10.阿克城的一条街道。外景。白天。

    这是一条小马络,行人稀少,浓荫铺地。人声、音乐、风尚都具有典型的东方色彩。

    马可入了迷,贪婪地用目光囊括一切。一位身材高大、内穿铠甲、外被白战袍的骑士最为令人瞩目。他不象哨兵那样,只是在战袍的左上角有个小十字;他胸前的那个红十字硕大无比,从上到下,与战袍等长。他的头盔上还套着一个金箍,看上去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马可:(低声地)他是谁?

    玛窦:是一位护佑骑士(注17),从外表上看,象是法兰西人。

    马可回头瞥了一眼朱里奥,朱里奥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马可:父亲,咱们到哪儿去?

    尼科洛:到商人聚居的街区里去,找个过夜的地方。

    玛窦:我们要一直呆在这里,等着拿到上耶路撒冷去的通行证。

    马可:耶路撒冷!我好象是在梦里。

    尼科洛:(毫不客气地)别做梦了。我已经跟你讲过,你到这儿为止,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对你够照顾的了,快感谢上帝吧。

    马可:可是,父亲,我……

    玛窦:你已经到了阿克城,该满足了,小伙子。向父亲道个谢吧。

    玛窦笑着挽起马可的胳臂。

    11.阿克城,主祭泰奥巴尔多的府邸,迴廊。内景。白天。

    教宗代表府邸的迴廊。两位十字军卫兵在站岗。几个修士朝这边走来。波罗一行和其它人一起求见主祭。

    尼科洛、玛窦和马可低声交谈。

    玛窦:泰奥巴尔多·维斯孔蒂是一位无畏的战士。他是在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时跟随英格兰国王爱德华来到巴勒斯坦的。他骁勇善战,因此被任命为教宗在圣地的代表。

    尼科洛:如今,率领十字军东征的各国君主都已离开阿克城。这里是他掌权。两年前,我们在回国途中,曾到过这儿,向他叩首请安。

    一个威风凛凛的人推开一扇门,走进迴廊。

    卫兵们向他敬礼。

    陪他来的秘书回头看了一眼等待的人群,大家的希望油然而生,但秘书只对波罗一行颔首示意。

    12.泰奥巴尔多的府邸,接见厅。内景。白天。

    一个肃穆的大厅,墙壁未加彩绘,窗孔高而窄,后面似乎连着半圆形的后殿。大厅中间摆着一张坐椅,显然是供教宗代表在举行正式典礼时坐的。坐椅后面是一幅连着天花板的壁毯,上面织着拜占廷圣象画,基督端坐在宝座上。墙上挂着十字军的战盾,盾上标有各种纹徽,其中也有泰奥巴尔多的黄底黑十字纹徽。

    泰奥巴尔多原籍皮亚琴察,年约五十岁,个子瘦高,机教聪慧,外貌敦厚温和,性格刚毅不阿。

    他的打扮和随从教士完全不同:身穿铁铠甲,外披绣有十字的战袍,俨然是一名十字军战士。

    旁边的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他的另一位秘书。

    波罗一行站在教宗代表面前。他听了波罗一行的启呈后,激动得来回踱步。

    马可在这个威仪堂堂、器宇轩昂、目光炯炯的人面前愣住了。

    泰奥巴尔多:这么说来,你们的使命没有取得任何结果?

    尼科洛:在元老院里毫无成果,大人。不过总督夜里私下召见了我们。

    玛窦:虽然我们的身份是大汗的使臣,但威尼斯元老院对我们讲的话几乎不感兴趣,而大主教只是骂个不停……

    泰奥巴尔多:(惊讶地)打开欧洲和蒙古帝国之间的通路……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不容忽视。

    玛窦:忽必烈汗是一个蒙古人,不信教,因此他的诚意受到怀疑,大人。

    尼科洛:……通商前途似锦,可能带来价值连城的财富。

    泰奥巴尔多:我考虑的并不是通商,波罗先生。

    他发现尼科洛和玛窦不明白,而马可则下意识地点点头。

    泰奥尔巴多:(微笑)看来你是同意我的看法的,马可先生。

    尼科洛瞪了马可一眼,似乎警告他别如说。马可犹豫片刻后,斗胆直叙己见。

    马可:这样我们就会有机会更好地了解他们,先生,也会给他们以了解我们的机会。

    泰奥巴尔多:你认为,我们应该努力去达到这个目的吗?

    马可:人们一直告诫我们说,蒙古人是可怕的,应该恨他们。人们害怕不了解的东西。憎恨来源于无知。

    泰奥巴尔多:(兴奋地)对,憎恨来源于无知……在我们的心目中,蒙古人是一批怪物,他们在月球上也能生存。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机会,我们应该进行平等互利的贸易,与其它国家保持富有成果的联系;然而,我们却只是猜疑他人,惧怕他人。必须开拓道路,开放门户,促进商品流通和思想交流,让新的观念渐渐扩散,让真理广为传播。

    他讲话时语调平静,充满信心。尼科洛和玛窦困惑不解。而马可的眼睛则熠熠发光。泰奥巴尔多向他颔首示意。

    泰奥巴尔多:他们有几百万人,是吧,马可?我真没想到,你们那个号称“世外桃源”的共和国的大主教居然会为此担心。他们离我们太远了。

    尼科洛:然而事实正是如此,先生。甚至当我们告诉他,大汗这次派我们作为使臣的主要目的是与罗马教皇建立友好关系时,他也毫不动心。

    玛窦:元老们甚至哄笑起来,他们说:你们能找到教皇就好了。

    这话点燃了泰奥巴尔多心中的怒火。

    泰奥巴尔多:三年来,教会没有自己的精神领袖;对于全体教徒来讲,这是一个莫大的耻辱!枢机主教们争吵不休,教皇始终选不出来……天哪,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局势的严重性呢?

    玛窦:一点这样的迹象也没有,大人;我们等了很长时间。我们知道,维特尔博的居民发生了骚动。

    尼科洛:后来我们决定不再等了。

    玛窦:(激动地)我们答应过要回到大汗身边去,大人。

    尼科洛:我们向大汗保证过。他认为遵守诺言是世界上头等重要的事。我们花了三年时间才回到威尼斯,天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到大汗那边去。他可能认为我们食言了。

    泰奥巴尔多:他能使臣民这么忠心耿耿,一定是个伟人。

    一个教士走进来,鞠了个躬,对秘书耳语了一阵。

    秘书:大人,护佑骑士长求见。

    泰奥巴尔多:向他致意,但请他原谅……我现在不能见他。

    秘书和教士大惊。教士又鞠一躬,转身退出。

    泰奥巴尔多:(对尼科洛)我给你们一封信,面呈大汗。信中将向他解释,你们的使命为什么没有成功:不是你们的过错,也并非你们不尽力。这封信会对你们有帮助的。

    尼科洛和玛窦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地向他鞠了一躬。

    泰奥巴尔多:这封信同时也会使他相信,并非所有西方人都把他的友好姿态置若罔闻。我希望选出新教皇后,大汗会愿意再试试。我相信他会理解的。(提出一个具体问题)大汗除了向教皇致意,提议建立友好关系外,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尼科洛:有两个要求,大人。一是要我们请求教宗派一百位学问渊博的神学家与我们同行。

    泰奥巴尔多:(惊讶)他要皈依基督教?

    玛窦:不……不完全如此,大人。

    尼科洛:您要知道,任何宗教——伊斯兰教、佛教、我们的宗教、犹太教和其它宗教——只要遵纪守法,都可以在他的帝国内立足。由于他治理有方,国内欣欣向荣,歌舞升平……

    泰奥巴尔多:(更为惊异)很有意思,很有意思。他……他信仰什么教?

    尼科洛:(迟疑片刻)可以说信仰所有的教,也可以说什么也不信。他对所有宗教一视同仁。他一直在寻找一种能以最好的方式帮助他治理国家的宗教。

    泰奥巴尔多默默无言,一动不动地坐着,听他们的讲述。

    尼科洛:大汗听了我们的介绍后,很想多了解一些有关基督教的情况。

    玛窦:他希望我们能把这一百位神学博士带到他那儿去,他要亲眼看看他们的祈祷是否能胜过巫术。

    泰奥尔巴多:(心平气和地)你们知道你们现在讲的话意味着什么吗?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基督教可以乘机从爱尔兰流传到遥远的中国。可是,我们眼下却有坐失良机的危险,因为我们现在没有教皇。

    他回过头去,仰望壁毯上的基督象,叹了一口气。

    泰奥巴尔多:他的另一个要求是什么?

    尼科洛:让我们去拜谒耶路撒冷的基督陵墓,然后带回一点长明灯里的圣油。

    泰奥巴尔多感到甚为奇怪。

    泰奥尔巴多:为什么?

    尼科洛:大汗听说,圣油可以包治百病,大人。

    泰奥巴尔多:是这样,确实是这样。圣油已经显过奇迹,治愈了不少怪病;但只在笃信基督的人身上才能奏效。我怕对大汗没有用处。但是……既然他要……(恍然大悟)噢……你们是为了这事来找我的!

    尼科洛:只有在您的帮助下,我们才能到达耶路撒冷,大人。

    泰奥巴尔多:不错,一路上困难重重,险阻无数。我们倒是占着阿克城,但圣城和巴勒斯坦的大部分地区却掌握在撒拉逊人手中。你们知道,现在战事只是暂停而已,我们每天枕戈待旦。我劝你们不要接近海岸,应该在内地前进,经过图勒卡尔姆后,直插盖兹姆山麓的纳布卢斯城。(销停)好吧!你们明天中午再到我这儿来一趟。(对秘书)给尼科洛·波罗、玛窦·波罗和马可·波罗准备一份到耶路撒冷去的通行证。

    马可听见其中也有自己的名字后,既紧张,又激动。

    尼科洛:请原谅,大人。我儿子应该留在阿克城,由我的几位商人朋友照管,等到方便时,搭船回威尼斯去。

    马可想要争辩,但忍住了。他低下头。泰奥巴尔多瞧他一眼,知道他很难过。泰奥巴尔多又瞥了尼科洛一眼,尼科洛腆胸收腹,站得笔直,对自己的儿子看也不看一眼。泰奥巴尔多心中大白。

    泰奥巴尔多:(冷水冰地)尼科洛先生,你怎么能这样不关心他的灵魂?难道他来圣地的目的只是为了学做买卖吗?

    教宗代表口气冷淡,声调愠怒,尼科洛和玛窦着实吃了一惊。

    泰奥巴尔多朝马可转过身来。马可肃然敬立,缄默不语,定睛注视着他。

    泰奥巴尔多:我戎马倥惚,和撒拉逊人塵战一番后,才使我们的香客得到朝圣的权利。凡是朝拜过耶路撒冷的人都能成为十字军战士。你大概被旅途的艰辛吓住了吧?或者是不愿去朝圣吧?你难道不想沿着基督的足迹,到各各他山(注18)上去祈祷吗?

    马可:(委屈地)我……我……我巴不得能这样。

    泰奥巴尔多:(严肃地)那好。(对尼科洛)我不想听见要他留在阿克城之类的话了。(对秘书)给尼科洛、玛窦和马可·波罗先生准备通行证。

    泰奥巴尔多摆摆手,辞退波罗一行。尼科洛和玛窦深深鞠躬。马可十分激动,刚想鞠躬,忽然怔住了:教宗代表向他送来一个亲切的笑容。他正想有所表示,教宗代表的笑容却已消失。

    13.巴勒斯坦的山区,贝都英人(注19)的帐篷。外景。白天。

    加利利地区的典型风光,一片看不出属于什么时代的大地。

    一个贝都英牧童坐在山玻上,放牧羊群。小山岗后面群峰迤逦。贝都英人的帐篷散落在近处,地上燃着几处篝火。贝都英妇女在篝火周围忙碌,孩子们蹦蹦跳跳,追逐嬉戏。一派恬静的牧场风光。贝都英牧童笑着朝波罗一行招手。

    画面切换。波罗一行和他们的仆人行走在海岸边的一条山路上。他们骑着马,行装由骡子驮着。马可和朱里奥的骑术越来越娴熟,他们回答牧童的问候。

    马可:他们是什么人?

    尼科洛:贝都英人。

    马可听不懂。

    马可:是撒拉逊人的一种吗?

    玛窦:是的。他们是牧民,为了寻找牧草四处迁徙。

    他们骑着马,继续向前走。太阳渐渐西斜。尼科洛勒住马,稍停片刻。其它人跟着停下。尼科洛指着右方。

    尼科洛:咱们到前面一点的山谷里去过夜吧,明天一早重新上路。先上图勒卡尔姆,经过杰里科后,再朝耶路撒冷前进。

    一声喊叫从他们身后的远处传来。他们猛地转过身去。

    画面切换。

    从波罗一行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贝都英妇女们匆匆牵着孩子朝帐篷奔跑,一面十字军的战旗自远而近。

    14.巴勒斯坦的山区,贝都英人的营地。外景。白天。

    十字军战士在队长率领下,朝贝都英人的营地冲来。他们高喊着:“这是上帝的意志!”“这是上帝的意志!”

    贝都英妇女惊叫着逃命。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被推倒在地,马蹄从她身上踩过。男人、孩子、女人在营地里四处奔跑。队长一面策马挥剑,一面大声喊叫。

    队长:杀死这帮畜生!把他们统统逮起来!

    他砍断一个帐篷的绳子,帐篷倒下,几个十字军士兵用长枪挑起熊熊燃烧的木柴,扔到帐篷上。

    一个赤手空拳、胡子老长的贝都英老人朝十字军战士跑去。他挥动手臂,绝望地抗议。

    一个英国士兵举起长矛,刺进他的心窝。

    波罗一行及他们的仆人看到这个场面后,胆战心惊。黑色的帐篷烧起来了。地上尸体狼藉。马可想走上前去,尼科洛死劲拽住他,不让他走动。

    马可的近景。我们听见女人们的号叫声和十字军战士的狂笑声,波罗一行调转马头,离开这里。马可的目光恐怖困惑。

    15.贝塔尼亚(注20)的一条道路,拉匝禄故居。外景。黎明。

    天气炎热,路上尘土飞扬。太阳刚刚升起。波罗一行在乡村小道上行走,后面跟着畜群和仆人。大家都很疲乏,脸上汗水涔涔。马可低着头,表情甚为忧伤。

    玛窦:你看,马可!看!那边……

    马可顺着叔叔指示的方向看去。前方的路边有一所矮房子,墙壁是泥的,外观很寒酸。周围全是这样的房子,很难把它跟别的房子区分开来。几只鸡在门前觅食。

    玛窦:咱们快到了。

    马可:为什么?

    玛窦:因为这就是拉匝禄的故居。

    玛窦停下。尼科洛和其它人随着停下。

    玛窦:(大声说话,为了使所有人都能听见)拉匝禄是马尔塔和马丽亚的弟弟,我主吩咐把他掘出坟墓,使他死而复活。这就是拉匝禄的故居。

    马可不由自主地划了个十字。其它人也跟着划十字。一位阿拉伯妇女从门口探出身来,她怀里抱着婴儿,身边跟着一个小男孩。这个女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波罗一行,但不久便失去兴趣,重新进了屋。波罗一行继续赶路。马可又回过头去,看看那所房子。小男孩仍旧站在门口,吮着大拇指,一本正经地瞧着他们。那位阿拉伯妇女喊了他一声。他不再吮手指了,而是伸出小手,朝着波罗一行指了好几次。

    16.耶路撒冷,橄榄园。外景。月夜。

    波罗一行及其仆人在橄榄园中穿行。空气清新。他们来到园中的一片空地上,尼科洛挥挥手,请大家止步。前方是一个小山谷,山谷那边便是耶路撒冷城。圆月高照,城墙沐浴在溶溶月色中,显得格外洁白和肃穆。城墙后面塔楼和圆顶依稀可辨。他们呆立着,恍若看见了仙境。

    尼科洛:这就是她!……圣城耶路撒冷。

    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尼科洛和玛窦看着马可,朱里奥站在马可旁边,他们一起欣赏这座圣城。马可很激动。朱里奥双手交叉在胸前,嘴唇微微嚅动,仿佛在默诵祷文。

    尼科洛:好,咱们在这儿过夜吧。阿戈斯蒂诺负责卸铺盖,朱里奥和雅科波生火。

    朱里奥和雅科波赶紧去拾柴。年纪较大的阿戈斯蒂诺走到尼科洛身边。

    阿戈斯蒂诺:(不满地)尼科洛先生,这儿离圣城没有几步路了,我们不累……为什么不继续赶路呢?

    尼科洛:日落以后,任何人也不准出入耶路撒冷。另外,基督徒在夜间是不能随便走来走去的。

    阵阵钟声越过耶路撒冷的城墙,飘进他们的耳廓。

    玛窦:这是宵禁钟。

    尼科洛:(对阿戈斯蒂诺)我们这儿离城墙很近,十分安全。不过,最好有个人值夜。吃完饭后,你第一个值夜吧。

    玛窦:还是先让雅科波值夜吧。他只有第一个值班才不至于睡着。

    玛窦故意抬高声音,以便大家都能听见。

    雅科波做了个鬼脸。众人笑。

    马可走到一边,背靠橄榄树,凝神眺望城墙。尼科洛和玛窦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走到马可跟前。

    尼科洛:(不耐烦地)你怎么啦?整天不说一句话。

    玛窦:我们已经到了耶路撒冷,马可。我原以为你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马可:(平静地)我当然很高兴,我也对你们很感激。但我不能不想起昨天惨遭屠杀的那些人。

    玛窦:(恍然大悟)噢!……

    尼科洛: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马可:(愤愤地)爸爸,他们是牧民、妇女、手无寸铁的老头。那帮魔鬼却把他们残酷地杀害了。

    尼科洛:魔鬼?你从前很钦佩十字军战士,现在你居然把他们称作魔鬼,真奇怪。

    马可神情沮丧,他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失望心情。

    马可:我知道。我不明白……我确实不明白。

    玛窦:他们只是普通人,马可。他们到这儿来的时候,也许怀着和你一样的心情,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热情的火光……后来他们发现,解放圣地的战争并不象以前想的那样,可以在短期内取得胜利。他们打了好几年,既赢得过胜利,也吃过败仗,既烧杀掳掠过,也遭受过伏击。他们现在还在打仗。敌人是不计其数的,这儿的男女老少都是他们的敌人。

    尼科洛:穆罕默德的信徒们十分虔诚,有严格的教规。我们在他们眼中是异教徒,他们对我们是残酷无情的。我可以给你讲讲他们的女人是怎么折磨落在他们手中的十字军战士的。你听了,一定会吓得魂不附体。

    马可默默听着,无言以对。

    玛窦:马可,宗教战争比任何战争都残酷,一点怜悯心也没有。你如果同情这些可怜的牧民,放他们走;他们随时都会转过身来,往你的知心朋友的肩上砍一刀。

    尼科洛:你要明白,马可……他们以前干的坏事,咱们可不知道。

    马可:也许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干过。

    尼科洛:(不耐烦地)话别说得太早。

    尼科洛走开了。马可还想讲些什么,打算问个明白;但他的情绪过于激动,只是愣愣地瞧着玛窦。

    玛窦:你父亲说过,你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这是千真万确的。脱离懵懵懂懂的状态是痛苦的。你父亲讲这些话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很好地生存下去,你就不能匆匆忙忙下结论。(他住了口,扫视四周)在这个地方……讲这番话,真奇怪……

    马可:这是什么意思?

    玛窦:这里就是杰泽马尼橄榄园,当年耶稣就是在这里被捕的。

    玛窦尾随尼科洛而去,马可呆在原地。他伸出手,以敬畏的心情摸了一下背后的橄榄树,然后在周围转了一圈。他一面走,一面痴情地看着这片土地,看着洁净的夜空,看着洒满月光的橄榄园。

    化。

    17.耶路撒冷,橄榄园。外景。黎明。

    曙光熹微,公鸡啼鸣。钟声和宣礼员(注21)的喊声从圣城中传来。

    马可俯身在一张羊皮纸上记事和画图。

    尼科洛、玛窦以及仆人们已经把行李什物装上骡背。

    尼科洛:(吩咐阿戈斯蒂诺)你和其它人赶着骡子在东门口等我们,那儿有骆驼队。

    阿戈斯蒂诺:是,老爷。

    马可发现朱里奥不大高兴。

    马可:父亲,你为什么不让他们跟咱们一起走?

    尼科洛:基督徒要进城的话,每人要交二两黄金。太贵了。呶……你拿着这个。

    他递给马可一块蓝布。

    马可:这是什么?

    尼科洛:缠头用的:进城必须裹头巾。

    玛窦:基督徒戴蓝头巾,犹太人戴黄头巾。

    马可看看他们。玛窦已把蓝布缠在头上。

    尼科洛:(对马可)记住,在这儿,我们是异教徒。

    马可:(不服地)现在休战了!

    玛窦:不错,是休战了,但目前在耶路撒冷掌权的是军事长官们,他们对我们不友好。

    尼科洛:所以我们在这儿不能久留。而你,马可,看在上帝的面上,任何吋候也别离开我们。你可以睁大眼睛多看看,但千万别乱说!

    他转过身去,开始缠头巾。马可瞧着手中的蓝布。

    马可:我在想,今天“他”如果在这儿的话,得裹上黄头巾。

    尼科洛:谁?

    马可:……耶稣(注22)。

    18.耶路撒冷,“泪墙”。外景。白天。

    人声鼎沸的圣城倏地平静了下来。缠着黄头巾的犹太人在一堵古老的墙壁跟前做礼拜,有的低吟轻诵,有的默默祈祷。

    马可跟着玛窦和尼科洛从这儿经过时,停下脚步,看了片刻。

    玛窦:(对马可)这是“泪墙”,是犹太人的圣地。神庙荡然无存了,只剩下这么一堵墙。

    在这里站岗的几个哨兵对他们起了疑心。尼科洛赶紧拽着儿子的胳膊,拉他向前走。

    19.耶路撒冷,苦路。(注23)外景。白天。

    一条小路逶迤迂迥,通往各各他。路上挤满了香客、商人和畜群。我们可以看到出售纪念品的商贩,伸手乞讨的叫花子和正在祈祷的信徒。各个国家的语言都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冲击着耳膜。马可随着尼科洛和玛窦朝前走。他热情洋溢、目光炯炯,步履轻快。一个会讲外国话的导游迳直朝尼科洛走来。

    导游:你们需要导游吗?老爷,要导游吗?

    尼科洛:不要,谢谢。

    导游:我可以带你们去参观耶稣吃最后一次晚餐的那间屋子,耶稣蒙难的地方,犹大吊死在上面的那棵树,还有约瑟的故居。

    尼科洛:我们来过!不需要导游。

    尼科洛继续往前走。导游在他后面骂了一声,啐了口唾沫,然后去拉别的顾客。两位缠着黄头巾的香客朝导游走来,导游立刻热情殷勤地凑上去。

    导游:你们要雇导游吗?我可以带你们去参观大卫(注24)的坟墓、熙雍山(注25)和所罗门(注26)的庙宇。

    20.教堂,耶稣陵墓。内景。白天。

    外面一片嘈杂,教堂里面却寂静肃穆。我们能听见教士们吟圣咏的声音,但看不见他们。光亮来自插在矮处的香烛和神坛前挂着的圣灯。

    马可,尼科洛和玛窦走进教堂。一群香客挡住他们的视线。等香客走过后,他们看见了内设耶稣陵墓的小祭堂。祭堂用白色大理石砌成,只有一个低矮的入口。耶稣陵墓上筑有一个神坛,神坛表面为一块大理石板,中间有三个洞,直通石板中部。

    香客们走上前来,吻吻石板,然后走开。一位教士守候在入口处,香客们纷纷向他施舍。

    马可、尼科洛和玛窦穿过人群,来到祭堂入口处,低着头,走进祭堂。祭堂内没有窗户,室外的光线无法透进。陵墓前挂着长明灯,飘曳不定的灯光照着这个小小的祭堂。

    气氛庄严。人人肃然。玛窦注视着神坛上的大理石板,低声说:“下面有一块石头,封住陵寝的入口。”

    尼科洛:这就是陵墓。这是长明灯。

    马可:我主基督之墓。

    一位老教士看见他们后,轻轻移动脚步,走到他们跟前。

    教士:不能走到跟前去。需要特殊批准。

    尼科洛:我们知道,神父。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求您一件事。

    教士:什么事?

    尼科洛:想要一点长明灯里的油。

    教士:(走到一边)我们没这么多油可以槽蹋。

    玛窦:我们有教宗代表泰奥巴尔多主祭的亲笔信。

    尼科洛从背囊中抽出信,交给教士。教士半信半疑,借着烛光仔细看了几遍。

    尼科洛:这是主祭的印玺。是真件。

    教士:他写封信倒挺容易。“送给这些人一点圣油吧。”可是,我们这儿油很少,我们只用质地最纯的油。

    玛窦:我们只要一点就够了。

    教士:大家都这么说……我们自己还不够呢。每个香客都想要一点,有的人拿去治病,有的用来敷伤口,还有的带回家去卖大钱。

    他特别强调最后这句话。尼科洛领会了他的用意,便拿出满满一袋金币和银币来。

    尼科洛:我们当然会向教堂施舍的。

    教士:那好。

    他伸出手,尼科洛给了他几枚钱币。教士嫌不够,手还伸着;尼科洛又给了他两个。教士点点头表示他们可以去取油了;然后朝侧壁的一个神龛走去。

    尼科洛轻声对马可和玛窦说:“他做得对。教士的油来之不易,我们应该花钱买。”

    玛窦:(点头)他用不了几滴油就可以买回六、七瓶酒。

    马可听了很不是滋味:对宗教的虔诚在他的内心压过了其它一切情感。

    马可:(愤慨地)一个贪财的教士的所作所为无关大局!耶稣是为了赎世人的罪,为了拯救世人而受难的……

    众人静默片刻。

    玛窦:(诚挚地)你说得对,马可。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说那种话。

    马可在陵墓入口处跪下,开始祈祷。玛窦划了个十字,也祈祷起来。

    一阵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教士来了,他交给尼科洛一小瓶圣油。一位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修士慌慌张张地走到教士跟前。

    魁梧的修士:外面有个从阿克城来的人。是教宗代表泰奥巴尔多派来的,要找波罗兄弟。

    尼科洛和玛窦神色焦虑,惴惴不安,回过头去,在香客群中寻找修士所说的那个人。

    尼科洛:(对魁梧的修士)我们就是尼科格·波罗和……玛窦·波罗。(指指弟弟)

    魁梧的修士:跟我来。

    马可没有注意到这个插曲,还在陵墓前祷告。尼科洛和玛窦跟着修士,穿过香客群,来到一个僻静处,这儿也有一个神坛。

    他们见到了主祭派来的使者。此人风尘仆仆,打扮与一般香客相仿,也缠着一条蓝头巾。

    使者:尼科洛·波罗?

    尼科洛:我就是。

    使者:你们必须立即返回阿克城。

    尼科洛:回阿克戒?我们得继续东行……

    使者:这是命令。别的无可奉告。

    使者随着人群走远了。尼科洛和玛窦这时才发现,此人肩宽腰圆,身披一件朝圣者习用的斗篷,走起路来步伐矫健,象个故士,使者走到教堂门口,挡住从门外传进的光线,须臾间,他的身影消失了。

    21.阿克城,泰奥巴尔多府邸的迴廊。内景。白天。

    几个教士在迴廊中匆匆走过。玛窦、马可和尼科洛在这儿鹄候。尼科洛因为被迫折回原地而怏怏不乐。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愤愤地嘟哝着。

    尼科洛:教士们干拿老这么罗嗦。咱们得尽早赶到大汗那儿去。现在呢?居然叫咱们回到这儿来。

    一个十字军军官让他们跟他走。他们侷促不安地挪动脚步,从几位达官贵人面前经过。这些人以好奇、甚或怒气冲冲的眼光看着面带倦色、尘土满身的尼科洛、玛窦和马可。接见厅到了,门口有十字军站岗。

    22.泰奥巴尔多府邸,接见厅。内景。白天。

    厅内陈设简朴。泰奥巴尔多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等待客人。周围寂然无声。波罗一行怯生生地朝他走去。泰奥巴尔多向他们打招呼。

    尼科洛:我们奉命回来了,大人。

    泰奥巴尔多:尼科洛先生,玛窦先生、还有……(微笑)马可先生,我对你们深表感谢。你们谒见耶稣陵墓后,想必十分满意吧?

    尼科洛:非常满意,大人。路上也很顺利。

    泰奥巴尔多:你们背定猜不出,我为什么止你们回来。

    他似乎有点沾沾自喜的样子。

    尼科洛:确实猜不出。

    泰奥巴尔多:我要请你们把我写给忽必烈皇帝的信还给我。

    尼科洛:(惊讶地)怎么?……好吧,大人。

    泰奥巴尔多:我另写了一封。

    尼科洛、玛窦和马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是怎么回事。泰奥巴尔多用极为廉恭的口气继续往下讲。

    泰奥巴尔多:情况变了,我的朋友们。人们有时会被神秘的命运选中。一下子脱离卑微地位,擢升到连做梦也不敢想象的高位上去。你们为我祈祷吧。当你们离开这儿的时候,我,皮亚琴察人泰奥巴尔多·维斯孔蒂,只是教宗派驻巴勒斯坦的代表。后来我接到消息说,维特尔博的枢机主教会议终于达成协议,选出不称职的敝人作为罗马教皇。

    波罗一行极为激动。马可跪倒在地。

    23.阿克城,泰奥巴尔多的府邸,大厅。内景。白天。

    由教士组成的唱诗班在高唱颂扬圣灵的歌曲:《造物主莅临》。

    一道短短的台阶通往神坛,泰奥巴尔多合掌肃立在神坛下面。他还穿着十字军军服。

    两位红衣主教、两位主教和几位辅祭在台阶下面恭候。一位辅祭手擎红天鹅绒软垫,垫上交叉放着金、银钥匙各一,还有一枚教皇专用大戒指。在另一辅祭手捧的白天鹅绒软垫上,放着一顶金十字室冕。第三位辅祭手擎白道袍和红披肩。

    参加这个盛典的人数不多。泰奥巴尔多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波罗一行身上:他们三人跪在神坛近旁。

    第一位红衣主教朝泰奥巴尔多走来,在离他还有两级阶梯的地方止步,按礼仪向他提问。

    第一位红衣主教:我们按照神圣教会的程序,选举你,泰奥巴尔多,为教皇。你是否同意?

    泰奥巴尔多:(清晰地)同意。

    第一位红衣主教:你希望选用什么名字?

    泰奥巴尔多:格列哥里。借用振兴教会的格列哥里七世的名字,我愿叫格列哥里十世。

    第二位红衣主教向手擎披肩和道袍的教士示意,让他们随着他到泰奥巴尔多身边去。十个举着大香烛的教士和两个端着香炉的修士在台阶上依次排好。

    红衣主教们、教士们和修士们围着泰奥巴尔多,遮住了我们的视线。

    穿衣式结束后,众人退后,随即跪下。

    唱诗班高唱《赞美歌》。由昔日的十字军战士一跃而成为罗马教皇的泰奥巴尔多仪态威严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红衣主教们跪在地上,吻他的脚。格列哥里十世扶他们起来,拥抱着他们;然后向前跨了一步。

    格列哥里十世:朕任职后,将进行一次和平的十字军东征,消除分裂,感化异教徒,向敌人伸出仁爱之手。(对波罗一行)你们这次回到中国去,不仅是大汗的使臣,而且也是我们派遣的使者。你们把我们的信件和耶稣陵墓前的圣油带给大汗时,请向他转达新教皇对他的第一次祝福。

    格列哥里十世举臂,准备祝福。红衣主教及其它在场者跪受。马可心潮澎湃,疑视着教皇。

    格列哥里十世:福哉,全能的上帝,圣父、圣子和圣灵;愿上帝降福世人,与世人同在。

    众人齐答:“阿门”。庄严的《赞美歌》直冲云霄。

    格列哥里十世的特写镜头。日光和烛光一齐照在他脸上。身后的墙壁发出金色的反光。

    24.教皇府邸中的一间屋子。内景。夜。

    教皇府邸中的一间小屋子。夜阑人静。

    屋内烛光辉耀,陈设简单,石砌的墙壁上挂着几个圣像和一个象牙十宇架。屋角放着一个大木箱。尼科洛、玛窦和马可坐在桌边,面前摊着一幅中东地图,尼科洛划出路线:取陆路,至拉雅索港,然后折向亚美尼亚。玛窦和马可在用晚餐,吃着鸡、面包、椰枣和无花果。他们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玛窦给尼科洛斟了一杯酒。

    玛窦:我到现在还糊里糊涂。

    尼科洛:如果你再说一遍“主的道路是无穷无尽的”,我就要朝你身上扔盘子。

    三人高兴得笑起来。玛窦摇摇头。

    玛窦:可是……主的道路确实是无穷无尽的。

    马可一声不响,他的思绪起伏。一扇门忽地打开,几位神父在仆人们的簇拥下,进进屋来,仆人们手上擎着各种圣器。他们好象没看见尼科洛、玛窦和马可,径自把圣器放在大木箱上,然后便离开了。尼科洛、玛窦和马可看着这些圣器,心里很蹊跷。

    尼科洛:这些是什么东西?

    仆人们放在大箱上的东西计有:圣像一幅、皮封面的福音书一部、银十字架一个、金圣髑盒(注27)一个和装在皮盒里的宝石圣爵(注28)一个。

    玛窦:主的道路……哥哥……

    马可站起身来,走到大木箱跟前,观看着圣器。教皇蓦然在门口出现,后面跟着两位多明我会修土:尼柯拉和古里埃尔姆。马可朝教皇鞠了一躬。格列哥里穿着十字军军服,胸前缀着金十字徽章,右手戴着教皇戒。尼科洛和玛窦站起来。

    教皇摆摆手,让他们坐下。他显然不喜欢礼节。

    格列哥里十世:不必,朋友们,坐着吧!……继续用晚餐吧。

    尼科洛及玛窦坐下,但不敢在教皇面前吃饭。

    格列哥里十世:我的秘书正在抄写一封致大汗的信。(指指大木箱)这些礼物是我挑选的,烦你们连信一齐交给大汗。他国力富庶、幅员广大,我们自然无法相比,但这些礼物至少可以向他显示一下我们的能工巧匠们的技艺。制作这些礼品的艺人是佛罗伦萨的技术高超的金匠……(稍停、然后有意强调指出)还有威尼斯的玻瑰匠。

    马可听了这种恭维,会意地一笑,但他立即收住笑容。教皇也对他莞尔一笑,然后在餐桌边坐下。波罗一行受宠若惊。

    格列哥里十世:我们不能忘记威尼斯,对不对,马可?告诉我,耶路撒冷给你留下了什么印象?和你原先的想象相符吗?

    尼科洛向马可投去一瞥警告的目光。

    马可:教皇,有些地方很好……另一些方面不好。

    格列哥里十世朝马可俯过身去。

    格列哥里十世:说详细点。

    马可:(犹豫再三)好吧……在主的陵墓面前,我感到比任何时候更卑微、更接近主……

    教皇高兴地点点头。

    马可:(继续)但我也觉得十分气愤。

    格列哥里十世:(惊奇地)为什么?

    尼科洛:(赶紧插话)陛下,他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尽讲傻话。

    格列哥里十世等着马可讲下去,示意尼科洛别插话,让马可往下说。

    马可:为什么撒拉逊人要向香客索取入城费?为什么要强迫去祈祷的信徒交钱?

    教皇又满意地点点头。

    马可:(接着讲)我也对许多朝圣者大失所望,他们好象别无所思,只是想着买纪念品和……伪造的圣徒遗物。(越来越激奋)但是,最便我愤怒的是,十字军居然对女人和小孩肆虐。

    他不敢再讲下去了,因为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冷冰冰的。尼柯拉修士怒不可遏。尼科洛站了起来。

    尼科洛:请您原谅他吧,陛下!

    格列哥里十世:(平静地)我也常常有这种感觉、我也常常憎恨我携带的武器。(稍停)好,现在礼物齐了,圣油也有了;但我怕派不出一百位神学家跟你们一起到大汗那儿去。我们的主也只找到十二个门徒,其中的一个还出卖了他。然而,我不会不派人跟你们同行的。我已经挑选出两位深通教义的虔诚教徒与你们结伴,他们都是多明我会修士:这位是神学家,维琴察人尼柯拉修士……

    尼柯拉修士自命不凡地向尼科洛和玛窦稍稍屈了屈身。

    格列哥里十世:这位是对古兰经和穆罕默德学说深有研究的特里波利人古里埃尔姆修士。

    古里埃尔姆修土也对尼科洛、玛窦和马可鞠了一躬。他比尼柯拉修士岁数大,是位外貌和善的苦行僧。

    外面传来许多人的有节奏的呼喊声。

    格列哥里十世:他们有权接收新教士,授以神职,以我的名义为主教行祝圣礼。他们的任务是使我们的教会在遥远的东方站稳脚跟。

    古里埃尔姆修士:我们希望不负教皇的委托,我们为此向基督祷告。

    尼柯拉修士:我们知道,我们将走上殉教者的道路。

    格列哥里十世:(微笑)你们不必着急进入殉教者的行列,尼柯拉修士。我希望大汗能见到我写给他的信,听到我传给他的话。

    这时已经能听清外面的呼喊声:人们要求教皇接见。

    秘书进屋。求见教皇的呼声越来越高。

    秘书:陛下,十字军官兵要求见见您,希望得到您的祝福。

    格列哥里十世:过一会儿再说。

    秘书:他们人很多,已经等了很久。

    格列哥里十世叹了口气,对波罗一行说:“教皇的苦差使开始了。”

    格列哥里十世走出屋去,他的随从们跟着他,波罗一行尾随在后。

    画面切换。

    25.阿克城,教皇府邸,大厅。内景。夜。

    一群十字军官兵聚集在烛火辉煌的大厅中。他们有节奏地高呼:“教皇万岁!”他们特别敬爱新教皇,因为他原先也是十字军战士,现在又正好在十字军占据的城市中。教皇被着红披肩。

    喊声有增无减,格列哥里十世举臂,为众人祝福。

    大家兴奋地高喊感谢隆恩;许多官兵以剑击盾渲染气氛。

    格列哥里十世离开大厅,示意波罗一行及二修士随着他走。

    格列哥里十世穿过几进厅堂和一条走廊后;又谈起他关切的话题。

    格列哥里十世:你们此行的首要目的是使蒙古人与我们结盟,或采取中立态度。如果蒙古人的威胁不复存在,我们就能易如反掌地夺回耶稣陵墓。

    玛窦:请原谅,陛下,您交给我们的任务太重要了……我们……

    格列哥里十世:(打断他的话)大汗信任你们。你们三人可以向他保证,我们是有诚意的。

    马可瞧着父亲,希望父亲能象教皇以前讲的那样,带他一起去见大汗。尼科洛严峻地盯着他。

    尼科洛:(轻轻地)咱们说好的,马可!你得回家去。

    马可噘起嘴。格列哥里十世看出了他的不悦心情。

    格列哥里十世:(对尼科洛)你们下一步到哪儿去?

    尼科洛拉:雅索港,陛下。然后到业美尼亚。我们正走在半路的时候,陛下差人把我们叫了回来。

    格列哥里十世:拉雅索是个安全港,常常泊有许多驶到威尼斯去的船只。我们在那儿有许多可靠的朋友。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很高兴地先带着马可上路,完成使命后再把他送回国。

    尼科洛正要分辩,但弟弟止住他。

    玛窦:陛下,你的愿望就是命令。

    尼科洛、玛窦、马可鞠躬。教皇伸手向他们祝福。他们正要告退时,格列哥里十世招招手,叫马可过去。

    格列哥里十世:(微笑着低声说)马可,路要一步步走,仗要一个个打呀……

    26.亚美尼亚山区。外景。黎明。

    特写:两只手在掰面包。

    摄影机向后拉。尼柯拉修士在古里埃尔姆修士的协助下,正在施圣餐礼。一块岩石上临时布置了一个神坛,上设一个简易十字架。

    曙光映照着亚美尼亚一偏僻山区的层峦叠嶂。

    玛窦、尼科洛、马可以及他们的三个仆人低头默思。突然传来的一阵声音打破了周围的沉寂。玛窦第一个发现远处有几个人骑着马朝这边奔来。

    玛窦:尼科洛,你看!

    尼科洛猛地站起来,沉着地发布命令。

    尼科洛:(对两泣修士)你们不要慌张……把十字架和祈祷书藏起来。(对仆人们)你们备好马在一旁等着。(对马可)你到我身边来。

    玛窦:(观察了一阵)好象是撒拉逊人。

    我们看见雅科波手握剑柄,准备拔剑。尼科洛发现后,予以制止。

    尼科洛:别干傻事!

    骑兵奔驰而来,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领头的是一位威武雄壮、令人望而生畏的酋长。他勒住马,在离波罗一行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其他人亦然。

    尼科洛走上的去,举起右手,用阿拉伯语向酋长问候。

    尼科洛:祝你吉祥如意!

    酋长听见尼科洛会说阿拉伯语,不胜惊讶。

    酋长:祝你吉祥如意,多多得福。你们从哪儿来?

    尼科洛:从意大利来。我们是商人。

    酋长以头示意,似乎很生气。一位随从快步走上前来。酋长向他交待了几句话。所有的撒拉逊人瞬即拔剑。

    跪在神坛面前的尼柯拉修士重新把十字架安放在石头上,默默地祷告着。他旁若无人,高举双臂,仰望苍天,宛如圣象画中的殉教者。

    尼科洛和玛窦立即转过身去,对着酋长。酋长怒目而视,他们的生命看来岌岌可危。

    朱里奥吓呆了,本能地挨着马可。雅科波冷汗津津。人们紧张至极。酋长蓦地发布命令,刺了马肚子一下,带领部下,骑着马跑开了。

    古里埃尔姆修士:感谢圣徒们的保佑!

    马可站起身,朝尼科洛奔去。

    马可:我原以为……他们为什么不杀死咱们?

    尼科洛:酋长回答了我的问候。他既然已经祝愿咱们吉祥如意,就不能杀死咱们了。

    玛窦怒气冲冲地走到尼柯拉修士跟前。

    玛窦:起来,起来!

    古里埃尔姆修士:注意,不要做出亵渎神灵的事情来。他在祈祷呢。

    玛窦:听见了没有?!快起来!

    尼柯拉修士无可奈何,只好停止祈祷;他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撒拉逊人已经走远了。

    尼柯拉修士:(欣喜地)他们走了?

    玛窦:由于你的疏忽,他们原可以把咱们全部杀死。只是因为出现了奇迹,酋长才没让部下动手……

    尼柯拉修士:(更为欣喜地)上帝听见了我的祈祷。

    玛窦:听着,修士先生。教皇本人也提醒过咱们要小心从事。你总想殉教,这是违背陛下意愿的。

    尼柯拉修士:你们太胆怯了:我即使在魔鬼面前,也敢赞颂我的上帝。

    尼科洛:(口气较弟弟缓和)你好好想想。如果你每次碰到不信基督的人,都要去激怒他,那咱们准走不到五十里,就会送命的。明白了吗?

    尼柯拉修士无言以对,看着古里埃尔姆修士,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

    古里埃尔姆修士:老兄,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阿戈斯蒂诺:(对尼科洛)老爷,撒拉逊人还会回来吗?

    尼科洛:也许会的:他们可能是一支先遣队,撒拉逊人的主力部队大概准备进攻蒙古人的大军了。否则,他们不会长途行军,侵入亚美尼亚领土的。(作出决定)我认识本地人。他们热情好客。我们快找一个村庄过夜吧。

    27.亚美尼亚一村庄附近。外景。夜。

    惊恐的村民手举火把,喊叫着,威胁着,向波罗一行扔石头和木棍。透过火把的亮光,我们可以看见几幢极为寒酸的泥砌矮房子。

    狗在吠叫。两位修士和三个仆人驻马不前。尼科洛、玛窦和马可一面躲着石头和木棍,一面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走。

    尼科洛试图跟村民讲几句话。

    尼科洛:(高喊)萨拉姆!……萨拉姆,阿莱库姆(注29)!

    马可的马被石头打中,猛地扬起前蹄,差点把他掀下鞍。玛窦赶紧抓住缰绳。

    玛窦:回来,尼科洛!他们不想眼咱们多说!

    村民越来越起劲地朝波罗一行掷石头,扔木棍。

    尼科洛肩上挨了一下,痛得哀叫一声,赶紧勒马往回走。其他人跟着他后退。村民追了他们一阵子,不停地朝他们扔石头。

    28.亚美尼亚,沙漠地带。外景。白天。

    摄影机俯摄一片广阔无际的沙漠。波罗一行在荒漠中慢吞吞地行走。

    画面切换。

    热风阵阵,卷起团团黄沙。走在最前面的尼科洛驻马,以辨别方向。他从背囊中拿出地图,看了一阵,打量一下四周,然后重新把地图放好,继续前进。

    两位修士紧跟着他,然后是马可、玛窦和仆人们。马可看来并不累。两位修士已经感到疲倦了:他们气喘吁吁,不住揩汗。

    马可:(对玛窦)为什么谁也不愿意接待我们?

    玛窦:(痛苦地)我不知道,马可。我也纳闷。

    黄沙迎面扑来,他们的行进十分艰难。

    29.亚美尼亚,沙漠,绿洲。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牵马步行。

    风歇了,烈日当空,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雅科波和尼柯拉修士最为狼狈。雅科波握着缰绳,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尼柯拉修士步态蹒跚,一步三喘。大家的嘴唇都干裂了。马吐着黄色的涎沫。

    尼科洛:(突然有所发现)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咱们准能找到这个绿洲!

    他们来到一处高地,山脚下伸延着一个小小的绿洲,几株棕榈树围着两眼水井。

    尼柯拉修士:(有气无力地)水……水……

    大家顺着山玻,朝绿洲奔去。

    尼科洛突然举起一只手,叫大家停下。马急不可待地想饮水,不断地蹬着蹄子。

    尼科洛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身披连帽斗篷的阿拉伯人蹲在那口较大的水井边,好象在歇凉;他把长矛支在身后的一棵棕榈树上,矛头插进沙土中。

    尼科洛:等一等……一个撒拉逊人!

    他匍匐前进,偷偷接近绿洲。仆人们牵着骡子藏在沙丘后面。

    马可、玛窦、古里埃尔姆修士和尼柯拉修士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尼科洛的每一个动作。

    周围一片寂静,连苍蝇搧翅的“嗡嗡”声也听得十分真切。

    尼科洛招呼他们前进。大家渐渐向绿洲靠近。

    那个撒拉逊哨兵似乎在酣睡,没有发现波罗一行。

    尼科洛:(鼓起勇气)你好!

    哨兵一动不动。他们又靠近了一些。

    尼科洛:水!水,我们需要水!

    马可停住脚步,嗅了嗅:象是有股怪昧。玛窦也闻到了。尼柯拉修士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

    尼柯拉修士:看在上帝的面上!水,水……

    他着急了。谁也拦不住他。他推了哨兵一把,想让哨兵醒来。不料哨兵的身体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摔在沙地上。尼柯拉修士吓得惊叫一声,赶紧往后退。

    哨兵的近景:斗篷里裹着的是一具尸体,肉已快烂光,只剩一个骨头架子。一群苍绳麋集在上面,使人更觉毛骨悚然。

    古里埃尔姆修士:(划了个十字)圣母玛利亚……

    尼科洛:(大喊)别喝水!

    大家听见尼科洛的喊声后,把目光从尸体上挪开,发现那个名叫雅科波的仆人,手里拿着一个木勺,正朝水井走去。

    玛窦追上他,在他胳臂上使劲打了一巴掌。木勺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古里埃尔姆修士和尼柯拉修士吓得似乎忘了口渴。

    马可:他是怎么死的?

    古里埃尔姆修士:可能得了鼠疫,或者霍乱……

    玛窦:也许有人在井里投了毒……

    30.亚美尼亚,平原。外景。白天。

    这一小队人一面在平原中慢慢行进,一面惶惑地打量着周围。

    马可发现朱里奥跟在骡子后面,步态趔趄,晃晃悠悠,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马可翻身下马,走到朱里奥身边,挽住他的胳臂。

    马可:(低声地)朱里奥!

    朱里奥:(软弱地)马可,我不舒服,浑身酸痛。

    马可:(瞥了一眼其他人)别让别人知道。

    朱里奥:我怕……我怕坚持不了啦。

    泪水涌进他的眼眶。

    朱里奥:(艰难地迈着步)这里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两样……太艰苦了,马可。

    马可:上鞍吧,我来牵骡子。

    朱里奥:(惊恐地)不,不。他们会发现我有病的……我只要喝点水就没事啦。

    马可:我父亲说,咱们不久就会找到水的。来,我搀着你,别说话……留着力气走路。

    朱里奥和马可并排走着。马可一手牵骡子,一手握住自己那匹马的缰绳。朱里奥紧紧抓住鞍座上的皮带。

    31.亚美尼亚,平原上的一条路。外景。白天

    一个人骑着马,朝波罗一行奔来,身后扬起滚滚黄沙。

    波罗一行看见后,严阵以待,准备抗击骑士的进攻。马可走到朱里奥前面,护着他。

    那人伏在马背上,沿着尘土飞扬的小路奔驰。稍后,他放慢速度,挺起腰来。这位骑士身材魁捂,觀骨高耸,生着一双凤眼;头戴铁顶皮盔,身穿裘皮衣服,背负盾牌和箭囊。他一手从肩上取下弓,另一手挂上箭,只用双腿夹着马肚,继续驰骋。

    马可从未见过这么威风凛凛、慓焊粗犷的形象。

    马可向叔叔投去一个询问的眼光。

    玛窦:一位蒙古信使。

    尼柯拉修士:蒙古人?在这儿?

    尼科洛走上前去。玛窦下鞍,来到他身边。蒙古人勒住马。

    尼科洛:(用蒙古语大声说道)以忽必烈大汗的名义,向你致敬。

    蒙古人毫无反应。

    尼科洛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带有忽必烈御玺的金牌。

    金牌一亮,立即见效;蒙古人翻身下马,跑到玛窦和尼科洛身边,跪在沙地上,瞌了一个头。马可直愣愣地看着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

    其他人也甚为诧异,“啧”声不绝。尼科洛和玛窦走到蒙古人跟前。尼科洛搀起那人,但他仍然诚惶诚恐地低垂着头。

    摄影机迅速向后拉远。尼科洛与蒙古人侃侃而谈,他们的话我们听不见。

    信使转过身,向尼科洛指指他来的方向,然后挥动手臂,依次指着西方和东南方。

    尼科洛和玛窦神色焦虑,相视无言。尼科洛又提了一个问题。信使点头,作同意状;接着挥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尼科洛拍拍他的肩。那人住了口,鞠了一躬,朝自己的坐骑跑去。不久,他纵身上马,摆着右手,向波罗一行告别。

    尼科洛和玛窦也向他挥手告别。蒙古信使走远了,他们凝视着他的背影。稍后,他们决定重新赶路。

    尼科洛:咱们快走,继续赶路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盘问起尼科洛来。

    马可:他说什么了?

    古里埃尔姆修士:提到鼠疫的事了吗?

    尼柯拉修士:鼠疫是不是已经蔓延开了?

    尼科洛:开战了。埃及国王侵入亚美尼亚,试图把蒙古人赶到波斯去。

    众人打了一个寒战。尼科洛打开地图,摊在地上,手持小棍,和玛窦一起仔细查看,打算搞清楚他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原来波罗一行已离波斯边界不远了。

    两位修士凑上来,想知道波罗兄弟有什么打算。木棍在地图上移动,标出他们迄今走过的路线。

    尼科洛:(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我们现在很可能在这个位置,离波斯边境不远了。

    尼柯拉修士:(焦虑地)这么说,走到战场里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玛窦:(打断他的话)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余地。应该到东方去……找一个通向波斯的山口……现在你们倒真的应该祈祷上帝保佑我们了。

    32.怪石嶙峋的山区。外景。白天。

    赤日炎炎,怪石嶙峋的山区被烤得滴水无存、寸草不生。波罗一行挥汗如雨,在山间小路上慢慢行走着。马蹄踩在石子上,常常打滑。

    33.瓦迪,干涸的河流。外景。白天。

    一条干涸的河流,河床上满是鹅卵石。波罗一行下马步行,牵着疲惫不堪的骡马。他们口渴难忍,嘴角出现了水泡。

    朱里奥头重脚轻,颤悠悠地坐在马背上;马可在一旁扶着他。尼科洛看了朱里奥和马可一眼。

    34.山脊,外景,日落时分。

    波罗一行登上山脊。摄影机依次拍摄每人的脸部表情。

    35.小山谷。外景。日落时分。

    波罗一行看见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场面:到处是战士的尸体和战马的遗骸;盔甲、盾牌、武器、旌旗遍地狼藉。这是故场,刚刚打过一场恶仗。尼科洛挥挥手,众人下马;恐惧和疲劳便他们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马可突然顺着山坡往卜跑,直奔战场。尼科洛和玛窦没有来得及拦住他,只好在后面大声喊他回来。

    尼科洛:站住。马可!

    玛窦:你到哪儿去?站住!

    我们看见马可象发了疯似地在尸体中间跑着。他发现一具马鞍上挂着个皮囊,赶紧解开,打开一看:是空的。附近还有两个皮嚢,里面盛着水。他拿起这两件战利品。我们看见他远远地站在尸骸中间,听见了他的喊声。

    马可:水!水!

    众人顺着山坡,朝马可跑去。马可又找到几个盛满水的皮囊和水壶。只有两腿酸软无力的朱里奥没有往下跑,他坐在原池,一扭身子,顺着坡度往下滑。

    尼科洛、玛窦和马可贪婪地喝着水,然后用水浇脑袋。古里埃尔姆修士模仿他们的做法。尼柯拉修士正想把水壶凑到辱边,但看了一眼死人后,犹像起来;后来他实在口渴难忍,便捧起水壶,一饮而尽。尼科洛想起也得饮饮马,便拿过一个盾牌,凹而朝上,把皮囊里的水倒进去。

    马可这时才发现,朱里奥落在后面。他提起一个皮囊,跑到朱里奥身边,关怀备至地请自己的朋友喝几口,用清水洗个脸。

    近景:朱里奥朝马可微笑。

    化入。

    30.山脚下一平地。外景。夜。

    波罗一行在山脚下的一个颇为荒凉的地方停下,准备架帐篷过夜。

    尼科洛:(对雅科波)生火……到那块石头后面去……火光不能让别人看见。

    尼柯拉修士和古里埃尔姆修士这回似乎不想停下。

    尼柯拉修士:(愤愤地对尼科洛)连着几天来,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你们从来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打算……

    正在解行李的尼科洛听见修士的话后,只是耸耸肩,没有作答。

    尼柯拉修士:(抬高嗓门)你们要记住,我和古里埃尔姆修士是教皇的特使,我们是这次使命的主要负责人。

    玛窦和马可听见修土这种咄咄逼人的口气,甚为惊讶。便凑上前来。古里埃尔姆修士给尼柯拉修士帮腔。

    古里埃尔姆修士:我们一向信任你们……你们说,先忍受一下,危险会过去的……一旦找到大汗的部下……蒙古人……只要一亮金牌,便能通行无阻……

    尼柯拉修士:(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慨)我们现在已经进人蒙古人控制的疆域,可是还得躲躲闪闪,避开别的商队……为什么要这祥?

    玛窦:(息事宁人地)请你们相信我们吧……我们不想冒无谓的危险,这对我们、对你们都有好处……只有谨慎才能使我们平安无恙地抵达目的地……

    尼科洛:今天我们最后一次在夜间休息。从明天开始,必须白天睡觉,夜里赶路,因为这一带不安全。你们安心睡觉吧……也让我们合一会儿眼吧。

    马可离开众人,拿了一条毛毯,绕到石头后面,在火堆旁坐下。他关怀备至地让朱里奥躺下,亲热地拍拍朱里奥的肩,似乎要服伺自己的好友入睡。

    马可从腰间解下盛满墨水的羊角,拿出一支笔和几张纸,象往常一样开始记笔记。阿戈斯蒂诺坐在一块石头上守卫。

    尼科洛朝火堆走过来,俯下身子,打量着朱里奥。

    尼科洛:小伙子,怎么样?

    朱里奥发着高烧,难受得来回扭脑袋。他吞吞吐吐,不想讲出自己的病情。

    朱里奥:好……好一些,老爷……太阳下山后,好一些……太阳下山后……

    他抬起手臂,挡住火堆发出的亮光。

    尼科洛摇摇头,看着马可,要讲些什么,但没讲出来。他忧心忡忡地走回自己休息的地方。马可站起来,喂朱里奥喝了几口水。朱里奥蓦地抽搐了一下。

    尼科洛在玛窦身边躺下。

    尼科洛:(低声地)他太年轻……体力不行……真不应该把他和马可带来,……拉雅索港已经燃起战火,我们不能到那儿去了。

    玛窦:那怎么办?

    尼科洛:看来我得鼓起勇气,向……向教皇承认,我无力完成这项使命。

    玛窦:马可是个棒小伙子,他也许能想出办法。

    尼科洛:我不知道。我对他不了解。他跟我完全不一样。

    阿戈斯蒂诺的喊声打断了他们的轻声交谈。

    阿戈斯蒂诺:(紧张地)有情况!有情况!

    众人站起。尼科洛命令大家躺下。

    尼科洛:躺下,躺下……

    尼科洛侧耳倾听。周围一片沉寂,远处有萧萧的马叫声。尼科洛匍匐前进,来到修士们跟前,吩咐他们别胡来。

    尼科洛:看在上帝的面上,别乱动。

    一个念头突然涌进他的脑际。

    尼科洛:把十字架和祈祷书给我。

    呆若木鸡的修士们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他。尼科洛让马可匍匐若过去。他解下用一根皮带系在脖子上的大汗敕赐的金胂,连同十字架和祈祷书交给儿子。

    尼科洛:(与儿子耳语)拿去,藏起来,埋在沙里。

    马可动作敏捷地爬到山脚下,找到一个石缝,把这三样东西藏在里面,然后撒上沙子。

    一队骑兵穿破夜幕,直奔他们而来。碎乱的马蹄声在山野中迴响。朱里奥仿佛突然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用胳膊肘支着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火光映照着他的身影。他发疯似地朝着那队骑兵高喊着几句不连贯的话。

    朱里奥:回去,走开。快走开!鼠疫,鼠疫!走开!

    马可正想跃身而起,去制止朋友的疯狂举动,但一支利箭已射中朱里奥的腰部,使他仰面倒下。

    骑兵们缩小了包围圈,波罗一行被挤到山脚下。现在我们终于看清了:这队骑兵是撒拉逊人。

    37.大不里士,监狱中一牢房。内景。白天。

    地上铺着一块肮脏的被单,马可和古里埃尔姆修士轻手轻脚地把朱里奥放在被单上。

    玛窦扶着尼科洛坐在草堆上。我们发现尼科洛的腿受了伤。雅科波蜷缩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啜泣。

    阿戈斯蒂诺靠墙站着。

    尼柯拉修士和古里埃尔姆修士双膝着地,嗫嚅良久,在做祷告。

    门上有一警孔。

    马可焦虑不安地朝朱里奥俯下身去。

    马可:朱里奥,朱里奥……

    朱里奥没有回答,他的手按着腰间那块渗透着血的布。他的眼睛虽然睁着,但似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马可:(轻声地)我是马可。我决不扔下你。你也得配合我……要坚持下去……

    朱里奥微笑,似乎忽然回到了现实。他瞧了马可一眼,显然认出了自己的朋友;他朝马可伸出手去,马可紧紧握住。

    朱里奥:(声音细微,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我真难过……如果朋友们看见我这个样子,该怎么讥笑我呀……我要和你在一起,直到……我……

    马可正要回答他,却发现他又昏迷过去了,便顺势扶他躺下。马可突然觉得朋友的手已经僵冷,便用惶恐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惊叫起来。

    马可:朱里奥……快要断气了!

    大家围在朱里奥身旁。马可抚摸着他,他的头刚被抬起,却又沉重地垂了下去。他的嘴角涌出一缕血。马可看着朋友那只被血沾污的手。尼柯位修士来到跟前。

    尼柯拉修士:安息吧,基督之子朱里奥,愿天使把你引进天国。

    马可愣愣地看着死去的朋友,然后抬起泪汪汪的眼晴,瞧着门上的警孔。有人正透过警孔观察牢房内部:这是一双乌黑的、深陷的眼睛。

    38.大不里士,监狱。外景。白天。

    一个高大壮实的阿拉伯军官离开牢房,朝内院走去。这里摆着几个木笼,笼里关着蒙古战俘。火热的太阳在他们头上无情地烤炙着。

    39.热那亚,塔楼中的囚室。内景。傍晚。

    夕阳西下,一个个狭长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在吃着简单的晚饭。勺子碰到木碗发出的声音在寂静中听得甚为清晰。马可的碗搁在一边,碗里满满的,他一口也没吃。他愣愣地呆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似乎还握着朱里奥那只僵冷的手。

    鲁思蒂凯罗:(亲切地)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马可:我的青年时代结束了。

    鲁思蒂凯罗受了触动,陷入沉思。

    鲁思蒂凯罗:真感人。你讲的事……太令人感动了。

    焦凡尼:后来呢?

    鲁思蒂凯罗:(依然十分激动)需要设想一番……来点……传奇色彩。比如说,你们七个人打退了一千名看守,越狱成功……夜里,你们向哨兵袭击……或者在牢房下面挖了地道……

    马可摇摇头。

    马可:不能这样。我说什么,你就记什么。只记真人真事,不应该杜撰。

    鲁思蒂凯罗明显地感到央望,用教训小孩子的口吻对马可讲话。

    鲁思蒂凯罗:马可,我的读者期待读到引人入胜的情节……比方说,你手里拿着一个贝壳,给孩子看了一眼以后,把贝壳凑到他耳根,对他说:你仔细听着,里面有海涛声;其实你很明白,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想象而已。不过那孩子很高兴……想象中的涛声和大海要比真的还要真实。

    马可:不管怎么说,鲁思蒂凯罗,你只能如实笔录,记下我亲眼见过的事情,亲手摸过的东西。

    鲁思蒂凯罗:好吧,那你就把耳闻目睹的事再说说。

    焦凡尼:你们是怎样跑出来的?

    马可直愣愣地瞧着他,似乎既没有看见他,也没有看见囚室的四堵墙;他看见的是远处旷野中的一片旖旎风光。

    马可:我下次再跟你们讲吧。

    他端起身边的木碗,舀了一勺汤,送到嘴里。摄影机渐渐推近,摄出马可的近景。

    我们看见他边吃边洒泪。

    音乐。

    片尾字幕。

    第三集

    山间老翁

    1.热那亚,囚室。内景。夜。

    凄厉的嚎叫从过道里和各个囚室里传来,鲁思蒂凯罗站在他的囚室门边,透过警孔向外窥探。

    焦凡尼和马可神色焦虑地站在他身后。

    杂乱的脚步声、吆喝声、看守的斥骂声和兵器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鲁思蒂凯罗的近景:他的眼睛凑在警孔上。

    鲁思蒂凯罗目中所见:一个囚徒在过道里大叫大嚷,试图挣脱两个使劲拽着他进的看守。

    囚徒的近景:眼睛圆睁,面部表情恐怖。他疯了。

    一个看守从马可的囚室前经过,把警孔外面的小木窗“砰”地一声关上。鲁思蒂凯罗离开警孔,看着同狱难友。大家面而相觑。

    鲁思蒂凯罗:他是比萨人,我认识。囚徒们一个接一个发疯了,就象墙上不断长出青苔一样。(作摇头状)在这里关了十年……比萨把我们忘了。他虽然吃了败仗,但自尊心很强,不愿媾和。

    远处传来另一些囚徒的喊声和抗议声。有人用金属物猛烈敲击铁窗格和门靡。

    马可:我如果在这里呆上十年,也会变疯的……

    鲁思蒂凯罗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几乎自言自语地说:“我大概已经疯了,仅仅是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焦凡尼象杂技演员似地突然翻个筋斗,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焦凡尼:我早就知道自己是疯子。我母亲说,我一出世神经就不正常。

    焦凡尼的这句话很风趣,鲁思蒂凯罗和马可暂时把那些令人心烦的念头撇在脑后。

    焦凡尼又有了一个新“发明”:他拿过水罐,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在两只手之间传递着,同时象集市上的魔术师那样口中念念有词。

    焦凡尼:先生们……请看……一,二……一,二……嗨,嗨,嗨,嗨……

    他忽然失了手,水罐没接住,在地上摔得粉碎,溅了他一身水。浑身湿淋淋的焦凡尼抬起惭愧的眼晴,看着自己的两个同伴。

    焦凡尼:我想让你们乐一乐……

    鲁思蒂凯罗和马可笑了起来。

    鲁思蒂凯罗:你母亲说得对:你是个疯子。

    鲁思蒂凯罗走到桌边坐下,整理好纸张,把羽毛笔尖拭干净。马可帮焦凡尼把头上的水擦干。

    监狱里慢慢静了下来,现在是一片沉寂。

    鲁思蒂凯罗:(和马可开玩笑)让他去吧……他对咱们没用了……(换了个口气)你讲到,你们来到大不里士城……你的朋友朱里奥离开了人间……

    马可坐在离鲁思蒂凯罗不远的地方。他俩中间点着的那根蜡烛头快要燃尽了。

    马可:他发着高烧,在我怀里死去。(马可即使现在想起这件事,还很伤心)……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蒙古人……

    烛焰开始抖动。鲁思蒂凯罗不安地看着即将熄灭的蜡烛头。

    鲁思蒂凯罗:今天到这儿为止,咱们明天继续吧。天亮时才好写字。

    焦凡尼见此情景,赶紧从他的草铺下面掏出一支自制蜡烛来:他珍藏着每一根蜡烛头,到了一定时候就融制成蜡烛。他把烛芯拨直,凑到快要熄灭的那根蜡烛头上,点燃了自制蜡烛。

    焦凡尼:我一直攒着蜡烛头,鲁思蒂凯罗先生……

    鲁思蒂凯罗高兴得象一个被夸奖的孩子,唇边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鲁思蒂凯罗:焦凡尼,看来你在有些时候,也会对我们有用处的。

    马可亲切地对焦凡尼笑笑,然后接着往下讲。

    马可:蒙古人……和我父亲讲过的那些武士很不相同……

    马可话音未落,银幕上便出现了大不里士的俘虏营。

    2.大不里士,俘虏营。外景。白天。

    俘虏营全景。依次映出片头字幕和本集片名:

    《山间老翁》

    俘虏营占地甚广,四周圈有土墙,营内有几幢矮房和许多木笼,笼子里象关野兽似地塞满了许多衣不蔽体、又饥又渴的蒙古战俘。热风阵阵,空中尘土弥漫。

    几条狗跑到笼子跟前,朝着囚徒狂吠。撒拉逊卫兵看管着俘虏营。有的卫兵骑着高头大马。

    摄影机不再拍摄全景,而是沿着俘虏营的中线向前推移,最后对准一幢矮房的警孔。这里关着波罗一行及其他俘虏。警孔后面露出马可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3.大不里士,俘虏营中的囚室。内景。白天。

    朱里奥的遗体横陈在地上,一个由两根木棍草草钉成的十字架树在他的两只手中间。两位修士蹲在尸体旁边,低声念着祷文。

    尼柯拉修士:他的灵魂归还吾主……

    古里埃尔姆修士:接受主的审判……

    尼科洛和玛窦神色忧虑。

    阿戈斯蒂诺在呻吟,宛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雅科波口渴难忍,不停地嚷道:“水……水……”

    牢房的门猛地打开。三个撒拉逊士兵走进囚室,挥挥手,让囚徒们起来跟他们走。动作敏接的古里埃尔姆修士偷偷取下朱里奥手中的十字架,藏在草堆中。

    马可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最后看了朋友的遗骸一眼。

    4.大不里士,俘虏营。外景。白天。

    阳光刺眼,囚徒们走出牢房后,举步不稳,或靠着墙壁,或互相搀扶。撤拉逊人在斩决蒙古战俘:只见大刀忽起忽落,寒光在空中闪烁。

    波罗一行及其他囚徒目光模糊了,他们胆战心惊地发现,宽广的营地中站满一列列俘虏,象是赶往屠宰场的牲口。

    刽子手们在营地的四角行刑,撒拉逊士兵围在刽子手四周。刽子手们随着有节奏的鼓声,手起刀落,使一个个战败被俘的蒙古人身首分离。我们看不见尸体,也看不见地上的血,只能看到频频摔动的大刀和撒泣逊人毫无表情的面孔。尼科洛、玛窦、马可、仆人们和两位修士被人粗暴地推搡着向前走,他们的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目光。

    尼柯拉修士:这下完了……

    他匆匆划了个十字。谁也没有心思跟他讲话,古里埃尔姆修士也不开口。

    尼柯拉修士接着说:他们会象宰牲口一样把咱们杀掉的……

    卫兵仿佛真的把波罗一行及其他人押到行刑地去。

    尼柯拉修士:(对尼科洛)瞧,你们的那些不可战胜的蒙古人……你们……你们骗了我们……你们在教皇面前也说了谎。

    尼科洛:(发噓声)别说话!

    撒拉逊士兵突然改变方向,让囚徒们朝一幢与原先的牢房相仿的矮房走去。

    5.大不里士,俘虏营中的牢房。内景。白天。

    波罗一行走进一幢低矮的牢房,墙是粘土掺麦秸垒成的,屋里几乎没有什么摆设。一位军官在屋子的那端,靠墙站着;他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脑袋几乎触着天花板。这位军官我们见过:通过警孔打量了马可一阵,然后穿过营地的那人就是他。

    长桌上摆着波罗一行被捕时搜去的东西。我们认出了那个装圣水的瓶子和教皇的信。镜头对准教皇的信,定格。

    尼科洛的近景:他惶恐不安,注视着这封信,匆匆和弟弟交换了一下眼色。

    雅科波交握双手,呻吟着,跪倒在地。

    阿戈斯蒂诺换着尼科洛。

    雅科波盯着一个湿漉漉的水罐,可怜巴巴地伸出手,哀求道:“水……水……”(咳嗽)

    军官名叫本·尤素福,他发现雅科波盯着放在桌腿附近地面上的那个水罐,伸出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本·尤素福拿起水罐,交给尼科洛。大家喜出望外。尼科洛先让雅科波喝几口,然后自己抿了一口,最后把水罐传给其他人。大家贪婪地、迫不及待地喝着。

    最后一个轮到马可。他润了润嘴唇后,迟疑不决地把水罐还给本·尤素福,象别人一样,做着请他喝水的手势。

    本·尤素福的近景:他的嘴唇也干燥得裂了缝。他看了一眼罐中剩下的水,一滴未喝,把水罐放回地上,然后又开始打量面前的这几个囚徒。

    尼科洛、玛窦、马可以及两个修士越来越莫名其妙。

    古里埃尔姆修士向前迈了一步,微微鞠了一躬。

    古里埃尔姆修士:祝你平安,愿上帝保佑你。

    本·尤素福不理睬他的祝福,直接对尼科洛和玛窦说话。

    本·尤素福:你们俩是威尼斯人尼科洛·波罗和玛窦·波罗吗?

    波罗一行听他讲起意大利语,甚为惊伢。

    尼科洛:(鞠躬)是的,先生。我是尼科洛·波罗……他是我弟弟玛窦……这是我儿子马可。跟我们同行的还有我们的仆人和这两位先生。

    本·尤素福瞥了两位修士一眼。

    本·尤素福:我名叫阿里·本·尤素福。皮巴尔斯苏丹委任我镇守这个地区。

    尼科洛:先生,我们听见你会讲我们的语言,感到很惊讶……请你原谅。

    本·尤素福淡然一笑。

    本·尤素福:意大利语是我的母语。

    波罗一行更纳闷了。

    玛窦:你的母语?

    本·尤素福:十年前,我名叫罗伦佐·阿尔维西。我出生在勒古莎(注30)。

    尼科洛:(惊奇地)在达尔马提亚地区?

    本·尤素福:因此,亚得里亚海也沐浴着我的故乡。我是渔民……有一天,撒拉逊人击沉了我们的渔船。我受了伤,多亏一个同伴一直在水里托着我,否则我早淹死了。撒拉逊人把我们统统抓起来,押到桑的波里,作为奴隶出售。

    尼柯拉修士:这么说来……你也……和我们一样,是基督徒啰?

    本·尤素福:不是。我信奉伊斯兰教。总算我运气好,我的主人对我不错,还把先知穆罕默德的学说教给我。愿真主保佑他得福。

    尼柯拉修士和古里埃尔姆修士十分窘迫。尼柯拉修士想了想,自以为猜到了原因。

    尼柯拉修士:你信奉伊斯兰教,是为了摆脱奴隶地位,对吗?

    本·尤素福:(诚恳地)不对。我的信仰是虔诚的,因为我渐渐懂得,穆罕默德的学说是他以前的先知摩西和耶稣的学说的继续和完善。穆罕默德集诸位先知之大成,是最伟大的先知。

    尼柯拉嘟哝了一句。

    马可听得入了迷,突然提了一个问题:“我们是基督徒,所以你不愿和我们一起喝水,对不对?”

    尼科洛:(低声斥责)别乱说!

    本·尤素福:(冷漠地笑笑)不对。现在是斋月,按照我们的经书《古兰经》的规定,在这个月内,从黎明开始,到日落为止,我们的嘴唇既不能沾水,也不能碰到食物。

    古里埃尔姆修士想起刚方看到的行刑场面,愤怒战胜了畏惧:“你口口声声标榜自己信教,那你怎么能允许外面那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呢?我们的主赋予世人以生命……而你这个穆罕默德的信徒,却以真主的名义摧残生灵。”

    本·尤素福一把揪住古里埃尔姆修士,把他拽到窗前,按着他的头,强迫他看着窗外。本·尤素福竭力抑制心中的怒火,大声说道:“你睁开眼晴,看看那些女人……那些孩子……他们的眼泪都哭干了。”

    古里埃尔姆修士看到的画面:一群披麻戴孝的阿拉伯妇女牵着孩子,手捧木碗,在领取食物。

    本·尤素福:(先在画外,后转人画内)你的十字军以你的基督的名义,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们要夺取耶路撒冷,可是她不仅是你们基督徒的圣城,也是所有人的圣城!

    他用力一推,把古里埃尔姆修士推倒在地;然后猛地转过身来。众人愕然,紧张得嘴唇颤抖不已。镜头摇摄每人的表情和眼神。

    本·尤素福双手捂着脸,呆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放开手,复归冷静。他打开装着圣油瓶的银盒,拿出圣油瓶,高高擎起,对着窗外射进的阳光细细观看。

    古里埃尔姆修士从地上欠起身,双膝着地,仰望着圣油瓶,苦苦哀求道:“这是燃点在我主耶稣陵墓前的长明灯里的圣油……”

    本·尤素福:……你们要拿去献给蒙古人的可汗忽必烈。

    众人沉默不语。

    玛窦:你怎么知道的?

    本·尤素福:我看了教皇致忽必烈的信,知道了你们的名字和你们的使命。(小心翼翼地把圣油瓶放在桌上)圣油是你们的崇拜物之一。我们的清真寺里却什么供物也没有……你们的教堂里充满了偶象和供物,其实你们这样做反倒亵渎了上帝……你们崇拜偶象,崇拜圣油之类的供物……你们还把至高无上的、浑然一体的上帝分成三位(注31)。(讲阿拉伯语)阿拉,衣拉,拉……穆罕默德,拉苏尔,阿拉。(自己译成意大利语)除了真主阿拉外,没有别的神祇;穆罕默德是真主手下的先知。

    众人不语。本·尤素福用冷冰冰的目光瞥了囚徒们一眼,然后指着尼柯拉修士和古里埃尔姆修士说:“你们两人是基督教修士……(对其他人)而你们则是蒙古可汗的奴才。根据我们的法律和战时规定,应该处死你们。”

    雅科波“扑通”一声跪下,吓得素素发抖。其他人目瞪口呆。两位修士嚅动嘴唇,默默祷告。

    本·尤素福:(对雅科波)起来,别当熊包……(对两位修士)你们可以省点力气,不必祷告了。

    他走到门口。象是要安安静静地思索一下。本·尤素福慢慢回过头来,严肃地说:“在水里一直托着我,使我不至于淹死的那个渔民是威尼斯人。我在真主面前许过愿,今生不杀威尼斯人。(稍停后)我已命令部下,把行李马匹如数还给你们。你们自由了,回巴勒斯坦去吧。”

    波罗一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尼科洛向前迈了一步:“先生,我们……感谢你的不杀之恩。衷心感谢你。但我们也许过愿,我们要象你一样遵守诺言……我们要继续向东走。”

    本·尤素福:(微笑)到东方去的路途上,荆棘丛生,危险四伏,困难重重。你们到不了可汗那儿,就会一命呜呼的。

    古里埃尔姆修士:(卑劣地)我……我……我早就对他们讲过。就怪他们!(指着波罗两兄弟)

    本·尤素福轻蔑地瞪了他一眼。

    玛窦插话:回去也不容易……到处都在打仗。

    本·尤素福:昨天互换战俘。我方释放了一批护佑骑士。你们赶紧上马,一直往西走,速度快一点的话,可以追上他们。他们会一路保护你们的。

    尼柯拉修士:谢谢列位圣徒。

    古里埃尔姆修士:永远感谢他们的庇佑。

    尼科洛:我们感谢你的好意,先生。但我已经对你说过,我们不能往西走。

    玛窦:我哥哥的意思是,我们必须遵守对教皇作过的保证。

    阿里·本·尤素福又露出严峻的脸色:“我决定释放你们,但你们别滥用我的好意。立即回阿克城去,告诉你们的教皇:他想和蒙古人结盟是白日做梦;你们已经亲眼看到,所谓不可战胜的蒙古人已被我们打得丢盔卸甲,一败涂地。要想得到和平,唯一的希望在于接受下面这个信念:亚伯拉罕是基督徒、犹太人和穆斯林的共同始祖,我们应当联合起来!(稍停片刻,然后指着桌上放着的东西说)我把你们的东西统统还给你们。走吧。”

    两位修士和波罗兄弟赶紧去拿自己的东西。马可犹豫一阵后,朝着本·尤素福迈了一步,对他说:“谢谢你饶了我们的命,但我还得再求你一件事:给死者以妥善的处置。我请求你允许我们为一位朋友……一位兄弟……立墓安葬。”

    本·尤素福:(突然打断他)我看见你在他的遗体旁边痛哭。

    马可:(接着说)……准许我们安葬他……在他的坟上树个十字架。

    本·尤素福的近景:他目光炯炯,眼神专注,一动也不动。

    6.大不里士,俘虏营附近的荒野。外景。白天。

    俘虏营外,荒芜的原野。尼科洛、玛窦、马可、两修士及两仆人聚集在一个顶上撒有砂粒和白石子的新墓周围,墓上树有一个小小的木制十字架。撒拉逊人还给他们的坐骑在附近吃草。

    马可在坟头上又放了一块石子儿,然后伸开两臂,似乎要拥抱朋友的新墓。他抬起头,注视着那个简陋的十字架。

    古里埃尔姆修士上了马,他的话声打破了沉寂:“咱们走吧。”

    大家纷纷上马,马可最后一个离开。他不敢回头顾盼。

    一个人骑着黑马,慢慢地、悄悄地朝新墓而来。这是阿里·本·尤素福。他下了马,默默地打量着这个简单的坟头;然后俯下身去,捡起一块白石,恭恭敬敬地放在坟头上。本·尤素福站起来,回头眺望远方:波罗一行已经走远,路上扬起一团团白色的尘土。

    7.荒原,干涸的溪流。外景。日落时分。

    尼科洛、玛窦、马可、两位修士、雅科波和阿戈斯蒂诺骑着马,在一个荒凉的旷野上行走。远方的地平线上,矗立着几座陡峭的山峰。天上乌云密布。

    尼科洛和玛窦走在最前头。两位修士紧跟着他们,马可和两个仆人落在后面,离其他人有一段距离。

    尼科洛和玛窦相继勒马驻步。尼科洛抬起右臂,指着远处的山峦,似乎在辨别方向。

    马可来到父亲和叔叔跟前。

    近景:马可向父亲和叔叔讲话。

    马可:是的……就在那边……在那座最高的山峰的右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废墟……

    尼科洛点点头,刺了一下马,向前奔去。玛窦、马可及其他人紧紧跟上。

    阵风突起,飞砂走石。

    8.山麓。外景。傍晚。

    狂风呼啸,卷起团团砂土。

    阿戈斯蒂诺吃力地牵着眼睛上蒙着布的马。尼科洛、玛窦、马可、两位修士和两个仆人一面用裏头布护着眼睛和嘴巴,一面在沙地里手忙脚乱地挖掘着。风沙刮得他们睁不开眼。

    玛窦张开嘴,声嘶力竭地对马可说:大概埋在这儿!

    尼科洛:真见鬼!风沙把咱们的标志毁了……认不出来了。

    马可:在那边……那块岩石后面……我和朱里奥曾经在那儿烤过火……

    雅科波:马可说得对……我也记起来了。

    风卷黄沙,越刮越猛,抽打着他们的脸。他们不敢睁眼,说话也很困难,刚一开口,就会呛得激烈咳嗷起来。风的呼啸声盖过了他们的话声。

    玛窦:(大叫着)把马牵到废墟那边去。马可,来帮帮忙!

    马可和阿戈斯蒂诺把马拉到废墟中。

    尼科洛、玛窦、雅科波和两位修士继续在岩石周围的砂土中挖掘。他们手上没有任何工具。

    马可来到他们身边,也开始挖起来。

    雅科波拔出剑,把剑刃整个儿插进砂土中,只剩剑柄在外。他随即拔出来,然后又深深戳进去。

    尼科洛用双手刨着,手上划了许多口子,鲜血淋淋。他伤心失望地时而仰首望天,时而环视四周。

    玛窦在他跟前,一只手捂着脸,防止沙土吹进眼里,另一只手在不停地刨着。

    阿戈斯蒂诺的喊声从废墟方向传来:来帮忙呀!马可!快来帮帮我!

    我们发现,一匹马挣脱了阿戈斯蒂诺手中的缰绳。不过,它眼睛上蒙着布,所以只跑了一小段路,便停了下来。

    马可跑过去,抓住缰绳,降服惊马,试图把它牵回废墟中。马不断挣扎,差点踩着雅科波。雅科波赶紧闪开,并顺势沿着山坡往下滚。他精疲力尽,再也滚不动了,便伏在沙地上,张开双臂,喘着粗气。他的嘴上沾满了沙土。他狼狈不堪地把头从沙地上稍稍抬起一些。

    突然刮起的一阵大风卷起了滚滚黄沙,沙丘的边缘瞬即被削平,外形完全变了样。暴风停了片刻。月光暗淡,一件金属物的顶部在沙地上闪烁。雅科波朝那件东西爬过去,然后一跃而起,把那件东西拨了出来。这是和其它东西藏在一起的银十字架。雅科波跪在地上,高高擎起十字架,大声喊道:“尼科洛先生!玛窦先生!马可!到这儿来!这儿……”

    人们停止了痛苦的寻找,朝雅科波转过身去:他不断挥动着手里拿着的那个银十字架。

    9.废墟间的一小块空地。外景。月夜。

    风停了。波罗一行疲惫不堪,靠着断壁残垣,轻声交谈。古里埃尔姆修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中的银十字架。墙根燃着一堆火,十字架被火焰映照得熠熠发光。

    古里埃尔姆修士:天主基督保佑了我们,(略停片刻)愿主护送我们平安到达阿克城。

    尼科洛抬起沉重的脑袋,注视着他。

    古里埃尔姆修士:你骗了我们,尼科洛·波罗。

    尼柯拉修士:你们亲眼看见了……蒙古人溃不成军,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蹶不振。你们的忽必烈汗很快也会成为撒拉逊人的刀下鬼。

    尼科洛一声不响,继续打量着两位修士。玛窦插了嘴,想和他们讲道理;“你们听着,修士们。咱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蒙古帝国打输了一仗,等于一位巨人受了点轻伤。忽必烈汗或许根本不予理会。(抓起一把沙子)对他来说,本·尤素福的全体官兵……只不过是沙漠中的几粒沙子而已。”

    尼柯拉修士不耐烦地反驳道:“本·尤素福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你们根本不可能走到忽必烈汗身边。”

    马可开始讲话,他的声调平静、深沉,大概是过于劳累的缘故:“你们不想遵守在教皇面前许下的诺言了吗?教皇把这个使命交给了咱们……咱们应该去完成……”

    古里埃尔姆修士站起来,没好气地说:“别提什么使命了……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十分清楚……你们是商人,利欲熏心,迫不及待地要到东方去……反正尼柯拉修士和我要回去了,我们要稟明教皇:蒙古帝国崩溃了……你们讲的全是谎言……”

    尼科洛忍无可忍,倏地站起来,一只手揪住古里埃尔姆修士,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准备揍他一顿。

    马可:(高喊)父亲!

    尼科洛放下手,恢复了理智。

    玛窦:胆小鬼!

    尼柯拉修士:(脸色蜡黄,口气激烈)我们不是胆小鬼。当我们穿上道袍,决定服侍基督时,我们就知道有可能去殉教。只要对基督的事业有利,我们准备拋头颅、洒鲜血。但是,主不会允许我们为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而抛弃生命的……

    古里埃尔姆修士:(婉转地)和我们一块回阿克城吧……咱们日夜兼程,争取追上护佑骑士……咱们应该向教皇直言,和平是可能得到的……但不能跟战败的蒙古人修好,而要跟穆罕默德的信徒搞好关系,他们和我们源出同一个祖先:亚伯拉罕。

    雅科波:依了他们吧,波罗先生……

    大家听到雅科波居然也这么说,甚感诧异。

    尼科洛:(冷冰冰地)你说什么?

    雅科波:(激动地)我觉得,他们讲得有道理……老爷。我的意思是……如果通往东方的道路困难重重,……那咱们为什么不依了他们同到阿克城去呢?……在那儿等一段时间,等到战争平息,道路重新畅通无阻时再说……

    马可不安地发现,他父牵很难抑制住满腔怒火。

    玛窦:(插话)你啰嗦什么?

    雅科波:(固执地)咱们应该听听他们的话……他们有学问。

    两位修士一字不漏地听着这场对话。

    尼科洛:(没好气地)他们一无所知!

    雅科波走到尼科洛和玛窦跟前,低声说:“他们的身份很重要……你第一次见到泰奥巴尔多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十字军军官……可是现在却成了教皇。”

    尼科洛:这是什么意思?

    雅科波: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说不定哪天……会成为红衣主教的!……

    尼科洛:(抬高声音)老老实实呆着,别胡说八道。

    尼科洛把雅科波推到一边去。雅科波嘟哝了一阵,他的勇气全部消失了。

    尼科洛慢吞吞地拔出剑,叉开双腿,站在两位修士面前。气氛十分紧张。

    尼科洛:(语气平靜,然而带有威胁口吻)我们得往东走。你们必须和我们同行,必要的话,我拽着你们的耳朵走,或者把你们缚在马背上。

    两位修士看着明晃晃的长剑,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

    尼科洛:(对马可)今天夜里你看着他们。(把剑交給儿子,然后对两个修士)我希望你们今天夜里能恢复理智,取得勇气。我不想为了这事而杀死你们。

    两位修士瘫软在地。

    熊熊火光映照着所有人的脸膛。镜头摇摄每人的面部表情。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凄厉的、经久不息的嚎叫,象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哀号。马可盘着腿,手里握着父亲交给他的剑,坐在离修士们不远的地方。天上的月亮在云朵中时隐时现,地上的月光与阴影互相追逐。

    10.废墟间的一小片空地。外景。深夜。

    寒气袭人。众人和衣而睡。马可拾了一些柴禾,添在即将熄灭的火堆中。他重新坐下。两位修士蜷缩在离他不远的一堵墙根。

    阿戈斯蒂诺翻来复去睡不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马可,然后站起来,走到马可跟前。

    阿戈斯蒂诺:(轻轻地)你去睡吧,马可。我来接你的班。去休息吧。

    马可对阿戈斯蒂诺感激地笑了笑,背靠着墙,闭上那双由于熬夜而红肿的眼睛。

    马可:我在想着那个背叛基督的本·尤素福。他完全可以把咱们全杀掉……真是个怪人……有过两种迥然不同的经历……脱胎换骨了。

    阿戈斯蒂诺:他原先是打鱼的……你听见他的叙述了吗?那天夜里,在海上,他也和死神照过面……

    马可:可是,在俘虏营中屠杀蒙古人……是他下的命令……

    阿戈斯蒂诺:战争是残醅的,马可。它意味着流血和洒泪。人成了野兽,谁也没有怜悯心。

    马可:不对,阿戈斯蒂诺。他有怜悯心,我很感动……

    两人缄默不语。

    阿戈斯蒂诺:睡吧,马可,睡吧!

    马可瞅了一眼早已进入梦乡的父亲和叔叔,把剑交给呵戈斯蒂诺,然后裹紧斗篷,躺到地上睡觉。

    11.废墟间的一小片空地。外景。黎明。

    火堆即将熄灭。一缕青烟从余烬中袅袅上升,阿戈斯蒂诺实在困倦不过,不知不觉睡着了。一匹马开始嘶鸣。阿戈斯蒂诺霍然惊醒,跳了起来。

    从阿戈斯蒂诺的角度看去:两位修士不见了。他朝四周扫了几限,看看他们是否睡在别的地方。最后,阿戈斯蒂诺跑到尼科洛身边,把他推醒,惴惴不安地对他说:“老爷,两位修士跑了。”

    尼科洛大吃一惊。玛窦随即醒来。他俩从地上站起,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四周。马可也醒来了,他胳膊肘支地,欠起身子,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阿戈斯蒂诺。

    阿戈斯蒂诺:请原谅,马可……我太困了,一点也没觉察到……

    尼科洛:(勃然大怒)这两个胆小鬼!……(气势汹汹地走到马可面前)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原以为你是个男子汉……你最好跟那两个家伙一块滚蛋吧……你不配做我的儿子……

    马可深受委屈,但他忍住不哭。

    阿戈斯蒂诺:都怪我,跟他没关系……

    玛窦:其实也无所谓……咱们卸掉了包袱……他们到不了阿克城……半路上会被人杀死的……

    尼科洛:(猛地想起来)教皇的信在哪儿?……圣油呢?

    马可有了开口机会,心情略微轻松了一些。他指着身边的一个包袱说:“全在这里……(解开包袱)喏,圣油……信……还有十字架……”

    尼科洛:(毫不通融地)我把这项任务交给你,可是……我没法信任你……真不应该把你带出来,真不应该……

    马可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劳累,委屈,父亲不理解自己,把自己看成一个累赘——这一切使他十分伤心。

    玛窦束手无策,不知所措,既找不出话来安慰马可,也无法劝哥哥息怒。他走到侄子跟前,笨手笨脚地摸了一下他的头。

    阿戈斯蒂诺心情甚为沮丧,摇摇头,朝马匹走去,一面走,一面喃喃自语:“都怪我……为什么对他发火呀?……全是我不好……”

    雅科波提着裤子,从墙后走出来,好象刚解完手。他突然指着左方,大喊道:“老爷!……瞧,那边……”

    尼科洛到雅科波身边,镜头闪向远方的火光和浓烟。

    雅科波:那边有人在烧村子……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尼科洛离开雅科波,走到玛窦跟前。玛窦发现别处也有熊熊大火。

    玛窦:也许本·尤素福说得对……只有回阿克城的道路是安全的……

    尼科洛:不……

    他朝自己的那匹马走去,从拴在鞍上的一个包袱中拿出一张地图,摊在地上,用几块石头压住四角,然后跪下来,细细察看。玛窦也来看地图。马可走过来,站在他们身后。

    尼科洛:还得过一个山口……咱们应该往南拐……朝波斯方向走……直插霍尔木兹港……这儿……(指着地图)在霍尔木兹海峡的入口处……

    玛窦:霍尔木兹……然后……取海道……你是这个意思吗?

    尼科洛:(斩钉截铁地)咱们从霍尔木兹上船,直航印度和中国……如果你能找到另一条路线的话,不妨试试……

    马可的近景:他听到父亲的话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仿佛已经尝到航海的乐趣。

    12.波斯,原野。外景。白天。

    阳光和煦,天空碧净,草木葱茏,风光旖旎。

    波罗一行骑着马,向南而行。路上常常有田鼠、蛇蜥横穿而过……马可对一切都感到兴趣。乌鸦在天上乱飞,一只兀鹰在头顶盘旋。马可突然看见兀鹰收翅直下,伸出利爪,攫住一只小动物。

    玛窦和尼科洛并排走在前面。玛窦勒马,等着马可走上来。

    玛窦:你在想些什么,马可?

    马可:我在想,世界真大啊……

    玛窦:其实,你还没见过大世面呢……

    马可:我知道……每天我都能学到许多新东西……

    玛窦:(笑道)同时你就把旧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马可:(严肃地)不,残酷的现象我是忘不了的……我看着一切……听着一切……我要弄明白……我忘不了朱里奥……

    玛窦:我也忘不了朱里奥……

    他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阵。马可似乎一直在思考问题。他过了一会儿对叔叔说;“我不理解我父亲……他把我当作外人。”

    玛窦:他心里很痛苦,马可……他要对咱们大伙儿负责……尤其要对你负责。他一直责备自己不该带你出来。……他知道路途艰险,凶吉莫测……他没有摸透你的脾气……

    马可:我却一直为自己有这么一个父亲而自豪……

    走在前面的尼科洛和两个仆人停了下来,眺望远方:山后火光冲天,浓烟弥漫。

    玛窦:真该死!

    近景:雅科波愣愣地瞧着尼科洛。

    雅科波:老爷,咱们往回走吗?

    尼科洛:咱们只能往前走……没有别的法子……

    13.波斯,萨威地区,山峦,喷火并。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站在山岗上,发现火焰和浓烟是从两口带有石砌井台的深井中喷出来的。

    再往前一点是一个贫穷的村落,低矮的土屋里似乎没有人住。

    14.萨威地区,喷火井,村落。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下马,蹑手蹑脚地来到井边。两个仆人牵着马,留在原地。马四看见火焰和浓烟后,烦躁不安;仆人们时刻留神,以免马匹受惊。

    井边灼热难忍,尼科洛、玛窦和马可用手遮着脸。

    玛窦:喷火井!……君士坦丁堡的一个商人跟我讲过……

    马可:井水会燃烧?怎么可能呢?……

    尼科洛:(冷冰冰地)就是这么回事……你也亲眼见到了。

    马可:为什么水会烧起来?

    尼科洛:许多东西我们不知其所以然……许多问题无法解答……

    马可:(似乎自言自语地)总会有原因的……

    玛窦突然要他们别讲话。马匹已经不害怕火焰和烟雾了,所以雅科波和阿戈斯蒂诺牵着马,也来到他们跟前。他们透过浓密的姻雾看见井口周围出现了几个隐隐绰绰的身影,这些身影正朝着他们接近。

    玛窦:(下命令)咱们赶快挨在一起!

    波罗一行紧靠在一块。

    雅科波:(恐怖地)是魔鬼……地狱里出来的魔鬼……

    尼科洛拔剑,其他人的剑也出了鞘。他们准备自卫。

    玛窦:等一等!

    烟雾中显现出的那些身影原来是手拿锄头和木棒的农夫和妆民,其中还有几个女人和孩子。他们犹豫不决,止步不前。

    马可:他们怕咱们……

    玛窦:但愿如此。

    他把剑插回鞘中,独自一人向前走去。他一面走,一面举起手,指指自己和其他人说:“我们是你们的朋友。明白了吗?……朋友。”

    农夫们停在原地不动,一个年迈的牧民向前迈了几步;他大概是村长。

    玛窦:我们是你们的朋友,不会伤害你们的。

    老牧民:朋友?……

    玛窦:我们是商人,要到霍尔木兹去。

    农民们听到“霍尔木兹”这个地名时,似乎明白了,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玛窦先做出吃饭和喝水的动作,然后双手合拢,贴在颊下,表明他和他的同伴需要休息:“我们需要吃饭、喝水……我们累了。”

    老牧民毫无反应。

    玛窦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钱币,打着手勢说:“吃饭,休息。”

    老牧民的右手刚才一直握着木棍,准备自卫;现在他把木棍放下,当拐杖用,一瘸一拐走到波罗一行面前,同时举起左手,向他们致意。

    15.波斯,萨威,村落,农会。内景。夜。

    地上铺着席子,尼科洛、玛窦、马可、雅科波和阿戈斯蒂诺蹲在席子上,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老牧民和他的家属热情款待他们。女人们和孩子们在一旁嗤嗤窃笑,嘁嘁喳喳地议论着这些客人的不文明的举止。老牧民的儿子在客人面前摊开一张小地毯,拿出几块宝石,放在地毯上。他约摸三十岁,身材结实,外貌讨人喜欢。宝石经灯光和映照在墙上的喷火井的火光一照,放出耀眼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

    玛窦拿起一块玲珑剔透的绿松石,掂了掂份量,尽情欣赏着:“真美!漂亮极了。在哪儿找到的?”

    青年牧民:山上……

    尼科洛从玛窦手中拿过绿松石,指出:“杂质太多,很难卖出去……你们要卖多少钱?”

    青年牧民:你们有东西和我们换吗?有刀子吗?有布匹吗?

    尼科洛逐一察看摆在地毯上的宝石:“好商量,过一会儿再说吧……不过,你们的东西质量太次……是些没有用的石头……”

    玛窦注视着哥哥。尼科洛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意味深长地朝他点点头。

    玛窦:还有别的吗?

    青年牧民:没有啦。不大好找呀……大不里士的一位商人对我们说,这些全是宝石。

    尼科洛:大不里士……那儿只做珍珠生意……他们对宝石一窍不通……我们认识世界上最富有的商人,我可以担保,谁也不愿意买这些石头……

    青年牧民打算把地毯重新卷起。玛窦拦住他:“不过,可以用来镶在腰带上和酒杯上,作为装饰品……”

    马可听着这番谈话,越来越厌烦;他忽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屋梁很低,他不得不佝缕着身子。马可走到门外,父亲和叔叔的声音从画外传来,越到后来越模糊。

    尼科洛:(画外)三把小刀,外加一个皮袋,换所有的宝石和地毯。

    玛窦:(画外)今天算你们交了好运。我哥哥出价很高……他大概刚吃过饭,心情好……

    青年牧民:(画外)四把小刀,一个皮袋……四把……

    尼科洛:(画外)三把……

    16.萨威,喷火井,村落。外景。夜。

    火光把周围映得通红,晃若幻境。马可走到井口,聚精会神地观察和嗅闻。一位老汉从暗处走出,站在他身边,吓了他一跳。老汉年近古稀,满脸皱纹,唇边含着微笑,一双小眼睛被火光映成红色。他干咳几声后,开始讲话。他好象和马可早就认识,用平静的语调介绍这口神奇的喷火井。镜头摇摄一周。

    老汉:从前,这两口井里的水清澈见底,纯洁甘冽。后来,有三位博士来到这里……他们刚离开一个遥远的国度……那儿诞生了一个国王……刚出世的国王……他们是去朝拜这位小国王的……

    老汉又咳了起来。他用手背抹了抹嘴,接着说:“刚出世的国王很喜欢他们带去的礼物:黄金、沉香和一种名叫没药的珍草。婴儿的母亲送给他们一个木盒,作为答谢。她说:‘拿着吧,把它带走吧。里面这件礼物是刚出世的国王送给你们的。礼物固然菲薄,但情意深重。’”

    马可不敢插嘴,老汉讲的故事感人至深。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仿佛不是出自此时此刻他的嘴,而是来自没有时空概念的洪荒时代。

    老汉:三位博士来到萨威后,遇到了风暴。沙石乱飞,无法继续前进。一位博士说:“咱们把木盒打开吧,看看小国王送给咱们的是什么礼物。”盒子打开了,里面只装着一块石头,一块黝黑的小石头。他们很失望,随手把石头扔进井里。没想到两口井里的水立刻变得黑漆漆的,又粘又滑,象油一样,并且开始燃烧……井水成了熊熊烈焰……就象你现在看见的这样。从那时起,这两口井就一刻不停地向外喷火。

    老汉向马可伸出手,马可赶紧握住。

    老汉:三位博士不想离开这儿了。他们是在这儿离开人世的。他们的坟墓就在村外,在那个山脚下。有时他们的坟头上会出现宝石。

    马可回头看了一眼农舍:父亲、叔叔和老牧民站在门口。镜头前推,掠过马可,闪向尼科洛和玛窦。

    玛窦:这些黑油足够全世界点灯用。

    尼科洛:不是油……起码跟我们平常吃的油不一样。既不象橄榄油,也不象鱼肝油……你闻闻,还有股怪味呐!

    玛窦:是从地下冒出来的……由腐烂的东西形成的……能燃烧,发出光亮……

    尼科洛伸出手,避免火光直射眼睛;他看见马可一人站在井边。

    尼科洛:马可!回来睡觉!咱们明天一早就得上路。

    17.山口。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通过一条狭长的山口,两边夹着险峻陡峭、插入云霄的山峰。乌鸦“呱呱”乱叫,在低空盘旋。山路崎岖,乱石遍布,他们不得不下马步行。

    18.沙漠,外景。白天。

    广袤无垠的沙漠,白茫茫一片,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两株孱弱的小草。太阳无情地烤着。波罗一行牵着马,在沙漠里艰难地行走。他们不得不经常挥动手臂,驱走叮在胳膊上和脸上的牛虻或蚊蚋。马匹也不断卷起尾巴,挥动脑袋,试图把叮在眼眶周围的小飞虫赶掉。

    近景:马可伸出舌头,润润干裂的嘴替;他经过风吹日晒,面容刚毅,更象一个成人。

    镜头顺着一个沙丘的斜坡从下向上移动。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城市。天空碧净,万里无云,湛蓝色的海洋就在近旁。

    玛窦三步并作两步,赶上马可,亲热地搂着他。他们如同两个正在愉快地度假的、年龄相同的好朋友。

    玛窦:那是霍尔木兹!马可!是霍尔木兹……终于到了……

    19.霍尔木兹,街道。外景。白天。

    这个城市远远望去,洁白可爱,美丽至极;可是到近处一看,却完全不是这样:街道泥泞,墙壁邋遢,路上行人稀少,一缕缕灰色的烟雾冒出烟囱。有时在窗旁或门口会露出一张惊恐的脸庞,一见生人便立即缩回去。

    波罗一行走进了迷宫似的城市;列柱、街廊、地道相继投入眼帘。这里的居民神色惊恐,表情哀怨,动作迟钝,声音沙哑,语调沉滞,仿佛是一群梦游症患者,在沉闷和压抑的气氛中踯躅。波罗一行惴惴不安,蹑手蹑足地向前行走。他们停下歇了一会儿,象是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接着又挪动脚步,显然希望快点走出这个死气沉沉的城市,重新享受阳光和空气。

    他们忽然听见一阵整齐的鼓点,面前出现了一列奇怪的队伍:大部分人浑身着素,有的人身穿破破烂烂的灰色长袍。这列队伍拐进一条光线昏暗的门廊。

    一种介乎颂歌和哀叹之间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上去象是一首奇特的大合唱。有人在家门口点燃火盘,松明吐出耀眼的火焰和刺鼻的浓烟。另一个唱经班由一名鼓手开路,簇拥着一位手擎黑包袱的男人。波罗一行闪开道,靠在墙根,给这群人让路。只是当那位男人从他们前面经过时,他们才透过烟雾发现,包袱下面疲软地垂着一个孩子的双手和双脚。

    他们经过最后一段街廊,终于来到一条洒满阳光的小马路上。红日高照,天空洁净明亮,沉闷的心情荡然无存。屋顶平台上栽着的芳香扑鼻的奇花异草,使这个城市蒙上一层欢快的色彩。

    波罗一行回转身,瞥了一眼刚刚走过的街区,那儿依旧笼罩着烟雾。他们加快了脚步。有节奏的鼓声仍然依稀可闻,但听得不甚真切,似乎来自远方。

    20.霍尔木兹,客栈门口的小马路。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拐了个弯,来到一家客栈附近。客栈共分两层,墙壁刷得雪白,门扉和窗棂漆成蓝色。附近的房舍栉次鳞比;房舍后面,光影零乱,水天相接:这是海滨。

    马可看见大海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21.霍尔木兹,客栈。内景。白天。

    一个目光炯炯、蓄着短胡子的中年人坐在长凳上,懒洋洋地抽着水烟筒。他每吸一口,烟简里的水便“咕嘟”、“咕嘟”响一阵。他是客栈老板。

    波罗一行犹豫不决地跨过门槛,走进店内。老板撂下烟筒,点点头,从嘴角挤出一个微笑,接待他们。

    老板:来吧,来吧。这儿有吃有喝,夜里还能睡个安稳觉。我以真主的名义欢迎你们。

    尼科洛一面让其他人放下行李,一面向老板点点头,回答他的问候,然后问道:“你们这个城市里出了什么事?”

    玛窦:好象出了妖怪……人们唉声叹气……

    客栈老板把烟筒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来,用一块抹布揩净桌子;他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是真的这么爱干净。一段木梯通到楼上。老板转过身,对着楼上大声喊道:“索拉赫!索拉赫!下楼吧,来客人了!”

    他顿时忙碌起来,抹桌子,揩椅子,忙个不迭;接着又拿来一大瓶酒,倒了几杯,递给波罗一行。

    老板:喏,喝吧。这是椰枣酒,味道浓郁纯正。到了我们这儿,最好别喝水……这儿的水……船员们都知道……喝了要闹肚子……(稍停片到,然后又朝搂上高喊)索拉赫!快下来!

    一位姑娘在楼梯上出现。这是一个典型的“沙漠女郎”:身材苗条清痩,脸蛋晒得黝黑,牙齿浩白如雪。她一蹦一跳,快步下楼,笨手笨脚地向波罗一行施了个屈膝礼,然后接过老板手里的酒瓶,为客人斟酒。

    雅科波和马可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色。阿戈斯蒂诺暗自发笑。

    老板:(对尼科洛)你要知道,阿拉伯人的船里老鼠成堆,都是这么大的个儿。(做了个手势,形容其大)货仓发霉,东西全烂了……都怪他们……他们给我们这个城市带来了瘟疫……(立即改口)不过只有一两个街区遭殃……你们看见有的家门口点着火盘了吗?我们采取了措施……把空气弄干净,谁家有人得病,我们就把这家的大门钉死……

    聚精会神地听着老板讲话的玛窦这时插了一句:“得的是鼠疫……”

    尼科洛回头瞪了弟弟一眼,仿佛责怪他不该说出这个没人爱听的可怕字眼。阿戈斯蒂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老板:(期期艾艾地)不一定……只是闹肚子……呕吐,胃疼……不过,别担心,还没传染到这里,你们自己也看得出来,这儿的人没得病……真主在保佑着我们。我的客栈不接待病人。所以客人不多。现在店里只住着两个人:一个刚出门,另一个昨晚多喝了几杯,到现在酒还没醒,一直在床上躺着呐……

    尼科洛:我们在这儿住不长,只要找到一条可以把我们带到印度去的船,我们就走。

    老板听到这句话后,立即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噢,这事我可以给你们帮忙。霍尔木兹最好的船属于我的表弟阿卜杜拉迪福所有……你们不难找到他……这儿条条马路通港口……沿着左边第一条马路,一直走到头,随后向右拐,最后再往左一转弯就到了。”

    他突然住了口,因为他知道找路并不象他想的那么容易。他吩咐正在帮雅科波和阿戈斯蒂诺搬行李的索拉赫说:“索拉赫!你带他们去。”

    玛窦瞅着马可。马可的唇边和眼角都出现了笑容。

    尼科洛:咱们马上就去。(对二仆人)雅科波,你整理好东西。而你,阿戈斯蒂诺,去备马吧。

    索拉赫领着尼科洛、玛窦和马可走出客栈。

    22.通往霍尔木兹港的小马路。外景。白天。

    尼科洛、玛窦、马可和索拉赫沿着一条小马路,朝港口走去。旁边一条街道上突然传出一阵喧闹声,象是在吵架。几个女人的嗓门最高。

    他们走到马路尽头,拐了个弯,忽然发现几米远以外的一所房子前面站着三个男人和一个士兵,士兵把着门。男人们把几块大木板钉在门上,把门钉死。

    一个泪眼汪汪的女人从楼上的窗口中探出身来,大叫大嚷道:“别把我关在里面!救命呀!别把我关在这儿等死!”

    波罗一行在原地停下。那所房子里的人想冲出来,但几个士兵却粗暴地把他们推回去。楼上那个女人的哀号令人痛心。门钉死了,拳头在里面擂门的声音经久不息。门外的一个男人用白灰在门上画了个记号。门内时而传出几声凄厉的喊叫,打破死一般的寂静:其中也有小孩的哭泣和大人的沙哑的干嚎。

    索拉赫神色惊慌,往后退了几步,催着尼科洛、玛窦和马可继续向前走:“鼠疫……咱们走吧……快离开这儿……快。”

    23.通往霍尔木兹港的另一条小马路。外景。白天。

    马可和索拉赫走在前面,尼科洛和玛窦在后面跟着。

    索拉赫:我父亲离家一年多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的另外两个妻子只好改嫁,离开了我们。我母亲不愿嫁给我叔叔,决心等我父亲回来。她的日子不好过……我们也不好过。你想象不出,这种日子多么难过。

    马可:不,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我父亲也是多年在外,母亲到死也没有看见他回来……这么说来,你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到客栈里来干活的。(他忽起了索拉赫刚才讲的话)你方才说,你父亲还有另外两个妻子,是吗?

    索拉赫:(笑着说)你们那边的人为了这些事笑话我们。我碰见过一些你们的商人,他们因此而瞧不起我们。其实这是先知穆罕默徳的旨意,他吩咐男人多娶几个妻子,多跟几个家庭攀亲戚,这样就能保证部落之间和村庄之间百事无争。

    马可:村庄之间百事无争……妻子之间能做到百事无争吗?

    索拉赫:我们的经书《古兰经》上说:女人的责任是爱一个男人,而男人的心胸开阔,可以同时容纳几个女人的爱情……

    这条小马路也走到头了,眼前是一条甬道。他们走进黑暗的甬道中。

    24.霍尔木兹港。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及索拉赫走出甬道,面前是蓝色的大海,碧波万顷,阳光耀眼。港内船只瘳廖无几,船帆破破烂烂,缆索七零八落,一副衰败景象。有几条船搁在船台上,任凭炽热的太阳晒烤,犹如一堆墨鱼骨或某个海兽的骨架。

    波罗一行走上码头,索拉赫帮他们找人。一个船员指着一条外观较为象样、舷墙甚高、风帆齐全的大船说,那就是阿卜杜拉迪福的船。

    远景:波罗一行走到船边,跟一位船员打招呼;船员答应了一句,走进舱内,不久便随同船主一道出来了。

    船主走到舷墙边。他的身上全是伤痕,额头上刻着一条条象伤疤似的深深的皱纹。

    尼科洛向他问候:我们是你的亲戚——客栈老板一介绍来的,要找一条船……

    船主:(打断他)你们想上哪儿去?世界很大啊!

    玛窦:先到印度,然后去中国。

    船主:够远的,要渡过好儿个海洋呐。上来吧,咱们在船上详细谈谈吧。

    船员立即放下舷梯,波罗一行上了船。索拉赫没上去,她走到一堆鱼网前,坐在那儿等着。

    25.霍尔木兹港,大船主甲板。外景。白天。

    船主:(指着泊在港内的船只)你们看,那几艘船上发生了瘟疫……船上的尸体正在腐烂,船也不中用了。

    波罗一行面面相觑。

    船主:只有我的船平安无恙。(攥起拳头,擂着舷墙)这艘船外形美观,性能可靠,世界各地都去过,在暴风面前岿然不动,象礁石一样。

    玛窦:你熟悉去中国的航线吗?

    船主:就象熟悉我的手掌一样,连上面有几个老茧也知道。也就是说,我知道什么地方有暗礁,什么地方有浅滩。不过,我的要价很高。

    尼科洛:是吗?你要多少?

    船主:一百块金币,或者价值相等的宝石。我还需要一面崭新的风帆和许多缆索。

    玛窦:六十块金币,两块绿松石。

    尼科洛:我们想先看看船。

    船主耸耸肩,无可奈何地挥挥手,表示同意:他们可以随便看,一切听便。

    尼科洛攀了攀缆索。玛窦打开一面帆:这面帆破成一条条,他冷笑了一声。船主赶忙说:“我不是说过了吗,需要一面新帆。”

    玛窦检査完缆索后,用脚踹了一下船板,然后俯身观察吃水线以上的舷板。

    尼科洛扳动舵机,听见刺耳的“咯咯”声后,皱起了眉头。他朝船主走去;船主正和玛窦站在首楼下方。马可登上首楼,俯视着父亲和叔叔,脸上露出愉快和厌倦参半的表情。呆了一会儿后,他纵身跳下首楼,落在船主面前。

    使船主甚为难堪的是,马可落脚处的船板霉烂了,马可的脚卡在里面,不能动弹。尼科洛和玛窦赶紧把他拽出。

    玛窦:弄疼了吗?

    马可揉揉大腿、手臂和膝盖:“没事,不疼。”

    尼科洛拿起一片破船板,细细查看:“木头烂了。钌子呢?船板是怎么固定在一起的?”

    船主:我们不用钌子,我们……用鱼胶和沥青把船板粘在一起,风浪再大也不会散架的。

    尼科洛把那片木板扔得远远的:“你不是疯子,就是存心想害人。这哪里是船,是……棺材!哪能靠这个破烂玩意儿出海!”

    玛窦:哥哥……这里闹鼠疫……还是……

    尼科洛:别多说了,这条破船会让咱们死在海上的。

    马可:叔叔,我父亲讲得有道理。在陆地上,我们还可以和死神搏斗,可是乘上这条船,那就只能乖乖地去见死神了。

    他斜睨着船主:此时此刻的船主恰似死神的化身。

    26.霍尔木兹,客栈门前的小马路。外景。傍晚。

    波罗一行和索拉赫拐过街角,走进客栈门前的那条小马路。雅科波看见他们后,立即指手划脚地嚷道:“快来呀!帮帮忙!”马可马上跑过去,索拉赫、尼科洛和玛窦紧紧跟着他。他们跑到雅科波跟前,一同走进客栈。

    27.霍尔木兹,客栈。内景。傍晚。

    波罗一行刚进门,便看见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楼梯上横卧着一具尸休,这是住店客人,面孔已经变了形,两眼圆睁着,嘴角全是黄色的涎沫。雅科波直愣愣地看着尸体,吓得瞠目结舌。客栈老板躺在墙跟的地上,呼吸急促,脸色蜡黄,布满紫斑,已在弥留之际。

    尼科洛:(问索拉赫)那人是谁?

    索拉赫:一个叙利亚商人。住在楼上……

    雅科波:……我起先听见呻吟声,后来又听见叫嚷声……我想帮帮他的忙……似我不敢碰他……他摔下来了,再也动弹不了啦。(渐渐平静)

    玛窦:阿戈斯蒂诺在哪儿?

    雅科波:还没回来。

    客栈老板的呻吟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老板:索拉赫!索拉赫!水……水……

    索拉赫正要走到老板身边去,马可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别靠近他!”

    他拿过一把水勺,从水罐中舀了一勺水,伸直胳膊,远离老板,把水勺凑到老扳嘴边。

    尼科洛这时开始果断地下命令:“咱们马上离开这儿。快去收拾行李,快,快,别耽搁。”

    大家跳过尸体,匆匆上楼。索拉赫跪在地上哭泣。

    28.霍尔木兹,客栈,波罗一行的客房。内景。傍晚。

    马可、尼科洛和玛窦在雅科波的帮助下,重新装好行囊,打起包袱。正当他们披上斗篷,准备出发时,忽然听见索拉赫在绝望地呼叫。马可率先跑下楼去。

    有人在门外乒乒乓乓地敲打。马可试图把门打开,但无济于事。父亲和叔叔一起动手也无法把门打开。雅科波匆匆赶来,侧着身子,弓着肩膀,猛撞门扉,但也没撞开。

    雅科波:(高声嚷道)他们要把门钉死!我们会象耗子一样死在这里的。

    一块又一块木板钉在门上,波罗一行无可奈何,惶恐不安。客栈老板已经奄奄一息,他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令人听了毛发竖立。

    29.客栈门前的小马路。外景。傍晚。

    两个彪形大汉在客栈门上钉木板。一个士兵把守在门口。阿戈斯蒂诺从马路尽头的街角拐出,看见这些人正忙着钉门,吓得赶紧退回去,他的目光充满恐怖。

    士兵转脸朝街角方向扫了一眼,幸好阿戈斯蒂诺已经藏起来了。士兵叉开腿,把长矛插在地上,继续督促那两个男子钉门。

    30.霍尔木兹,客栈。内景。傍晚。

    玛窦、尼科洛和马可手托腮帮,坐在桌旁。他们在急转直下的事态面前无能为力,深感痛苦。

    雅科波站在屋角,倦怠地靠在墙上。客人的尸骸和即将断气的老板使他木然。

    索拉赫伏在对面的墙上,不住抽泣。马可从桌旁站起,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他撩开披散在她额头上的柔发,为她拭干眼泪;后来又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马可露出温存的微笑,把她搂了过来。

    四下寂静,客栈内气氛肃然。老板的呻吟声不时传来;家具的“咯吱”声和夕阳西下时分外面惯有的“营营”声听得十分真切。

    马可:(指着门)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出去吗?

    索拉赫:没有。咱们只好在这里……等死了。

    马可:不过,咱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生龙活虎一般,索拉赫。

    索位赫:城里的人都死光了……或者就要死光了。我倒不怕自己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担心我的母亲……她得一个人把我的几个小弟弟拉扯大。

    马可:别灰心丧气。咱们一起祷告吧。

    索拉赫:好吧。我刚才已经祷告了一遍。愿上天降下甘霖,洗净污垢……愿上天驱走病魔……愿天火焚尽一切瘟疫……

    她住了口,静默片刻。马可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

    索拉赫:(接着说)很久很久以前,先知穆罕默德的至理名言还没有传到这儿,我们的祖先信奉圣火……圣火能荡涤世界上的一切污秽……能使人们的心灵纯洁美丽。这种信仰的创始人名叫琐罗亚斯德(注32)……现在知道他的人不多了。奶奶给我讲过一件事,我到今天还记得一清二楚。琐罗亚斯德说,我们当中谁死了,他面前就会出现一座桥,桥下是万丈深渊。桥那头有一个倜傥少年在等着他,那儿充满幸福……就是天堂。如果你的心灵是纯洁的,你踏上桥后,桥面越来越宽,你可以舒舒服服地走进天堂。

    马可听得入神,甚至忘了此时此刻面临的危险。

    索拉赫:(继续说)可是,坏人一上桥,桥面就越变越窄,最后变成一根细线。而桥下的那个深渊会越来越宽,越来越深……(指指老板)你看看他吧。他不承认这里有致命的瘟疫。他说:承认有瘟疫就等于请死神到家里来。他对你们撒了谎。现在他就要跨上那座越变越窄的桥了。

    一声巨响突然传来,钌在门上的木板被起掉了。波罗一行莫名其妙。马可扶起索拉赫,雅科波吓得面如土色,走到玛窦和尼科洛身边。他们呆然兀立,注视着客栈的大门。

    他们只等了很短时间,但已心焦如焚。又发出一声巨响,门被推开了。阿戈斯蒂诺出现在门口,他浑身颤抖,耷拉着脑袋,平伸着两只手,仿佛在恳求宽恕;他的手上沾满鲜血。把门的那个士兵横卧在他身后的一滩血泊中。

    阿戈斯蒂诺伥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泉涌般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生平第一次诉诸暴力,不得已而杀死了士兵: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呀!

    马可奔过去搂住他。阿戈斯蒂诺平伸双臂,免得手上的血弄脏马可的衣服。他的动作似乎表明:他行了凶,完全出于无奈,命运的力量超过人的意志。

    阵阵喊声从远处传来。马可离开阿戈斯蒂诺,转身朝索拉赫扬扬头,对父亲和叔叔说:“快离开这儿。索拉赫给咱们带路。”

    尼科洛、雅科波、玛窦和马可急忙收拾打李,扔下一两个不重要的背囊。

    画面切换。

    31.霍尔木兹,客栈门前的小马路。外景。夜。

    马路上渺无人迹。偶尔可以听见几声喊叫。

    索拉赫带着尼科洛、玛窦、马可、雅科波和阿戈斯蒂诺溜出客栈,在马路上匆匆行走。

    马路尽头处灯火通明,许多火炬高高举起,把一所房子照得雪亮。索拉赫立即闪到一边,拐进附近的小胡同。波罗一行连忙跟着地走。

    32.霍尔木兹,窑栈门前的小马路。外景。夜。

    收尸队拉着车,经过这条马路。这支令人望而生畏的队伍手举火炬,在街上徐行。镜头离开收尸队,闪向躲在黑漆漆的小胡同里的尼科洛、玛窦、马可、两个仆人和索拉赫。

    玛窦、尼科洛、雅科波和阿戈斯蒂诺的近景。他们紧张得连气也不敢喘,一颗颗汗珠在额头上冒出。他们直勾勾地看着马可。

    马可的近景: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索拉赫。

    收尸队从他们前面走过,消失在远方。

    索拉赫:没事啦!

    她沿着胡同,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象是沙漠中的一头野兽。面前是几级石镫,通向一所小屋。门扉慢慢启开,波罗一行借着门内透出的暗淡灯光拾级而上,来到门前。他们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一群孩子围在她身边。

    索拉赫和那女人匆匆讲了几句话。门扉缓绥闭上。

    33.霍尔木兹,鳞次栉比的屋顶。外景。夜。

    索拉赫的动作轻捷得象只小猫,从这个屋顶窜到那个屋顶。她在前面带路,波罗一行跟着她逃跑。

    他们听到街上不时传来的响声、话声和吆喝声后,常常暂时停止前进,隐蔽片刻。弥漫在城市上空的从火盘和篝火中冒出的浓烟,高矮不一、互相遮掩的屋顶,加上沉沉夜幕——这些都有利于他们的出逃。

    跑了一阵以后,索拉赫让他们停下。她指着面前的一段围墙说:“围墙后面,是一片高地。从围墙上跳下去象玩一样便当。我跳过好多次……然后你们一直往前走,不久就能到达商队休息的绿洲了。”

    马可握住她的手,打算跟她说句什么。

    索拉赫:很遗憾,我不能跟你走。你刚才看见的那个女人就是我母亲,她需要我,虽然我一直住在客栈里,只有得了病才能回家……再见……再见吧……(一字一顿地)马——可。

    她从马可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很快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34.霍尔木兹郊外的绿洲。外景。清晨。

    马嘴的特写。一双手(尼科洛的手)娴熟地掰开马嘴,察看牙口。镜头渐渐上摇,把霍尔木兹附近的这个长满椰枣树的绿洲整个框入画面。这是马贩子和骆驼贩子聚集的地方,商队驮着货物在这里相聚,或从这里出发。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马队和骆驼队泾渭分明,截然分开。

    尼科洛正在和一个马贩子洽谈生意。玛窦凑上前去。马贩子是个个子很高、骠悍强壮的波斯人,他在马群中间来回走动,犹如一位驯马师。周围共有几十匹马,远处有几个圈着骆驼的畜圈。

    尼科洛:价钱低一点吧……我看你今天没多少顾客……

    马贩子:(微笑)而你却连一匹马也没有……

    尼科洛:我们的马被人偷走了,没准就在你的马群里呢。

    马贩子:(冷笑)你怀疑的话,尽管找好了。(改变口气)你们上哪儿去?

    尼科洛:到东方去,要走很远的路。本来打算走海路,在霍尔木兹港上船……后来我们改变了主意,想取道克尔曼,经过鲁德巴尔平原,然后折向北面。

    马贩子:你们这几个人想自己通过鲁德巴尔平原?

    尼科洛:我们熟悉那一带……

    马贩子:你们也熟悉卡腊乌纳斯人吗?

    玛窦:卡腊乌纳斯人?

    马贩子:他们是草原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有本事吞云吐雾,可以在进攻时隐蔽自己的动向,出其不意发起袭击。你们不结伴而行,准会遭到进攻。快走吧。这些日子商队不多,咋天傍晚一个商队刚离开这里,你们或许能赶上他们。

    尼科洛:这些马你要卖多少钱?

    马贩子:每匹二十个金币。

    玛窦:十个。

    马贩子:十五个。

    尼科洛:(不退让)十个。

    马贩子挥挥手,假装要走。

    镜头移向远处,马可、雅科波和阿戈斯蒂诺站在一棵大椰枣树底下。

    阿戈斯蒂诺的近景:他显然很不舒服,额头上汗津津的,脸色十分苍白。他一只手扶着椰枣树,另一只手按在肚子上,嘴里不住呻吟。

    马可:阿戈斯蒂诺,你怎么啦?

    阿戈斯蒂诺:肚子里象火烧似的……脑袋快要裂开了……

    马可:你太累了,没别的原因。来,让我看看。

    马可煞有介事地察看他的面孔和眼睛:按住腋下。疼吗?

    阿戈斯蒂诺:不疼……我只是……想吐……

    马可: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以后,你就会好过些的。(指着旁边的灌木丛)到那边去。伸出两个指头,插到喉咙里。吐出来就会好的。

    阿戈斯蒂诺晃晃悠悠地朝马可指的地方走去。这时尼科洛和玛窦牵着马来了。

    尼科洛:(对马可和雅科波)你们装行李吧。阿戈斯蒂诺在哪里?

    马可:他肚子有点不舒服……不要紧。

    马可立刻动手往马背上装行李。他提起一个背囊,走到叔叔跟前,轻轻说道:“阿戈斯蒂诺病了。但愿他不……”

    玛窦一言不发,只是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他。

    35.波斯,平原,大湖。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着。马步甚为娇健。

    阿戈斯蒂诺的近景:他显然发着高烧,忍受着剧痛。

    马可的近景,他回过头,用焦虑的目光看着阿戈斯蒂诺;接着,他对尼科洛高声说道:“父亲,咱们下马休息一会儿吧!”

    尼科洛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继续前进!咱们必须赶上商队。”

    36.克尔曼附近的平原。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沿着湖畔行进。

    周围突然出现薄雾。雾霭弥漫,宛如微风拂动的轻纱,挡住了行人的视线。雾越来越浓,马可本能地靠近阿戈斯蒂诺,似乎要保护他。不久,周围便成了一片茫茫雾海,几步以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尼科洛从鞍上取下一条粗绳,一端递给玛窦:“拿去拴在鞍上,依次传下去,免得走散。”

    玛窦拴好后,把绳子传给雅科波,雅科波又传给阿戈斯蒂诺。绳子的末端系在马可的鞍上。

    尼科洛放慢速度,马匹烦躁不安,不住嘶鸣。雅科波的马扬起前蹄,使劲往后拽了一下绳子,玛窦差点从鞍上跌下。

    波罗一行突然发现,左右两边人影晃动,来去匆匆。这是卡腊乌纳斯人。他们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喊声。

    波罗一行勒住马,打算辨别方向。他们的马一直用绳子系在一起。

    阿戈斯蒂诺的近景:他的面部表情越来越凄苦。我们听见了尼科洛的声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以免遭到这帮强盗的袭击。”

    马可挨近阿戈斯蒂诺,朝他俯过身去,帮他系好绳子,使他在鞍上坐得安稳些。卡腊乌纳斯人的狂呼乱叫声在他们身边响起。

    两个、三个、四个卡腊乌纳斯人从浓雾中冲出,手执明晃晃的大刀,向波罗一行冲来。波罗一行奋起抵抗。尼科洛狠狠一击,把一个卡腊乌纳斯人打倒在地。玛窦把另一个卡腊乌纳斯人砍下马。马可侧身一闪,避开举刀砍他的第三个强盗;紧接着他用力拽了一下绳子,使阿戈斯蒂诺躲过第四个强盗的进攻。然后,他转过身去,和一个敌人对打,渐渐占了上风。

    浓雾中传出喊声,催幸存的卡腊乌纳斯人收兵回营。

    尼科洛连忙下令:“冲过去!”

    他刺了一下马肚,风驰电掣似地率领玛窦和其他人向前冲去。阿戈斯蒂诺开始时身子颤颤巍巍,后来他伏在马背上,双手牢牢抓住鬃毛;总算让其他人放心了。

    波罗一行纵马驰骋,决心冲出雾海。

    一个卡腊乌纳斯人象幽灵似地突然出现在玛窦面前,拦住他的去路。玛窦的坐骑受惊,扬起前蹄。

    尼科洛右手一扬,一把匕首对准那个卡腊乌纳斯人飞去,刺中了他。波罗一行继续向前奔去。一群卡腊乌纳斯人大喊大叫,紧紧追赶着他们。

    波罗一行沿着山坡往上跑。风渐渐吹散了浓雾。天空复归明净,他们发现面前屹立着一座城堡。

    37.克尔曼附近的平原,城堡。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稍稍放松把他们的马系在一起的绳子,相继刺着马肚,向前奔跑。阿戈斯蒂诺险些翻落马背。他咬紧牙关坚持着。

    玛窦和马可转头一看,发现几个卡腊乌纳斯人还在追赶他们。过了一会儿,等他们再次回首张望时,那几个卡腊乌纳斯人已经停止前进了。这伙强盗调转马头,朝仍然弥漫着浓雾的远方而去。

    38.城堡围墙。外景。落日时分。

    几个哨兵在围墙上站岗。队长从雉堞中探头张望。波罗一行来到围墙跟前。

    尼科洛:开门!我们是你们的朋友!是忽必烈汗的使臣!

    尼科洛和玛窦高举起验关放行的金牌,金牌在夕阳余辉中熠熠发光。

    城门随即打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尼科洛和玛窦挥动金牌,以这种方式和哨兵们打招呼。哨兵们退后几步,向他们鞠了一躬,护送他们进城。

    39.城堡中的小广场。外景。日落时分。

    一位老人由几位官厨和侍女簇拥着,前来迎接波罗一行。他是当地总管(注33)。波罗一行仍旧骑在马上。由于长途跋涉,马累得满嘴白沫。

    总管:祝你们万事如意!

    尼科洛:祝你吉祥平安!

    总管:以百战百胜、隆恩齐天的忽必烈汗的名义欢迎你们。

    尼科洛正要张口致答,阿戈斯蒂诺摔下马来,跌落在地。马可、玛窦、尼科洛和雅科波相继下马,围在阿戈斯蒂诺身边。他伏在地上,似乎已经昏迷不醒。马可俯下身去,想把他搀起来。然而一个本地官员眼疾手快,抢在马可前面,伸脚一踢,让阿戈斯蒂诺翻了个身。阿戈斯蒂诺的面部特写,脸上布满了鼠疫病人特有的斑点。

    尼科洛、玛窦和马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总管、众官员、侍女们以及哨兵们吓得倒退几步。

    总管:你们得了鼠疫,快回到霍尔木玆去。本来应该把你们杀死,焚毁你们的尸体;但你们有忽必烈汗的金牌,我们不能动武,不能杀害你们。愿真主保估你们吧。

    总管向哨兵们摆摆手,要他们执行命令,把波罗一行轰走。

    哨兵握着长矛,推搡着波罗一行。

    马可脱下斗篷,摊在地上:玛窦伸出脚,把阿戈斯蒂诺的尸体踢进斗篷。玛窦、雅科波、马可和尼科洛各自提着斗篷的一角,把阿戈斯蒂诺的尸体橫放在他的马背上。

    尼科洛朝总管转过身,张开手臂,向前迈了一步,象是要讲理;但他太疲乏了,不想多费唇舌。于是,他垂下双手,颓丧地摇摇头,吩咐自己的人快走。他牵着自己的马和阿戈斯蒂诺的马,朝城门走去。玛窦、马可和雅科波跟在他后面。他们刚走出城门,就听背后“砰”地一芹,城门关上了。

    40.城堡的围墙。外景。日落时分。

    波罗一行离开成堡一百米左右,又回过头来,眺望着这座对他们下了逐客令的城堡。他们远远看见,城门忽地徐徐开启,三个女人手挎篮子走出城来。女人们朝着他们的方向进了一阵,然后停了下来,拿出篮里的饭菜和水壶,放在地上。其中一个女人继续向前走,一直来到马可跟前。她把手指头伸进小碗里,蘸了一点红色的液体,涂在马可的额头上。做完这个动作后,她一声不响地回去了。

    马可:(问玛窦)这是怎么回事?

    玛窦:是一种祈神仪式,她祈求神祗保佑我们。

    暮色降临在平原上,城堡的围墙上亮起了灯光。宣礼员高声招呼穆斯林们做礼拜,回声在沉滞的空气中久久迴响。

    41.克尔曼附近的平原。外景。黎明。

    近景:一座新坟,上面撒着灰白两色的碎石子,顶上竖着一个用两根树技扎成的简陋的十字架。

    镜头离开坟头向上摇摄,将已经走远的尼科洛、玛窦、马可和雅科波框入画面。他们手牵阿戈斯蒂诺生前骑的马,离开域堡,朝逶迤曲迴、群峰插天的山区走去。

    42.波斯,山区。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牵着马,在乱石嶙峋、坎坷不平的山道上艰难地行走着。烈日炎炎,路旁的巉岩散发出阵阵热气,荒芜的山区显得更加凄凉。

    尼科洛走在最前面,好象什么时候也不会觉得疲倦。

    马可忽然打了个趔趄,象是绊着了一块石头。走在马可身边的玛窦赶紧扶他一把。马可总算站稳了,他举起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伸出两个指头,解开衬衫钮扣。他心里憋得慌。

    玛窦停了下来:你累了。咱们都累了。(喊哥哥)尼科洛。

    尼科洛止住脚步,转过身来回答弟弟:干吗停下?

    玛窦:歇一会儿,喘口气。

    玛窦走到马可身边,拿过他手中的缰绳,交绐雅科波。雅科波拴好马,在一旁看着。

    尼科洛坐在一块石头上,不想和其他人呆在-起,仿佛害怕别人知道他也浑身痠软乏力。大家都有得病的迹象。

    马可和玛窦来到一块巨石后面。

    玛窦对雅科波说:“拿点水来。”

    雅科波:咱们只有两个皮囊,其中一个皮囊里的水就要喝光了。

    他从鞍上解下一个皮囊,吃力地交给玛窦。玛窦把皮囊递到马可手中。马可喝着水,觉得很舒服。他想再喝几口,但忍住了:剩下的水没有多少,也得给叔叔留点啊。

    站在附近的雅科波神情阴郁地看着他们。

    玛窦:再往前走一点,应该有口水井。这儿太干燥,太阳烤干了一切。

    马可躺在地上,巨石的阴影遮着他。面前是一片乱石滩,灰色的石块奇形怪状。乱石滩的尽头是一堵峭壁,象是一道天然屏风。

    玛窦:(继续说)那堵峭壁的后而,便是山间老翁的地上乐园。

    马可回头瞅着叔叔。叔叔两手交叉,枕在脑后,兴致勃勃地往下说:“那儿花团锦簇,百草争荣,泉声淙淙,果树成林……山间老翁的城堡当年就矗立在那儿。”

    马可:山间老翁是谁?

    玛窦:他便是杀人凶手的头子,大名鼎鼎的阿劳丁。

    马可:杀人凶手?

    玛窦:山间老翁招募了一批武士,豢养在他那个纵情恣欲的王国里。一批姿色出众,美丽得象穆罕默德的天国里的仙女一样的妙龄女郞天天服侍他们,给他们吸食哈喜希(注34),使他们迷醉,使他们兴奋。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再也不想离开这个充满欢乐的地方了。山间老翁招募他们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到了需要的时候,他从他们中间挑出一两个人来,让他们去行刺。谁不服他的统治,他就派他们去把谁杀死……这批青年武士对他言听计从,因为他们只渴望着一样东西:回到山间老翁的这个人间天堂里来,享受妙龄女郎的温情,陶醉在哈喜希中。从开罗到霍拉桑,家家户户都知道阿劳丁豢养的这批杀人凶手。

    马可仔细听着叔叔的讲述,雅科波在远处和马贩子讨价还价。

    玛窦:(继续说)有一天,忽必烈汗的弟弟决定消灾这个作恶多端的老头……有关他的可怕的传说渐渐被人遗忘了,他的宫阚中只剩下几块烧焦的石头……昔日的花园里连一株草也没有留下来……

    山上突然塌方,石头顺着山坡滚滚而下,打断了玛窦的叙述。尼科洛从沉思中惊觉,站起身来。

    尼科洛:喂,咱们走吧!上路。

    玛窦搀起马可,伸手摸了摸他那涔满汗珠的额头,想知道他是否发烧。稍后,玛窦从雅科波手中牵过自己的马,继续讲下去:“有一次,斯米尔纳的一个商人告诉我,每当夜深人静时,这儿还能听见仙女们的歌声和那批年轻刺客的笑声……但也许只是幻觉罢了……”

    43.波斯,山巅。外景。白天。

    尼科洛、玛窦和马可步行下山。天高云淡,一只兀鹰在高空盘旋。镜头跟着兀鹰推移。兀鹰舒平翅膀,急冲直下,朝一个看不见的猎物扑去。

    马可翘首望天,看见了兀鹰。他突然缩起脖子,佝偻着身体,举起双手,护着自己,仿佛他预感到自己将成为兀鹰的牺牲品。

    玛窦发现了马可的异常举动,但并不在意。

    马可驻足不前。我们见他用手背拭干额上的汗珠,又解开几个衬衫钮扣。他紧紧盯着一块岩石,好象看到了一件可怕的来西。

    从马可的角度看去:一个象是洪水时代以前已灭绝的大型爬行类动物,弓腰屈背,象要发起攻击。

    雅科波走到马可身边。马可指指岩石,一言不发。

    雅科波看着那块岩石。

    摄影机从雅科波的角度拍摄:一条脾性温和的巨蜥在岩石上晒了一会儿太阳,钴进了石缝。

    雅科波用询问的眼光打量着马可,象是希望得到解释……接着他耸耸肩。

    马可的步子益发不稳,他扶着马,拉住缰绳,踉踉跄跄地走着。

    马可的近景:他的眼神倦怠,目光模糊;他使劲揉揉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周围的这一片大好风光了。

    银幕上映出他的眼晴所见:山岩、巨石轮廓不清,仿佛蒙上了一层水蒸气;空气成了弥漫在天空和地面之间的一片扑朔迷离的光晕……

    44.幻觉,威尼斯的泻湖。白天。

    马可在烟波浩淼的湖中游泳。这是威尼斯的泻湖,附近是熟悉的湖岸,但湖岸在不住抖动。一个声音在呼唤。

    朱里奥的声音:(引起嗡嗡的回声)马可!等等我。

    马可笑了笑,继续泅水。

    他突然听见一个短促的喊声,扭过头一看,只发现一条胳臂露出水面。只有一条胳臂。

    马可:(高喊)朱里奥……朱里奥!……

    他手忙脚乱地往回游……

    在岩石上晒太阳的怪兽蓦地在浪花中出现……

    湖面上烟气袅娜,薄雾缭绕,象是披着一层轻纱。

    马可摇橹行船,卡泰丽娜躺在舱里的一堆鱼网上。卡泰丽娜妩媚地笑着,朝他伸出双臂。

    卡泰丽娜:来吧,亲爱的……来吧……

    马可凑上前去,躺在她身边,挨近她的脸。突然,他发现自己吻的不是卡泰丽娜,而是索拉赫。索拉赫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上面布满红斑。

    尼科洛和玛窦的瓮塞的声音使马可从幻境中回到现实:“雅科波……雅科波……快……快拿水来!”

    45.波斯,山巅。外景。白天。

    马可好象在水底潜游很久后刚浮出水面一样,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事物,听清了周围的声音。他先发现玛窦俯身看着他,后来又看见尼科洛的高大魁捂的身躯站在旁边。

    尼科洛:雅科波!雅科波!

    马可眼中所见如下:雅科波手拿一个瘪软的皮囊,进入他的视野,然后把皮囊递给玛窦。玛窦把皮囊倒过来,凑到他嘴边。但这是多此一举:皮囊中连一滴水也没有流出来。

    玛窦又气又恼,把皮囊扔到一边。

    尼科洛对雅科波大发雷霆:“水……你把剩下的水全喝光了!你这个该死的!”

    他从鞍上取下一条鞭子,狠狠抽着雅科波。雅科波设法闪开。

    雅科波:(苦苦哀束)不能怪我,皮囊……皮囊破了……水漏光了,全没了……我……我没喝……

    尼科洛捡起皮囊,检查了一遍。近景:他看见皮囊上有道裂口,显然是用刀划破的。

    尼科洛:你这个坏蛋!是你故意划的……是你那双脏手划破的!

    他重新举起鞭子,正要狠抽一顿蜷缩在地上索索发抖的雅科波时,忽然听见马可在呻吟。

    马可:我疼死了……我不想……

    玛窦:你马上就会好的……过一会儿,我们就能到达枯树平原了……那儿有口井……有足够的水够你喝,够大家喝……

    马可:我父亲说得对:我不应该来……我成了你们的累赘……我本来以为能行的……

    玛窦:别说了……

    马可:(仿佛在呓语)大海广袤无垠……朱里奥跟我说过……有鼠疫,到处都有鼠疫……

    马可试图撑着胳膊站起来,但刚欠起身子,便又瘫倒在地。尼科洛弯下腰,一边看着儿子,一边对玛窦说:“来,帮我一把。”

    他们一起把有气无力的马可抬上马,横放在马背上。

    雅科波不敢走动一步。尼科洛和玛窦牵着马可的坐骑,向前走了一段路以后,雅科波才敢迈步跟在他们后面走。

    几只大乌鸦在铅灰色的天空中“呱呱”叫着。

    46.波斯,枯树平原。外景。白天。

    一个寸草不生、荒凉贫瘠的平原伸展到天边。波罗两兄弟和雅科波精疲力竭,行走在这个一望无际的荒原中。前面不远处,一棵孤独的大树在簿雾中傲然挺立。

    尼科洛的近景:他看了一眼横卧在马鞍上的儿子。马可的脑袋随着马步轻轻摆动。玛窦摸摸侄子的额头。

    玛窦:上帝保佑,那口井里会有水……不会有人投毒。尼科洛,我为马可感到担心。

    尼科洛:会有水的……井里会有水的……

    玛窦:如果他不是得了鼠疫……那就还有救……

    尼科洛:不……不……不是鼠疫,只是发烧……

    玛窦:只有上帝能拯救我们。

    47.波斯,枯树平原。外景。傍晚。

    镜头把这棵奇特的大树框入画面。它看来已经木凋叶枯,但却倔强地、孤独地在这个无边无陈的荒原中生长了好几个世纪,至今尚未枯死。叶片呈暗赤,酷似古铜,枝头垂下的浆果也是古铜色的。树干虬曲,树枝平伸,宛如一个多臂烛台。

    镜头从树上移开,闪向一匹正在槽里咕噜咕噜饮水的马,然后对准在这里过夜的波罗一行。

    马可躺在几个布袋上,玛窦和尼科洛呆在近旁。雅科波已沉入梦乡。

    平原上刮起一阵微风,枯叶窸窣作响,宛如金属片的撞击声,仿佛在风中抖动的不是树叶,而是铜片。

    马可的近景:他在睡梦中来回翻身,不时呻吟几句。突然,他坐了起来,身子向前倾去,似乎看见了什么;但他的眼睛是紧闭着的。没过多久,他又仰面躺下,脑袋左右晃动,象是波涛翻滚的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银幕上映出一组梦魇镜头。

    48.威尼斯,泻湖。外景。白天。

    湖光潋艳,水色苍茫,画面不断抖动,隔雾看花般地虚无飘渺。马可躺在一艘“贡多拉”中,船头随着透过雾霭传来的阵阵钟声而来回摇晃。

    贡多拉猛地颤动一下:马可发现,船已驶抵杂草丛生的湖岸。

    两个年轻人扶他起来,把他搀上岸。他们身穿雪白的阿拉伯服装,其中一个人很象朱里奥。

    49.阿劳丁的城堡,城门,花园。外景。白天。

    碧绿如茵的草地上矗立着一座象是用硬纸板剪成的城堡,后面映衬着五彩缤纷的天空,酷似一幅波斯镝嵌画。

    用象牙和纯金做的城门打开了,面前是一个郁郁葱葱的花园,叶绿花红,果实累累。

    泉声淙淙,白鸽和赤鸠在喷水池周围嬉戏。

    马可走进花园,两个年轻人跟着他。几位袅娜纤巧、娇若春花、妩媚风流的姑娘迎上前来。她们身披薄纱,微风吹来,薄纱窸窣作响,犹如妙不可言的丝竹音乐。

    姑娘们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她们朝马可伸出玉背,把样花、水果和一块金色的面包献给他……她们围住马可,扭动娇娜的纤腰,翩翩起舞。马可模仿着她们的动作,也手舞足蹈起来。她们突然停止跳舞,个个象泥塑木雕一样,呆立不动;俄顷,姑娘们呈扇形排开。

    马可正在惊愕时,前面出现了一位仪容威严、胡子雪白的老翁。老翁由一批身穿白衣、手握利剑的年轻武士簇拥着。他就是山间老翁。他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我正在等着你呐,马可。我要交给你一项最重要的任务。”

    他交给马可一把寒光逼人的金匕首。

    山间老翁:我需要你去除掉天字第一号敌人,罗马教皇……到他那儿去……按照我的话去做……你一定会成功的……

    一位姑娘递给马可一个金碗,碗里盛着一种红色的液体。马可把金碗凑到唇边。

    50.耶路撒冷,圣陵教堂。内景。傍晚。

    教皇站在神坛上,侧面对着镜头;他没戴皇冕,但手里擎着圣爵。圣咏声低沉肃穆,这里似乎在做圣餐礼拜中的奉献仪式。

    马可沿着柱廊,默默向前走。他的步履轻盈无声,走路的模样犹如一个梦游症患者。

    马可闪到披着绛红披肩的教皇后面。神坛前的台阶上,摆着一尊香炉,香烟缭绕,袅袅上升。

    教皇跪下,马可走到他背后,举起匕首,慢慢朝教皇刺去……教皇突然扭过头来。教皇的特写。

    马可的手软了,他发现教皇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尼科洛。

    51.波斯,枯树。外景。夜。

    马可惊呼几声,从梦中醒来。

    马可:不!不!

    他朝四周扫了一眼,看见父亲正在酣睡。他使出全身力气,朝父亲爬去,伏在父亲身边。尼科洛被他弄醒了,发现儿子躺在自己身边,便伸出胳臂,把他搂了过来。马可偎依在父亲怀中。

    镜头从父慈子爱的尼科洛和马可身上移开,向上摇摄,把那棵屹立在星空下的孤零零的枯树框入画面。

    渐隐。

    音乐。

    片尾字幕。

    渐隐。

    第四集

    蒙古人

    1.热那亚,监狱,塔中囚室。内景。夜。

    镜头对准鲁思蒂凯罗。他正在慢慢地写着。不久,他放下笔,念念刚才写下的这几行。他正准备往下写时,突然摇摇头,似乎不很满意自己写的内容。

    囚室里很冷。焦凡足盘着腿,坐在铺满麦秸的石砌地面上,身上披着毯子。马可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用臂肘支着身体,沉思着。

    鲁思蒂凯罗:我还不大明白。你刚才说,你们到了一个荒凉的大平原上,那儿有一棵枯树。你还说,那儿寸草不生。而现在,你却提到了巴达克山……提到了人间天堂,那儿有山,有水,有草地……你的回忆中有一段空白,你准是忘了讲几件事。

    马可却顺着自己的思路,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巴达克山……我父亲决定把我带到那儿去……他说,那儿的空气能使死者回生。”

    马可站起,走到伏案书写的鲁思蒂凯罗身边,弓下腰去,拿起羽毛笔,蘸了点墨水,在鲁思蒂凯罗的那张纸后面画了几道。

    马可:你看,我们是在这儿,在枯树下面。从这儿到大平原的边缘需要走十天。

    马可仰起头,手里仍然拿着羽毛笔。

    马可:我什么也没忘。最使我高兴的是我终于得到了父亲的爱。从那以后,时间好象过得很快,我好象一下子从地狱进了天堂……巴达克山就是天堂……(他又在羊皮纸上画了几道)我们沿着阿富汗北部的鄂克苏河向前走,来到巴达克高原……我父亲说得对,那里空气稀薄;火焰不象别的地方热,它不是红色的,而是天蓝色的;水好象永远也烧不开。

    鲁思蒂凯罗听得张嘴结舌,惊讶不已。

    焦凡尼:(打断马可的话)马可先生,你先别说,等一等。阿尔诺福队长对我说过,你讲故事的时候,他也想来听听……(笑了笑,眨了贬眼)他答应带点葡萄酒和鲜面包来,兴许还有鱼。

    鲁思蒂凯罗不想再等了,他急着要知道下文。

    鲁思蒂凯罗:我把马可讲的内容写下来后,队长可以看嘛。

    焦凡尼:请原谅,鲁思蒂凯罗先生……不过……说实在的,这不是一码事……

    鲁思蒂凯罗打算举起墨水瓶,朝焦凡尼扔去。马可微微一笑。

    鲁思蒂凯罗:唉……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呢?

    马可:如果没有他,你就听不到我讲的这些故事了。

    鲁思蒂凯罗:言归正传……你在那儿停了多长时间?在巴达……

    马可:……巴达克山。我们呆了不少时间,直到我恢复了健康。在这段时间内,我让父亲教我学了点藏语、蒙语,我还学会了用汉语说“你好”和“我饿了”……

    焦凡尼:(打哈欠)应该学会用所有语言说这句话,包括热那亚方言。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牢门开了。门框很低,阿尔诺福不得不弯着腰走进囚室。

    阿尔诺福:故事编得怎么样啦?

    焦凡尼立即站起。

    焦凡尼:我们已经讲到天堂啦!

    然后他跑到鲁思蒂凯罗的桌边,从他手里夺过那张马可在上面画着巴达克山地形图的羊皮纸,交给阿尔诺福看。阿尔诺福很激动。

    焦凡尼:那儿的火焰是天蓝色的,那是亚当和夏娃居住的人间天堂。

    马可:我可没有说过这些,焦凡尼。

    焦凡尼:你不是明明说过那是“天堂”吗?

    鲁思蒂凯罗:队长,我真想把他打进地狱。能把他关到另一间囚室里去吗?

    阿尔诺福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囚室门口,哈着腰对外面说:“进来!”

    他随即直起身,离开门口。一个看守进了门,他手里提着一只用布盖着的篮子。看守掀开布,原来篮里装着一大瓶葡萄酒,一块大面包,几个水果和三条炸鱼。焦凡尼、鲁思蒂凯罗和马可的眼睛立即发出喜悦的闪光。

    马可和鲁思蒂凯罗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一起瞧着焦凡尼。焦凡尼喜笑颜开,洋洋自得,镜头快速推进,在马可画在羊皮纸上的巴达克山地图上定格。

    化。

    2.巴达克山,外景,黎明。

    镜头展示壮丽的高山景色:蔚蓝洁净的天空,晶些剔透的雪峰,绿草如茵的牧场。

    画面切换。

    镜头闪向马可,他正埋伏在一块崚嶒怪石后面,弯弓对准一只野兽。

    阳光灿烂,天空明净,山巅站着一头介于麋鹿和山羊之间的罕见的野兽,它的肌肉象前者一样矫健灵活,犄角象后者一样强劲并向后扭曲(注35)。

    马可似乎想把箭射出。然而,猎人和野兽好象同时被一种突发的奇怪激情所束缚,只是互相注视着对方。

    玛窦的声音从山谷中传来。他在喊马可。回声打破了寂静,也结束了猎人和野兽对峙不动的状态。

    玛窦:马可……马可……

    马可放下弓箭,回过头去。玛窦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山巅上的野兽仿佛在空中消失了。

    山脚下,靠近坡地和山谷的地方,尼科洛、玛窦和几个牵着骏马和骡子的西藏人站在棚屋边,波罗一行在巴达克山停留期间就住在这座棚屋里。

    玛窦继续喊着马可,并且朝他招手。尼科洛要买几匹骡马,正和西藏人讨价还价。我们看见他时而看着骡马的牙口,时而拍拍骡马的身躯,一会儿大叫大嚷,一会儿摆摆手表示拒绝,最后紧紧握住卖主的手,显然是成交了。

    玛窦双手拢住嘴边,大声喊着:“马可!马可!下来!该走啦!老乡说,很快就要大雪封山了。咱们必须在暴风雪来到之前离开这里。现在不走,就永远走不了啦。”

    回声重复着玛窦说的最后一句话,山谷中不断周响着:“走不了啦……走不了啦。”

    马可扬起手臂,回答叔叔的喊叫,接着便顺着山坡往下奔跑。马可跑出画外,摄影机摇摄矗立在地平线上的遥远的雪山。

    推出叠印片头字幕。

    3.印度古斯山脉。外景。白天。

    马可、尼科洛、玛窦以及两个帕米尔向导在越来越难走的羊肠小道上艰难地行走着;他们离开了最后一片草地,进入印度古斯山脉的长年积雪的峡谷中。

    银幕上映出第四集片名:

    《蒙古人》

    马可、尼科洛、玛窦以及两个向导牵着骡马,穿过一个狭窄的山谷。

    山中清新凉爽的空气似乎使马可完全恢复了健康,他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和其他人一样,穿着西藏牧民的服装。

    玛窦:(兴奋地)马可,你知道吗,当年亚历山大大帝曾经率军通过这个山口……

    马可:……他骑的那匹神奇的骏马名叫不车法罗。相传所有的马都是不车法罗的后代。

    尼科洛:希望这些马也是它的后代……(他指指后面那几匹举步艰难的藏马)……咱们买贵了……

    尼科洛的情绪似乎也好多了,儿子完全恢复了健康,这显然使他很高兴。

    画而切换。

    远景。

    峻峰擎天,白雪皑皑,景色壮丽。这支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马队穿过一个开阔地带。

    画面切换。

    裹着毛毡的脚和手,疲惫不堪、布满冻疮的脸,深深踏进雪中的缠着布的马蹄,牲畜和波罗一行口中呵出的热气。

    他们使劲拉着缰绳。只有骡子还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向前迈步。马不断滑倒在地,波罗一行频频扬鞭,强迫它们从地上爬起。马可帮雅科波把掉落在地的行囊放回到一匹马的驮鞍上去。

    他们继续赶路。

    4.高原,波罗一行的帐篷。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及向导在搭帐篷,他们干得正起劲。

    尼科洛、马可和雅科波紧挨在一起,蹲在篝火边取暖。雅科波冷得牙齿直打战。

    尼科洛:(用手示范)雅科波,甩甩胳膊……这样……站起来……跺脚……

    雅科波:我不能,先……先生。我动不了啦。你看,连篝火也不暧和……

    马可:咱们这儿地势太高……

    尼科洛:如果你们在这儿就冷得直发牢骚,那到了帕米尔以后该怎么办呢……

    他指着更高的地方,指着插入云端、似乎不能企及的巍峩山峰。

    雅科波用手捂住双眼,吓得不敢睁眼。

    马可:帕米尔有多远?

    尼科洛:得走十五到二十天,

    雅科波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玛窦来到他们跟前,无可奈何地说:“向导告诉我,咱们得在这儿抛下马匹,把它们放掉。”

    尼科洛:(惊跳起来)什么?

    玛窦:马不中用了。路太陡。

    尼科洛愤怒地看看两个向导:他们正谈笑风生。

    尼科洛:这些他们事先都知道,真该死,简直是一伙强盗。

    尼科洛勃然大怒,奔向前去,气势汹汹地走到那两个当向导的牧民跟前,扬起手臂,要打他们。

    玛窦:(拉住他的手)住手!他们说,我们在这儿把马放掉,他们回来时会重新逮住的……那时马就归他们,作为带路的报酬。何况……哥哥……他们当时只想把骡子卖给咱们,你为什么非要坚持买马呢?

    尼科洛一时语塞。两位向导注视着他。尼科洛垂下了手。

    5.插入云霄的雪峰,山谷。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徐徐向前走去。三匹骡子满载行囊走在他们的前面,象是给他们探路。被骡蹄踩动的石块不时滚下山去,掉进万丈深渊。马可发现雅科波落在后面,便朝他喊道:“雅科波!别掉队!”

    他的喊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山上蓦地塌下一堆雪。一个向导转过身来,叫他别喊。

    6.山口,一个被积雪掩盖的简陋的石头祭台。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穿过狭窄的山谷,来到一条狂风呼啸的冰川中。右边有一圆锥形祭台,筑在方形台基上。这是西藏佛教徒的祭台。波罗一行相互搀扶,以免滑倒。

    骡子跌跌绊绊,呼哧呼哧直喘气。

    祭台旁边有一山坳,可以避风。两位向导走进山坳,躺在地上。玛窦跟着他们。我们看见他和向导们谈得十分热烈。雅科波、马可和尼科洛精疲力竭地走进山坳。马可极目远眺。

    马可的近景:背景是逶迤迂回、高入云霄的崇山峻岭。他转过身来,躺在父亲身边。

    玛窦来到他们跟前。

    玛窦:(指着向导)他们说,他们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狂风在吼叫,他不得不扯直嗓门大叫。尼科洛和马可呆呆地注视着他。

    尼科洛:咱们已经付了钱,他们应该把咱们带到商人经常来往的地方……

    玛窦:他们说这儿就是,所以他们现在要回去。

    尼科洛:我们再给他们一点钱!

    玛窦:没有用。他们害怕被山妖抓住。他们从不敢走到山那边去。他们从来也没有去过那儿……

    尼科洛浑身发抖,灰心丧气,两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马可走近他,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尼科洛:(低声)愿上帝保佑我们……

    7.桥,峡谷。外景。白天。

    峡谷上悬着一座用缆绳和木板搭成的小挢。小桥、深谷,看了使人头晕目眩。

    波罗一行牵着蒙住眼睛的骡子在峡谷边趑趄不前。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向导们离开了他们。

    雅科波的眼睛上也蒙着布,马可拉着他。狂风阵阵,小桥随风摇摆,马可提心吊胆地走上小桥,他的身体随着小桥的摆动而摇揺晃晃。

    8.西藏,山区,小路。外景。日落时分。

    风越刮越紧,雪片扑面而来,人们睁不开眼睛。

    暴风雪刮走一切,掩埋一切。

    马可回头一看,发现只有自己一人,立即大叫起来:“爸爸!玛窦!雅科波!爸爸!你们在哪儿?”

    几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淹没了狂风的吼叫声。

    马可犹疑地向前走了几步,又一次喊道:“爸爸!爸爸!”

    积雪从山上塌下,封住了马可背后的路。他朝周围看了一眼,企图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马可:(绝望地)爸爸!

    喊声未落,雪崩的声音再次传来。一大堆雪劈头盖脸地打在马可身上。

    9.帕米尔,喇嘛庙。内景。白天。

    一个神秘的地方,烛光摇曳,屋里忽明忽暗。

    马可躺在一叠被子和地毯上,他好象昏迷了很久后,刚刚苏醒过来。他的呼吸还很急促,胸部费劲地一起一伏,眼皮沉重得很难睁开。

    从马可的角度看去: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可怕的神像,怒目圆睁,姿势吓人,好象长着三头六臂……

    屋里香烟缭绕,几个高个子削发喇嘛穿着红袍,慢吞吞地做着虔诚的手势,象是在这片烟雾中进行什么仪式。

    马可抬起头来,想看个究竟。

    一个喇嘛走近他,马可见他身材这么高大,表情这么严肃,不免发怵。

    马可两眼直勾勾地盯住他。喇嘛清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做了个手势,想拉马可一把,并轻轻地自言自语。

    喇嘛:(轾声地)乌拉罗荷……

    他的笑容更开朗了。不久,喇嘛离开马可,消失在黑暗中。马可转过失,看见佛堂尽头有另一个喇嘛,正跪在一尊鎏金佛像前。融融烛光照得佛像熠熠发光。

    喇嘛好象受到飘曳的烛光的感染,浑身颤抖了一下。

    马可身后忽然白光一闪,庙里顿时照得如同白昼。

    马可竭力想弄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喇嘛的周围出現了一个神秘的光圈,马可亲眼看见了奇迹:喇嘛的身体好象骤然失去重量,慢慢飘离地面,升到与佛像头部等高的空间。

    马可仰天倒下,紧闭双眼,两手紧紧握在一起。

    10.帕米尔,喇嘛庙,禅房。内景。夜晚。

    虚无飘渺,似是而非,既象梦境,又象现实。

    马可躺在草垫上,一个小喇嘛跪在他身边。他和师兄们一样,是削发僧。另一个喇嘛站在屋角,交替着抬起右脚和左脚,每抬一次脚,就朝鞋底吐三口唾沫,同时口中念念有同:“奥姆!赫莱卡莱,加纳雅,赫里,赫里,斯法哈!”

    我们看见第三个喇嘛在石臼里捣药草。他在臼里加进一种浓稠的液体后,把捣好的药草倒进杯子里,递给那个小喇嘛。小喇嘛把杯子送到马可干裂的唇边。马可用意大利语、汉语和蒙语断断续续地重复着:“爸爸,爸爸……我的爸爸……”

    11.帕米尔,喇嘛庙,禅房。内景。白天。

    马可仍然躺在简陋的禅房中。地上放着一个盛水的铜碗和一块粗布。

    屋里只有他一人。他想欠起身来,但浑身痠软无力,丝毫不能动弹。我们现在发现他身上也穿着道袍。光线透过一扇一字形的小窗,射进屋内。窗户太高,看不见外面。

    他拣起粗布,用水濡湿,在眼睛上和额头上擦了几把,然后打量着那扇钉满铜钉的沉重的门扉。

    12.帕米尔,喇嘛庙,佛堂。内景。白天。

    许多新剃度的小喇嘛盘膝而坐,排成半圆形。他们低声念着经文,试图背熟。儿个喇嘛正在摇着转经筒。

    长老示意马可坐在自己和一个正在击鼓的小喇嘛中间。

    马可这时才发现自己也穿着喇嘛服。

    突然,祈祷中止,鼓声停歇。

    佛堂内一片寂静,马可低声问身边的小喇嘛:“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小喇嘛好象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正在主持祈祷的长老。长老朝他点点头。

    长老:这是帕米尔地区的穆斯达哈塔喇嘛庙。

    马可:你是谁?

    小喇嘛:我是一个刚出家的小喇嘛。我将成为此生永居佛门的名副其实的喇嘛。和你一样,我也是从远方来的。

    马可: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小喇嘛:是我的师兄们把你从雪堆里救起来的。当时,你的生命的火焰即将熄灭……但你的劫数还没有到。

    马可:我的……劫数?

    小喇嘛:就是你的命运。你走向极乐世界的旅程刚刚开始。

    远方传来了阵阵钟声,其中还突杂着喇嘛们吹螺号的声音。

    马可听不懂小喇嘛的话,但长老说的地名到使他回忆起一些事情来。

    马可:我好象正在山路上行走……父亲和叔叔在暴风雪中不见了……后来,塌下来的雪堆压在我身上……往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他焦急地问道:“我父亲在什么地方?”

    小喇嘛:这几天来,你一直喊着父亲。

    马可: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啦?……我要找他!

    小喇嚇:不必找了。

    马可痛苦得呆若木鸡。

    小喇嘛:(继续说)你父亲已经脱离了危险,和其他人在一起。

    马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小喇嘛抿嘴一笑。

    长老:他们在暴风雪中找你,差点送了命。是鲁秋寺的喇嘛把他们救出来的。

    马可:您怎么知道?

    这时,钟声四起,此起彼伏。

    长老:你听见了吗?我们用钟声互相联系……我们不是孤立的。

    马可站起身来。

    坐在他周围的小喇嘛们微笑着。马可发现三个小喇嘛忽地站起来,朝鞋底吐三口唾沫,嘴里念念有词道:“奥姆!赫莱卡莱,加纳雅,赫里,赫里,斯法哈!”马可朦朦胧胧地记起,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几句话。他迷惑不解地看着小喇嘛。

    小喇嘛:(微笑着)这是在祷告。每天晨钟一响,我们就为当天有可能被我们不慎踩死的动物和昆虫祷告,请求佛祖使它们得到超度。

    马可一面听着小喇嘛说话,一面绞尽脑汁回忆。

    马可: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们的面孔……声音……钟声……我非常感谢你们,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

    小喇嘛:别感谢我们,还是谢谢佛祖吧。

    马可:我应该怎么做呢?

    小喇嘛:佛祖初降人世时,降服了恶魔,使它们成为奴仆,让它们看守佛门。因此我们现在常常念诵“乌拉罗荷”这几个字,庆祝佛法无边,庆祝佛祖战胜了邪恶和病魔。

    马可:(跟着说了一遍)乌拉罗荷……

    众喇嘛:(笑着念道)乌拉罗荷……

    钟声越来越急,象是一场越来越热烈的谈话。

    小喇嘛:(微笑)所有的大钟郁在为你祝福……因为你的生命之轮继续在转动……

    小喇嘛向师弟做了个手勢,师弟捧上一条纱巾。小喇嘛把纱巾献给马可,系在他的脖子上。

    小喇嘛:这是“哈达”,我们向你献上吉祥如意的哈达,表明我们很高兴把你当作自己人。你戴着哈达,佛祖就会一直保佑你。

    马可注视着小喇嘛们不停摇动着的转经筒。

    马可:他们在干什么?

    小喇嘛:摇动转经筒,吟诵佛经。我们的生命象转经筒一样循环反复,转动不已……生……死……再生。每循环一次,我们就去掉一些罪孽。最后,我们达到涅槃,进入没有一切烦恼的圆满境界。

    马可:(呆呆地重复着)涅槃……

    小喇嘛:要想到达涅槃,必须看破红尘,抛弃尘世间的一切,因为世上的一切都是短暂的。欲火、嫉妒、野心,一切都是虚无。

    小喇嘛的话非常吸引人。马可入神地注视着他。长老和一个弟子端着一个铜盘走了进来,铜盘里放着几个馒头和几个杯子。

    长老把一种绿色的液体倒进杯里。他说的是西藏喇嘛通用的古藏语。小喇嘛给马可翻译。

    小喇嘛:这是一种我们称为茶的饮料。我们还在里面加上盐和酥油,喝了能增加热量和力气。

    我们看见他把一撮盐和一块酥油溶化在杯中。

    马可拿过自己的杯子,犹豫不决地看了看,小口呷着。长老递过放着馒头的铜盘。马可正想去拿馒头时,听见长老用古藏语讲了几句话,小喇嘛翻译道:“你好好挑一个。”

    马可发现大家都在紧张地注视着他,他把杯子放到盘子里,准备去拿馒头。他把手伸了出去,但却没有拿馒头,而是摇了摇头。

    马可:不,这是迷信。

    在场的人非常惊奇,也很失望。马可似乎因为自己出言不慎而感到歉疚,等着长老责备自己一顿;但长老却只是用非常严肃的目光盯着马可。最后是小喇嘛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沉静气氛。

    小喇嘛:你别看表面。我们请你挑一个,是希望你摆脱一切外界影响,自己寻找你的命运。馒头里裹的那样东西便预示着你的劫数。

    马可:我……我不想得罪你们……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鲜……从来没见过,我很想弄懂,很想了解你们。

    小喇嘛:你会了解我们的。(他紧紧盯着马可)深深吸口气。然后用右鼻孔呼三次气。

    马可学着做,好象小学生模仿老师的动作。

    小喇嘛:这样,你就把“白气”,也就是愤怒呼出去了。再吸一次气,然后用左鼻孔呼气,把“红气”,也就是淫欲,呼出去。

    马可再次模仿小喇嘛的动作。

    小喇嘛:现在,你用两个鼻孔同时呼三次气,就能把“无色气体”,也就是无知,驱出体外。

    马可最后一次模仿小喇嘛的动作。

    小喇嘛:现在,我们假设你的三个原罪:愤怒,淫欲和无知都已消失。你把舌头卷起来,这样……

    小喇嘛张开嘴,告诉马可应该怎么做。

    小喇嘛:……象荷花的花瓣……

    马可竭力模仿,有点不大自然,不禁笑了起来;但他立即忍住笑,唯恐小喇嘛责怪他。

    小喇嘛:你即将脱颖而出,因为笑声可以剥去自私的外壳。现在你念一句祷词,然后挑一个馒头吧。祷词是:阿利阿基。

    长老端来装馒头的盘子。马可伸出手去。

    马可:阿利阿基。

    他拿了一个馒头。

    小喇嘛:你已经挑好了。

    马可:(微笑地)我觉得这几个馒头一模一样。

    小喇嘛:不,全都不一样。一个里面掺着草;拿了这个馒头,就得到力量,战胜敌人。另一个是面粉掺木屑;谁拿了这个馒头,就要一辈子受穷,只能拄根讨饭棍,求乞为生。

    马可手里拿着馒头,忐忑不安,后来终于下决心把馒头掰开:里面有一张写着藏文的纸条。小喇嘛轻松地出了一口气。

    小喇嘛:你的选择说明你生来是为了寻求真理和知识。看来我们花力气把你救出来是值得的。

    马可迷惑不解,呆朵地听着小喇嘛的解释。

    小喇嘛:你留在我们这儿吧,跟我们一起攻读经文。一旦屏除了一切邪念,克服了七情六欲,你就能达到涅槃。

    马可拿不定主意,后来他摇摇头。

    马可:我不能留下……

    小喇嘛:(温和地)是不能留下还是不愿留下?

    马可:我……向我们的教皇许下了诺言。

    小喇嘛:(停了一会)诺言是不能违背的。(停了一会)其实我们早已知道你会这样回答的。你的同行人就要到这儿来和你会合了。我知道,马可,命中注定你是个旅行家。你一心一意想踏遍天涯海角。至于我们,我们希望神游世界,也许,我们的思想到达的地方要比许多人到过的地方多得多。

    13.喇嘛庙下边的山谷。外景。白天。

    远景:一小队影影绰绰的人马,沿着陡峭的山坡,向喇嘛庙走来。

    14.帕米尔,喇嘛庙。内景。白天。

    尼科洛、玛窦和雅科波在喇嘛庙里。

    几个多巴族向导和他们在一起。天气很冷,向导们穿着皮袄,戴着皮帽。

    身穿红袍、头戴尖帽的喇嘛们,排列在佛座前,有的击鼓,有的撞钟。另外几个喇嘛手摇转经筒,口念经文。长老的右边站着马可,左边是一个小喇嘛。尼科洛、玛窦和雅科波知道长老是喇嘛庙的主持后,向他鞠了一躬。多巴族向导跪下叩头。

    尼科洛直起腰,惊伢地发现,身穿喇嘛服、站在长老右边的那个年轻人是马可。

    马可向前一步,然后停下,掉过身去,跪在长老面前,向他表示感谢。

    长老按规定,先用腰间拴着的祭带、然后又用经书轻轻地碰一碰马可的额头。马可站起来,朝父亲走去。

    马可:父亲……

    尼科洛:孩子,我们以为见不到你了。

    他看了看马可,迟疑了片刻,然后把他紧紧抱住。玛窦露出轻松的笑容,也来拥抱马可。

    马可:玛窦叔叔……

    接着,马可朝雅科波笑笑;雅科波重新见到马可,感到很高兴。他傻乎乎地晃晃头。

    玛窦撩起马可的喇嘛服。

    玛窦:这是什么?

    马可:他们不仅关心我的身体,还……还关心我的灵魂。我在这儿感到离上帝更近了。

    马可掉过头,看见几个小喇嘛站起来,满脸堆笑,分享着他们父子重逢的喜悦。小喇嘛给尼科洛、玛窦和雅科波献哈达。长老走向马可。小喇嘛译出长老的话。

    小喇嘛:弟子,你将受到可怕的考验。前面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沙漠。我们为你祷告,愿佛袓一路保佑你。你要记住佛祖的训诫:人生易逝,有如晨星、露珠、闪电、烛焰和梦幻。

    长老挺胸凸肚,慈祥、肃穆地站在那儿,似乎脱离了时间和空间的束缚。

    15.戈壁滩。外景。白天。

    从直升飞机上拍摄。

    镜头先对准一个局部,然后囊括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

    尼科洛、玛窦、马可和雅科波牵着从多巴人手里买来的马和驮着行囊的骒子,在沙漠中慢慢走着。他们的身影很小,几乎消失在这个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好象是大自然里的几只小小的昆虫。

    15.戈壁滩。外景。日落时分。

    太阳渐渐西斜,浩瀚无边的沙漠里,光线渐渐昏暗。波罗一行精疲力尽,远远落在骡马的后面。他们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样东西。

    从波罗一行的角度看去:低矮的山丘上堆着一堆白骨,大部是动物的尸骨,也有几个骷髅头。

    波罗一行在山丘前面走过时,放慢脚步,相继在胸口划十字。

    雅科波惶恐不安地停下。

    雅科波:什么……这是什么?

    尼科洛:这是路标。从这儿向东应该有一口井。

    玛窦:(愤愤地)哼,应该有。咱们带的水只够喝一天了。

    被烈日晒得疲惫不堪的这四个人从令人毛骨悚然的尸骨堆前走过。

    镜头闪向一个骷髅头,定格。

    17.戈壁滩。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顶着烈日继续前进。

    马可坚持着走在最前面。他最年青,最强壮,最能吃苦。其他人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

    雅科波扶着马鞍,紧跟着马可;他害怕再次掉队。后来,马可牵着两匹驮着行囊的骡子,走到队伍后面,仿佛在压阵,防止任何人掉队。

    突然传来了鼓声,马可朝鼓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但看见的只是一股热气。他继续前进。

    鼓声越来越紧。马可又一次回头观望。

    灼热的气浪中出现了一些飘忽不定的人影,这些黑色的影子很象是骑着骏马的武士。

    马可:(声撕力碣地)父亲……父亲!玛窦叔叔!

    一批骑士蓦地冲了过来。共有十来个人,骑着矮小的蒙古马,身穿皮坎肩,外批厚毡外套,头戴尖顶皮帽,手持盾牌和长矛,肩挎箭囊。

    他们直奔波罗一行而来,直至占据整个画面。

    蒙古骑士们挥舞长矛,包围了波罗一行。几个骑士张开弓,准备射箭。一场屠杀似乎即将开始。

    但是,骑士们突然勒住缰绳,放下弓箭。原来尼科洛从包里取出了御赐金牌,颤巍巍地举在头顶。

    骑士们立即跃身下马,跪倒在地,在沙地上叩头。

    18.戈壁滩的尽头。外景。白天。

    沙漠和草原的接壤处,水草丰腴。波罗一行在蒙古骑士的护送下继续前进。骑士们非常兴奋,指手划脚,又说又笑。马可观察着他们。

    从马可的角度看去:远处有许多灰白色的蒙古包。到处是毛毡搭成的帐篷,到处是马匹和牛羊。

    炊烟从每一个蒙古包里升起。

    19.蒙古人的露营地,酋长的帐篷。外景。白天。

    马嘶声、牛叫声、人们聊天声不时传来。酋长的圆顶灰毡帐篷位于露营地的正中央。门口挂着酋长的标志,门帘向上掀起。帐篷外面聚集着一群情绪十分激动的人。

    许多人走近门口,朝帐篷里张望。

    20.蒙古人的露营地,酋长的帐篷。内景。白天。

    地上铺着毛皮、地毯和被褥。毡壁刷成白色,挂着日常用具、匕首、盾牌和弓箭。帐篷里放着几个雕花小木箱和一张低矮的床。

    酋长贝克拓坐在尼科洛、玛窦、马可、雅科波和一群蒙古老人中间。酋长的几个妻子和孩子坐在他们后面,围成一个圆圈。贝克拓身材壮实,大约五十来岁。

    贝克拓:我以可汗的名义……以他的侄子海都(注36)的名义,并以我自己贝克拓酋长的名义,欢迎你们来到我们蒙古人的土地上,欢迎你们到我的帐篷里来做客。

    他举起银杯,一饮而尽,表示对他们的欢迎。

    波罗一行也举起盛满白酒的杯子。马可又好奇又担心地看着杯里的白色液体,不敢往嘴里倒。

    玛窦:(轻声地)当心!这是奶酒!很凶!

    马可:用什么酿的?

    玛窦:发酵的马奶。

    雅科波:圣母啊!哪儿能找到我们威尼斯的香冽异常的葡萄酒呢?

    尼科洛对他怒目而视。

    马可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奶酒。

    尼科洛:贝克拓酋长,我们十分荣幸,十分感激。为了表示我们的谢意,我们请你收下这伴小小的礼物。

    他从随身带着的行囊里取出一条红宝石项链,送给贝克拓。顿时响起一片赞叹声,女人们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件珍贵的礼物。贝克拓举起项链,给大家看。

    贝克拓:我对你们招待不周,得到这份厚礼实在有愧。波罗先生,你们准备到哪儿去?

    尼科洛:到上都,去谒见忽必烈汗的行宫。

    贝克拓:上都离这儿很远啊!

    尼科洛:比起我们国家来,就要近多了。我们作为忽必烈汗的忠实的使者,刚从那儿回来。

    贝克拓:我太荣幸了。你们在这儿好好休息几天,一个月或者一年吧。然后我派卫队护送你们。在你们出发之前,我请你们作为我的贵宾留下。所有游牧部落的首领——伟大的海都可汗——很快就要来到我们这里,我将介绍你们和他认识。

    马可发现一些年轻姑娘正以好奇的目光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他们。

    马可:(对玛窦)她们是谁?贝克拓的女儿吗?

    玛窦:我看更可能是他的小老婆。

    女人们继续交头接耳,常常低声嗤笑。

    玛窦:他们觉得你……长得很英俊……

    马可掉过头,看看那些姑娘,她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画面切换。

    21.蒙古人的露营地。外景。白天。

    波罗一行站在贝克拓的帐篷外面,他们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兴趣。贝克拓颇为得意。

    突然间,一队年轻的骑士,一边叫喊,一边挥舞长矛,骑着马向他们飞驰而来。马蹄眼看就要踩到他们身上了,但在最后一刹那间,骑士们勒马止步,掉转身去,匆匆跑远了。他们的消逝就象他们的出现一样突然。

    马可发现,一座帐篷附近聚集着几个小伙子,其中的一个坐在一具马鞍上,一动不动地呆在帐篷前,其他人有节奏地鼓着掌。贝克拓发现马可看得津津行味。

    贝克拓:这个小伙子爱上帐篷里的姑娘了。按照我们的习惯,你喜欢上哪个姑娘,就得找个马鞍,坐在她的帐篷前,耐心等待,等上几个钟头,或者几天,直到姑娘愿意出来见你为止。

    竞技场已准备就绪,年轻的骑士们骑着马,在贝克拓和波罗一行面前来回奔跑,他们一会儿贴在马肚子左侧,一会儿又贴在右侧,脚刚踏到地面,却又立印腾空而起,跃上马鞍。他们的骑术高超,令人惊叹不已。

    两位骑士手持长矛,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骑马奔跑;贝克拓摘下身边一武士头上的皮帽,往空中一抛;两根长矛彺空中同时将帽戳穿。

    22.蒙古人的露营地,酋长的帐篷。外景。夜。

    宴会进入高潮。

    贝克拓、波罗一行和德高望重的蒙古老人们,在帐篷外的毡子上坐着。他们面前摆着一盘盘烤羊肉、烧牛肉、米饭和水果。女人们不停地为他们斟酒。艳装丽服的夫人们站在男人们后面谈笑风生。

    姑娘们在围坐成半圆形的宾主面前不停地跳舞。在她们后面一点的地方,魔术师们大显身手。蒙古勇士们一边喝酒欢笑,一边跳着跺脚舞。

    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音乐、笑声,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马可穿着羊皮袄,坐在贝克拓的左边,尼科洛和玛窦坐在贝克拓右边的上宾席上。雅科波坐在稍远的地方,心情有些不愉快,只顾大吃大喝。

    马可兴奋得瞪大眼睛,欢看周围的一切。别人在谈论些什么,他好象并不理会。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奇特的场面。他喝了不少酒,浑身发热。贝克拓的那位年轻妻子手捧酒壶,走到马可身边,又给他倒满一杯。马可抬头向她表示感谢。她只是抿嘴一笑,随即匆匆走开,和贝克拓的另外那些妻子站在一起。

    贝克拓:(对马可)你多大岁数了?

    马可:二十一。

    贝克拓蹙了蹙眉头。

    贝克拓:你有几个妻子,几个孩子?

    马可:(惊讶地)先生,我什么也没有。我还没有结婚。

    贝克拓:(诧异地)没有结婚?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已经有五个妻子和七个儿子了。

    尼科洛:贝克拓,我们那儿的情况不一样。

    贝克拓:(微笑)我最关心的是每一匹母马一生下来就应该有一位骑上去驾驭它。

    蒙古人鼓掌。掌声突然被一声叫喊打断,接着又爆发出新的掌声。

    两个小伙子从人群中站起来,脱去身上的羊皮祅。蒙古人高声叫喊,给他们助威。他们向前走了几步,把跳舞的姑娘们驱到一边,其中那位身材修长、健美英俊的小伙子名叫卡沙尔,他举起双手,回过头来,微笑着向贝克拓致意。

    贝克拓:这是我的第六个儿子,名叫卡沙尔,是我们的摔跤冠军。他现在要为你们表演一场。

    其他年轻人匆匆涌上前来,女人们喝采助兴。

    卡沙尔和他的对手绕场一周,虚晃几拳,然后猛地朝对方扑去。他们求胜心切,揪住对方,使出浑身力气进行搏斗。

    卡沙尔被迫向后退了几步,但立刻便稳住了阵脚。他蓦地扭转身,发起攻击,给对方来了个措手不及。对方脚一软,跌倒在地,卡沙尔把他紧紧按在地上。

    蒙古人跺脚、鼓掌,高呼着胜利者的名字:“卡沙尔!卡沙尔!”马可也跟着鼓掌。

    尼科洛:(对贝克拓)请原谅。你说过海都可汗不久要到这儿来,是吗?

    贝克拓:(点点头)他要来挑选骏马。我们这儿培育的战马,在整个蒙古是数一数二的。

    他忽然发现卡沙尔的手太狠了一点。

    贝克拓:卡沙尔!

    卡沙尔的对手竭尽全力,想要挣脱他,并伸手抓他的脸。卡沙尔使劲一推,把对手推开,然后气势汹汹地揪住对手,象玩陀螺一样把他转了几圏,最后把他打倒在地。年轻的对手显然激怒了卡沙尔,当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时,卡沙尔又飞起一脚,把他踢倒,然后圆睁着那双愤怒的眼睛,瞪着他。卡沙尔的模样咄咄逼人。谁也不敢上前一步,向卡沙尔挑战。

    马可似乎有点忘乎所以,大概是酒喝多了。他犹豫了片刻,最后站起身来,脱下羊皮祅。

    全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但只有一刹那时间。蒙古人随即热烈鼓掌。

    尼科洛:(焦急地)马可!

    他想站起来,但玛窦拉住他的胳膊,让他好好坐着。

    马可走近卡沙尔,卡沙尔犹如一头被激怒的公牛。马可向他鞠了一躬,蒙古人笑了起来,马可和卡沙尔绕场一周,卡沙尔在寻找进攻时机。只是在这时,马可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卡沙尔象猫一样灵活,突然冲上前来,向马可扫了一脚。马可立即避开,但那只沉重的蒙古靴已经踢中他的腰部,使他跌倒在地。

    场上响起一片惊叫声,但也有人为马可打气。

    马可重新站起来。卡沙尔又冲上前来,打算再踢马可一脚,但刚一抬腿,马可便紧紧抓住,然后使劲一拧。卡沙尔由于用力过猛而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观众们惊奇不已,大声喝采。玛窦和尼科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贝克拓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惊讶心情。

    卡沙尔从地上爬起,朝马可扑去。两人激烈交锋,扭打成一团。他们伸出胳膊紧紧抱住对方,企图得到有利的时机,彻底把对方打败。

    卡沙尔挣脱马可的胳膊,一把揪住马可的头发,而马可则用胳膊肘紧紧顶住卡沙尔的喉咙,使他不得不向后仰头。

    尽管马可不如卡沙尔魁梧,但他好象是个摔跤老手,蒙古人对他十分佩服。

    卡沙尔显然处于不利地位,他只好揪住马可的头发乱转。后来他拿出了绝招:一面用大腿紧紧夹住马可的腿,一面用手使劲往上拽马可的头发。马可从卡沙尔的身上翻过去,摔倒在地。卡沙尔立即扑到他身上。

    蒙古人大喊大叫,一起涌到两个摔跤手周围。

    全场寂然无声。稍后,马可用直勾勾的眼光凝视着压在他身上的卡沙尔。这时,卡沙尔却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拉他起来。

    马可欠起身来,但双膝却跪在地上,最后取胜的卡沙尔站往马可身后,揪住马可的耳朵拧了拧。

    马可由于疼痛和吃惊而张开了嘴。卡沙尔拿起酒壶,往马可嘴里灌米酒……对蒙古人来说,这是一种表示钦佩的友好举动。

    马可被酒呛得直咳嗽,把洒吐了出来。卡沙尔扶他站起来,笑嘻嘻地搂着他,还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挽着他的腰,把他带到贝克拓身旁。

    贝克拓、尼科洛、玛窦也站了起来。他们喜笑颜开,向逐渐走近的马可和卡沙尔鼓掌。

    贝克拓:太好了!波罗的儿子!太好了!

    尼科洛:(惊奇地)你是在哪儿学会摔跤的?

    马可:(微笑)在威尼斯的小胡同里。

    他还有些醉意。尼科洛和玛窦笑了起来。贝克拓一把搂过马可,又抱又吻。他发现马可站都站不稳了。

    贝克拓:这个年轻人由于长途跋涉,已经十分劳累。该让他去休息了。

    尼科洛:(表示同意)确实已经很晚了。

    贝克拓环视了一下周围,拍拍手。

    贝克拓:娜苏拉!

    贝克拓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妻子和另一个妻子微笑着站起来,离开了他们。贝克拓举起酒壶,往地上倒了一点酒。

    贝克拓:献给在天之灵。

    他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马可。马可笑呵呵地喝完后,又递给卡沙尔,全场-片赞扬声。雅科波躺在一旁。他早已酩酊大醉,进入了梦乡,嘴边还放着一大盘米饭。

    23.蒙古人露营地附近的山丘。外景。白天。

    草原上有几个小山丘,一个蒙古兵手持包铜牛角,站在一个山丘上,吹出一个尖厉、持续的信号。

    24.露营地附近的草原。外景。白天。

    一队全副武装的蒙古骑兵在草原上缓步徐行。

    蒙古人的领袖、游牧民族的骄傲——海都可汗——在精选的卫士、弓箭手和鼓手的簇拥下,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身材魁梧、肤色黝黑,挺胸凸肚,趾高气扬。旗手高举旗幡,上面绣的图案是七根犛牛尾巴。

    25.蒙古露营地,酋长的帐篷。外景。白天。

    贝克拓、卡沙尔、术士、老人们和女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列队恭候。尼科洛、玛窭和马可也在他们中间。马可站在卡沙尔身旁。全部落的人都在通向酋长帐篷的道路的两旁鹄候。海都将从这儿走过。

    喊声震耳欲聋。贝克拓属下的整个部落沸腾起来,他们一边用木棍敲打铁锅,一边高声喊着表示欢迎的词句。

    男子鞠躬,女人下跪。海都骑着一匹高头白马过来了。

    马可看了卡沙尔一眼。

    马可:他就是海都吗?

    卡沙尔神情紧张地点点头。

    卡沙尔:(沉默了一会)除了忽必烈汗以外,他是最伟大的蒙古人。

    海都走到酋长帐篷前方的空地上。一个卫士立即上前勒住马缰,伺候海都下马。

    波罗兄弟、马可、贝克拓、卡沙尔和其他男人弯腰鞠躬,女人们低头下跪。

    26.贝克拓部落露营地中间的空地。外景。白天。

    人们牵着一群群骏马和驹子在海都面前经过。海都时而挥手,时而颔首,作出自己的选择。

    马可和卡沙尔站在海都的座骑旁边。海都朝他俩走去,站在他俩背后。

    海都:(画外音)波罗先生,你对马在行吗?

    马可和卡沙尔吃了一惊,立即转过身来,鞠了一躬。

    海都:请回答。

    马可:……稍稍懂得一点,大人。说真的,不在行。

    海都:(指着白马)你好象挺喜欢这匹马。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它……比别的马好看?

    尼科洛和玛窦来到马可身边,他们有些担心,匆匆交换了一下眼色。海都似乎想考验一下马可。

    马可:它和其它马相比就好象……太阳和蜡烛一样。不光是好看,大人。它奔跑起来一定快如旋风,不知疲倦,可以从早到晚不停蹄。

    贝克拓:这小伙子眼力不错。

    海都:他学到了一点东西……(对马可)这匹马是先祖成古思汗的御骑的后代,象征着我们的过去和现在。蒙古人没有马就不能生存下去。马赋予我们征服世界和统治世界的力量。

    贝克拓低声附和。海都又一次转向马可。

    海都:(打量着马可)你风尘仆仆,来到我们的国土,一定已经了解到一些我们的风俗习惯。有什么感想吗?

    海都拔出光可鉴人的利剑,诚试剑锋。

    海都: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别害怕。

    马可:(犹豫地)有点……太慓悍了,海都可汗……

    海都:慓悍?

    马可:不过,你们的人也许觉得应该这样。

    海都:换句话说,你认为我们是野蛮人。

    他猛地举起手,左右开弓,打了马可两巴掌。马可纹丝不动。

    海都:(注视着马可,微微一笑)是的,我们是游牧部落,到处流浪。我们生活在沙漠里、丛林中和草原上,生活在任何有牧草、可以喂饱我们的羊群和马群的地方。我们必须为捍卫自身的东西而战斗。在一个地方长住就意味着死亡。伟大的成吉思汗说过:我们的根扎在飘忽不定的风中。(稍停片刘)我的堂叔忽必烈汗好象忘记了这一点。他要求我们学会礼节,筑城定居,离开草原……

    他的话再一次得到所有人的喝釆。

    海都挥剑,剑锋始终对着马可。

    海都:不!真正的蒙古人永远不会抛弃他的马匹和他的帐篷。这一点,忽必烈汗也忘了。我说的这些,我曾经大胆向他衷告过。他常常听到我的谏言。但他认为,为了治理国家,必须有个宝座,必须有个巩固的、稳定的根据地。然而,波罗先生,我们是骑着马征服世界的,我们也必须骑着马统治世界。

    海都微微一笑,猛地把剑插进身边的木凳上。

    27.上都,帐幕城,花园,小湖。外景。白天。

    一队蒙古卫兵手执兵器,向逐渐走近的波罗一行行礼。几个汉族居民垂手恭立,向从他们面前经过的这一小队人表示敬意。

    武官带着六个士乒在前面开路。他们后面是波罗兄弟和马可,最后是雅科波和其他护送士兵。

    一片宜人的旖旎景色呈现在他们眼前。树木葱茏,湖面如筏,碧蓝的湖水中倒映出皇帝的夏宫——妙不可言的帐幕城。

    微风初起,帷幔、旌旗和蒙古包的倒影在水中荡漾,恍若在平静的湖面上航行的一艘大船的片片白帆。

    马可勒住缰绳,凝神欣赏这派大好风光。

    28.上都,帐幕城,温泉浴室。内景。白天。

    三只盛满热水的大桶,热气腾腾。尼科洛、玛窦和马可在桶里洗澡,水浸到他们的胸部。

    他们懒洋洋地躺在热水中,旅途的辛苦和劳累顿时消失。几个穿着长抱的佣人在一旁伺候。雅科波也想找点事情干干。

    马可:这……这简直是天堂。

    玛窦:否则我们干吗要这么着急回到这里来呢?

    马可:威尼斯的教士吓唬我们说,我们来到这儿后,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玛窦:(大笑)如果我们再往前走呢?……那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个佣人正在往烧热水的大锅下面的炉灶里加煤。马可发现了。

    马可:他在干什么?

    尼科洛:烧热水。

    马可伸出手去。佣人笑着扔给他一块乌黑发亮的煤块。

    马可:这是什么?石头?

    尼科洛:这是一种特殊的石头,这儿的人把它叫做煤。

    马可:从哪儿弄来的?

    尼科洛耸耸肩膀。他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打听过。

    玛窦:听说是从山里挖出来的。

    听得入迷的马可不住转动手里的煤块。

    马可:(自言自语)……能燃烧的石头……在威尼斯永远不会有人相信的……

    雅科波向他挤了挤眼睛,来到他跟前,让他瞧瞧自己的口袋里装着什么。原来是三块乌黑发亮的煤。

    雅科波:(微笑)威尼斯人会相信的……

    汉族仆人郑宝正在往炉里添火。马可发现,仆人们到现在为止,一句话也没说。

    马时:他们从来不讲话吗?

    雅科波:(轻声地)你父亲喜欢不开口的仆人。

    尼科洛:除非直接向他们提问,否则他们不许说话。你要记住,在可汗面前你也别乱说。现在我们要到大可汗那儿去汇报这次使命的完成情况了……你和我们一起去吧。你要记住,他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你一定要规规矩矩,看我们的眼色行事。

    29.上都,行宫,前殿。内景。白天。

    行宫的前殿非常华丽,皇室内侍在此休息,要求朝觐皇上的文武百官在此恭候。我们在这里看见许多衣冠楚楚的贵族和高级官员,以及一些穿着波斯、印度和阿拉伯服装的人。

    这里还有几个身穿黑衣,头戴黑帽的景教徒,穿着橙色袈裟的削发和尚和蒙古术士,他们之间互相隔着一段距离。

    尼科洛、玛窦、马可和雅科波走进前殿时,所有的人都兴冲冲地注视着他们。有些人见到他们很高兴,向他们躬身,表示欢迎;其他人,包括那些和尚和术士,则怏怏不乐。尼科洛、玛窦、马可以及跟在他们后面的雅科波迳直朝前殿深处走去,打算穿过前般,到后殿去。马可十分激动,仔细观察着正在向老朋友们频频致意和微笑的父亲和叔叔。尼科洛和玛窦停下向几个汉族官员请安,这时马可发现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铁穆耳皇孙(注37)正带着浓厚的兴趣注视着他。皇孙的旁边是一位年迈的西藏喇嘛,光头、清癯,穿着红袍,袖长及膝,遮住了他的双手。他名叫八思巴(注38),笃信佛教,善法术;眼下因为专管文书案卷,是蒙古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马可认出了这种袍,心里很高兴。

    马可:乌拉罗荷……

    八思巴:(大吃一惊)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尼科洛和玛窦听到马可不顾他们的告诫,擅自开了口,神色焦虑地朝他转过脸来。

    马可:(微笑)感谢上帝,是帕米尔的喇嘛教给我的。(对父亲)他是谁?

    尼科洛:他是八思巴,掌管文书案卷……在场的人当中,他是最不欢迎我们回来的。

    尼科洛和玛窦在门口止步,而马可却继续往前走。

    尼科洛:马可!

    马可听到父亲的焦急的喊声,赶紧停下。

    把门的两个身材高大的卫兵架起长矛,挡住他的去路。他明白快要坏事了,立即退后几步。他看见父亲和叔叔正在脱鞋,便学他们的样,把鞋脱下。

    玛窦:跟在我们后面!

    马可看见他们提起衣裾,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他象他们那样,注意不踩着门槛。卫兵和官员紧紧盯着他们。雅科波高高兴兴地最后一个跨过门槛。

    30.上都,行宫,内殿。内景。白天。

    金銮殿里富丽堂皇,四壁挂着缎织帷幔,帝国的贵族们按照等级候在两边。皇室成员深受中国文化的熏陶,很多人穿着华丽的中国式服装。

    马可跟着尼科洛、玛窦和手持金杖的朝臣们走进内殿。雅科波拿着装有教皇亲笔信的宝盒和十字架跟在后面。马可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金銮殿;最后,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端坐在宝座上的那个人身上。他们正朝那人走去。那人就是忽必烈汗。可汗坐的华丽宝座高高在上。忽必烈汗虽已年过花甲,但身强力壮,精神矍铄,显得很年轻。他聪明慧黠,纵横捭阖,是一位杰出的统帅和天生的政治家,不愧为成吉思汗的子孙。他蓄着八字髭和山羊胡子,身穿洁白的缎子衣服。波罗一行走近他时,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宝座上。

    宝座的另一侧跪着各位文官,包括专程赶到城堡欢迎波罗一行的那位官员。

    尼科洛和玛实到达大殿中央后,立即停住脚步,屈膝下跪。马可跟着他们跪下。然后他们起身再向前走几步,作了一个揖,并随即模仿着手执金杖的那个官员,伏首贴地,纹丝不动。马可也双膝跪下,伏在那儿。

    忽必烈发现马可有些迟疑,瞟了马可一眼,然后转向尼科洛和玛窦。

    忽必烈:你们可以起来了。

    尼科洛、玛窦和那位官员抬起头,直起腰,但仍旧跪着。马可也和他们一样。

    在他们后面的雅科波仍旧趴在地上,但不时从手指缝里观察动静。

    忽必烈:久别重逢,十分欢迎。朕一直担心你们生了病,或者打起了仗,不能回来了。

    尼科洛:正是因为这两个原因,我们才姗姗来迟的,伟大的可汗。另外,当我们到达波斯时……还碰到了一些麻烦……

    忽必烈:你们没有满足朕的要求,带回一百位学问渊博的教士来,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吧?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这句话,但是波罗兄弟听后却颇为不安。

    玛窦:(惶恐地)新教皇刚刚即位……他答应,当一切安排停当后……甚至可以派一千个神甫来。

    尼科洛:伟大的可汗,罗马方面全心全意地向您问候,完全接受您的倡议。

    他从斗篷里面取出那封用羊皮纸写的信。

    尼科洛:这是教皇陛下的亲笔信,他向您表示兄弟般的问候。

    他把信递给陪同他们的文官。文官跪着向前挪动几步,转交给一位大臣。忽必烈皱起了眉头。

    忽必烈:兄弟般的问候?……他竟然要和朕平起平坐吗?

    大臣们开始低声嘀咕。

    尼科洛:伟大的可汗,教皇陛下对遍布世界各国的天主教会拥有最高统治权。

    沉默。忽必烈微微一笑。

    忽必烈:朕以为,他的教会并未遍布世界各国,因为在朕的帝国里还没有得到承认。

    大臣们嗤笑。

    八思巴和铁穆耳皇孙走进殿内,跪倒在地,同时打量着众人。八思巴抿嘴一笑。

    玛窦:皇上……一路上我们碰到了战争和动乱。教皇陛下出于友谊,送给你很多礼物,现在只剩下这件了。

    说完,他把外面包着绸布的盒子送给文宫,文官又将盒子交给大臣。大臣掲去绸布,一个漂亮的方雕盒呈现在大家眼前。忽必烈颔首示意,大臣打开盒子。忽必烈伸出手去,从盒里取出一个光彩夺目的镶宝石纯金十字架。他把十字架放在亮处,细细观赏起来。

    人人为之咋舌。

    八思巴的近景:他瞇缝着眼晴,郁郁不乐。

    忽必烈的近景:他在端详着十字架。

    忽必烈:(小声地)真奇怪……看样子只有你们的宗教才能把刑具变成美丽的艺术品……和权力的象征。

    他以崇敬的心情,把十字架轻轻放回盒里。

    尼科洛赶紧利用这个宝贵的机会插了一句:陛下所要的那样世间罕有的东西,我们也带来了,可汗。

    他向马可做了个手势。马可一直跪在那儿,全神贯注地观察和倾听着。他看见父亲的手势后,立即向前挪动了几步。在地上挪动膝盖很不容易,因此他站了起来,手捧小盒,走向前去。马可发现忽必烈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赶紧重新跪下,把小盒子交给身边的尼科洛。

    尼科洛:这瓶圣油是从耶路撒冷基督陵墓前的长明灯中取来的,教皇陛下把它送给您,象征着天主赐福于您。

    大家兴致勃勃地议论开来。

    忽必烈接过小盒,放到膝盖上,犹豫片刻后,掲开盒盖,取出那瓶圣油。他看见马可、尼科洛和玛窦在胸前划十字。大臣们伸长了脖子。忽必烈举起那瓶圣油。

    忽必烈:这就是燃点在基督陵墓前的长明灯里的圣油吗?

    尼科洛把手放在胸口说:是的,皇上。

    忽必烈准备揭掉瓶口的蜡塞,但忽然住了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谨慎。

    忽必烈:全世界都知道,圣油具有神奇的功能。

    玛窦:陛下赐给我们的虎头金牌,使我们在陛下的帝国中到处通行无阻。然而,我们在其它地方却遇到了陛下的敌人的多次威胁和迫害。老天爷也常常和我们作对。但我们还是平安来到了陛下身边,这靠的是圣油的威力。

    忽必烈:无疑是一样难得的礼物……朕一定妥为保管。

    忽必烈把那瓶圣油重新装进盒里,然后看着波罗一行,微微一笑。

    忽必烈:朕看见你们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人。我想他一定不是学问渊博的教士,因为他还很年轻,智慧之神还不可能对他垂青。

    尼科洛:是的,皇上。他是我儿子,叫马可,是他把圣油从耶路撒冷一直带到这儿来的。我儿子从现在起也是陛下的仆人。

    忽必烈:如果他能象他父亲和叔叔那样忠心耿耿地为朕效劳,朕将欣喜万分。你的儿子多大了?

    马可:二十一岁,伟大的可汗。

    在场的人都很惊奇,因为马可没等可汗直接问他,便擅自答话了。马可也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尼科洛和玛窦捏着一把汗,板着脸瞪了他一眼。但忽必烈似乎并不介意,继续严肃地讲话。

    忽必烈:你们遵守了诺言,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值得大大奖励一番。你们的财产都如数保管着。无论原来有多少,现在朕要加倍偿还给你们。

    文武百官高呼皇上英明,尼科洛和玛窦鞠躬致谢,八思巴看样子满心不悦。

    忽必烈:你们把教皇的信译出来吧,然后朕和你们好好商议一下。现在……(摸摸盒子)……朕要把圣油交给察必皇后(注39),由她保管。马可,你很年轻,既然你已经把圣油带到了这儿,那就请你再走几步吧。

    他把盒子交给一个汉族官员。

    忽必烈:你陪他去……

    汉族官员叩头谢恩,然后跪着离开宝座,向后退去。当他退到马可身边时,又一次叩头。尼科洛点头示意,马可接过盒子,站起身来。

    他向忽必烈鞠了一躬,准备转身离开金銮殿。

    尼科洛:(用手掊着嘴)面对着可汗向后返……向后退!

    马可吃了一惊,总算明白了。他又向忽必烈鞠了一躬,然后向后退去,一直退到金銮殿外。忽必烈看见马可对官廷礼节一无所知,不觉露出了微笑;不久他的表情便重新变得威严起来。

    31.上都,皇后寝宫。内景。白天。

    察必皇后尽管已经年逾六旬,与永远是那么年轻的丈夫相比,似乎稍老些,但仍然是一位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的贵夫人。

    她身穿锦缎夹袄,虽非艳装丽服,但也风韵雅致。

    皇后接过装着那瓶圣油的盒子,细细端详着,并在盒盖上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

    马可跪在地上,翘首看着她,被她这种虔诚的举动吸引住了。

    寝宫内到处装饰着绫罗绸缎、地毯挂毡、屏风画幅。一端放着一个银祭台,另一端有两位女乐师,一位弹琵琶,另一位拉马头琴,琴声清脆悦耳。

    门口是两位老侍女,皇后的座椅后面跪着两位年轻侍女。

    察必慢慢打开盒盖,见到那瓶圣油后,颇为激动。

    察必:(低声地)真是它,终于到手了……我盼了好久,又是求神,又是许愿……(对马可)是你带来的吗?

    马可:是的,皇后陛下。从圣陵教堂里带来的。

    察必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装着圣油的瓶子。

    察必:真能治病吗?真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吗?

    马可:(怯生生地)只对那些相信它能治病的人、对信奉基督的人有效。

    察必:我愿意信奉基督。

    她发现了马可的惊讶神情,便从夹袄中取出一个银质十字架,戴在脖子上。马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察必:我从大可汗的侄子乃颜(注40)那儿知道了你们的上帝基督、你们的教皇和这种圣油。教皇派神父和你一起来了吗?

    马可:没有。就我们这几个人来了:我叔叔,我父亲,还有我。

    察必:是我请求大可汗向教皇索取这种圣油的。我的意思是……你过来。

    她站起身来。两位老侍女也要站起来,但她让她们别动。马可跟着她走到银祭台前。

    察必:我让人家做了这个银祭台,专门用来供圣油……我曾经担心,也许圣油永远也取不来。

    她打开祭台的小门,里面有一空室;接着又把盛圣油的小盒打开,但她不敢自己去取那瓶圣油,而是把盒子递给马可。马可取出瓶子,放进祭台的空室中。察必关好小门,合掌祈祷。

    马可一边跟着察必祈祷,一边仔细观察着她。她棹转头问马可:“你真的和教皇说过话吗?……你见到他本人了吗?”

    马可:我们启程的时候,他还亲自为我祝福呐。

    察必:你给我讲讲教皇和罗马吧,讲详细点。到这儿来……坐在这儿,离我近点。

    她坐到银祭台附近的一把椅子上。

    马可朝她鞠了一躬,然后坐在她身边的一条雕花板凳上。

    察必:你要知道,我多次梦见过罗马……雄伟的大厦,金色的教堂……真象乃颜说的那么漂亮吗?

    马可从未到过罗马,他不想欺骗她,但也不想使她失望。

    马可:皇后,我和你一样,也多次梦见过罗马。我很想到罗马去看看……但是,当我们出发时,教皇不在那儿。我是在加利利海岸的阿克城见到新教皇的。不过,我在威尼斯和巴勒斯坦的时候,听到很多香客谈起罗马。

    察必:是吗?

    马可:(开始杜撰)整个罗马是一座大教堂,和教皇府邸连接在一起……里面灯火辉煌,有上千个房间,可以听见一百个人的声音……不,一千个人的声音,在持续不断地颂扬上帝……那儿有一块石头,上面有耶稣的脚印;还有一截残缺不全的十字架,耶稣就是在这个十字架上殉难的……

    察必:(深受感动)我相信,在我们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城市可以和罗马媲美。

    马可:(城实地)皇后,中国和罗马迥然不同,但两者都很美,很难分出高下。

    察必朝他微微一笑,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32.上都,忽必烈汗内殿的宴会厅。内景。夜。

    欢迎波罗一行顺利归来的宴会正在进行。宴会厅四周围着丝绸帷幔,乐师们在演奏着古老的乐曲。忽必烈坐在一张小桌后面,察必坐在他的左边。忽必烈的桌子摆得比其它桌子都高。

    忽必烈和察必身穿龙袍,他们右下方的那个位子空着,是给皇太子真金(注41)留着的。

    再往下一点是其它皇太子的座席。对面则坐着公主们。

    忽必烈看来心烦意乱,不断东张西望,尤其注意大厅的那头,好象在等待哪位姗姗来迟的宾客。

    公主们的座席下面是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的席位。尼科洛、玛窦和马可坐在大厅的那一头。中间一部分空着,是给内侍、伶人、耍杂技的人留的。佳肴满桌,酒香扑鼻,纯金盌盏发出耀眼的闪光。

    马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些妩媚俏丽的公主们;公主们似乎也对他很感兴趣。

    内侍们给忽必烈和察必上菜时,用丝帕捂住嘴巴和鼻子,免得唾沫溅到碗里。一个侍者手执纯金酒壶来到忽必烈桌旁,鞠了一躬,给可汗斟满酒,接着后退几步,两膝跪下。

    忽必烈举起酒杯,掩面而饮。这时,一位潇洒英俊、年约二十五岁的青年步入大厅。他朝众人扫了一眼,发现了正和公主们眉来眼去的马可。公主们低声地、怯生生地、然而又是轻佻地笑着。这位青年朝马可走去。

    他走到马可身后,侧过身,鞠了一躬,轻轻拍了一下马可的肩。

    马可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打算站起来。这位青年——即皇太子真金——用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仍旧坐着。

    真金:(低声地)在我国,如果你喜欢上一个姑娘……

    马可:(笑着打断他的话)……就得找一个马鞍,坐在她的帐篷前,直到她愿意出来见面为止。

    真金:(颇感兴趣地)你学得挺快。在你们国家里,用什么方式求爱?

    马可:办法多啦……比如,先设法认识她的哥哥……

    马可的眼睛里射出诡谲的目光。

    真金:(招摇头)很遗憾,她们中间没有一个是我的胞妹。不过,我认识她们的几个哥哥。(马可作笑状)她们都是可汗的嫡亲女儿,都是皇室成员……但是,你也知道,皇帝陛下的后妃不止一个……

    马可耸耸肩。真金站起身来。

    这时忽必烈才发现真金已经进入大厅了。他的脸上立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忽必烈抬手示意,乐师们立即调弦定音。厅内一片寂然。

    大可汗举起金盏,朝波罗兄弟和马可的桌席扬扬下巴,表示为他们干杯。在场的人举杯一饮而尽,然后用双手使劲拍着大腿,热烈欢迎来自远方的贵宾。

    马可:我并不指望能交上红运,欣赏欣赏她们的丰采就心满意足了。你叫什么名字?

    真金:真金。

    马可:我的名字是……

    真金:(枪先说)马可,高贵的尼科洛的儿子,玛窦·波罗的侄子。(沉默片刻)你瞧,我的记性也不错。

    真金离开马可,一边向忽必烈鞠躬,一边快步朝他走去。真金来到大可汗面前,躬身请安后,坐到给自己留着的座位上。

    马可愕然,转身对着父亲和叔叔,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们。

    玛窦:(朝他侧过身来,低声说道)他是忽必烈的长子,皇位继承人。

    尼科洛:你跟他谈了很久,希望你能记住他讲了些什么……

    真金和两位公主互相打着手势,交换眼色,然后挥挥手,招呼马可到他身边去。马可不知所措,呆呆地坐着。叔叔使劲鼓励他到皇太子那儿去。马可终于鼓足勇气,来到真金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真金让他坐在附近一个稍矮一点的座榻上。

    真金朝马可俯下身去,跟他讲了几句话。

    察必对忽必烈柔声细语,忽必烈笑着点了点头,打量着马可。马可没有觉察到大可汗的目光。他心情激动,看着面前的一切,目迷神移,眼花缭乱。

    几位耍杂技的女伶即将结束表演。马可热烈鼓掌。

    一位印度幻术师走到大厅中间,朝忽必烈连连鞠了几个大躬,然后挥动手臂,向人群抛出花朵。花朵在空中瞬即变成五彩缤纷的缎带。幻术师在一片掌声中重新挥动双手,顿时糕点、甜核桃仁和金银饰物象密集的雨点一样,洒满席间。

    一枚戒指落在马可附近的桌子上。马可捡了起来,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说:“是金的!”

    真金:大可汗赐给宾客的礼物是珍贵的,但他的友好感情却比礼物更珍贵。

    印度幻术师退下。

    红光一闪,一个瘦小的蒙古方士出现在大厅中部。他手擎一根细铁管,上面顶着一个酒盅。他的身体转了一圈,另一只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支点燃的又细又长的蜡烛。掌声雷动。

    方士抬头望着忽必烈,忽必烈高兴地点点头。

    方士用点燃的蜡烛表演一个奇妙的节目:他把蜡烛凑近细铁管的下端,瞬时间,火光闪烁,一声巨响,管子顶端的酒盅朝忽必烈飞去。客人们大惊失色,女人们尖叫起来,马可却看见忽必烈敏捷地伸手接住酒盅。

    宴会厅内一片掌声,可汗乐得喜笑颜开。乐师们重新奏起喧闹的乐曲。

    一位内侍为忽必烈斟满酒,随即跪下。可汗呷了一口,顺手把酒递给真金。众人鼓掌欢呼。

    忽必烈朝一个身材修长、威严肃穆、仪表堂堂的汉人转过身去。那人立即站起,朝世袓鞠躬谢恩。马可好奇地注视着他。

    真金:此人才学非常,名叫陆子渔,掌管朝廷书籍印刷事务。

    马可:书籍印刷?

    真金:我知道,在你们那些远方国度里,书是手写的,想多要几本,也得用手抄。汉人却发明了能印刷几千册书籍的机器。

    我们看见了陆子渔,他的身边有几个侍者。他正在向文武百官们分发历书。真金高兴地接过历书。

    真金:你瞧,这是一本历书……上面记着占星术士对一年三百六十天的卜辞。我们人手一册。有了历书,才能生活得更愉快,更安全。

    马可拿过历书,翻看着。

    真金:上面写的是汉字。我们蒙族没有文字,只有口头语言。我们用歌谣形式记录历史事件,口口相传。

    马可把历书还给他说:“生活玍你们的国家里是幸福的。大家都能学会念书写字……因为书籍不再是少数人的专用品了。”

    马可欣喜地环顾四周:富丽堂皇……歌舞升平……

    真金脸上出现一丝忧虑的神色:可是,仔细听听的话,能从管弦丝竹中听见远方的炮火声。

    马可:什么地方打仗了?

    真金拿起历书,翻到某一页上,这里画着一幅极不正确的中国地图。他一边在地图上指指划划,一边向马可解释:“目前,中国分成了南北两半。北方和所有这些地区都在大可汗的管辖下。南方的当政者是南宋皇帝度宗。现在,正当我们在这里轻歌曼舞的时候,可汗的军队却在进攻宋军的城寨。许多兄弟大概正在流血……”

    真金说不下去了,便举起酒杯,向马可劝酒,希望他也干一杯:“咱们学着亚历山大大帝的样子,在出征前为无畏女神干一杯吧。为和平昌盛的中华社稷干杯!”

    他向前倾着身子,朝公主们扬扬下巴:“也为给世界带来欢笑的美丽女郎们干杯!”

    马可微微一笑。

    席上觥筹交错,宾客们笑语阵阵,厅中气氛十分欢快。尼科洛、玛窦和马可也颊频举杯,开怀畅饮。

    八思巴已经看出:忽必烈对马可很感兴趣,马可和真金很快成了莫逆之交。他举起手,乐师们立即停止吹奏,宾客们静悄悄地等待着。八思巴作了一个手势,一位方士慢慢走进大厅。琵琶师交叉着双手坐在那儿,乐器搁在身边;然而,方士刚一抬起手,琵琶便发出声来,好象有个隐身人在弹奏。琴师吓得向后倒退几步;宾客们也惊愕不已,议论纷纷。

    方士再次举起手,并慢慢转动着手掌。

    他的手在抖动,仿佛发出了一阵阵音乐声;一条眼镜蛇随即抬起脑袋,扭曲着身子,不时吐出带叉的舌头。

    宾客们吓得面如土色。

    方士弹弹指头,眼镜蛇消失了;然后他伸出一个指头指着马可。

    马可直勾勾地看着方士,似乎听见眼镜蛇在他耳边发出咝咝的声音。他向四周看了看:连蛇的影子也没有。

    忽必烈在观察马可的反应。马可两手撑在桌上,直挺挺地坐着,两眼看着前方。咝咝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马可甚为紧张,然而仍能保持镇静;额头上尽管冒出了汗珠,不过他并不害怕。

    眼镜蛇的咝咝声尖厉刺耳,俄顼,忽地消失了。八思巴也在观察着马可的反应。

    宾客们的眼睛却毫无例外地看着方士。

    方士此时高举双臂,转动手腕。宴会厅内突然掉下金色的雨点,但雨点没等落在来宾们身上就隐遁了。

    八思巴站在一旁,用冷峻的目光看着这些伸出双手、打算接住虚幻的金雨的宾客。马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也不动。八思巴瞥了他一眼。

    真金见马可不劝声色,甚为钦佩;他站起来,招呼马可跟他走:“你跟我来。我知道该到哪儿去找马鞍……我也知道两位最美丽的女郞的帐篷在行么地方。”

    他一面朝马可微笑,一面扬扬下巴,让他注意正在离席的公主们。有几位姑娘回头顾盼了一下,轻轻笑着。马可跟着真金向外走。

    33.上都,忽必烈的帐篷。内景。白天。

    忽必烈的帐篷搭在幽静的山林里,这是一个用上等绸缎搭成的宽敞的蒙古包。周围非常宁静,只有刻漏(注42)在滴答作响。这个计时器安置在一个小水池里,池面上有几个仙子在游泳。帐篷里摆着一张茶几,上面放满了隶属蒙古帝国的中国各地区的地图。

    透过薄薄的绘花帷幔,可以见到外面的小湖。湖木碧绿,湖面如镜。

    忽必烈身穿龙袍,坐在一张缎面太师椅上,他的旁边是皇太子真金。太子坐在地毯上,胳膊倚着凳子腿,模样怠倦,无精打采。

    马可跪在忽必烈面前。

    马可:我在喇嘛庙里曾经见过一位喇嘛表演了一个非常精采的节目……因此,我并不奇怪这位术士能够……

    忽必烈:(微笑)当眼镜蛇在你身边咝咝叫的时候,你也不惊奇吗?

    马可:不错,他的技艺高超……我在想,他是从哪儿学来这种本领、使人们能够看到和听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呢?……

    突然,他的注意力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住了……

    忽必烈:你人在这儿,可是你的心思却不在这儿。你现在想什么呢?

    马可倾听着刻漏发出的滴水声。

    马可:请原谅,皇上。那个……那边那个东西是什么?

    他指着刻漏。

    真金:叫刻漏,可以表明钟点。

    马可:有了这个,你们就用不着依靠太阳来计时了!

    忽必烈:你很善于联想。

    马可:(高兴地)噢,不,我的皇上!刻漏对我来说完全是一种新鲜东西。人在一天当中,不学习一点新东西,这一天就等于虚度了。

    忽必烈:听见了吗,真金?他也很好学。

    真金向马可笑笑。

    马可:(腼腆地)我要研究整个世界……还要学会怎样服侍上帝。

    忽必烈:你相信幻术吗?

    马可:相信一部分,皇上。上帝显灵就是一种幻术。我应该相信上帝显灵是真的。幻术嘛,即使不是真的,但看了使人开心。

    忽必烈点头。他的印象是对的:这是一个很有作为的青年。

    忽必烈:你说的那个喇嘛庙在什么地方?

    他站起来,走到茶几前:查看帕米尔地图。

    忽必烈:指给朕看,它在什么地方。

    马可跪着向前挪动几步,指着帕米尔高原上的一个地方。

    马可:就是这儿,我的皇上。这条路……不,这儿不对。道路画错了。

    忽必烈:你有把握吗?

    马可:是的,我们原想从这儿走,但是发生了山崩,山谷堵死了。因此,我们只好折向北面,走另一条山谷。

    忽必烈:(半信半疑地)连你父亲和你叔叔都没有记住。(回到原来的座位上,稍停片刻,接着说)看来察必皇后言之有理。她说,观察得象你这么仔细、记性象你这么好的旅行者,她从来没有遇见过。

    马可:(谦虚地)我只能记住使我感兴趣的东西。

    他把身体的重心从一个膝盖转到另一个膝盖上。

    忽必烈:你不舒服吗7

    马可:我不习惯跪着,尊敬的皇上。

    忽必烈:(风趣地)朕知道了。(作出决定)你可以坐着或站着,悉听尊便。

    真金很惊讶。

    忽必烈:不过,只有当朕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才能这样。

    马可微笑,往后一仰身,坐了下来。他伸直双腿,欣慰地揉了揉膝盖。

    忽必烈:现在你说说吧……什么东西引起了你的兴趣?

    马可:几乎所有东西:各族人民的风俗、习惯、信仰和生活方式,还有其它很多东西。

    忽必烈:举几个例子吧。

    马可:比如,人们种植的庄稼……经营的商品……克什干的棉花,巴格达的珍珠……各族人民怎样饲养牲口……怎样赡养老人……怎样抚育儿女……怎样冶炼金属和探寻宝石……我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石棉。……

    忽必烈和真金聚精会神地听着。

    马可:石棉布耐火,不会燃烧。有人认为它是用蝾螈皮做的,其实不是。石棉是一种矿物,能抽成丝,织成布。我在天山地区见过。

    忽必烈:继续说下去。

    马可:……帕米尔高原上有一种野羊,它的犄角有六尺长……鄯善的宝石生意很兴隆……我把各地的故事和传说都记下来了。我尽量想弄明白,在一些不可解释的现象面前,人们为什么会害怕,会担忧,会存在着希望,会变得更加明智……

    忽必烈:这一切你都能记住吗?

    马可:我跟你说过,我做了些笔记,帮助我回忆……例如,某个地区的主要物产是什么,通过这个地区需要走几天……或者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要走多久。另外,还有……

    忽必烈:(鼓励他)还有什么?

    马可:我还记下了每个地区和每个城市的最显眼的标志。

    忽必烈:(自言自语地)标志……

    马可:大路和小道,树林的位置,田地的形状,阡陌的走向……我好象听到大地对我说:这里的人热爱我。

    忽必烈:也热爱和平。

    马可:(点头并憨然一笑)是这样,他们也热爱树葫和凉风,尤其是在赤日炎炎的季节中。

    忽必烈搓搓手,满意地左顾右盼,好象希望得到在场的人的赞同。

    马可:(继续)我母亲说,在我的家乡威尼斯,晾在门外的衣服可以说明这一家的境况。她说,你瞧,这件衣服上打了这么多补丁……他们缝缝补补,物尽其用,家境尽管贫寒,但不走歪门邪道。我母亲认为,衣服是家庭的标志。

    忽必烈:(听得入了神)你听见了吗,真金?不动脑子,光靠眼睛和耳朵是不能收集到这些消息的。作为一个君主,必须掌握这些情况……应该了解各个地区人们的精神状况……透过表面现象发现人们的实际生活……知道土地应该什么时候耕种和怎样耕种……这样就能正确地决定在什么地方屯兵,在闹饥荒的时候,就能知道什么地方有粮食……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得到详细的汇报……认真进行研究……我们应该熟悉我们的疆土,我们的臣民……

    马可站起来,走了几步,活动活动双腿。

    马可:海都可汗……

    忽必烈:海都?

    忽必烈的脸色沉了下来。

    真金非常担心,给马可作了个手势,要他当心,但马可没有看见。

    马可:……海都可汗说,作为一国之主,应该不断旅行。

    忽必烈:(表面很冷静)皇侄还讲了些什么?

    马可:(谨慎起来)我希望我的话没得罪您,皇上。

    忽必烈:说下去吧。

    马可:海都说,一个真正的蒙古人不应该远离自己的战马。他只有骑在马上才能战无不胜。

    忽必烈突然发现,真金在焦急地向马可作手势;在同一时间,马可也发现了。他这时才突然明白,自己不光在可汗面前站着,而且话也似乎说得太多了:他完全忘记了父亲的嘱咐。马可立即诚惶诚恐地跪下。

    马可:我忘记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得罪了您,还得请您多多宽恕,皇上。

    真金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真金:他说这些话,完全是出于善意,父皇。

    众人不语。

    忽必烈:朕知道。(对马可)不要害怕。对朕唯唯诺诺的人数不胜数,这里的人个个如此。朕很高兴有一个人敢于坦率地讲出自己的想法。

    真金松了一口气,向马可笑笑,马可也向他微笑。忽必烈看着他们,明白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友谊。

    忽必烈:朕很欣赏海都。他是一个真正的蒙古人。(停了一会儿)但有些事情他不明白。你们应该记住一些道理。(对真金)尤其是你,真金,因为总有一天你要继承朕的皇位。(对马可)你也得记住,马可,因为也许将来你要为朕致劳。朕想提醒你们注意:骑着战马可以征服世界,但不能统治世界。

    真金陷入沉思。马可全神贯注地听着。

    忽必烈:马可,趁着你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快到架阁库(注43)去,向八思巴汇报路途见闻吧,我希望他把你所知道的所有情况都记载下来。

    马可:听从您的吩咐,皇上。

    忽必烈:我们的汉族绘图人员是很能干的,但是他们绘制的有些地图已经过时了。哪些地方需要改动,你可以提出建议。朕将重赏你。

    马可:(鞠躬)我倒是想以此来报答您对我父亲的恩惠,皇上。

    马可站起来,又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便走。他朝真金笑笑。但真金却皱起了眉头。马可立即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便又转过来,面对着可汗,象只大虾似的倒退着与可汗告辞。

    忽必烈微笑。他越来越喜欢马可了。

    34.上都,架阁库。内景。白天。

    架阁库里寂然无声。书案上斜搁着一些木架,供绘图写字用。这里摊着许多地图,其中有几十幅是彩色的。

    马可聚精会神地站在一张地图前面,手里拿着笔,正在画一条大河的走向。汉族仆人郑宝在一旁恭候。

    架阁库的外面是一个凉棚,中间只隔着几幅薄丝帷幔。透过帷幔可以看见八思巴和一个小喇嘛站在一起。他们正在窥视着马可。镜头越过帷幔,闪向他们俩人。

    小喇嘛:他不光是皇后的宠儿,而且也得到大可汗和真金的青睐。

    八思巴:宠儿们得到的青睐很快就会消失。其实可汗和皇后这么做,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个年轻的威尼斯人确有很多优点:记性好,聪明,有自己的见解……

    小喇嘛:皇后好象把他看成上帝派来的使者。

    八思巴:我当初一直希望波罗兄弟能带着可汗所需要的神父一起回来。

    小喇嘛:(惊奇地)为什么?

    八思巴:我可以用我们的信仰的力量战胜他们,使他们无地自容。但是,波罗兄弟却没有把教士们带回来……只带来了基督陵墓前的圣油,一种迷信物……

    小喇嘛:他们说,圣油有神奇的效力……至少皇后是相信的。

    八思巴:也许是这样。也许她希望借用这种神奇的力量使可汗跟她一样皈依基督教。跟迷信作斗争并不容易。很不容易。

    小喇嘛:(指着马可)那么……他呢?

    八思巴:(低声地)你不必为这个小小的马可而大动肝火。他得宠的日子恐怕不会长久……

    镜头从上而下摇摄,闪向马可。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工作着。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

    渐隐。

    音乐。

    片尾字幕。

    渐隐。

    第五集

    上都

    1.热那亚,塔中囚室。内景。夜。

    马可背靠着墙壁,坐在床上。长时间的讲述,使他精疲力竭。焦凡尼急切地看着他,巴不得立刻知道下文。鲁思蒂凯罗拭净羽毛笔,准备继续写下去。

    焦凡尼:那么……后来怎么样了?你认识了几个女人吧?(向鲁思蒂凯罗挤挤眼)

    鲁思蒂凯罗:(对马可,着急地)你讲到在行宫里见到了忽必烈可汗。你在那儿呆了很久吗?

    马可:没呆多久……

    鲁思蒂凯罗:(紧接着问)你说的那个上都究竟怎么样?

    马可:一座很大的帐幕城……它是……

    突然,牢门咯吱一声开了,马可停止叙述。

    焦凡尼怏怏不乐地恽了一下手,动作颇为稚气,如同一个孩子刚听了一半故事就被人打断了一样。

    两个热那亚兵走进囚室,蛮横地命令马可、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靠墙站立。

    第一个卫兵:站好!不许动!

    第二个卫兵:把你们的全部手稿和所有纸张统统交出来!

    不等这几个人行动,卫兵们就抢走了鲁思蒂凯罗的手稿,踢翻了床上的草垫,捜遍了他们的衣物,没收了所有纸张和文字材料,并把捜得的东西扔到铺在地上的一块布里。焦凡尼看到自己的一本小册子也被扔了进去。

    焦凡尼:不,别把那一本拿走!那是我唯一能看的书!是我父亲的弥撒经!别拿走!

    卫兵拿起小册子,一页页地翻看了一遍,正准备还给他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卫兵立即改变主意,依旧把它扔到地上那一堆材料中。接着,两个卫兵抓起四个布角,打了两个结,包成一个包袱。

    一个卫兵把包袱扛到肩上,向他的伙伴挥了挥手,往门口走去。鲁思蒂凯罗、焦凡尼和马可不敢吭声。

    第一个卫兵:十分抱歉,我们是奉命行事。

    第二个卫兵走到门口后,回过身来对着马可。

    第二个卫兵:你要当心点。你的故事讲得很好……但有人认为这些故事很危险……他们认为,危险确实存在……情况甚至很严重……

    卫兵随手关上门。

    门“砰”地一声关上,激起一股气浪,吹灭了囚室中仅存的一支蜡烛。飘曳的烛光熄灭后,室内一片黑暗。我们听见焦凡尼在呼喊:“啊,圣母!”

    2.上都,帐幕城。外景。早晨。

    几位少年骑手骑着娇健的小马,在表演骑术。这种骑术早已为人津津乐道。他们和小马密切配合,每一个动作都很协调。

    马可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郑宝:马可老爷,他们都是可汗朝廷中的贵族子弟。这种训练要一直继续到马儿百依百顺为止。

    马可:他们训练时不用马鞍?

    郑宝:只有战时才用。

    马可蓦地转过身去,指着天上的一样东西。他的神色甚为惊讶。

    一条红绿两色的巨龙在祥云中随风游动:原来是只风筝。我们发现,放风筝的是一位少年。一群孩子又说又笑,站在他周围。对马可来讲,这显然是件新鲜事。

    马可:好象云海中的一叶扁舟……风推着它行驶……

    郑宝:(微笑)是的,老爷。

    马可心旷神怡,脸上又一次绽开了笑靥。

    一阵强风吹过,大风筝越升越高,长拉的尾巴不断摆动。

    猎鼓越擂越紧。

    3.片头字幕镜头。

    缓慢、雄壮的《马可·波罗》主题歌。

    画面上映出这部大型故事片的片名:《马可·波罗》

    导演、制片人、演员名单。

    乐声渐弱,直至消逝。

    4.上都,忽必烈的帐篷。外景。早晨。

    可汗的帐篷用绸缎和包金竹竿搭成,雄伟壮观,宽敞高大。下面是一个木雕高台。

    五彩缤纷、具有传奇色彩的帐幕城的全景。强风阵阵,帘幕、帷幔、旌旗不住飘拂。忽必烈的这个奇特的避暑露营地,似乎真的变成了一艘乘风破浪的大船。

    画面上叠印出本集的片名:

    《上都》

    画面切换。

    一群方士注视着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天空。我们能听见他们在低声祈祷。术士们高举双臂,施展魔术。他们将一把粉末投入火盆,火盆里顿时冒出一缕缕五颜六色的烟雾。

    5.上都,射箭场。外景。早晨。

    靶子是一套大小不同的同心草圈。一支羽尾长箭正中靶心,中间那个最小的草圈随箭而出。

    画面切换。

    马可和郑宝停下脚步,看着几位蒙古弓箭手弯弓射箭。弓虽然不长,但绷得很紧;蒙古人箭术高超,箭箭打中靶心。

    马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超的箭术……

    郑宝:蒙古人就是靠骏马和弓箭征服天下的。

    郑宝的语调甚为低沉。马可回转头来看他一眼,他微微一笑。

    马可:我也想试试我的箭术。

    郑宝:你当然可以试。不过,请允许我提醒你,现在,你应该换换衣服,准备随可汗打猎去了。

    马可:带上几百只鹞鹰,率领几百个猎人和弓箭手,(笑)这不是打猎,这简直是打仗!

    他停下脚步。翘首仰望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马可:但愿别下雨,不然的话,就全吹了。

    6.上都,忽必烈的帐篷。外景。上午。

    天空越来越阴。

    一群术士头插鹰羽,颈挂带有护符和小镜的珠串,一面有节奏地擂动金属鼓,一面绕着圈子行走。

    忽必烈汗的卫士们排列在帐篷前,看着那群术士,时面用焦虑的目光望望满天乌云。

    几个术士象是神灵附体,乱蹦乱跳起来,另一些术士则伴着越来越响的鼓声发疯似地扭动身子。

    一个击鼓的术士的双手充满整个画面。

    7.上都,马可的帐幕。内景。上午。

    远处传来术士们击鼓的声音。

    马可穿着短裤,手持蒙古弓,站在帐篷中间。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怏怏不乐地嘟哝了一句;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端详着这张弯曲的短弓。

    马可想把弓张开,但臂力不够,只好作罢。

    郑宝手上拿着马可应该穿上的猎袍,耐心地等待着。

    马可:我拉不开!

    马可左手握牢弓背,右手用力拉着弓弦,又试了一次。

    马可:实在不行!

    郑宝:只有从这种弓里射出去的箭矢才追得上蒙古人的战马。要象蒙古人那样精于射箭和骑马,非得下很多功夫才行。

    马可:郑宝,你会使弓吗?喂,你教教我吧……

    马可把弓递给郑宝,郑宝困惑地往后退了一步。

    郑宝:老爷,你不知道,我是汉人,汉人是不许射箭的。

    马可:我允许你。

    郑宝:我是汉人。

    马可:(微笑)我是威尼斯人。这没什么关系。

    郑尘:(严肃地)老爷,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事啊。我们这些人不许动用兵器。

    马可打量了一下郑宝,接着又把弓递了过去。

    马可:郑宝,在汉语里面,这叫什么?

    郑宝:(不解地)叫弓,老爷。

    马可:(重复着)弓。

    郑宝:请原谅,你问这个干吗?

    马可:如果我要跟汉人讲话,就得学会你们的语言。

    郑宝:(犹豫着)可是,你为什么要同我们汉人讲话呢?

    马可:这是为了学习,郑宝。我要了解中国、东方和大可汗的帝国,要发现它们的美丽,要向我的乡亲们介绍这一切。

    郑宝:你要介绍忽必烈可汗的帝国?目的是为了让你们的大军开到这儿来吧?

    马可:(笑)不,不。(转而严肃起来)我们那边的大可汗叫做教皇。教皇陛下说过:“最重要的事情是在人与人之间架起桥梁,打开相互了解的大门:这是实现和平、增进友谊的唯一途径。”

    郑宝听得出了神,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心情。

    郑宝:讲得对,老爷。

    马可:这样大家才能互相学习。

    郑宝:是的,老爷。可是,你从我这儿能学到什么东西呢?

    马可:咱们从头开始吧,请你别再称呼我“老爷”。

    郑宝:可是,我是奉朝廷之命,专门来侍候你的呀!

    马可:你帮我干点事,这可以。不过,只有咱们俩在一块的时候,你叫我马可就行啦,好吗?

    停顿。郑宝微笑。

    郑宝:遵命,老……噢,马可。

    马可:好。现在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把这张该死的弓拉开。

    郑宝和马可一齐笑了起来。

    郑宝:好的。你首先要知道,这张弓的力量相当大,射出去的箭矢能穿透一千步以外的盾牌。

    马可失声惊叫了一声。

    郑宝:现在咱们说说怎样拉弓吧。弓与人体的距离不应太远,弓弦不能朝着自己拉,这样太费力气。

    马可:那该怎么拉呢?

    郑宝:左手执弓,贴近右耳,右手拉住弓弦,然后尽量向前伸出左臂。

    马可试了试,先让弓贴近右腮,然后向前伸出左臂。情况大有好转。可是,当他想把弓再向前张一两厘米时,左臂却颤抖了起来。

    马可:比刚才好多了!

    郑宝:(开玩笑地)当然,这时千万不能松手,否则你的鼻梁骨会被打断的。

    他俩同时笑了起来。

    马可:你虽然不能动用弓箭,懂得的东西却很多。

    郑宝:(严肃地)我注意观察过别人怎样拉弓。(推心置腹地)此外,当年我父亲在河间路(注44)有不少土地,我在那儿也弯弓射箭,打过猎……那是蒙古人攻占河间路之前的事了。

    马可照郑宝所说的方法,又拉起弓来。这一次他成功了,左臂伸得笔直,弓弯了。他高兴得大喊大叫起来:“太好啦!”

    郑宝:(焦急地)当心!如果你左手没带护腕,右手可千万不要松开弓弦,不然的话,左手会被打断的。

    马可慢慢放松弓弦,动作十分小心,但着实费了不少劲。郑宝伸手帮了他一把。

    马可:(呼吸急促)谢谢你,郑宝……

    郑宝拿过弓,看看弓背、弓弦有无损坏。

    画面切换。

    两个威严显赫的人物——尼科洛和玛窦——出现在帐篷门口。他们身穿忽必烈亲赐的华丽朝服,俨然是两位宫廷要员。

    玛窦:真金现在叫你呢!

    马可:我应该到他那儿去吗?

    尼科洛:当然应该去!这是他给你的荣幸。快去吧!

    玛窦:你要懂礼貌一些!

    画面切换。

    8.上都,猎区。外景。白天。

    镜头对准马可和真金:他俩骑着马,在林间空地中停下。郑宝和皇太子的几个仆人走在他们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响声。真金和马可立即把弓操在手里,转过身去。

    真金:(低唤)马可!

    他指着前方。

    画面切换。

    一只麋鹿在林中奔跑,偶尔停下一会儿,啮食青草。

    真金开始张弓,但忽然觉得身体不适:我们看见他用手乱摸脖子,似乎喘不过气来。他翻动着眼珠,尖叫一声,绝望地看了马可一眼,随即倒在地上。

    马可:真金!

    马可慌忙翻身下马,跪到躺在地上不住抽搐、肌肉已经僵直的真金身边。

    马可:(高喊)来人哪!郑宝!大家快来呀!

    然而,狩猎的喧嚣声压过了他的喊声。马可跪在真金旁边,心里明白,皇太子的癫痫病发作了。瞧,真金的嘴上全是白沫,牙齿咬得格格响,身体在不断抽搐。

    马可:(大叫)郑宝,快来帮忙!

    他解下皮带,折叠起来,然后托起真金的头,设法把皮带塞到真金嘴里,以免咬伤舌头。

    仆人们个个呆若木鸡,用直勾勾的眼光看着真金。

    马可:快!快去找两根树枝来,做一副担架,把他抬回去!

    仆人们二话没说,拔腿就跑,很快就逃散了。

    马可:郑宝!

    郑宝:不……不……

    郑宝一扭头,没命似地跑走了。

    马可:回来!郑宝,帮我一把!

    丧魂落魄、仓皇而逃的郑宝近景。

    莧名非妙的马可近景。

    马可把仍在抽搐的真金搂在怀内,抚摸着他的前额,想让他平静下来。

    马可:真金……真金,醒醒!我在这儿呐……我不离开你。

    真金的病情渐趋好转,抽搐的次数越来越少,但他十分虚弱。

    马可为他解开领扣。

    马可:平静点,尽量平静点。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的。

    一阵紧促的脚步声传进耳廓,皇宫卫队及真金的贴身卫士匆匆赶到这里。他们好象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两个卫兵一把揪住马可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从真金身边拖走,动作甚为粗暴。其它人则背朝真金围成一圈,一个个剑拔弩张,象要保护皇太子免遭意外袭击。一位军官高声发出命令,真金的马立即被牵了过来。

    马可:不!你们别动他!不然的话,他又会犯病的!

    卫兵们扭住马可,强迫他下跪,一个卫兵揪住马可的头发,另一个卫兵挥着剑,仿佛要砍下他的脑袋。

    利剑渐渐举起,马可的生命受到威胁。

    第一个卫士:住手!没有可汗的命令,谁也不能伤害他!

    画面切换。

    9.林间一地牢。外景。白天。

    尼科洛和玛窦,弯腰俯视关在地牢里的马可。他的双手攀着粗竹竿钉成的地牢门,使劲摇晃。

    一个宫廷卫士的脚步声在近处响起,他正朝地牢走来。尼科洛和玛窦不知所措,只好直起腰来。卫士瞧了马可一眼,默默把牢门打升,并扬扬头,让马可出来。马可费了不少劲,才爬出地牢。尼科洛不安地看着他。

    玛窦:留神点!多动点脑子,别胡来。他们会把你剁成肉酱的。

    尼科洛:你准是干了什么坏事……或者说了什么错话。

    马可:不,没有。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

    玛窦:那是怎么回事呢?

    马可:我也不知道……象是一场恶梦……

    10.上都,忽必烈的行官。内景。白天。

    忽必烈可汗心烦意乱,忧心忡忡,象一只囚禁在笼子里的老虎一样,在帐篷里来回踱步。

    马可跪在他面前。帐篷中别无他人。

    忽必烈:后来呢?

    马可:我把皮带塞到他嘴里,以免他咬伤自己的舌头。

    忽必烈打了一个寒颤。

    忽必烈:以前有人告诉过你,真金太子有这种病吗?

    马可:没有,皇上。但我一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在威尼斯的一所教会学校里念书的时候,一个同学也有这种病。

    忽必烈:(过了一会)他最后一次感到快要犯病时,匆匆来到朕跟前。不久,他便发作了。幸好,除了朕和察必皇后以外,谁也不知道,铁穆耳也不晓得。从前有几个人知道他有这病,但以为早就痊愈了。你明白了吗?这是朕最大的秘密。

    马可:为什么要保密?人们会同情他的啊!

    忽必烈:可能会是这样。人们也许会同情真金太子。但是一旦弄得人人皆知,他的前途将受到很大影响,这比疾病本身的折磨要厉害得多。

    马可不解其意。

    忽必烈:你想想,他有许多兄弟。为什么朕一成把真金留在身边,而让其他儿子去治理别的地区呢?为的是不让他们争夺皇位!如果他们怀疑到真金的这个短处,在朕百年之后,他们便会图谋暴乱,会象饿狼争尸一样瓜分先祖成告思汗创立的帝国!

    马可:……太可怕了……在皇室内部……

    他感到自己出言冒昧,想弥补一下。

    马可:我的意思是……他们怎么能……

    忽必烈:沃腴的土地中也会有毒蛇……(稍停)朕已有旨,凡看见他发病或者知道他有这种病的人,格杀勿论,立即处死。

    又是一阵沉默。马可这时才明白大祸临头了。他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六神无主,不晓得怎么回答为好。他眼中噙着泪水,差点哭出声来。

    忽必烈:你的仆人也不例外。

    马可:郑宝?!

    忽必烈:……一旦抓获,将和其他人一起处死。(稍停)然后就该轮着你了。

    马可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忽必烈:你并没有请求朕饶恕你。这样事情就简单了。你曾经力求帮助真金,但是朕知道,现在他在你的心目中已经威信扫地了。

    马可:(终于开口了)不,不是这样!我不会看不起他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呢?

    忽必烈被马可的热忱所打动,停下脚步,注视着马可。

    马可:他把我当作朋友……我的另一个朋友——跟我们一起长途跋涉的朱世奥,已经在半路去世了。从那以后,没有一个人象真金那样使我觉得亲近。我想,真金……

    马可一时似乎忘了自己是在同谁讲话。

    马可:您错了。

    忽必烈一愣。

    马可:您把癫痫同麻风或其它疾病混为一谈!许多显赫的人物都得过这种病,比如亚历山大大帝,古罗马人当中最高贵的裘力斯·恺撒……

    忽必烈:(惊讶地)阿里三达?……开撒?……

    马可:这种病折磨过他们……但没有妨碍他们的雄图大业!在他们的一生中没有留下什么不良影响!

    忽必烈:他们是所向披靡的统帅,全世界的人都崇敬他们。

    马可: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就给我们讲过:他俩都患有癫痫病。当我们嘲笑患有癫痫病的同学时,老师就斥责我们。他说,哪个同学有这种病,不必感到羞耻。他还说,在古代,癫痫是伟人的标志。

    一片寂静。马可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

    忽必烈:(低声地)真金太子身上有伟人的标志……

    11.上都,忽必烈的帐篷前。外景。白天。

    八思巴、皇宫卫士和其他官员在等着忽必烈汗出来。八思巴抬头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忽然发现卫士们在躬身施礼,便赶紧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忽必烈从帐篷中走出。他身边是马可。他在一个卫士的近旁停下来。

    忽必烈:自今天起,马可是御前贵宾,可以同朕在一起……他的命令必须遵照执行。

    卫士:遵命,皇上。

    忽必烈和马可继续向前走去,卫士及其他人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们。

    忽必烈接着做了一件事,主要是给八思巴看的。

    忽必烈:(对马可)你好象少了一根佩带。

    马可:(微笑)是的,皇上。

    忽必烈摘下自己的佩带,这是一条非常珍贵的银佩带,上而镶着红宝石,还饰有一把银质匕首。忽必烈把佩带送给马可。

    忽必烈:拿,你戴上它吧。

    马可惊喜地接过佩带,鞠躲致谢。

    八思巴的近景:他很难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件事,但他毕竟是老于世故的侍臣,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走到忽必烈跟前,深深鞠了一躬。

    八思巴:陛下,天灵地祉烦躁不安,气候多变,新近发生的动乱大概是这个原因。我需要去请方士来驱散乌云吗?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

    忽必烈仰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

    忽必烈:不用了。狩措季节已经结束。起驾回汗八里(注45)去吧。

    12.上都,察必的寝宫。内景。白天。

    阳光透过沉重的帷幔,照进寝宫。在昏暗的光线下,人和物的轮廓都显得模糊不清。宫内异常寂静。

    近景:深受忽必烈宠爱的察必皇后,手擎从耶路撤冷圣陵中取来的那瓶圣油。

    察必以毕恭毕敬的心情,轻轻拔掉瓶塞,然后转过身去。我们看到真金躺在铺有毡垫和兽皮的床上。马可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察必:正因为这个缘故,我希望得到耶路撒冷的圣油,用来给儿子治病。

    马可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理解她的心思。

    她由于过分担忧,一时陷入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素的矜持风度。

    察必:我们用过许多药物,也请方士施了不少法术,但全都无济于事。如果圣油也治不了他的病……

    察必凝视着马可,似乎要马可给她一个背定的答复。

    马可:(泰然自若地)教皇说过,圣油只有加上对主的虔诚才会灵验。

    察必朝真金转过身去,走到他床边,小心翼翼地在他的额头上滴了一滴圣油,然后伸出指头,在上面划了个十字。她接着又在真金的嘴上和胸口划十字。

    察必抬起头,看了一眼马可。他站在那儿双手合十,象是在祷告。察必双手紧握那瓶圣油,低头嗫嚅良久,默默祈祷。

    马可焦虑不安地久久注视着她。

    13.上都,忽必烈的帐篷。外景。白天。

    八思巴和阿剌罕(注46)站在高地上,察看着官兵们做撤离帐幕城的准备工作。我们从上往下看,发现真金正端坐在马上,他的旗幡在随风飘拂。

    阿剌罕:(自言自语)伟人的标志……

    八思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银幕上被五彩缤纷的旌旗占满。

    镜头离开剑林旗海,闪向忙碌的仆人们:他们拆掉帐篷,卷起毡毯,搬运家具什物。

    跟马戏团的大帐篷甚为相似的可汗的帐篷也被拆掉了,只剩下一片空地。

    没多久,整个帐篷城如同一只收了帆的大船,毡毯和篷帐不见了,绳索渐渐松开了,篷顶慢慢放下了。鼓声急促。夏季即将过去。天上乌云密布,雷鸣电闪。

    八思巴:真金太子好象已经康复了。

    阿剌罕:(讽刺地)他的病不会好的,他永远也不会有资格继承伟大的忽必烈的皇位。

    八思巴朝他摆摆手,让他声音压低点。

    阿剌罕:(低声地)真金越来越没有蒙古人的气质了,异端邪教对他的毒害越来越深。

    八思巴:大可汗总是护着他。另外,皇后枕边一席话,竟让可汗相信,波罗兄弟带来的油真的是灵丹妙药。

    阿刺罕:大可汗并不轻信,也不迷信。但真金太子是个弱者,这种济弱惩强的宗教很能使他着迷。(沉默片刻)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才行。

    八思巴:能做什么呢?

    阿剌罕:(朝马可看了一眼)谨防异教邪说的蛊惑,不容它到处传播。

    孩子们的欢叫声、农民们的呼唤声、汪汪的狗叫声打破了日落时分的宁静气氛。

    14.长城的远景。外景。黄昏。

    马可和真金从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走出。一条象巨蟒一样在崇山峻岭间逶迤的城墙展现在他们眼前。据说,这是在月球上能看到的地球上唯一的人工建筑物。真金早已见过长城,马可则惊讶不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时候,尼科洛、雅科波、玛窦和卫队也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了。

    真金:长城……全长六百万步,墙顶宽阔,可供牛车通行。

    马可:如果我不是亲眼所见,简直无法相信。长城是什么时候修筑的?

    真金:是一千年之前,为了防御胡人骚扰而修筑的。

    马可:胡人?

    真金:是的,马可。为了抵御居住在沙漠地带的胡人。(朝长城望了一眼)不过,现在它只是一处古迹而已。

    15.八达岭,长城。外景。黄昏。

    马可骑着马,与真金并排行走;后面跟着一小队卫士。

    雄伟的长城岿然屹立。它那暗灰的颜色与日落时分红中泛紫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照。

    真金:你想知道,长城是谁修的吗?(马可严肃、困惑地看着他)……有人会告诉你说,是中国皇帝——天子修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停顿)是几十万奴隶和战俘花了几百年的时间筑成的。数以千计的不知姓名的奴隶们为此丧了生。长城就是他们的坟墓。长城上的每一块砖都渗透着他们的鲜血。(勒马)有一个传说,讲的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孟姜女的故事。

    摄影机慢慢摇摄长城的一侧。

    真金:(画外音)她的丈夫被迫到这儿来服苦役。孟姜女风尘仆仆,万里寻夫,来到长城。但她的丈夫因为辛劳过度,早已去世。她悲痛欲绝,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她的哭喊令人心碎肠断,连长城也悲切得裂开一条缝,至今人们也不愿去填补。

    摄影机对准一段破裂的城墙,证实这个古老的传说。定格。

    马可:这个传说真叫人感动。

    真金:太感人了。(停顿)

    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真金的卫队立刻保持戒备。来人是一名皇宫卫士,真金的卫队松了一口气。

    卫士匆匆朝真金走来,先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到真金跟前。真金凑过头去,皇宫卫士对他耳语了一阵。

    真金的神情十分忧虑。须臾,皇宫卫士上马离去,真金朝马可看了一眼,招呼马可走到他跟前去。

    真金:你的仆人郑宝……

    马可:(担心地)出什么事啦?

    真金:太晚了。可汗敕免他的圣旨还没到,他就被处决了。

    真金乘着马,信步徐行,不久,逐渐加快速度。

    马可的近景:他呆呆地站着,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马可:(喃喃自语)郑宝……

    波罗兄弟和卫队向他俩走来。

    真金转过身子,对卫队长说:“今晚在这里露宿最后一夜。明天一早回汗八里。”

    16.八达岭,长城上。外景。夜。

    由长城上往下看:一堆篝火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篝火四周人影憧憧,刀光闪烁。

    夜阑人静,只是偶尔可以听到尼科洛、玛窦和雅科波的声音。长城上,每隔三百米就有一个瞭望台。值岗的哨兵点燃了火炬。长城如同一条火链拦腰拴在中国的腰间。

    17.八达岭,长城上。外景。夜。

    马可和真金从女墙上探出身子,看着下面的篝火。然后,他俩一面低声说话,一面缓步从一个瞭望台走向另一个瞭望台。

    马可:为什么不应该信任八思巴?

    真金:这么做不明智。

    马可:为什么?

    真金:因为他怀疑任何可能影响我父亲的人,尤其怀疑我和我的母亲。他是个狂热的佛教徒,而我却不信仰任何宗教。当然,只要信教的人动机善良,我可以允许所有宗教同时并存。八思巴企图唆使皇孙铁穆耳反对我。他以为,铁穆耳如果代替我继承王位,由他来左右朝政就易如反掌了。

    马可:你的父亲也允仵所有宗教都存在,对信教者十分宽宏大度。但是,有些事情我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听任汉族臣民横遭虐待呢?

    真金:(停顿)只有等我父亲百年之应,我才会继任皇位。轮到我治理国家时,我希望做这么一件事:告诉大家,我们是同一个国家的骨肉同胞。我对将来的唯一希望是:有朝一日,蒙古人自己不认为也不被别人认为是入侵的游牧民族,他们和汉人一样,是同一个母亲所生的子女,都是华夏的后裔。

    马可:如果你父亲愿意的话,他现在就可以这么做……

    真金:太早了一点。大可汗不愿汉人担任要职,宁愿重用外国人……其中最受他信任、权势最大的是阿合马……

    马可:实际上是他在管理帝国吗?

    真金:我父亲不在汗八里的时候,他就以摄政王的身分总理朝政。

    马可:他为人如何?

    真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注视着前方。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

    真金:他是突厥人,精明,能干,能揣摸我父亲的心意,父亲的任何命令他都一丝不苟地执行。明天早上,当汗八里城打开城门欢迎我们回去的时候,你会见到他的。

    18.汗八里,皇城。外景。白天。

    皇城——城中之城——是元代第一位汉族化的皇帝忽必烈可汗的宫阙。镜头对准皇城的一个城门。

    一个世上罕见的建筑群:闪闪发光的金色琉璃屋顶,令人咋舌的红漆楠木圆柱,汉白玉铺砌的院落,厚实的宫墙,疏密有致的御花园,皇帝专用的接见厅,后妃和宫廷内侍的住宅。色彩艳丽、造型壮观、别具匠心的皇城与周围那些低矮的普通民房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民房只能是灰色的,只有可汗的宫阙才可以漆得五彩缤纷。可汗是万民之主,手中操着黎民百姓的生杀大权。

    忽必烈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进入第一进宫院。

    院里密密匝匝地站着贵族、文武百官以及他们的亲属。孩子们被迫保持安静,他们的穿戴臃肿,佩满饰物。在场迎驾的还有佛教徙、道教徙、喇嘛、卫士,旗手和乐师。

    一队卫士在院子中间列队恭候摄政王——户部尚书阿合马。他身材魁捂,比在场的所有官员都要高出一头。

    号角齐鸣,鼓声阵阵,迎接可汗驾到。忽必烈骑着白马,威风凜凜地进入皇城。他的后面跟着皇室成员(马可紧随真金)、卫队、宫廷要员(纳速剌丁、阿剌罕和八思巴)、其他官员(其中的尼科洛与玛窦十分显眼)、旗手和弓箭手。

    可汗驾到,众人叩头。

    忽必烈下马,把缰绳交给侍卫,然后向阿合马走去。阿合马右手握着象牙嵌金抆杖,权杖上装饰着牦牛尾。

    忽必烈和阿合马面对面站在院子中间。与面前的这位威武轩昂的阿合马相比,忽必烈的仪容一时有所减色。然而,两者的君臣关系很快就明确了:阿合马双膝跪地,手擎权杖,恭恭敬敬地把权杖——皇帝在外时他可借此代理朝政——交还给忽必烈。最后,阿合马脸贴着汉白玉地面,趴在地上,伸出脖子,让忽必烈踩上一只脚。这一套君臣礼仪在低沉的鼓声和清脆的号声中进行。

    镜头离开院子中部,闪向在城头上随风飘拂的五彩旌旗。

    和风给汗八里城里的蒙古马带来了远方草原上的气息。一阵阵马的嘶鸣声在皇城中响起,压过了其它声音。

    19.汗八里,皇城中的宫院。外景。夜。

    摄影机在一片雄伟壮观的旗海中推进。可汗的许多白绿相间的旗幡在其中最为引人注目。镜头对准“大明殿”和“迎春阁”之间的宫院。

    举着大蜡烛的人走在旗手的两侧。火光照亮了五颜六色的旗帜。

    平时只有皇室成员才能进来的地方,现在恭立着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他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宫院北侧,可汗宝座的两旁。

    摄影机停在宫院中央。一队队旗手排成扇形,站在宫院两侧。

    摄影机摇摄五彩缤纷的旗帜。与此同时,传来了一阵仿佛来自地下的沉闷鼓声。

    突然间,几百根蜡烛和几万只灯笼同时点燃。火光映照着迕立在宫院四角的高高的竹制角楼。在越来越响的鼓声中,摄影机拉起,拍摄宫院全景。镜头同时摄进宫院那端的汉白玉台阶。忽必烈的宝座就位于台阶上方。

    摄影机徐徐摇下,对准可汗及其随从。忽必烈的特写:他穿着华丽的汉服,端坐在镶金象牙宝座上。宝座下方是一个铺着名贵地毯的木台,两侧站着四个彪形大汉——皇帝的侍卫。

    真金、铁穆耳和皇室其他成员站在可汗左侧比宝座低一级的台阶上。

    在宝座右侧也是低一级的台阶上,站着皇后察必及其贴身宫娥。

    在皇室成员下方恭立着十二位当朝显贵以及八思巴、阿合马、纳速剌丁、阿剌罕、海都、贝克拓和乃颜(注47)等人。在他们的旁边,我们看见了一位仪态威严的人和他的几个随从。不久,我们就会知道,他是高丽国王。

    重复的喇队声和紧促的铜鼓声,宣告伯颜(注48)大将凯旋而归。一队士兵在前面开路,他们手上拿着缴获的南宋军旗。

    马可的近景:他先后与尼科洛、玛窦及真金迅速地交换眼色。

    最后几名手执南宋军旗的士兵走过以后,伯颜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旗手在前边开道,随从军官们在后面跟随。

    鼓声止息。

    伯颜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和随从一起跪下,向大可汗叩头。

    忽必烈站起来,伸开双臂,请伯颜登上宝座前的汉白玉台阶。伯颜走上台阶,再次跪下,向可汗谢恩。

    忽必烈毫不掩饰他的骄傲和喜悦。

    忽必烈:平身,伯颜大将,你是帝国的利剑。朕现在宣布,从今天起,你是新近被你征服的那个地区的总管,南方可汗国的摄政王。

    可汗朝在宝座右侧的伯颜挥挥手,让他走下台阶,站到真金和铁穆耳旁边去。

    马可的近景:他愣愣地望着前方……

    ……马可望着宫院。死一般的沉寂。蒙古士兵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他们押着南宋的谢太后和她的小儿子恭帝(注49)走进宫院。谢太后和恭帝浑身着素,为国服丧。

    元朝宫廷中的全体汉族官员一见谢太后,立即下跪。

    谢太后和恭帝越过押送他们的卫队,迳直来到可汗宝座前面。

    谢太后抬头看了忽必烈一眼:悲戚高傲的表情使她显得异常美丽,惯常的矜持象盔甲一样保护着她的尊严。

    幼主恭帝紧紧拉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可以从母后那儿取得同样的勇气和毅力。

    马可看着无动于衷、冷漠淡然的忽必烈。

    可汗的表情终于由冷淡变为热情,他站起身来,把谢太后作为贵客对待,向她点头致意。在场的人们敛声静气,有人不禁发出咋舌声。忽必烈作了个简单明了的手势,请谢太后和她的儿子站在宝座左侧,与公主和皇室女眷们在一起。

    谢太后和幼主缓缓登上台阶。越来越热烈的掌声伴随着他们的脚步。

    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摆在四个角楼中的火盆里生起了火。火盆盖是一面大铜镜。人们在下面用绳子一拽,火盆立即底朝天,盖在下,铜镜中反射着盆中的熊熊火焰。

    疯狂的鼓声令人想到喧嚣的战斗。

    这时宫院中央出现了一百来个袒胸赤脚的年轻武士。他们先在竹竿上砍削,试试刀锋是否锋利,接着就开始了激烈的对打。

    刀光剑影,忽起忽落;你推我挡,乒乓作响。武士们为了决一雌雄而拼死搏斗,观众们情绪高昂,激动兴奋。

    角楼上的火盆突然熄灭,盆盖紧紧盖上。

    马可和其他人惊讶地看着一个新的奇迹。

    黑暗中出现了一条极长的火龙。它穿过宫院,游上一个汉白玉台阶,然后越过观众的头顶,直向夜空飞去。空中顿时劈啪乱响,五颜六色的火星和耀眼夺目的火球纷纷洒下。不久,火龙在空中燃尽。

    忽必烈的近景:他象孩子一样欣喜若狂。

    镜头对准他那张由于南征大捷而志得意满的脸膛。定格。

    20.皇城,阿合马的官邸。内景。白天。

    尼科洛、玛窦和马可来到华丽的尚书府,向阿合马鞠躬施礼。阿合马亲切地微笑着,欢迎他们的到来。他伸出双手,相继与尼科洛和玛窦热烈握手。

    阿合马:老朋友们,一别多年,欢迎你们重回汗八里。

    尼科洛:阿合马大人,您知道我们会回来的。

    阿合马:我知道,既然你们答应了,你们一定会尽力履行诺言。但是,世界很大,旅途艰辛。现在你们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回到这里,这使我们极为钦佩。我同大可汗一样,能在这儿重新和你们见面,感到由衷地高兴。

    玛窦:我们感到更高兴。

    阿合马:(微笑)这位就是我常听人说起的名叫马可的小伙子吗?

    尼科洛:是的,他是我的儿子。

    马可笑着鞠了一躬。

    尼科洛:(对马可)马可,我跟你讲过,高贵的阿合马是我们在中国的保护者和大恩人。

    阿合马:(谦逊地)我更希望成为你们的朋友。你父亲和叔叔精于商务,会做生意,象他们这样的行家是罕见的。他们是你的表率。

    马可:大人,我的所有本事都是从他们那儿学来的。

    尼科洛和玛窦对他的回答显然感到满意。

    阿合马:讲得好!(对尼科洛和玛窦)当然,你们两人仍然在我手下担任原职。香料和丝绸生意日益兴隆,我将帮助你们适应这种新形势。

    尼科洛:在漫长的旅途中,我们同许多国家的商人建立了巩固的关系,在这方面积累了许多新想法和新计划,马可都记下来了。

    阿合马:好极了!毫无疑问,大可汗征服南方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生意可做,我们将开辟新的货源,获取新的、更重要的市场。(停顿了一下,看了马可一眼)我也想给你一个职务,比方说当你父亲的助手。但是听说你已经是真金太子的侍从了,对不对?

    马可:是的,大人。

    阿合:马太子十分器重你,大可汗也是这样。他跟我讲过,你是唯一敢于指出他的错误的人。

    尼科洛和玛窦一直到现在还对马可当时的冒昧态度感到难堪。

    马可:当时,我忘了是在跟谁说话。

    阿合马:(微笑)我不怀疑这点。但我劝你以后别经常这样做。我见过有些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丢掉了脑袋。

    尼科洛和玛窦十分尴尬。

    阿合马:不过,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或需要我出个主意,大胆跟我说好了。(对尼科洛和玛窦)大可汗的帝国前途无量,还会取得更辉煌的胜利。

    尼科洛和玛窦洗耳恭听。这位有权有势的人这么信任他们,这使他们受宠若惊。马可也在屏息静听。

    阿合马:伐宋大捷后,可汗深信他的军队是所向披靡的。他的宝剑即将出鞘,又一个捷报即将传来。

    马可、尼科洛和玛窦听得入了神,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合马。

    21.皇城,御马厩。外景。白天。

    一个大院子,两旁是御马厩。马伕、侍从和卫士来往不绝。

    摄影机在马可和真金前面拍摄。他俩走进院子。人们停止干活,毕恭毕敬地朝他们弯腰施礼。真金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雅科波,他正躺在一块羊皮上,尼科洛的马为他遮着太阳。显然,他没干多少活,就感到厌倦了,正在偷闲休息。马可耸耸肩膀。

    真金:你在担心着什么吧?

    马可:不,没什么。大概是见到这些马的缘故。我想起了漫长的旅途和尘土飞扬的道路……

    真金:(愕然)你又要去旅行了?你已经讨厌汗八里城了?

    马可:不。我还不了解汗八里城。我不知道宫墙的外面是什么样子。皇城里的一切滞止不动、平静闭塞、安宁恬适……(微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这样的日子我过不惯……如今,我对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个角落都已了如指掌……我父亲和叔叔已经重任旧职,他们有雄心壮志,打算开辟新的驿路,把汗八里的丰富物产运到威尼斯去……

    真金:你很快就会有事干的。

    马可:(好奇地)什么事?

    真金:我也不知道。八思巴告诉我,今晚咱们都得去参加御前会议。听说我父亲正准备发起一次新的军事行动。你瞧,我们这儿的太平日子不长啦。

    马可:我真的也能去参加御前会议吗?

    真金:是的。(停顿)不过,时间还早。咱们出去走走吧,我领你到皇城外面去,熟悉一下汗八里城。

    22.汗八里的一条街道。外景。白天。

    两个披着斗篷的人从街角绕出,进入一条房舍店铺鳞次栉比的小街。这里挤满了小贩、工匠和追逐嬉戏的孩子们。他俩朝背后看了一眼,接着解开斗篷,露出了自己的面孔:原来是马可和真金,他们象逃学的孩子一样快乐和高兴。

    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从一家屋里走出,挡住马可和真金的去路。其中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子,他们手擎绘有玩具和点心图样的小旗,跟在一个看上去象是家长模样的人的后面。那人高举旗杆,杆顶挑着一个与真人同样大小的剪纸男孩像。

    真金给马可打了个手势。他俩一起跟在这帮人后面。

    23.汗八里的另一条街道。外景。下午。

    在这条街的尽头,可以看到一座寺庙。

    另外一群人从旁边的一条胡同中走出,朝摄影机走来。领头的是个男人,他也举着一根旗杆,上面挑着一个女孩的剪纸像。

    两股人群汇合后,朝寺庙走去。

    跟随在这个奇怪的人流后面的马可和真金的近景。

    24.汗八里,佛寺内院。外景。下午。

    院内,两支队伍排列在大火盆前面。一位和尚主持了一个简单然而感人的仪式。

    真金的近景:他向马可解释这个仪式的内容。

    真金:(低声地)这两家联姻了。

    马可惘然。

    真金:一家死了儿子,另一家死了闺女。双方父母同意,让两个亡灵成婚。

    和尚以手示意,请双方家长走到火盆前面。家长们把两个小孩的剪纸像投入火盆:纸像燃烧着,卷成一团,化为灰烬;两缕青烟汇合在一起,在宁静的空气中袅袅上升。

    寺内敲响铜锣,在场的人鼓掌致贺。接着,两家的孩子们向火盆跑去,投入纸旗以及纸制玩具、糕点:他们希望生不同床死同穴的这两个小孩也能享受到人间的种种乐趣。

    真金:这是送给两个亡灵的礼物。他俩将永远拥有这些玩具和糕点。你瞧,这些人并不以为死亡能够阻挡两个小孩的未来的亲事……

    马可眼中噙着泪水,一只手挽住真金,另一只手撩起衣角,拭干眼泪。

    火盆里的青烟飘摇而上,直冲佛寺的镀金龙头卧顶屋脊。

    25.汗八里,湖边一高台。外景。白天。

    近景:两只瘦骨瞵峋、青筋暴起的手,推动着一个轴向转动的浑天仪。

    摄影机退后,镜头前出现一位占星术士。他是汉人,目光炯炯有神,身材孱弱,八字唇髭和山羊胡子使他本来就消瘦的面容,显得更为清癯。

    以浑天仪为中心,摄影机摇摄半周,闪向一对腼腆的未婚夫妇。他俩惶惑不安地看着占星术士高举双手,在空中直上直下地比划着,象是在勾勒一条条连接天空和浑天仪的直浅。未婚夫妇的背后站着几位亲戚,其中还有一些小孩。男女双方的父亲各执一条缎带的一头。

    占星术士开始讲话。他的话制约着这对年轻人的面部表情。随着他的语调和内容不断变更,默默相视的未婚夫妇心潮不断起伏。

    占星术士:二月初三不宜进洞房,不宜摆新床,不宜举行婚礼。

    未婚夫妇默默无言,面面相觑。亲戚们和另外几对等着算卦的定情男女也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占星术士:男方肖狗,女方肖龙,四月初八可入洞房,传宗接代。

    这对年轻人微笑着,舒了一口气。两位父亲走上前来,将红缎带的两端分别缠在他俩的手腕上。

    占星术士给了他们两句临别赠言:“衷心感谢保佑你们的星宿吧……愿你们婚前的时间过得象春天那么愉快。”

    未婚夫妇喜形于色,立即伸出缠着大红缎带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在场的人一起鼓掌,然后给后面的一对对男女让路。人群走开后,我们见到了马可和真金,他们已走上通往高台的台阶顶部。

    马可欣喜地看着周围。他凭栏眺望,欣赏湖边那些五彩缤纷的琉璃屋顶和亭台楼阁。湖面宽阔,蓝天白云,尽映水中。

    真金:马可,这是汗八里城最高的地方。许多有名望的占星术士都要到这里来上星问卜、观察日月星辰。

    他转过身去,指着在高台上的那些人和那些珍贵、奇特的仪器:简仪、中间穿孔的翠玉圆盘天体仪、浑仪和一根放在三架鼎上的奇怪的长铜管(注50)。

    出售历书和护符的小贩生意十分兴隆。

    真金:人们成亲之前,都要到这里来占星问卜;出门远行之前,也要先听听占星术士的预言。

    真金发现占星术士打发了最后一对男女,等着下一批来占卜的人。于是,他向马可招招手,让他过来。

    真金:过来!马可。咱们也去占个卜。

    他俩走到占星术士身边。

    占星术士立即问真金:“你想占卜吗?”

    真金胆怯地后退一步。

    真金:不,不是我。我不想占卜……是他,我的朋友。他想问你前途如何。

    占星术士注视了马可一会儿,他的双唇微微颤动。仪器转动了,发出轻轻的咯吱声。占星术士仰头看了一下天空,然后拿起一把三角尺,上下比划着,画出一条条想象中的直线,这些直线最后汇交于玉盘的中心。他的目光随着手势移动。

    马可的近景,他入神地看着占星术士的手势和目光。

    接着,占星术士在纸上挥毫疾书,写下几个汉字。

    占星术士:(念道)阴阳八卦,天意恢恢……

    马可屏住呼吸,斜睨了真金一眼。

    占星术士:乌云骤起,遮蔽苍穹。狂风呼啸,帆动樯摇。长夜茫茫,慧眼千里。旭日初升,游龙戏水。可汗旗播,波浦浪卷。

    马可不解其意,惘然若失,正想请占星术士解释时,真金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开了。

    真金:听着,别用过多的问题去打扰占星术士。咱们走吧……

    马可和真金消失在人群中。

    26.热那亚,监狱,过道。内景。白天。

    一个卫兵押着马可,行走在两堵粗石垒砌的高墙中间。他俩下了台阶,走进一条宽阔的过道。两旁是用铁栅栏门关住的牢房。许多胳膊和手腕从铁栅栏的间隙中伸出。求饶声、嘲笑声和辱骂声此起彼伏。

    囚徒们的声音:把我也带走吧!

    你们真该死!

    快放我们出去!

    他们要带你出去蹓蹓腿吗?

    卫兵和马可快要走到过道尽头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更响亮的声音。

    声音:舰长……波罗先生!波罗舰长!

    马可掉过头,想往回走。

    声音:我是阿尔维塞。

    其他囚徒象回声似地重复着:“阿尔维塞!阿尔维塞!”

    卫兵粗暴地从背后推了马可一下,催他继续向前走。

    27.热那亚,监狱,卫队长的房间。内景。白天。

    这间屋子陈设简朴,但比马可的囚室当然要顺眼多了。这里的石砌灰墙上挂着帷幔和战利品,单调阴冷的气氛因此一扫而空。

    马可由一个卫兵看守着。阿尔诺福队长站在他面前。离他们不远的一张臬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鲁思蒂凯罗的手稿,焦凡尼的弥撒经和从牢房里捜来的其它东西。桌旁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多明我会修士,他的脑袋浑圆,头顶剃光,蓄着发圈,看起来不象神甫,而象古罗马的角斗士。

    阿尔诺福队长指着那些手稿对马可说:“现已决定把由你口述、由比萨人鲁思蒂凯罗记录的全部材料还给你。这是基督徒做的一个善行。”

    马可的嘴角露出了怯生生的微笑,阿尔诺福的眼角和唇上也出现了笑意。

    阿尔诺福:(继续)许多人都爱听你的故事……但你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过于离奇了……涉及的内容……

    修士抬起头来,用严厉的目光盯着马可。

    修士:不信基督的人听了这些故事,很容易误人歧途……内容……

    马可想申辩几句。

    修士:偶像……偶像祟拜……冒牌先知……迷信活动……佛陀,穆罕默德……声音和面容多变的魔鬼……听信这些就糟了……

    阿尔诺福:波罗先生,他是在告诫你。仅仅是告诫而已。你继续往下讲吧,不过在杜撰情节时多少要有点分寸……

    马可再也忍不住了,他打断了队长的话:“我没有杜撰情节,我讲的内容全部属实。我只讲了一小半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实。假如我的材料在手头的话,我能证实这一切……”

    一个突如其来的希望使他振奋。他的脸上顿时容光换发。

    马可:或许应该请威尼斯教会协助。我父亲和叔叔保存着我在旅途中以及在中国记的笔记,请他们把那些资料交给我。(对修士)神父,请你向圣菲利切教堂的司铎呼吁,让他们帮帮忙。看在上帝的面上!

    阿尔诺福队长似乎被这个囚犯的热忱感动了。

    马可:我恳求您……有时候,记忆力……回想……往事……是多么困难……这么多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怎么能讲全呢?……

    他紧紧捏着双手,由于用力过度,连指关节也发白了。

    阿尔诺福:波罗先生,你会有机会继续讲述你的见闻的。不过,你得小心……

    片尾字幕。

    渐隐。

    第六集

    攻打日本国

    1.皇城,察必寝宫中的小客厅。内景。白天。

    察必皇后的专用小客厅陈设豪华,四壁饰着古色古香的粉红色丝绸帷幔。

    一幅织锦帷帘遮住客厅的另一端。客厅里有两张茶几,上面摆着几件玉器,其中有一个圆盘天体仪,和湖边高台上看到的那个很相象。茶几上还有两个做工精美、晶莹剔透的白瓷花瓶。花瓶上的图案富有立体感,画技和内容与传统的中国风格不同。

    察必坐在乌木绣凳上。

    马可和真金站在她面前。

    察必和蔼地看了马可一眼,然后向真金伸出一只手。真金握住她的手,扶她站起来。

    察必:我也曾经向你那位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上帝祈祷过,马可。可是,这几天来,我老梦见丧事,心里很烦。

    皇后走到客厅后部,掀开那幅织锦帷帘。我们看见了一个壁龛,里面放着一个象牙十字架和那个装着圣油的细颈瓶。

    察必:我们将遭到天灾人祸的袭击。

    马可惊讶地看着她。

    真金:(打断她的话)母后,马可的那个上帝既然听取了你的祈祷,使我恢复了健康。那么,他这次也许会保佑我们永享太平的。

    察必:(摇摇头)我们蒙古人不知道“太平”这个词,孩子。“太平”是一种幻想,好象做梦一样,一觉醒来,剩下的只是无限惆怅。

    马可:如今,江南已经拿下,大可汗的夙愿已经得偿。

    察必:但他还有不少心事,还没有摆脱……他的自尊心不能忘记过去的创伤。时间一月月过去……总有新的边界需要跨越,总有新的领土需要夺取。

    突然传来一阵丝质衣服的窸窣声和轻微的脚步声:皇后的三位贴身宫女走进客厅。她们是大理人,身穿镶着红边的黑色民族服装,每人手里拿着一件弦乐器。

    察必微微点了点头,表明她知道宫女们来了。宫女们走到一旁,盘腿坐在地上,然后按照默契,开始演奏。曲调低沉、柔和、伤感,象是缓缓流动的河水。

    察必走到一张茶几前,拿起一个漂亮的花瓶,用手轻轻抚摸着。

    察必:远方有一个国家,是个岛国。据说那儿黄金遍地,宝石满山。大可汗曾经打过一仗,想征服它。

    真金:那次战争准备不足。父皇告诉我说,当时行动仓促,指挥混乱,我军将士一败涂地,我国船舰葬身鱼腹。

    马可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但他不大明白他们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察必:你父亲一直没有忘记那次失败。有几次,我听见他在睡梦中还在唸叨着这件事。他好象着魔了,三番五次地重复着那个国家的名字:日本……日本。

    马可:打一次败仗算不了什么。归根结底,任何人都无法抵御可汗的大军。

    察必:(打断他的话)喂,马可,“太平”这个词,你也不过嘴上说说而已;你象可汗和他的那些大将们一样,总想着打仗……发动另一次战争……

    察必把手中的花瓶放回茶几上。

    马可:可是,那个国家,那个遥远的国度……强大吗?它有多少军队?

    真金:我们知道的情况很少。第一次战争中侥幸活下来的人虽然不多,但他们讲的情况却每人一个样。

    察必手摸着刚刚放在茶几上的那个花瓶。

    察必:这个花瓶……很漂亮,是不是?……还有那个……(她指着另一个)都是那个国家的一个工匠做的……他在战争中受了伤,当了我们的俘虏,被带到这儿,关了起来……他在牢里用泥巴做了些小玩艺儿、小动物、花瓶等等。我觉得他那双手挺巧……就让人放了他,给了他一所房子,一间作坊……我只认识这么个日本人,对那个国家的了解也到此为止。

    悦耳的音乐似乎在为皇后的叙述伴奏。马可和真金一面听着皇后的话,一面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那两件精美绝伦的日本瓷器。

    察必又一次走近璧龛,拿出那个装着圣油的细颈瓶,看着十字架。

    察必:(自言自语地)草原上一有风吹草动,可汗的骏马就会嗅到战斗的气息和血腥味……谁也不会再听我的话了……

    镜头前移,越过察必,对准四周饰着黑天鹅绒的璧龛里的象牙十字架。

    2.皇城,大殿。内景。白天。

    这是一座雄伟的大殿,殿后有门两扇,通往内殿。门扉虚掩着,由持剑武士守卫。朱红圆柱支撑着殿顶,殿顶绘有金色蟠龙。

    大殿正墙上挂有一幅巨大的绢底画,上面画着几匹蒙古马。

    镜头从画上摇下,闪向一幅绘制得很不正确的地图:图上绘的是日本海,碧蓝的海水中点缀着几个岛屿,这就是那个远方的国度——日本。

    一双做工粗糙、但式样好看的蒙古靴踩着地图的一角。摄影机后拉,画面展开,原来这双蒙古靴是穿在忽必烈汗脚上的。他身穿典型的蒙古服,上面佩着珍贵的汉族饰物。

    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仪容威严、双眼深陷的男人——高丽国王。

    两位君主的后面站着阿剌罕和伯颜,另一边站着一位高丽大将。这位将军肤色勡黑,脸上有个暗红色的大伤疤,从右耳根一直连到鼻子下面,使他的面容变得甚为狰狞。这是高丽水师统帅洪将军(注51)。

    高丽国王:(指着地图)敝人不敢苟同,大可汗。但是,如果这是陛下的命令,那么,恕我直言,或许应该……在这里下手……打九州。出其不意地登陆……两三万人……攻占海岸上的要塞……(回头看着忽必烈)各个击破……

    忽必烈打断他的话,神思焦虑地踱来踱去,不断从地图上踩过。

    忽必烈:朕不想重蹈复辙。上次也仿佛易如反掌:登陆、开战……朕听说,日本人是一盘散沙……内讧不绝……然而,我军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前方是枪林,后边是大海……

    高丽国王转向洪将军,挽住他的胳臂,把他推上前来:“他是洪将军,敝国水师统帅。他熟悉敌情,曾多年与侵扰敝国海岸的日本海盗作战。有贵国的帮助,我们一定能消灭倭寇,陛下也一定能夺取那个海岛之国。从敝国各港口,可以出动三千艘战舰……三千艘……”

    伯颜与阿剌罕交换了一下眼色。

    伯颜:(对忽必怼)大可汗,陛下的武士应该由蒙古人率领。

    高丽国王想出一个两全的方法:“贵国与敝国,亲同手足;可由洪将军统帅水师。(对忽必烈)陆军则由贵国将军指挥……我们协同作战,象亲兄弟一样,定能歼灭敌寇。”

    忽必烈:(俯身细察地图)攻占九州后,继而进攻其它岛屿……各岛屿间隔着海洋,应该让它们一直互相隔绝……碎铁不能扔进熔炉,否则会熔炼成利剑和坚盾。

    忽必烈瞟了伯颜和阿剌罕一眼。他的心中燃起了报仇雪耻的热望。

    忽必烈:朕已派使臣去日本国,觐见摄政王,敦促他投降称臣;眼下正在等候他的答复。日本会屈膝投降的。我军大破宋军的消息一定也传到了这个遥远的岛国。

    一扇殿门中传出激烈的话声,似乎是在吵架。忽必烈朝那扇门走去,同时示意高丽国王和其它人跟着他。卫士们立即敞开门扉,让可汗及其宾客入内。

    忽必烈:你们跟我来。(在门口稍停片刻)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后裔都在这儿……来吧。

    忽必烈神色矜持,步履矫健,先辈的丰功伟绩使他踌躇满志。

    他走进内殿。

    3.皇城,金銮殿,议政厅。内景。白天。

    议政厅象大教堂的正堂一样宽敞。十二位大臣和所有部落首领都应忽必烈之命,来汗八里开会。

    真金站在父皇宝座的旁边,马可站在十二位大臣的后面。部落首领们身穿游牧部落的民族服装,大臣们则穿着汉服。他们在宝座前面排成半圆形。

    议政厅的正墙前,并排摆着蒙古帝国备部落首领的旗帜。

    忽必烈步入厅内,王公大臣们的交谈声遂渐平息,最后是一片寂然。站着的人赶紧伏在地上叩头,坐着的人匆匆站起,随即双膝着地,向大可汗请安。

    忽必烈登上宝座后,指着身旁一个较矮的宝座,矜持地摆摆手,请高丽国王安坐;然后请诸位王公大臣平身免礼。

    忽必烈:这位是高丽国王,我的手足友邦。

    诸位王公大臣向高丽国王施礼,高丽国王两臂高举,亲切地向众人回礼。

    忽必烈朝着洪将军扬扬头说:“这位是高丽国水师统帅,尊敬的洪将军。(想起了高丽国王的话)能调动三千艘战舰。”

    他扫了众人一眼,想看看他们听了这话有什么反映。我们看见阿合马颔首微笑,八思巴无动于衷,其他人摇摇头,表示怀疑。

    忽必烈向高丽国王逐一介绍在场的王公大臣。被介绍到的人向前一步,深深鞠一躬。

    忽必烈:这位是海都可汗,朕的侄子,北方地区由他总管。

    海都身披轻裘大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和忽必烈互相冷冷地看了一眼。

    忽必烈:这位是贝克拓汗,甘肃游牧部落首领。这位是他的公子卡沙尔,最骁勇的武士。

    贝克拓仪表堂堂,脸色红中透紫,他和卡沙尔并肩站在一起。他们不习惯上朝议政,在这些繁琐的仪式面前显得局促不安。

    忽必烈接下去介绍一位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将军,此人身穿蒙古袍,前胸缀有一枚小小的铜十字徽(注52)。

    忽必烈:这位是乃颜,肤之先祖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

    马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乃颜,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胸前的那个铜十字徽上。

    十字徽的特写。

    忽必烈指着马可说:“这位是马可·波罗,来自遥远的威尼斯城,是朕的挚友和忠实仆人。其他人你都认识。

    高丽国王点点头,朝一些人投去会意的目光。阿合马遇到高丽国王的目光后,嘴角露出笑容。

    忽必烈请高丽国王坐下,然后自己在宝座上安坐。其他人一直站着。

    忽必烈:诸位贤卿都知道,我国无数将士葬身鱼腹,死在日本海中。成吉思汗的后裔蒙受奇耻大辱至今未雪。朕已遣使日本,若降若战,不久可知分晓。

    议政厅中响起轻微的交谈声。我们看见海都烦躁不安地向乃颜递了个眼色。

    忽必烈:朕深知诸位贤卿的心情,朕也无法忘记战事失利的耻辱。然而,那次的教训使朕更为明智了,我们应该吃一堑,长一智……错误、鲁莽……不会再重复。我们袭击日本海岸的军舰将会象伟大的成吉思汗的战马一样所向披靡。

    海都向前一步,烦躁地解开脖子下面的扣子,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讲括:“大可汗,蒙古人只有跨上战马,才是一位战士:这是我们的弱点所在。我们只能在战马可以奔驰的地方作战。海战对我们不利,望大可汗三思而行。”

    高丽国王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乃颜则点点头,显然表示赞同海都的话。忽必烈怒火中烧,正要发作时,阿合马向他递了个眼色,要求发表意见。大可汗准许阿合马发言。

    阿合马:(息事宁人地)尊敬的海都建议谨慎从事。谨慎当然是一种美德。然而,今天在这里的所有王公大臣都知道,我国的许多地区发生了什么情况。北方大雨成灾,瘟疫流行……南方连年战乱,民不聊生……黎民百姓受到饥饿的威胁。

    阿合马的话似乎得到大部分人的赞同。

    乃颜:(插话)但是,不能借战争来扭转时局,离开本土甚远的战争万万打不得。

    阿合马:(打断他)如果战利品是大量的黄金,这场战争会使我们摆脱困境……我们将取得比任何国家多得多的黄金。

    乃颜:谁去过那儿?谁亲眼见过?谁数过那儿有多少金子?我们迄今为止,只见过日本的铁块,没见过日本的金子。

    忽必烈朝八思巴看了一眼。他知道国师的威望是有口皆碑的。

    忽必烈:八思巴,朕听说,你在日本有一些教友……他们和你很熟,跟你一样,手持转经筒,不断念经……朕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八思巴沉吟片刻,厅内鸦雀无声。

    八思巴:小臣认为,海都王爷言之有理。

    游牧部落的首领们显然满意,纷纷附和。

    八思巴:然而阿合马更有远见。他使臣等看到了希望所在。也许应该先占星问卜,然后再作决定。

    忽必烈预感到占星术士的预言会对自己不利。

    忽必烈:(斩钉截铁地)赴日使臣返国后,朕即作出定夺。朕的话是最高决定!

    话音未落,忽必烈已从宝座上站起。他的声音在大厅里久久迴荡。

    王公大臣们低头致意。只有海都一人挺直身子,注视着可汗。

    4.皇城,波罗一行的寓所,小院。外景。

    马可、尼科洛和玛窦在皇城中的寓所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中间是个小院,上面是洁净的蓝天。

    马可、尼科洛、玛窦、海都、乃颜、贝克拓和卡沙尔坐在一张低矮的桌子边,桌上摆着碗碟和酒壶。

    气氛十分融洽;温暖的太阳,清新的空气,使这个窄小的院子似乎显得开阔起来。游牧部落的首领们心情舒畅,因为结交了几位新朋友而感到非常高兴:真正的蒙古人珍视朋友,如同珍视同胞兄弟一样。

    雅科波忙个不迭,吩咐汉族仆人干这干那。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学了几句汉语,现在正在洋洋得意地卖弄。

    雅科波:(对马可)你今天将大吃一惊:将会吃到一种在威尼斯从来没有吃过的中国食品。

    马可半信半疑地瞧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给客人们搛菜。宾主频频举杯,喝得兴高采烈。

    海都:(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这儿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对马可)你怎么能在皇城里呆下去呢?令人窒息,你们好象是犯人……关在一间金碧辉煌的牢房里。忽必烈完全忘了蒙古人的生活方式。

    贝克拓:他的衣着打扮和汉人没有区别……涂指甲,头发上抹香膏。

    乃颜:他身边的人太多了,他想使每个人都称心如意。对宗教也是这个态度。不管向他介绍什么宗教,他都愿意接受……

    马可注视着乃颜,想问他一个问题;但海都抢先开了口:“乃颜,你别激动。你愿意佩戴十字架,就尽管戴着……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蒙古人不宜打海仗。”

    马可:察必皇后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说日本人道德高尚,去打他们利少弊多。一位占星术士也作出了不吉利的预言……他说……

    尼科洛:(愤愤地)占星术士……见鬼去吧……你胡说些什么?大家都知道,日本的房舍、庙宇、宫殿都是用黄金盖的。

    玛窦:黄金……宝石……堆积如山……

    尼科洛: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财宝……

    马可:哪个商人也没去过日本,你们又怎么能知道呢?

    尼科洛:阿合马聪颖过人,目光远大。他知道那儿的情况,他有很多耳目。高丽国王也证实了他的话。

    卡沙尔:高丽国王?那个大胖子,甭提了,连路都走不动……讲起战争来唾沫四溅,反正他自己是不会离开宫殿、披挂上阵的。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海都心中颇为不安,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雅科波这时带着一群仆人,手端一盘面条,走进院里。后面的几个厨师也端着面条。

    雅科波:(得意洋洋地)瞧,小麦面粉做的面条,汉族特有,味道鲜美。你没想到吧?

    马可:好象……细绳子一样……

    雅科波把面条搁在桌上,厨师们也纷纷这么做。

    雅科波:你尝尝,挺好吃。

    蒙古人和威尼斯人都没见过汉人的这种食品,他们不知怎么吃法。蒙古人先伸出手,从盘里抓起一把面条,往嘴里塞。滑溜溜的面条很不好抓,有的落在桌上,有的掉到他们的长袍上,还有的缠在他们的长胡子上。蒙古人手忙脚乱,甚为滑稽。玛窦和尼科洛吃面条的动作也一样笨拙。

    玛窦:这种滑溜溜的东西……怎么吃法?

    雅科波象行家一样笑了笑说:“瞧我的。”

    他伸开手,拈起一根面条,缠在食指上,然后塞进嘴里;食指从嘴里抽出时,上面已经净光了。

    马可、尼科洛和一个蒙古族首领笨拙地模仿雅科波的吃法,汉族廚师和仆人捧腹大笑。

    画面切换。

    5.汗八里,城外纵横交错的小胡同。外景。夜晚。

    小胡同泥泞狭窄,只能供一人通行。两边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破落的小房子。月光惨淡,恍若梦境。

    人声不时从小院中传出。偶尔还能听见小孩的哭声和狗的吠声。夜幕虽已降落在这个贫穷的城外小镇上,但各种声响并未沉寂。有的门上挂着灯笼,烛光刺破了黑暗。

    一个皇城卫兵在前面带路,马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尽量避免踩着水坑。然面路上坑坑洼洼的,全是水塘,哪能全部避开。他嘟哝了一句,卫兵不安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向前走去。卫兵显然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6.汗八里,城外,寒酸的院落。外景。夜晚。

    马可和卫兵穿过黑暗的大门,走进一个院落。院子一半种着莱,另一半堆着破烂杂物。到底堆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因为光线太暗。他们穿过月门,进入另一个小院。

    7.后院。外景。夜晚。

    溶溶月色使这儿变得甚为迷人。院里有一所低矮的房子,月光洒在墙壁上,洁白妩媚。一棵孱弱的小树在院子的正中央亭亭玉立,枝叶疏朗,光影摇曳。

    离小树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长凳,上面坐着一个陶工。他踩着踏板,转动木模,不时用手调节方向,正在做花瓶的泥坯。

    卫兵朝马可点点头。陶工名叫齐江门,是日本人。他听见脚步声后,朝他俩转过头来。

    卫兵:就是他。

    卫兵留在月门边,马可朝小树走去。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到处都很寒酸。

    陶工停止工作,双手搁在木模上,仿佛在护着泥坯。

    齐江门:你们是谁?

    马可:我是马可,大可汗的宫廷侍奉。我见过你烧制的陶器,听别人说起过你……

    齐江门:我烧出的陶器是我的生命,使我有地方住,有东西吃……

    马可走近陶工。齐江门伸出手,擦去木模旁边的一块大石板上的尘土:“老兄,请坐,坐在这儿吧。”

    马可坐下,仔细端详起陶工的脸来。这时他才发现,齐江门两眼失明。惨淡的月光使陶工的脸变得更为苍白,被月亮驱走的无穷无尽的黑暗似乎都凝聚在他那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中。马可正想说话,但齐江门先开了口:“我很幸运,你知道吗?黑暗对我来说并不存在。我只要一伸手,就能驱走黑暗,看见一切。我甚至能看见颜色和声音。你的声音很悦耳。”

    马可:我有伴事情求你帮忙,师傅。

    齐江门:我身边剩下的这几件陶器已经有主了……我来不及……

    马可:不……买陶器的事以后再说。我这次来找你,希望你给我介绍一下你们的国家,那个海岛之国……

    齐江门抬起头,痛苦地噘着嘴:“为什么?你的话里包含着一种恐怖情绪,一种威胁……”

    马可:噢,我只是想打听打听,想分个真伪。请你说说吧。

    齐江门:老兄,你象我一样,也是个瞎子。我只能借助回忆,你却只能依靠想象……

    齐江门一面说,一面继续做泥坯。一个精美的罐坯在他手中出现了。

    罐坯的特写:湿陶土皤坯经月光一照,样子十分可爱。

    齐江门继续叙述。一个大钟叠现在逐渐明亮的画面上,东方似乎已经发白,罐坯渐隐。

    8.日本风光(京都)。外景。黎明。

    山巅一古刹。大钟的特写。

    镜头从大钟摇下,画面展开。美丽的日本风光,蓝天白云,姹紫嫣红,群山逶迤,层峦叠翠。

    齐江门:(画外音)中国人称我的祖国叫日本国,也就是旭日东升的国度。

    画面上叠印出本集片名:

    《攻打日本国》

    9.另外一些日本风景。外景。黎明/白天。

    积雪的山巅,宫阙,城堡,民舍,花园,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琉璃屋顶。

    齐江门的声音伴随着一组令人赏心悦目的镜头。

    齐江门:(画外音)日本,我的祖国,是个美丽的国家。早晨,房舍庙宇的屋顶经太阳一照,发出耀眼的金光。傍晚,姑娘们的歌声在空中荡漾,令人心醉……还有那拂面的和风……

    画面渐隐,天空成了一片紫红色。

    10.汗八里,城外,陶工院。外景。夜。

    罐坯快要完工了。齐江门用手指轻轻抹着罐坯,纠正最后几个不足之处。

    马可:这么说来,日本是个和平幸福的国家啰?

    齐江门:(苦笑了一下)和平?不,老兄。日本人被许多原因弄得四分五裂。宗教不一:有人信这个教,有人信那个教;争夺土地:财主们死死掌握着地产,为了多占有一寸土地而不惜大动干戈;名门世家飞扬跋扈,军人横行霸道……我们把那些动不动就兵戎相见的人称为“武士”。他们生来只知打仗,他们的手从来不离开剑。你打我,我打你,这家打那家。

    马可:你们的国家这么四分五裂,可汗上次来犯时,你们怎么能够挫败他的企图呢?

    齐江门:(朝马可伸出手,张开五指)老兄,看见了吗?五个指头有长有短,互相分开。可是,你瞧。(作攥拳状)现在五个指头紧紧捏在一起,攥成了拳头。国难当头,一切争吵和怨恨都放在一边。大家唯皇帝、摄政王和幕府将军的命令是听,同仇敌忾,万众一心。

    起风了,乌云浮上无边,渐渐向月亮逼近。

    齐江门:任何外国也不能统治我们。我们只听命子本国君主。每个日本人都愿意为此而放弃一切和牺性一切,甚至可以放弃太阳和光线……

    沉默片刻后,马可说道:“你听着,一位术士占星推测未来时说过:

    乌云骤起,遮蔽苍穹。

    狂风呼啸,帆动樯摇。

    长夜茫茫,慧眼千里。

    旭日初升,游龙戏水……

    齐江门打断马可的话,继续念完谶语:

    可汗旗幡,波涌浪卷……

    “天神将保佑我们,刮起狂风……我们把这种席卷一切的狂风称作‘神风’……海妖水怪将卷起巨浪……忽必烈的旗幡将被浪涛吞没……你到大可汗那儿去,劝他收敛野心吧,否则会一败涂地的。请他理智一点。”

    乌云遮住月亮。

    11.汗八里,皇城,金銮殿,议政厅。内景。白天。

    镜头把整个大厅框入画面。忽必烈坐在宝座上。高丽国王坐在左侧,真金及宫廷要员站在右侧,马可和王公贵族及十二大臣站在忽必烈身后。

    远景:忽必烈在慷慨陈词。

    忽必烈:我们不能再犹豫、观望、迟疑了。(忽必烈的近景)日本国已作出答复。(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马可和真金互相看了一眼。忽必烈冷冰冰地说)我们的使臣被枭首示众。(猛地站起)我们的决定只有一个:打!直到摧毁敌人的抵抗,把他消灭干净为止。

    乃颜和海都紧张地商量了一阵后,双手抱拳行礼,要求讲话。忽必烈没有丝毫反应。

    乃颜:请息怒,大可汗,万望三思而行。眼下已有不少人举丧,日后戴孝的人有可能增加几千倍。

    海都:(也壮胆直谏)我们一贯为陛下而战,攻击任何敌人。但我们不能向理智宣战,再等一段时间吧,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忽必烈显然很不耐烦。

    真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语不成句地对忽必烈说:“陛下,听听他们的话吧,求求你……”

    马可也忍不住了:听听他们的话吧!占星得到的谶语也不利于这场战争……

    忽必烈猛地一挥手,不允许真金和巧可再说下去,暴跳如雷地吼道:“够了!什么谨慎从事啊,三思而后行啊,你们这些话朕听腻了!你们口头上说什么要理智一些,其实你们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你们说:我们愿意出怔,但不想打仗……你们要知道,天神交给蒙古人的世界既包括陆地,也包括大海!……日本人侮辱了我们,杀了我们的使臣。我们的回答只有一个:打!打!打!”

    12.皇城,皇后私人客厅。内景。晚上。

    这间客厅在前面几景中我们已经见过。

    几位宫女点燃灯笼,另一些宫女解开察必的长发,仔细梳理着。皇后身边的一个软垫上卧着一头大猫。

    长靴着地的声音传来后不久,忽必烈走进客厅,打量了皇后一会儿。察必也妩媚地看着他。

    察必挥挥手,宫女们默默退出,离开客厅。最后一位宫女在门口站定,深深鞠了一躬,问道:“要羊奶吗?”

    察必:好……要热的。

    宫女又鞠了一躬,旋即退出。

    察必:陛下,你的胃疼好了吗?腿呢?

    忽必烈:中医用所谓的阴阳学说给我治病……以毒攻毒。这种疗法很有道理。(向前一步,端详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见你这头美丽的头发时的感觉……一头乌发,象鸟翅膀一样……

    察必:(微笑)你当时对我说:我的坐骑的鬃毛也没有你的头发好看……这是一位蒙古可汗对女人的最高赞赏。

    忽必烈贴近察必,拥着她的肩膀,扑到她的怀里,似乎想寻找温暖。

    忽必烈:察必,我最近对你照顾欠周……雄图大略和羡慕他人迷住了我的心窍……我有很多伤心事,今天,甚至我们的儿子真金也竟敢反驳我……我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察必:打日本国吗?又要打仗了……

    宫女知趣地在门口探了探头,等到察必同意后,轻轻走进客厅,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羊奶放在皇后面前的矮桌上,然后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忽必烈:日本人添了新的血债,我派去媾和的使节们被他们砍了脑袋(注53)。

    察必:使节们是媾和去的吗,陛下?

    忽必烈:是媾和去的。我要求日本和平投降,是给他们留面子,因为征服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察必:你老了,陛下……居然说什么不费吹灰之力……

    忽必烈:只是渡海有点困难。一上岸就能势如破竹,如果……

    察必:如果什么?

    忽必烈:如果天神……包括你的上帝……保佑我的话……(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次,你曾经让你的灵魂去征询天神的旨意……当时你还不认为这是迷信。

    察必:我那时很年轻,深深地爱着你,象一匹小马依恋骑士一样……

    忽必烈热烈地拥抱着她,抚摸着裹在她身上的绫罗绸缎。

    忽必烈:还象当初那样爱我吧,察必。

    他不等察必答话,便拿起那杯羊奶,泼在桌子上。羊奶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奇怪的图案。

    忽必烈:来,你给解一解,意味着什么?

    察必似乎有些神思恍惚。忽必烈把她轻轻拉到桌边,让她看着桌面。

    察必:(犹豫不决地)这意味着……一支庞大的舰队即将组成,驶进波涛汹涌的海洋……

    忽必烈:这我知道!还有呢?

    察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软垫跟前,抱起在上面睡觉的猫,把它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只模样挺好看的暹逻描,它先舔了舔胡子,然后便舔食起桌上的羊奶来。

    忽必烈:这意味着什么?

    察必:如果有奶的地方也有猫的话,猫肯定要把奶舔得一干二净。

    忽必烈:猫象征着什么?

    察必:我们不管干什么事,都应该先往桌子上倒点东西,奶呀,酒呀,血呀,等等;然后再抱一只猫来。你横问竖问,猫反正不会把其中的奥妙告诉你的。其实它比谁心里都明白。你能猜透这个哑谜的含义吗,忽必烈?

    忽必烈:我正在请求你帮我理解其中的含义呢……

    察必:咱们不应该去推测未来。我母亲对我说,猫象征着天神、时间或历史。你只不过是一个往桌上倒奶的人而已。接受我的劝告吧,忽必烈,别去打日本。

    镜头推摄。猫的特写:它已把羊奶舔光了。

    13.皇城,波罗一行的寓所,内景。白天。

    尼科洛和玛窦刚刚盛宴招待了一位贵宾:阿合马。仆人们正忙着收拾桌子。马可恭恭敬敬地站在阿合马、父亲和叔叔面前。阿合马翘起二郎腿,坐在绣凳上,对马可说,“我想跟你说几句,马可。可汗很器重你。不过,你也发现了,有时他暴跳如雷,不能自制……这是很危险的。”

    尼科洛一面听着阿合马讲话,一面不住点头:“御前议政会上的事,使大可汗十分恼火。他怀疑是你唆使真金太子反驳他的。”

    阿合马:我想开诚布公地和你谈谈,马可……当然,我相信,你不会出去……乱说的。八思巴认为,你使真金忘记了他的职责……你用一些和你本人一样奇怪的想法影响了他,这些想法和东方传统精神是格格不入的。

    玛窦和尼科洛忧心忡忡,神色紧张。

    马可:可是,我……

    阿合马:(让马可放心)我知道……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你们两人之间建立了真诚的友谊。你们都很年轻;不过,马可,你要知道,如果有人恶意中伤,那么,你越是据理力争,谣言就传播得越远……(思索片刻后)噢,不,最好还是回避。八思巴建议大可汗给你一项差使,让你到南方去巡察,离这儿远远的。

    马可想表示不同意,但阿合马客客气气地摆摆手,止住他,然后微笑着继续往下说:“况且,你也迫不及待地……想走动走动,干点事。可汗认为,你眼光敏锐,对人对事看得准,这对完成交给你的差使很重要。我正好要派一批心腹,到新征服的南方地区去稍查课税情况。你和他们一起动身,协助他们稽查吧。我们需要对南方课以新税。”

    马可:我……我对税务一窍不通。

    阿合马:你叔叔玛窦也去。他是个老练的商人,在算账方面是行家……查起账来很熟练。你们要多加小心,听说扬州地区有点乱。

    尼科洛:你叔叔和我跟扬州路总管很熟,如果你们遇到麻烦,他会帮助你们的。

    阿合马:有时很奇怪,新手反倒容易办事……怎么说呢?……可以避免钻牛角尖……也不会因为有成见而捕风捉影……

    马可有些为难,阿合马发现了。

    阿合马:以后你会理解我说的这些话的,马可。现在嘛,你只要牢牢记住两件事就行了:第一,国库已经空虚,需要征收新的赋税,开源节流;第二,今后你不能太轻信人……哪怕对那些看来是朋友的人也得提防一手。你运气不错,我表弟塔里布也和你们一起走。他是常州路总督的军师。他会给你出主意的。

    马可:什么时候动身?

    阿合马:明天早晨。

    阿合马明白马可的心事,预先堵了他的嘴:可汗说,你不必向他辞行了,陛下有很多事要考虑……

    尼科洛:我希望我的儿子不至于辜负你的信任,尊敬的阿合马。我对你十分感激。

    玛窦:我也对你感激不尽……南方物产丰富,财力充实……没有任何一个欧洲商人去过那儿。(他住了口,犹豫一阵,朝阿合马飞了一眼,然后壮起胆子,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南方的几座名山住着得道隐士……他们掌握着……点石成金的本领……

    尼科洛气恼地摇摇头。

    阿合马:(哈哈大笑起来,对玛窦和马可)你们得向我保证,如果掌握了点金术,首先应该传授给我……这样,咱们的问题就能全部解决了!

    玛窦:(仍然在异想天开)那将是对你最好的感谢,尊敬的阿合马。

    尼科洛击了一下手掌,一个仆人立即端着茶壶、茶杯,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14.汗八里,香山,林中空地。外景。白天。

    摄影机向后拉摄,把位于汗八里近郊的香山的一处林间空地框入镜头。一辆八乘大轿停在地上,轿帘卷起一半。马可坐在轿辕上,八个轿夫坐在稍远处的几块石头上休息。

    马可的中景:他手里拿着一辐国画,正和躺在轿子里面的真金讲话。微风拂动轿帘。真金欠起身来,扫了国画一眼。

    马可: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出去一趟。

    真金:哪儿?

    马可:南方。

    真金:干什么去?

    马可:稽查课税情况。阿合马劝我还是离开汗八里为妙……

    真金:(怏怏不乐地)他们想把你从我身边支开。阿合马也好,八思巴也好,所有人都希望你离开汗八里,离开大可汗,离开我。越远越好。

    马可:这是为什么?

    真金:八思巴担心,你的影响加上我母亲的影响会使我信奉你们的基督教,而不信奉他的喇嘛教。

    马可:(思索片刻)我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

    真金:这很简单。八思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想方设法使佛教成为国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对他来说,这意味着一切。

    真金在轿里坐直,打算下轿:“扶我一把,马可。”

    马可:别下来,绝对休息是治愈你的病的最佳药方,这你是知道的。

    真金:就走两步,走到林边就行。

    马可小心翼翼地扶着真金下轿,把斗篷披在他肩上,然后搀着真金朝树林走去。真金举步不稳,身体十分孱弱,只好停下来,喘口气。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真金:在玩弄权势方面,咱们斗不过他们,马可。大可汗把你支使到南方去,八思巴和阿合马拍手称快。这两个死对头在这一点上意见是一致的。但他俩的动机不同……棋子被挪了个位置,到底对谁有利,现在还不知道……最后只有旗子本身才能明白。马可,记住我的话吧。

    真金由马可扶着向前迈了几步,来到一棵大树下,高高兴兴地靠着树干休息。他眯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真金:我真想跟你一块走,马可。

    他拿出一本缎面书,对马可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陆子渔刻印的第一部蒙文书,里面有他的一首诗。”他翻开其中的一页,朗诵道:

    亲人忧嗟,

    好友悲切。

    旧梦难觅人去也,

    山高归路绝。

    暮秋天气冷雨斜,

    凄凄戚戚忆离别,

    更那堪年年月月,

    残冬风雪。

    真金从书上抬起头来,默默无言地呆了一阵子。

    马可发现他强忍住眼泪。真金把书交给他。

    马可:你我很快就会见面的,真金。到那时,你的病一定治好了。

    真金:(摇摇头,向背后伸出手,靠着大树)你知道吗,马可,每当一位蒙古王公到了弥留之际,人们就把他抬到一棵树跟前,让他背靠树干,量出他的身高,在树上刻个记号。然后,在刻记号的地方把树锯断,埋在空墓中……王公死后,便与树干合葬在一起。墓上不立碑碣,只载一棵小树……

    真金讲得入了神,马可愣愣地看着他。镜头离开真金,摇摄全景,把香山的绮丽景色框入画面。一只苍鹰在蓝天中展翅翱翔。

    真金:(继续)父亲决定把我送回上都,希望那儿的空气会对我身体有好处……可是我……我已经找到那棵树了……

    有人踩着青草和落叶,发出窸窣的脚步声。接着又传来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几位姑娘出现在林边,吸引了真金的注意力。

    一位婀娜纤巧的姑娘迈着轻盈的步子,朝真金走来。马可也回过头去欣赏这位天仙般的美人。

    真金:(低声告诉马可)她叫阔阔真,是给我选来做妃子的,她是青春、乐观、活力的象征。

    沉默片刻。

    阔阔真停下脚步,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扇子。她重新站直身子,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她的全身披着阳光。

    真金:(接着说)唉,我又得装出一副健康的样子,似乎将来还有希望。

    阔阔真的特写:她满面春风,含笑朝真金走来。定格。

    15.汗八里,皇城,阿合马的宅邸,走廊。内景/外景。晚上。

    烛光融融,照亮一条长廊。尼科洛、玛窦和马可刚见过阿合马,正沿着长廊往外走。他们不时停下来交谈几句。

    马可:我认为,阿合马要给南方课以新税,这种做法不大妥当。

    尼科洛:国库要钱,准备打日本。

    马可:错上加错。

    尼科洛:我一直叫你不要多管朝廷的事。你叔叔和我只考虑做生意……你的轻举妄动差点使我们遭殃。你还是努力完成你的本份吧。

    玛窦:南方一行,现在正是时候。可汗会把以前的不愉快事件忘掉的。

    他们又走了几步,然后在一根大蜡烛下停了下来。

    尼科洛:你叔叔跟你一块去,可以照管你。我很高兴。

    玛窦: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心平气和,知足常乐;动辄发怒,切莫为之。

    马可莫名其妙地看着父亲。

    尼科洛:(微笑)称的叔叔正在研究中国哲学。

    玛窦:这是一门古老的学问。中国人懂得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他们心目中的完人应该超脱感情的樊笼,避开天灾人祸,做到刀枪不入,水火不惧。

    玛窦讲着这门玄学,到了忘乎所以的程度。他伸出手指,凑向烛焰,但立刻痛得尖叫一声,把手指抽了回来,含在嘴里吮吸着。

    尼科洛:(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你叔叔功夫还没练到家。

    玛窦:一位先贤告诫我们说:喜怒哀乐,皆应节制;为鸡毛蒜皮的区区小事而随便哭笑,更不可为之……

    尼科洛:指头烧焦了,也不能哭。

    尼科洛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里静悄悄的。他明白:还是小心为妙。

    尼科洛:快走吧,天晚了。明天拂晓以前,你们就得上路。

    16.长江沿岸的山岗。外景。日落时分。

    马可、玛窦、雅科波和四名蒙古兵走上山岗。山下是一片广阔的平原,郁郁葱葱的树林一直伸展到江边。长江两岸绿草如茵。

    马可:(下马)咱们在这儿过夜吧。明天一早到江边去。扬州路总管的船只和卫队在那儿等着呢。(对蒙古卫兵)你们明天可以回汗八里去了。

    卫兵们卸下行囊,动手搭帐篷。马可、玛窦和雅科波捡了一些柴禾,堆成一堆,准备生火。

    玛窦:我听许多人说,扬州附近有一个长寿老人,掌握着长生不老、返老还童和点石成金的秘密……

    雅科波:我听说那边的山上长着一种草,吃下去能返老还童。

    马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马可:那儿还有长着七个脑袋的龙和嘴里喷火的怪兽……

    玛窦:马可,我一定去找那个长寿老人……如果能找到他的话,咱们回威尼斯后,就能成为人人都要来巴结的阔老了,连总督和元老院也要听咱们的……

    玛窦掏出火石,在石头上打着火,点燃一把干草。

    天越来越黑,火舌在柴堆上跳跃,照亮着四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瞑色已很深沉。各种各样的声音时有可闻。

    17.长江沿岸的树林。外景。黎明。

    逶迤迂迴的长江在夹岸的树林中时隐时现。马可、玛窦和雅科波跟着卫兵向前走。

    蓦然间,“噢”的一声,飞来一支冷箭。一个卫兵中箭倒地,发出一声惨叫。

    又有一些箭矢接连射来,另两名卫兵中箭身亡。第四个卫兵赶紧下马,躲到灌木丛中。一支利箭射中他的背部,他也一命呜呼了。

    袭击来得非常突然,马可和玛窦来不及去照顾卫兵。玛窦刺了一下马,拼命朝江边跑。雅科波迟疑一下后,跟着玛窦朝江边跑去。

    一支箭矢从马可头顶上几厘米处飞过,插在他身后的一根树干上。马可以飞快的速度,做了一个从蒙古骑士那儿学来的动作,身体一偏,好象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其实他的两腿紧紧夹着马肚,整个身子藏在马肚下面。似乎已经失去骑士的马继续向前奔驰。

    树林中有各种声音。大自然已苏醒,百鸟啁啾,昆虫鸣叫。马可的那匹马踩着青苔和绿草,发出笃笃的蹄声。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轻轻地从一根树枝荡到另一根树枝上。当他发现那匹没有骑士的马就在几步开外时,便从树上跳下。马可立刻象猫儿一样,在鞍上坐直,朝那人扑去,把他按倒在地。双方激烈格斗,你一拳我一脚,不分胜负。那人抽出匕首,朝马可刺来。马可侧身闪过,拧住那人的胳膊。双方僵持不下,肌肉绷得紧紧的,气氛十分紧张。最后马可占了上风。

    马可站起身来,反拧着那人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正在这时,玛窦带领一队卫兵,朝这边赶来。玛窦纵身下马,站在马可身边。

    玛窦:你受伤了吗?

    马可: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帮我把他捆起来吧。

    那人支吾了一句。马可猛地扳过那人的身子,瞪着他。那人吓得索索发抖。

    马可: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说话,只发出一连串“咕噜”声。

    马可:快说!该死的!

    那人继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张开嘴,表明他讲不出话来。

    一个卫兵:他的舌头被割掉了,老爷。

    玛窦和马可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色。那人乘机挣脱马可的手,撤开腿朝树林跑去。一个卫兵射出一箭,那人刚跑了一半路,便脸朝下倒毙在草丛中。

    马可朝卫兵转过身去。卫兵若无其事地重新把弓搭在肩上,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也许是微笑吧。

    马可和玛窦这时才发现雅科波不见了。

    玛窦:(担心地)雅科波!雅科波!

    雅科波脸色灰白,手持利剑,从灌木丛中走出来。

    18.扬州,大运河。外景。傍晚。

    马可、玛窦和雅科波不胜惊讶地发现,两面风帆在桥面上迤逦而过……当他们的船从桥底驶过时,他们看见,大运河沿岸有一条马路,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其中有两辆挂着风帆的竹轮车。晚风把帆吹得鼓鼓的,竹车借助风力向前行驶。使他们吃惊的事情数不胜数:一个巨型彩色风筝带着一个人,从运河上方飞过,宛如一只随风飘舞的彩蝶。马可、玛窦和雅科波相视而笑:他们好象是到扬州来过节的,这儿的气氛热烈、亲切,稀奇古怪的事情层出不穷。

    张帆行驶的竹车后面走着四个人,他们前后相随,你追我赶。其中一人背着一捆稻草,另外三人肩上各扛着一根竹竿(注54),竹竿的两头各吊着一桶水。

    西天泛出紫红色,暝色渐深。运河两岸人家的门口和窗前点起了蜡烛和灯笼。

    远处的一个佛寺里撞响了大钟,钟声随风而来。

    10.扬州,码头,总管府邸。外景。晚上。

    恭候在栈桥上的官员、卫兵和手持蜡烛和灯笼的仆人对马可、玛窦和雅科波深深鞠了一躬,扶着他们上岸,然后按照严格的等级,排成井然有序的队伍,沿着一条上坡路向前走。这条路通往山顶的一座雄伟建筑物。天没有完全黑,龙头卧顶的屋脊还能看清,连龙身上的鳞片和爪子也依稀可辨。

    20.扬州,总管府邸,客厅。内景。夜。

    客厅里只剩下马可、玛窦、扬州路总管和塔里布这几个人,塔里布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突厥人。宴席已经结束,大部分灯笼已经吹熄,厅内灯光昏暗。这增加了画面的隐秘亲切气氛。

    总管手拿朱红漆筒,里面装着的文件证明:马可是钦命大员,前来协助扬州路总管。

    总管:下官秦美,扬州路总管。这是塔里布,钦命课税使,当朝平章阿合马的亲戚。我们能在这里迎接可汗亲自派来的官员,感到无上荣幸。恭贺你仕途高升。

    塔里布:祝你荣升,也祝你一路平安,尊敬的马可。(对总管)有人打算暗算他,但他却平安无恙地抵达了。真是吉星高照啊。

    马可听见塔里布的话后,甚为惊讶:“你们知道行刺的事了?”

    塔里布瞥了总管一眼,总管笑笑:“此地的消息不胫而走……”

    塔里布:传得象飞一样快……

    总管:(笑道)消息传得很快……(突然严肃起来)真是不堪设想啊,如果……

    玛窦:谁想把我们杀死呢?

    塔里布:强盗……绿林好汉,专靠抢劫行人商队为生。

    马可:我们听说这儿治安不好……民众谋反……大概为盗者不止一人吧?

    总管:(连忙说)有人滋事,这是真的……我们曾禀奏过朝廷……然而这只是小小的滋扰,人数很少,不足为患。只不过有那么一小撮人不甘心辱国为臣,拒绝纳税而已;谋反的事是断然没有的……发发牢骚,长吁短叹几声,仅此而已……(唇边露出满意的微笑)几天前,有人在杭州城墙上写了几个字。内容是什么,塔里布?

    塔里布:(蹙起眉峰,尽量回忆)可汗大兴土木……草菅人命……

    总管:血口喷人,忘恩负义……幸好,只是一个人……肯定是个疯子,就象竟敢暗算你的那人一样。

    塔里布:那人付出了生命代价。

    玛窦:(急着要打听情况)总管大人,我听说,有的人……

    马可:(打断他)叔叔,不要扯别的事情。(对总管)我们的责任重大。我想先看看税簿……

    总管:(点头)你需要的东西,下官都会准备好的。塔里布早就在准备了。他很高兴能为你效劳。

    塔里布:(对马可)你可以先休息几天……熟悉一下此地的情况。我和我的助手会把簿册整理好的……

    玛窦:我需要你的税吏编制的课税花名册,以便核查……

    塔里布:你们会得到所需要的一切。到了适当的时候,不用你们问,我们就会交来的。

    总管和其他人先后站起来。

    总管:今晚你们就在这里过夜吧。明天再到新居去。你会得到一个和你身份相称的寓所。

    总管走到客厅那头的一扇门前,打开门。门口站着两个差役,他们手持蜡烛,准备送客人进卧室。马可跟在总管和叔叔后边,走出客厅时,回头看了塔里布一眼。塔里布看着马可,深深鞠了一躬。一个差役在马可身后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塔里布在大厅里又呆了一会儿,然后也离开了。

    21.杭州,农村,丘陵地带。外景。白天。

    许多农民——男女老少皆有——费劲地背着包袱和背囊,挑着水桶,推着装满大米、小麦和蔬菜的小车,在路上行走。还有人牵着不听话的牲口。马可骑着马,在玛窦、卫队和税吏的陪同下,观察着农民们。

    税吏记下观察结果。马可也在记着,但常常犹豫不决地停下笔,好象怀凝自己记的东西不大对头。

    22.杭州地区的稻田。外景。白天。

    马可、玛窦、卫队和税吏走在村中的一条小路上。两边是破烂的农舍,周围是稻田。灌满水的稻田经太阳一照,闪闪发光,恍若一面面镜子。

    马可停下来,看着在稻田里操劳的农民。可汗的士兵监督着他们。农民们不时抬起头来,似乎想弄明白士兵们是不是发火了。

    女人们站在破破烂烂的农舍门口,怯生生的孩子们围在她们身迈,就象小鸡围着母鸡一样。

    几个税吏把猪、骡、驴、牛赶出畜圈。牲口嘶叫着,反抗着。

    几条狗追着士兵们,不停地吠叫,但不敢接近他们。

    一个孩子在号啕大哭。

    马可刺了一下马,离开这里。卫队赶紧跟着他。

    23.杭州地区。外景。白天。

    一条平底帆船停泊在岸边。一队队象妈蚁一样勤劳的农民扛着大包小包,踏过竹杆钉成的跳板,把包里的东西卸进舱里。

    马可的近景:他看着这个场面。玛窦站在马可身边。

    没有人打架,没有人动武。农民们在士兵的监督下,不停地干着累活,毫无欢快可言。

    一个农民刚把包里的东西卸到船上,便踏着跳板往回走,到了岸上后,一个士兵拦住他,夺过他手中的口袋,翻了过来:口袋里掉下一把大米。

    士兵二话没说,向另外一个士兵作了个手势。那个士兵走上前来,用长矛顶着农民的背,押着他走进近旁的一个竹林。农民和士兵在竹林中消失了。

    马可的近景:他看到这个情形后,打算赶到竹林里去,但一个卫兵却眼明手快地牵过马可的马,朝相反方向走去……

    24.江南水乡,河边一村庄。外景。白天。

    一道石阶从岸边通向忖庄。线条明洁的灰白色屋顶倒映在碧绿的河水中。村里居住着农夫和渔民;他们生活艰辛,但有着相当发达的文明。

    石阶沿着曲折的河岸铺砌。顶端雄踞着两头石狮。周围有几株枝叶繁茂的大树。

    马可、玛窦和卫队乘着船,朝村子驶来。快抵岸时,迎面驶过一艘大船,纤夫弯着腰,在岸上吃力地拉纤。

    在河里洗澡的水牛懒洋洋地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这条船。

    几个用五根粗竹杆编排而成的竹筏从这里驶过。渔夫带着鱼鹰,划着竹筏,在河里打鱼。

    马可兴致冲冲地看着渔夫怎么用鱼鹰捕鱼:渔夫在鱼鹰脖子上套上一个圆环,防止它们把鱼吞进肚里;然后把它们放出去。鱼鹰时而掠过水面,时而扎进水中,用百无一失的尖喙叼着捕获的鱼,飞回竹筏。

    船抵岸了。马可走上石阶,玛窦和卫队随着上岸。

    25.江南水乡,河边村庄里的道路。外景。白天。

    道路两边是一排排甚为雅致的石砌农舍。门朝里边的院子开,外面看不见。道路有宽有窄,两边垫土,中间铺着青石板,从一块到三块不等。

    马可边走边打量四周。

    奇怪的是,村里见不到人影,只见门口晒着干菜和水果,狗、鸡、猪和其它家禽、家畜神气活现地在屋里屋外走动。人们得到的印象是,这个村子一度生气篷勃,后来突然被抛弃了。

    马可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前后左右张望了一遍,还是杳无人迹。卫兵们走进几家农舍,出来时连连摇头:一个人也没有。

    马可在井边停下,触摸着因年深月久而磨得高低不平的石砌井圈。这时,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好象有人在唱歌和朗诵。

    他拐个弯,走进旁边的那条路。

    26.江南水乡,河边村庄,场院。外景。白天。

    马可带着玛窦和卫队来到一片空地上。空地的那头有一座建筑物,从前大概是祠堂,现在改作粮仓,前面临时搭了个戏台,台后竖着几根竹杆,上面挂了一块布,既当幕布,又当布景。这时台上正在演戏。

    马可等人一出现,戏子止唱,乐师停奏。马可扫了一眼四周,镜头随着他的目光,摇摄场院全景。

    舞台左面长着一株大树,许多孩子爬在树上看戏,这棵树虬枝老干,蟠曲翳天,曲根突起,显得十分苍毅和富有生气。

    大部分观众蹲在场院中间欣赏演出。

    舞台右面是一堵矮墙,上面晒着水草。一些男人和女人靠墙站着。

    大家都把目光投到马可身上。

    马可这时发现,全体戏子似乎都听命于站在舞台左角的一个人。戏子们看见马可后,呆呆地站在舞台上,停止演戏。那人拍拍手,要求继续演下去。木然状态立即结束,台上又充满了生气。

    马可吩咐卫队呆在观众后面,他和玛窦盘起腿,席地而坐。

    演出继续进行。一个戏子穿着宫袍,脸谱表明他扮的角色是一个脾气暴戾的贪官污吏。两个饰演贫苦农民的青年演员也画着脸谱。其中一个演员转头看了马可一眼,马可报以微笑。

    这个演员的眼睛特写。

    趾高气扬的官吏迈着方步,扭着大屁股(演员的臀部和裤子间巧妙地垫了一个垫子),朝那两个农民走去。他用傲慢和威胁的手势,强迫他们把一个大口袋解开。他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雪白的大米,听凭米粒顺着指缝落回袋里。然后他又抓了一把,掂了掂。他觉得满意了,便命令怏怏不乐的农民扎好口袋。但是扎口袋的绳子找不到。那个官员抽出短刀,走到另一个农民跟前,二话没说,割下了他的腰带。

    官员让第二个农民把米袋驮到他肩上,然后便颤巍巍地向舞台右边走去。第一个农民带着一个小孩,跟在后面,学着官员那副滑稽可笑、不可一世的样子。突然,他从嘴里掏出一把短刀,蹑手蹑足地走到官员身后,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观众们屏息静气,十分紧张。有几个人回过头来,看看马可和他的卫队。

    第一个农民轻轻在官员扛着的米袋上划了一刀。他身边的那个小孩立刻端起一口锅,凑到口袋下方,接住哗哗往外漏的米粒。

    第一个农民继续模仿官员的走路姿势。米袋的份量渐渐轻了,官员的背随之渐渐挺直。他走进了后台。那个小孩不时回过头来,偷偷嗤笑。

    两个农民一面嘲笑官吏,一面翻了个筋斗。观众们热烈鼓掌,哈哈大笑。马可和玛窦也笑着拍起手来。

    扮演第一个农民的那位戏子在离开舞台之前,不住用手擦着额头上和脖子上的汗水;接着又看了马可一眼,便走进后台消失了。

    导演名叫钱扈。他手拿一个滑稽的面具,走到舞台中部,向马可连鞠三躬;然后用洪亮的声音,严肃和戏谑参半的语调,念了一段道白:

    父老乡亲听我言,

    我是芝麻绿豆官,

    天堂归我,地府归你,

    虽贫若富,否极泰来。

    为官哪知黎民苦,

    今日有幸到乡间,

    农夫劳苦犹受气,

    嘴边夺粮不应该。

    不交税者手上铐,

    不纳贡者脚铨链,

    老翁垂泪儿泣涕,

    下官无脸对苍天。

    钱扈把面具戴到脸上。观众默默无言。钱扈又鞠了一躬,然后退下,走进后台。

    马可扭过头去,看了玛窦一眼。玛窦莫名其妙地瞧着他。

    马可忽地站起来,走上戏台,掀开幕布,进入后台。观众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玛窦跟着他走进后台。

    27.粮仓,内院。外景/内景。白天。

    马可穿过堆放着大米和小麦的粮仓,进入内院。戏子们在这里换衣服卸妆。钱扈见马可来到跟前,并不表示诧异,好象早就料到马可会来找他。扮演第一个农民的戏子正要卸妆,看见马可进来后,停止卸妆,背对着他。

    钱扈:我知道你会来的。

    马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讽刺我?你的道白是念给我听的……我听了象鞭子抽在身上一样难受……

    钱扈:道白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念念而已。

    马可:是谁写的?

    钱扈:一位诗人。

    马可:他住在哪儿?

    钱扈:他不愿会客。

    马可:带我去见他一面吧。

    钱扈:我已经说过了,这是不可能的。

    马可:我需要他的帮助。

    钱扈:你……难道需要一个陌生人,一个亡国奴的帮助?

    马可:他是一位正直的人……

    钱扈凝视着马可,仿佛想弄明白,他说的是否真心话。

    钱扈:你们跟我来吧。(想了一下)就你们俩,别带卫队。

    钱扈瞥了他们一眼,然后面对马可,指着院子那头的一扇小门说:“从那儿出去……跟我走。”

    他们三人穿过院子,走出门外。

    28.河畔村庄,杨固的家,院子。内景/外景。傍晚。

    一缕炊烟冒出烟囱,袅袅上升。一位皱纹满面的老人在院子里筛麦子。一个年纪稍轻的人在耐心细致地编苇篮。一位村妇好说歹说,想让一个小男孩坐到木盆里洗澡。最后她失去了耐性,端起木盆,把水泼到男孩身上。

    钱扈领着马可和玛窦走进院子,在村妇和男孩面前停下。马可笑着说:“我母亲当年不分冬夏,都是这么给我洗澡的。”

    杨固从院子那头的凉棚下走出。他穿的衣服和普通农民并无两样,但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他朝客人们躬身行礼,马可和玛窦赶忙回礼。

    马可:有幸来到府上,望能把我当作您的朋友。

    杨固:(没好气地)您只管吩咐吧,我杨固一定遵命。

    马可:我不想吩咐您。我需要您,需要您的高见。

    钱扈:(及时圆场)沏荼吧,我们每人来一盏香茶。

    杨固吩咐刚才想给男孩子洗澡的农妇备茶。农妇离开。杨固接着请马可等人到凉栅里去,那儿有几块木板,架在石墩上,当长凳用。杨固请马可等人坐下。

    杨固:您肯光临寒舍,我们的生命就有了保障。您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吧。

    马可不知道杨固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有些蹊跷。正好在这时,一位美貌端庄的妙龄姑娘从屋里走出,彬彬有礼地给客人们斟茶。她走到马可跟前,倒满一杯清冽芬芳的香茶,深深鞠了一躬,但没有立刻离去的样子。

    杨固发现女儿在场,似乎不大高兴。他挥挥手,让她进屋。

    杨固:小姐们紧锁闺房比在太阳底下乱跑好,我女儿玫丽总是忘记我的嘱咐。

    马可:不,杨固。最娇嫩的鲜花也爱阳光。你是诗人,应该懂得这点。(停顿)不过,今天上午我听到的那几句道白是够辛酸的……

    玫丽壮起胆子,面红耳赤地对马可说:“我们的生活本身就很辛酸……”

    钱扈:尊敬的朋友,您要知道,可汗的税吏不仅夺去大米和小麦……我们还被迫把女儿藏起来,尤其是漂亮一点的……

    玫丽离开这儿。

    众人默默无言。

    马可:我来找您的目的,是想跟您谈谈江南百姓交税纳贡的事,看看怎样做更合理……

    钱扈:合理?这儿交税从来没有合理过。钱少的人得多交,钱多的人一点也不想交。

    马可:我们来整顿一下,会公平合理的。当然应该有耐心,先要造一个纳税者的花名册,核査一下是否属实。

    钱扈:属实?税项、数目、人名……当然,这一切都属实。可是,实际上即使谁家男人病了,不能干活……谁家地里遭了冰雹,谁家粮仓被雷轰了……税吏还是照样收税。

    玛窦:这是什么意思?

    钱扈:大可汗颁布过一项法律,哪个县或者哪个村子遭到雷击,或者庄稼歉收,可以免税三年。

    马可正想讲话,忽然发现凉栅那头有个栅门,通往里院。栅门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他。同一双眼睛在场院里的戏台上也注视过他两次。杨固发觉他有些异样。

    杨固:我家的秘密看来在你面前保不住了。

    笑声和脚步声随即传来。那个英俊潇洒,风流個傥、扮演农民的年轻演员走进院里,“他”身穿戏装。马可下意识地从凳上站起,怔怔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脸上和身上有一些与一般小伙子不同的地方:原来是位姑娘。

    马可:真漂亮……漂亮极了。

    姑娘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屋里,好象被门内的期影吞没了。

    马可:(问杨固)她是谁?

    杨固:我把他当作亲生闺女。她看来很好奇。不过这样也好。我不想给你造成这种印象,好象我向你隐瞒了什么,或者藏着什么人……

    钱扈:先贤说过:天网恢恢,知情同罪。

    马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杨固:意思是说,我把秘密告诉你了,你就是我的同谋。出了事,你也要问罪的。

    马可抬起头,呆呆地说:“什么?……”

    钱扈:(语气坚定地)我想,你的好奇心已经满足了。你已经了解到江南的痛苦,知道了我们受到的屈辱。记住这些吧。至于说我们,你不必记在心上。

    杨固伸出一只手,按着马可的胳膊,对他说:“我们永远欢迎你。你已经知道我们和我们的女儿面临着什么威胁。请你注意:你只要说漏一句,我们就全完了。”

    29.热那亚监狱,长过道。内景。夜。

    三个热那亚卫兵押着马可、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沿着长过道,朝监狱卫队队部走去。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回过头,困惑不解地看了马可一眼。马可很平静。监狱生活在他脸上刻上了皱纹,使他的脸颊失去了青春的颜色,但他的目光仍旧炯炯有神,他对生活依然充满兴趣。

    卫兵来到队部门口,推开门,把马可、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带进去。

    30.热那亚监狱,队部。内景。夜。

    马可和鲁斯蒂凯罗从灯光暗淡的过道里走进阿尔诺福的办公室,大蜡烛和灯笼把这间屋子照得如同白昼,他们觉得很晃眼,赶紧用双手捂住眼睛。桌子后边坐着阿尔诺福。达米阿诺修士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屋子的另一边放着一只木箱,一个面色阴沉、表情严肃的人站在木箱前面。此人约摸五十岁,瘦高个儿,身披一件紫边黑斗篷,头戴一顶医生或教授的帽子,式样甚为特殊。他名叫彼埃特罗·德·阿巴诺。

    阿尔诺福:到前面来。

    鲁思蒂凯罗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外表威严、表情神秘的人,他好象比屋里的其他人更有权势。阿尔诺福指着那人对马可说:“这位是帕多瓦大学天文学教授彼埃特罗·德·阿巴诺先生。”

    马可朝着彼埃特罗·德·阿巴诺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也朝教授点点头,焦凡尼的态度很崇敬。天文学家也点了一下头,但动作轻微得几乎令人不能觉察。

    阿尔诺福:(继续)教会同意你的请求,从威尼斯取来了你需要的材料,以便证明你的叙述属实……

    德·阿巴诺:并避免出大错。

    鲁斯蒂凯罗刚要开口,阿尔诺福立即摆摆手,让他住嘴。

    德·阿巴诺:(接着队长的括)但是,热那亚和威尼斯还没有议和,因此,他们让我跟威尼斯总督和大主教联系。

    马可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这表明他内心十分激动。

    阿尔诺福:(对马可)我为了帮助你,已经尽力而为了。现在……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弯下腰,打开箱盖:箱里满满装着文件、卷轴、羊皮纸、宣纸。马可急不急待地朝木箱迈了一步。德·阿巴诺直起腰来,让他别急。

    德·阿巴诺:我想,你的所有笔记和材料都在这儿了。我把全部东西仔细看了一遍……上边是这么交待我的:把东西交给你之前,都得看一遍。

    马可很高兴,怯生生地笑了一下;但天文学家的严厉目光使他立即收起笑容。

    阿尔诺福:这是教会的神圣权利,马可。必须捍卫真理。

    达米阿诺修士:这是教会的责任。要对上帝和世人负责,不能允许公开或隐蔽的邪说毒害世人的灵魂。

    德·阿巴诺:你可以得到自己的材科。但是……我发现了一件令人困惑不解的东西。

    他又俯下身去,从箱里拿出一卷羊皮纸,然后走到阿尔诺福桌边,把那卷羊皮纸摊在臬上。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瞧,就是这个。

    马可走到桌边。镜头前移,对准羊皮纸上画的一个奇怪的图案。定格。

    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也向前挪了一步,伸长脖子,想看看上面画的是什么。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你知道,我的专长是天文学。我一辈子是在观察天空中度过的。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你画的这些星体。

    马可:这个……星座,形状和口袋一样,但有……两条尾巴。我是在过了赤道后发现的……

    德·阿巴诺弯下腰,更仔细地看着那个图案。然后,他直起身来,用冷冰冰的眼光盯着马可。不久,他又拿出一张纸,念道:“你在这上面写着:向东航行时一绕过印度南端,就能看见大熊星座和北极星……(停顿片刻)你敢肯定你讲的对吗?没有搞错吗?没有把一个星座当成另一个星座吗?”

    马可揺摇头。鲁思蒂凯罗自以为是地插嘴说:只有看着这些星星,才能从欧洲航行到印度。马可讲的,可以帮助我们开辟新的航线,到达新的目的地……夺取新的领土。”

    阿尔诺福:别做梦,鲁思蒂凯罗,别异想天开了。德·阿巴诺先生,请允许我向这位威尼斯……客人提个建议:叙述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时,应该谨慎一点,别太自信……年深日久,记忆模糊了,好象是隔雾观花。

    马可:德·阿巴诺先生,中国有成千上万个人象你一祥,观察星星,研究天象。他们制造出许多仪器,测量星星的运行轨道和它们的变化;在他们编印的历书上,详细记载着月亮的圆缺,恒星和行星的轨道,天空中的一切变化。在中国,每干一件事,都得先占星问卜……

    达米阿诺修士:巫术……幻术……

    鲁思蒂凯罗:圣经上多得是……

    达米阿诺修士:我们的科学和我们的知识都来自上帝。

    马可:我的眼睛也是上帝给的。我讲的一切都是亲眼所见。我看见了这些事,就象我现在看见了你们一样。到现在为止,我只讲了目睹的一半。俄罗斯,印度,缅甸,陌生的民族,奇怪的风俗习惯,吃人肉的祭司,让自己的妻子陪客人睡觉的热情主人……竹林中爆发的战斗,骑着大象打仗……说不尽的奇闻……(大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还有一根铁针,装在小盒里,针尖老是指着北方……中国人陆上旅行也好,航海也好,有了这个东西,白天黑夜都不会迷失方向。

    德·阿巴诺眯起眼睛,显然不相信马可说的话。

    阿尔诺福:(轻声地)这怎么可能呢?

    焦凡尼:(急于给马可帮腔)他见过地上乐园,到过阿勒拉特山,看见了诺亚方舟!

    达米阿诺修士目瞪口呆。

    马可:不对,焦凡尼。我没看见。但我确实到过阿勒拉特山麓,听说诺亚方舟还搁在山上。(对德·阿巴诺)我只讲我亲眼看到的东西。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他把羊皮纸重新卷好,对马可说:“其他材料你都可以拿走。这一卷我留下。(他仿佛越来越严肃了)你已经一再受过警告:不得用臆想代替回忆,不得违反禁忌。如果你违背教义,乱讲教会认为不可能的事,你就会被指为异端分子,受到谴责。”

    达米阿诺修士:(对鲁思蒂凯罗)你这个人虽然不爱现实,更爱神话,但总的来说还是有头脑的。必要的时候,你要提醒他,向他指出危险所在……你也有责任。

    马可弯下腰,打算扛起木箱。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立刻上去帮忙,彼埃特罗·德·阿巴诺朝门口走去,在他们跟前停留片刻。马可、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从木箱上抬起头来,看着他。从下往上看去,他的身材显得更为高大,那身黑衣服和那只紧握着羊皮纸的手令人望而生畏。彼埃特罗·德·阿巴诺由达米阿诺修士和阿尔诺福陪着,走出屋子。

    焦凡尼:(第一个直起腰来)先别谈星星了,马可先生。(马可看着他)你刚才讲到,在中国见到了一位姑娘,后来怎么样啦?

    鲁思蒂凯罗抓住木箱的一个拉环。马可想去抓另一个拉环,但焦凡尼把他推开,抢先一步,走到前面,抓起箱环,和鲁思蒂凯罗抬着木箱,往门口走去。他俩一高一矮,箱子向一边倾斜,箱盖开了,一张宣纸掉落在地。

    马可弯腰捡起那张宣纸,愣愣地看着纸上写的东西。他的眼前好象突然开了一扇可以窥见那个远方世界的窗户。

    第七集

    莫妮卡

    1.河畔村庄。外景。白天。

    一只水捅从河里提起,在一双双手中传递着。摄影机后拉,我们看到一群男人和妇女顺着山坡,从村外的田地里一直排到河边。

    他们把一桶桶水传到队伍尽头,倒进一个大木桶里。水从大木桶里流出,去灌溉干旱的田地。骄阳下,一群头戴斗笠的农民弯着腰在田里干活。

    杨固背靠大树,在树荫下休息。钱扈在他身边,马可和玛窦蹲在他们前面。

    杨固拿起一个外面布满水珠的陶罐,喝了几口水。大热天看到这种场面,心里顿觉凉爽。他把陶罐递给玛窦和马可。马可喝完后,转身看着那群不停操劳的农民。其中一个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们认出,那是杨固的养女,戴着斗笠的莫妮卡。

    画面上叠印出本集片名:

    《莫妮卡》

    莫妮卡回身抓住旁边一个正在弯腰锄地的农家姑娘的袖管。这是玫丽,她也穿着男人的衣服。我们看见莫妮卡与玫丽耳语了一阵,大概是劝玫丽跟她一起到马可跟前去。但玫丽摇摇头,不想离开,然后便又锄起地来。莫妮卡脱掉斗笠,揩干额头上的汗珠,接着甩了甩头,使头发散开披在肩上,把她那张脸蛋衬托得更加漂亮。

    马可注视着她。她浑身披着阳光,身材苗条婀娜,更加证实了马可第一次看见她时得到的印象:她是个西域姑娘。钱扈先看看马可,后来又看看莫妮卡,好象不大高兴。莫妮卡赶紧束好头发,戴上大斗笠,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马可后,又干起活来。

    玛窦:(对杨固)你说过,这里不大安定,是不是?

    杨固:总管曾经下令,到沿河的两个村子里教训了歹徒们几次。

    玛窦:我向你保证,这种情况将会改变,杨固。从北方来的人会尊敬你们的。你们必须消除对北方人的猜疑和不信任,就象除掉地里的杂草一样。

    钱扈:你要知道,这很不容易。对塔里布和他的手下人来说,我们是深口,不是享有自由的百姓。

    马可:我向你保证,会有人主持公道的。

    玛窦:马可和我应大可汗和平章阿合马之命,巡视江南,然后向他们汇报,哪些做法是好的,哪些做法需要改正……

    钱扈:他们只会给你们看他们愿意给你们看的东西。你们打不破他们勾结起来贪赃枉法的小圈子。难道你们不明白,送到汗八里的税款只是实际征收额的一半吗?你们难道不知道,剩下的税款都落进了塔里布和他的手下人的腰包?

    马可: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等于捕风捉影,诬告。

    钱扈:证据?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一大堆……只要査查账就行了。

    杨固:(搖摇头,他对世态人情更加清楚)他们不会同意查账的。

    马可:为什么?

    杨固:你看,税簿上记着,这块地应该交十担蔬菜的税……他们现在实际征收的却是十五担。然而,我敢肯定,塔里布向汗八里缴上去的决不会超过五担……

    马可:不过,派员巡查还是有用的。大可汗曾想把这块土地变成牧场……有人据理直谏后,他改变了主意……我需要有充裕的时间来调查和收集证据。我可以吁请可汗帮助你们……我将告诉他,这里的河流象是中国身上的动脉……如果利用得好,可以贯通南北,繁荣商业,促进交流,密切联系……

    杨固:自从南宋灭亡后,马可,我们在你身上第一次看见了希望。

    钱扈:(冷冰冰地插嘴)你不是汉人,不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你对可汗的钦佩使你在现实面前成了瞎子。

    杨固:别说了,钱扈,马可进了我的家门后,就不再是外国人了,而是汉人的朋友和兄弟。

    玛窦:(抓住这个群情激奋的有利时机)你们希望有一个美好的明天,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南方物产丰富,人材辈出……有不少闻名全国的伟人。

    马可不安地望着叔叔。

    玛窦:在汗八里,很多人都说这儿附近的山上住着一些隐士,他们抛弃尘世,遁入山门,与大自然直接接触,掌握了许多秘密……

    杨固:你指的是“全真道士”(注55),道教的信徒,他们认为“道”是通往智慧的唯一途径。他们上山修道,常人很难接近。

    玛窦:据说这些……“全真道士”是长生不老的,他们的头发和牙齿一到春天便能重新长出,象树叶和青草一样……。

    杨固:你想上他们那儿去吗?……

    玛窦:能找到他们吗?

    杨固:能;但要攀悬崖,越深涧。我父亲替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樵夫在崇山峻岭中看见两个老翁下围棋……樵夫出神地看着他们把一枚枚棋子摆在棋盘上,直到局终为止……回到村里后,他既认不出自己的家,也不认识家里的人:原来,那两个道士刚下完一盘棋,世上就已过了好几百年啦……

    钱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上山。也许你能更好地了解我们的土地……更好地了解我们。

    玛窦:那太感谢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钱扈:明天就走。过两天我得离开这儿……要等过了端午节才能回来。

    马可:什么节?

    杨固:(解释)这个节日纪念我们一位投河自尽的古代诗人,我们划着龙船,把点心和粽子扔进河里,让鱼吃得饱饱的,免得它们去碰诗人……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很高兴和你们一起过节……

    钱扈掉转头看着对岸的绿色山峦。

    夕阳西下,山头蒙上一道金色的余辉。天边出现了第一批星星。

    马可看着已经走远的莫妮卡。她突然转过身来。玫丽的爽朗笑声清晰可闻。

    2.山坡,山洞的入口处。外景。白天。

    钱扈钻进洞里,不一会儿便又走了出来,要马可和玛窦随他进去。

    山洞上方的石缝中冒出一缕青烟。

    马可和玛窦进洞。

    3.山洞。内景。白天。

    洞顶有一条长长的石缝,光线透过石缝照进洞里。

    一堆松枝在熊熊燃烧,柴上架着一口锅,一缕蓝灰色的轻烟从咕嘟作响的锅中冒出。

    钱扈从背囊里拿出一裉大蜡烛,凑在火上点燃。他举起蜡烛,我们借着烛光发现一堵石壁上刻满了文字和符号。旁边还有一个极大的圆圈,中间是一条S形曲线,把圆形分成相等的两部分。地上放着一堆经卷和书籍。

    烛光依次照亮了山洞的其他角落,这个洞似乎不象是搞巫术的地方,而更象地下陵墓或庙宇。

    前面突然出现一尊塑像,噢,不,是个形似泥塑木雕的活人。从脸上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赤裸的胳膊和脚上的皮肤是古铜色的,由于在洞里呆的时间过长,表面上微微泛绿。

    马可和玛窦吃了一惊,立即站住。这位年迈的道士仿佛是烛光从虚无中召唤出来的。

    钱扈手擎蜡烛,走近道士。

    现在我们发现,老道士的那双眼睛由于长期修行而射出孩子那样羞涩和温柔的目光。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声音似乎是从石缝里或地底下发出来的。

    道士:你们来自时间有限的地方,是想探索无限吗?

    钱扈:我从村里来,长老;这两位却是翻山越岭、飘洋渡海才来到这儿的。

    玛窦:驱使我们到这儿来的是求知和学习新鲜事物的愿望。

    道士:知道自己的无知……这便是真知……智者不骄不矜,不官不禄,一切任其自然。自然乃世间万物之母,它不用暴力控制万物,而是依循空间和时间本身的规律。

    马可走近那堵上面刻有乾坤图的石壁。

    道士虽然仍旧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但似乎发现了马可在看着什么。

    道士:自然界中存在着两种互相对立、互为消长的平衡力量。那个被一条曲线分成两个相等部分的圆形就是这两种力量的象征。一边是阳,另一边是阴。炎热、太阳、土地、沙漠是阳;寒冷、影子、月亮和水是阴。

    玛窦心急如焚,几次想向道土提问,但终于竭力克制住自己。道士猜到了他的心事。慢慢站起来,走近火堆,用一根竹竿搅动锅里的东西。锅里煮的东西在沸腾,道士轻轻晃着脑袋,喃喃自语。火光下,他的肤色显得更加奇特了。

    道士:我看到了神秘的自然天道。遵循天道可以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到达时间和空间都有另一种节奏和另一种价值的地方。在那儿,死亡可以被战胜,可以被控制;物质可以改变形式。

    玛窦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士转身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把目光转向马可。

    道士:智者不仅能看到有利和有益的东西,也能在似乎无益的东西中看到它们的用处:容器之所以有用,是因为它有空间;轮子中间没有那个洞,就会失去它的用处。大自然不断创造奇迹,对不对?高山变成了深谷;海洋变成了沙漠;蠕虫变成了迎风飞舞的彩蝶。朱砂本来是红色的,但是火可以使它先变成白色,继而变成灰色。铅和汞混在一起冶炼,可以变成黄金……

    道士讲话时,玛窦兴致勃勃地看着正在锅里沸腾的液体。他希望能够亲眼看见液体慢慢改变颜色,最后会发出黄金般的夺目光彩。

    道士:但是,人必须在征服自然之前先征服自己。只有这样,才能驾驭自然。人不能用暴力控制事物,而要任其自生自长。

    玛窦:你刚才说,你熟谙超越时间的天道……(他说后面这句话时,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可以达到一个没有死亡的地方。

    道士:生和死是同一现实的两个方面。到底是活着好,还是死去好?完全取决于人。出生前,在母腹中,首先要学会呼吸:憋住气,慢慢吸气呼气;然后要熟悉太阳,使自己的身体沐浴在阳光下……(指着石壁上挂着的一张绿纸,上面用红线画着一个圆圈,表示太阳)还要认识自己的躯体,了解它的节奏,它的结构……

    道士拿过钱扈手中的蜡烛,凑近自己的面孔。他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道士:我生活在无限的时间中。但我正准备着,当最后的那个夜晚来临时,走到另一个境界中去。

    道士做了个手势,请马可、玛窦和钱扈走出山洞……他跟在后面,把他们送到洞口。

    4.洞口。外景。日落时分。

    他们在洞里好象呆了很长时间,洞外已经换了季节,进洞时枝繁叶茂,出洞时落叶纷飞;青草已经枯黄,天色也暗下来了。

    道士:我已经七年没吃五谷了。我的食物是柏子和松子,杂以蜂蜜和大枣。这样,我的身体就日趋纯洁。你们看,我的身体已经干瘪……形销骨立,清心寡欲,但却永远不会死亡……

    道士没有再说别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消失在黑暗的山洞中。好奇的来访者们已经看不到他了。

    时近傍晚,天空呈现珠母色。洞中飘出的一缕轻烟是唯一的标志,证明里面住着一个活人。

    5.扬州,马可的寓所,花园。外景。黎明。

    在一首节奏缓慢、越来越响的乐曲声中,瑰丽的朝霞再一次映红南方的天空,给黛绿苍翠的近山远峰披上一件五颜六色的衣裳。

    摄影机摇摄全景,从彩云中摇下,闪向位于马可寓所前面的花园里的葱葱绿树。

    这是一个修葺得琉密有致的花园,松篁夹道,树影婆娑,小径曲折,怪石嵯锇,宛如一幅国画。园中有一方池,荷香朴鼻,清风送爽。雅科波正在池边打拳,两个中国仆人在一旁耐心指教。

    第一个仆人弓身垂臂,仿佛要从地上捡拾一样东西;然后直起腰,双臂高举,似乎要把刚才拾到的东西缀到天幕上。他一面做着这些动作,一面进行解释。

    第一个仆人:(一板一眼地)从地上揽起月亮……然后……把它放回……天上……

    雅科波模仿着,但笨手笨脚,动作不协调。他不时斜睨“老师”一眼,注意观察着每一个动作。第二个仆人同样纯熟流畅地打着另一套拳,一足点地,一足抬起,恰似金鸡独立;双臂张开,挺胸腆腹,有如丹凤朝阳。

    第一个仆人:(解释第二个仆人的动作)象是朝霞中的一只凤凰,展开翅膀……飞向蓝天……

    雅科波准确地重复着上述动作,一脚着地,张开双臂,另一只脚向后伸出……最沿扑通一声,脸朝下跌进池塘里。

    两个仆人笑声格格。

    水草缠在雅科波头上,遮住他的眼睛,他在水中挣扎。一个人来到池边,拉他上岸,他立即拉住那个人的手。

    雅科波上了岸,撩开头上眼上的水草,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马可——的脸。马可的表情十分严肃。

    马可:雅科波,下次你再学个鱼的动作吧……在风平浪静的……池溏里……游永……动作很好看……

    马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雅科波的脸上还沾着几片荷花,模样颇为可笑。他做了一个鬼脸,对马可说:“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马可:这儿就是咱们的家,雅科波。你快到杨固那儿去,帮他装饰一条龙船,雅科波……别忘了你是威尼斯的水手。

    雅科波:肯定不会忘的!你瞧,我连图案也想好了。

    雅科波朝一棵树走去,树下有几个卷轴。他打开一个卷轴,给马可看:上面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这是一条龙,尾巴卷曲成“U”字形,好象贡多拉的船尾饰铁。

    马可:这是什么怪物?

    雅科波:这是中国的龙和威尼斯的贡多拉相结合生下来的动物,我把它叫做“贡多龙”,挺好看吧?我要把它画在船舷上。

    马可:(笑笑)快去,快点。你抬头看看,晴空万里,天气很好。太家会玩得很高兴的。把玛窦叔叔也叫来,这种气氛对他有好处。

    雅科波:噢,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

    马可:什么事?

    雅科波:玛窦先生不见了……我到处都找过……

    马可:他上哪儿了?……

    雅科波:昨天夜里我听见有响动,立即起了床。我发现树丛中好象有亮光,心想,准是园丁。于是便重新上床睡觉。可是,没想到他不见了……

    马可:(暴跳如雷)你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拖延时间?快走。快。

    画面切换。

    6.村边的河流。外景。白天。

    近景:一条红色的大龙舟逐渐驶近。大龙舟驶过后,随着驶来几条小龙船。两岸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的人从窗口探出头来,有的人呆在门边。

    有几条龙船上坐着乐师,管弦之声随风飘来。

    这是一个欢乐喧闹的民间节日。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龙船上。每条船上都绘有色彩绚丽的独特图案。

    又一条龙船从镜头前驶过,摄影机跟摄。我们看到一位姑娘从船舷上探出身子,把点心、粽子等食物扔进河里。

    镜头从水面上拉起,闪向坐在后面那条船上的钱扈、杨固、玫丽和莫妮卡。莫妮卡穿着合身的衣服,显得更加美丽了。

    马可在岸上高喊:“杨固!杨固!”

    杨固愉快地回答马可的呼唤,想把自己的船划到岸边去。

    他见缝插针,从其他船中划过去,来到岸边。另一条船也想靠岸,但没有成功;这一条船上的两个人,显然由于没能紧紧跟上杨固的船而甚为愠怒。当杨固那条船离岸边只有几米时,突然插进另外几条船,使他们不能靠岸。

    杨固:马可!快上船!

    他发觉少了玛窦。

    杨固:你叔叔呢?

    马可:不知道,不见了。我想请钱扈陪我上山去找……我想他准是到道士那儿去了……

    杨固:他会自己回来的。

    杨固向周围看看,想了一会儿。

    莫妮卡:我认识路。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去。

    杨固想阻拦。玫丽走到莫妮卡身边。镜头对准这两位姑娘。她们激动地轻声交谈。

    玫丽:别跟他一块去。他是外国人。钱扈说,过分相信他没好处。他不是自己人。

    莫妮卡打断她的话,心情激奋,但声音仍然压得很低:“我相信他是咱们的朋友,不会背弃咱们的。”

    莫妮卡离开玫丽。我们看见她从一条船跳到另一条船上,最后上了岸,朝马可跑去。马可猛地搂住她。莫妮卡半推半就。

    莫妮卡:我知道道士住在哪个山洞里。我带你去。

    马可:(对雅科波)你留在这儿吧。

    7.扬州,山间,林中空地。外景。下午。

    这是马可、玛窦和钱扈曾经来过的林中空地。马可和莫妮卡走累了,停下歇一会儿。他们跪在山涧边,用手捧水喝。莫妮卡坐在一块岩石上,马可走到她面前。她递给他一张荷叶,里面包着饭团。

    莫妮卡:不多了,只有一点拌糖的糯米饭。

    马可笑着伸出手去,拿了两个糯米饭团。他的手进到了莫妮卡的手。这轻轻的一触使他的笑容顿时消失。莫妮卡怯生生地立刻缩回手。马可低下头,往嘴里塞了点糯米饭。当他重新抬起头时,发觉莫妮卡解开了头巾,披散着头发。她确实很漂亮。

    马可:你是什么人?杨固好象在对我保密。你是从哪儿来的?

    沉默。

    莫妮卡:我也不知道。我记不得我的父亲是谁了。母亲告诉我说:他是个商人,很早就已去世。当时我们离这儿很远。我只记得我和母亲是乘着一艘大船……来到这里的。

    马可:你母亲现在住在哪儿?

    莫妮卡: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

    马可:我母亲死的时候,我也不大。

    他俩之间又有了一个共同点。

    莫妮卡:杨固一家收留了我。从前(压低声音)……蒙古人来之前,他家的房子很大……是个庄园……

    两人沉默不语。

    马可:你还记得别的事吗?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莫妮卡绞尽脑汁,尽量回忆父亲的名字。这个名字现在对她来说是个外国字,念起来很困难。

    莫妮卡:维里奥尼……

    马可:那么,你的全名是莫妮卡·维里奥尼……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悦耳……象是我老家那边的姓名。

    马可很高兴,兴奋地看着她。她的美丽使他陶醉。莫妮卡又一次害羞起来,打算挽起头发,裹上头巾。马可让她住手。

    马可:别,别把头发拢起来,求求你。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马可:你应该叫佐吉娅……只有这个词才配得上你……

    莫妮卡:这个词是什么惫思?

    马可:宝石……也有欢乐的意思……就是说,你象宝石一样珍贵和美丽。

    莫妮卡:我美丽?我总觉得自己很丑,因为我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马可笑了:不,你真的十分美丽……真的。

    他更靠近她。他们的头挨在一起,嘴唇贴在一块。这个动作是自然而然做出来的,他俩都感到很意外。

    莫妮卡:(温柔地)咱们该去找你叔叔了。

    马可先站起来,然后伸出手去搀她。

    8.扬州,山径。外景。下午。

    大风阵阵,迎面刮来。莫妮卡和马可逆风行走,趑趄不前。马可停下来,搀她走过一个乱石滩。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的双肩。

    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雷声。开始下雨了。马可翘首望天。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雨点打在岩石和树叶上。马可拉过莫妮卡的手,向距离他们几百米远的一个山坳跑去。

    9.扬州,位于半山腰的山洞。内景。下午。

    小山洞里点着篝火。马可和莫妮卡在烤火。她裹着马可的斗篷,她自己的衣服全湿了,正晾在石壁上烤着。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他们似乎和尘世隔离了。火光熊熊,洞内十分暖和,气氛也很亲切。

    雷声隆隆,闪电照亮了山洞。

    马可:蒙古人怕闪电。我的朋友真金——你会认识他的——是大可汗的太子,打雷时,他吓得象个孩子。

    说起这些往事,他笑了。

    马可:你不害怕……

    莫妮卡:和你在一起不害怕。你很爱你的朋友真金吧?

    马可:象你爱玫丽一样。你们总在一起吗?

    莫妮卡:从小就在一起。我不敢设想,失去了她,我会怎么样。

    马可:你怎么会失去她呢?

    莫妮卡:她就要结婚了。

    马可:(意外地)是吗?

    莫妮卡:她深深地爱着钱扈。

    马可:钱扈呢?……我觉得他冷冰冰的……一点感情也没有……

    莫妮卡:中国人从不公开显露自己的爱情,而是珍藏在心里。这是一种珍贵的然而娇嫩的感情。

    马可:你不是中国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完全可以……象我这样大声地说:“我爱你”。我爱你,莫妮卡!

    他的喊声在山洞里迴响。莫妮卡凝视着马可,慢慢地向他解释:“从表面上看,我不是中国人,可我心里是中国人。是杨固把我抚养成人的,他对我就象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把我当成玫丽的姐妹。但我的长相和别人不一样。我第一次照镜子时,才明白这一点。不过,我看待周围事物的方式和中国人毫无区别……”

    莫妮卡忽然打了一个寒噤。马可赶紧靠着她,紧紧搂着她。

    马可:威尼斯人说,人发抖的时侯,意味着一个天使正从他身旁走过。

    莫妮卡:威尼斯……有几天早晨,我醒来时,能在空气中闻到一种我不熟悉的香味……怎么跟你说呢?……是一种来自梦里或记忆中的香味……

    马可:我知道这是什么缘故……我好象在这种香味里听到了教堂的钟声。我也好象听见一个人在叫我……从遥远的地方向我发出呼唤……

    莫妮卡转过头,侧面对着马可。

    马可:真漂亮……真是漂亮极了……

    马可把她的头转向自己,久久地望着她,然后在她的唇上印上一个甜蜜的吻。

    马可:(继续低声地)我爱你,莫妮卡!你看,我象中国人一样,轻轻向你倾吐肺腑之言,我只想让你听见。我一直在盼望着这个时刻,我想:我要把她抱在怀中,亲吻她那张美丽优雅而略带羞涩的笑脸。

    莫妮卡:(说出心里话)我也忘不了你。那天,你离开我们家后,我觉得太阳和月亮也暗然无光了。我怕你会一去不返的。有很多事情会把咱俩拆散。

    马可:我对你的感情将战胜一切。

    莫妮卡:如果你能永远这样拥抱着我,让我的脸贴着你胸口,我就能对你说,我爱你……

    马可:好的,莫妮卡。

    莫妮卡:我爱你胜辻一切,胜过生命。

    马可:你就是生命,莫妮卡。

    莫妮卡:你瞧,雨停了……

    马可再一次吻她。火亮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石壁上,重叠成一个。

    10.扬州,山洞。内景。黎明。

    马可和莫妮卡抱在一起,正在沉睡。远处传来公鸡的啼叫。莫妮卡醒了。她披着马可的斗篷站了起来。马可这时也已醒来,欠起身,看着她。

    马可:我冷,亲爱的,你别离开我。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一会儿也不行。

    莫妮卡:我们离开这儿之前,得捡些柴禾来。

    马可:柴禾?

    莫妮卡:牧人常到这个山洞里来避雨。不论谁在这里烤过火后,都要去捡些干柴来,给后来的人留下。

    马可:来吧,在我身边再呆一会儿。过一会儿我帮你去捡柴……瞧着吧……我会捡一大堆柴禾的。

    他向她伸出双手,她犹豫了一阵,然后笑着走到他身边。

    镜头闪向洞口,洞外的天空碧蓝浯净。又传来一阵公鸡的啼声。

    11.扬州,山腰上的石坡地。外景。早晨。

    朝阳初上,河面和田野上笼罩着一层雾霭。

    马可和莫妮卡在山径上走着。他们突然看到,在他们下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玛窦正摊开双臂,躺在一块大石板上晒太阳。

    玛窦的中景:他闭着眼睛,有规律地做着深呼吸动作;右手拿着一张绿纸,上而用红笔画着一个太阳。

    马可和莫妮卡开心地注视着他。看到他平安无恙,他俩欣慰地相视而笑。

    玛窦身旁有几根刚折下来的松枝,还有一堆松塔和柏子。

    马可飞起一脚,把一块石头踢下山去。石头滚落的声音惊动了玛窦。他转过身来(摄影机跟着转),看见了站在他上方的马可和莫妮卡。玛窦露出愉快的表情。

    玛窦:我正在修道……六天来,我只吃柏子和青草。

    马可:六天来,我们可一直为你担心……不知道你在哪儿……我们怕……

    玛窦:没什么可怕的……你看,我也可以教会你……(看着手里拿着的那张绿纸)我在山洞里只找到了这张纸……那位老翁不见了,失踪了。(做几下深呼吸动作)我一举起这张纸,太阳就会立刻作出反应。我感到阳光顺利地渗进了我身体中的每个细胞。

    他打算站起来,但虚弱得浑身没劲;后来终于揺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马可赶快去扶住他。

    马可:来,靠着我吧,你太虚弱了。

    莫妮卡走了过来。

    玛窦:没什么。我应该适应这些食物。

    马可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额头。

    马可:昨天夜里下雨的时候,你一直在这儿淋着吗?

    玛窦:我没觉察到下雨。我在思索……我看见了前所未见的东西。

    马可:你在说胡话……你疯了。

    莫妮卡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粽子,羞怯地笑了笑,默默递给玛窦。

    玛窦机械地接过粽子,似乎不知道里面裹的是什么。莫妮卡又掏出一个粽子给马可,然后自己剥开了一个粽子,凑到嘴边。她微笑着,一粒糯米粘在她殷红的嘴唇上。

    马可高兴地吃着。玛窦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也心不在焉地吃起粽子来。

    他们三个人都坐在石板上。马可伸出一只手搭在叔叔肩上,另一只手握住莫妮卡的手。

    雾散了,山脚下的景色绚丽喜人。

    玛窦:必须听其自然,不能勉强。

    马可看着莫妮卡,向她凑过去,吻了她一下;玛窦注视了他们片刻,他的身体似乎好了一点。

    玛窦的近景:他在微笑。

    玛窦:阴和阳,雌和雄。(他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和一条穿过圆圈的S形曲线。)生命,幸福。

    马可和莫妮卡哈哈大笑。

    12.河边的村庄。外景。晚上。

    村里鬼哭狼嚎,一片恐慌;昔日的宁静生活仿佛被一阵飓风刮得无影无踪。

    骑兵横冲直揸,烧杀抢掠。一根火把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圈,扔到屋顶上。路边的一车稻草燃着熊熊大火。战马在滚滚的浓烟和冲天的火光中来往奔驰,失魂落魄的村民又哭又喊。

    一股股浓烟从村子的各个角落冲天而起。

    到处都是逃命的男人、妇女和儿童。有人在厉声高喊。我们看见一个老头挥着双手,叫人们冷静一下头脑,朝河边跑。人们先是犹豫了一阵,继而散开,后来又重新聚拢,跟着老头往河边跑去。许多人频频回头顾盼,舍不得放弃自己的家园。

    画面切换。

    13.扬州,河边村庄。外景。白天。

    马可、莫妮卡和玛窦在通往杨固家的小路上奔跑着。路旁的很多房舍已被焚毁,只剩下一堵堵被浓烟熏黑的残垣断壁。大风呼啸,飞沙走石,稻草和晒干的水草在风中打着旋。许多屋顶冒出浓烟。

    从一座已被烈焰包围的房屋里传出一个孩子的绝望的、令人肝胆俱裂的哭叫声。一个女人在门口高喊救命,她在大火面前无可奈何,吓得瑟瑟发抖。

    玛窦、马可和莫妮卡从路角拐出,朝这座着火的屋子走来。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后来我们认出,他是雅科波),他的脸已烧伤和熏黑,衣服撕成一片片。他正趔趔趄趄地从屋里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玛窦、马可急忙赶上前去,帮助雅科波。

    那妇人哭着跑上前去,从雅科波手里抱过她的儿子。雅科波忽然晕倒在地。

    马可、玛窦和莫妮卡俯下身去,照料雅科波。他们恐怖地发现他的脸已被烧得不成样子,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玛窦跪在雅科波身旁,趴在他胸上,听他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然后抬起头,看着马可。莫妮卡依偎在马可身边,脸伏在他的肩上。

    玛窦:你们两个快去找杨固。我在这儿看着他。

    莫妮卡和马可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

    玛窦托起雅科波的头,把自己的胳膊伸到他的头下垫着。玛窦发现,他身边有一个玩具:一匹烧焦了的木马。

    那女人流着泪,想让吓得大哭大叫的小孩安静下来。她走到雅科波跟前,弯腰拾起那匹玩具木马。

    纳波科夫(注56)说过:“如果我的邻居从着火的屋子里救出一个孩子,我将十分敬佩他。如果他不仅救出了孩子,还救出了孩子喜爱的玩具,那我就向他脱帽致敬。”

    14.河边村庄,杨固家的院子。外景。白天。

    院子里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木桶、水缸、瓜果、干菜摆得片然有序。甚至那块被熏黑的侧墙也已粉刷一新,在灿烂的阳光下白得耀眼。莫妮卡走进院子,喊道画外音:“玫丽!玟丽!”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她逛进里屋。

    马可看着周围。我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凉棚下看到一个口袋:也许是一堆破布吧?马可朝凉棚走去。我们和他同时看到:原来是杨固蜷缩在凉棚下,头垂在胸前,远远望去,酷似一堆破布。

    马可蹲下,轻轻推着杨固。

    马可:杨固!杨固!

    莫妮卡和玛窦也走上前来。

    玛窦:他怎么啦?

    马可试图让杨固讲话。

    马可:杨固,说活呀,你怎么啦?

    莫妮卡跪在马可身边,轻轻推开马可,握住杨固的两只手,用温馨轻柔的语调,叫了一声:“爸爸……”

    杨固微微抬起头,他的嘴唇在颤抖,他的两眼通江,眼泪汪汪,但目光慈祥。

    杨固:(泣不成声地)他们抢走了玫丽。他们闯进咱家……抢走了玫丽。

    马可、莫妮卡和玛窦大惊失色。

    莫妮卡:(愤慨地)谁?谁把她抢走了?是怎么回事?

    杨固:一帮大兵……天刚亮……我听到她在喊救命……我跑过去……

    莫妮卡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心情,泪水夺眶而出。她象孩子一样伏在杨固身上,和杨固抱头痛哭。

    杨固:钱扈后来也赶到了……但已经于事无补了。

    马可:钱扈现在在哪儿?

    杨固:不知道。走了……他也走了。

    马可扶着杨固站起来。

    杨固: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马可:到扬州城里,上我家。我要请总管帮忙。

    马可扶起杨固,几乎是拖着他穿过院子。杨固后来自己站住,拭干眼泪,理理衣服,拍去裤上的尘土。他走到门口时,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其他人早已走出院子了。

    15.扬州,总管府邸。内景。夜。

    马可、塔里布和总管在客厅里。总管踱来踱去,神思焦虑,眉头紧锁,不住用手捋着髭须。

    马可:他们二话没说,就把她抢走了,没说明原因,也没有讲清楚要带到什么地方去。她的父亲伤心得几乎死去……

    塔里布:她……漂亮吗?

    马可轻蔑地看着他,直想发火。

    马可:什么?!……

    总管:冷静点,塔里布提的问题是有道理的。有人专门负责把漂亮姑娘抢走,给那些喜新厌旧的老爷们当小老婆……

    他的嘴边浮现出一丝冷笑。

    马可:野蛮!残忍!

    总管作了个手势,表示理解马可的心情:“昨天一共抢了十个或十二个姑娘。可你应该明白……这并不残忍……姑娘们被抢走的时候,总要喊叫几声的……过不了几天她们就会心满意足的……漂亮的房子,绫罗绸缎,珠光宝气……”

    塔里布:一种姑娘们喜欢的……野蛮行为……(赶紧谨慎地补充一句)至少许多姑娘认为这样。

    马可:(严肃地)我要到汗八里去……控诉你们的暴行。

    总管:我是在奉命行事。那个村子是强盗窝,拒绝交租税……

    马可:大可汗颁布过一条法律!那个村子可以不交租税。它连续三年遭到了雷击和雹灾,不应该纳税!

    总管:(看着塔里布)我们得到的消息不是这样。

    塔里布:(有所指地)如果别人一说遭到了雷击、雹灾、水淹和地震,你就相信,那就连一粒军粮也收不上来了……

    塔里布忽然明白,他面前的这个人官品比他高得多,自己不能太放肆,于是急忙补充道:“我这是经验之谈。”

    马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总管说:“不管怎么说,焚烧民房,抢劫良家妇女,是不应该的……我要到可汗和阿合马那儿去。我要请他们让汉人管理汉人,这样,可汗的皆意才不致被违反。”

    塔里布冷笑了一下,看着他说:“治国政有一条自然规律。执行命令不能心慈手软……只有这样,帝国才能永保太平。”

    马可不理会塔里布的诡辩,对总管说:“你们曾以生命发誓,保证服从可汗。不是忠于可汗,便是背叛他,你们自己选择吧。”

    马可转过身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满腔怒火。

    塔里布:可汗的儿子真金……已经病人膏肓……可汗把他送到上都,让他住在行宫里,心想那儿的新鲜空气会有利于他养病……真是想入非非。

    马可猛地扭转身,离开他们俩人,朝门口走去。

    16.杨州,马可的寓所,雅科波的房间。内景。黎明。

    雅科波躺在床上,脸上仍然裹着绷带,只露出鼻子、嘴巴和一只眼睛。

    莫妮卡在两个丫环的帮助下,整理着衣服,打了几个包袱。

    马可和玛窦站在雅科波身边。

    玛窦: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雅科波:我就这样决定了。

    马可:我们要走了。莫妮卡和杨固跟我们一起走。

    玛窦:我们在汗八里再呆一段时间,然后就回威尼斯去。

    马可:我们要回家了,雅科波。你再考虑考虑吧。

    雅科波:这儿就是我的家。你以前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马可:那是因为当时我们不得不留在这儿,尽我们的责任……

    玛窦:你好好想一想,雅科波。威尼斯,咱们有这么多钱,回去可以享用一辈子。

    雅科波:(沉默片刻后)不,我要留在这儿。

    他微微转过头,看着那两个丫环。她们正在谦恭地等待着吩咐。

    雅科波:我要留下,和这些人在一起。

    马可和玛窦互相看了一眼。

    玛窦:可是……

    雅科波:火焰毁了我的半边脸。在威尼斯,人家会把我当怍怪物……而在这儿,他们却喜欢我,把我当作一个不幸的兄弟,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甚至爱我。你们走吧。我忠心耿耿地服侍过你们……可是,这儿是我的家,现在我明白了……我要留在这儿。

    玛窦:你疯了,没有好好考虑,便信口开河……(摇头)你疯了……

    马可拽住叔叔的胳膊,把他推开。他向雅科波俯下身去,久久地看着他,在他那裹着绷带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17.汗八里,小胡同。外景。夜。

    马可、莫妮卡、杨固和玛窦骑着马,在一条两旁都是灰房子的胡同里行走着。

    马可:(对玛窦)叔叔,你陪杨固先回家吧。莫妮卡到皇城里去恐怕不妥。我认识一个人……可以帮忙。我过一会儿就来。

    玛窦领着杨固拐进旁边的一条胡同。马可和莫妮卡下了马。马可把马拴在木桩上。两人消失在黑暗中。

    18.日本陶工的家,院子。内景。夜。

    院子里杳无人迹。不过,马可发现长凳上放着制陶工具。他笑了笑,请莫妮卡放心,然后喊道:“齐江门!齐江门!”

    几分钟后,日本陶工手提灯笼,出现在门口。马可对他说:“齐江门……我是……”

    那人把灯笼放下说:“我听出你的声音了。我打着灯笼只是防止不速之客知道我是瞎子。近来局势混乱,暴露自己的弱点是很危险的。”

    马可:我带来了一个朋友……我想请你帮个大忙。

    齐江门:自从你们的人对我的国家发动一场新战争以来,一直没人来向我订货。

    马可:为了避免那场战争,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齐江门:天神会公断的……如果你想要几个陶器,我这里有现成的,可以供你任意挑选。

    马可:我愿意给你一大笔钱,但不想买你的陶器。我求你收留一个我喜爱的人,让她在你这儿住下。

    齐江门:是一位花容月貌的漂亮姑娘吧?

    马可和莫妮卡十分惊讶,交换了一下目光。

    齐江门:(继续)叫什么名字?

    莫妮卡和马可:(异口同声地)莫妮卡。

    他们笑了起来。

    齐江门:我的家就是你的家,莫妮卡。你带来的是吉祥。

    马可把莫妮卡拉进怀里,久久地、热情地吻着她。

    马可:(低声地)现在我得离开你了,我会马上回来看你的。

    莫妮卡:(忧心忡忡地)为什么要离开我?

    马可:别说话……(又吻了她一下)

    齐江门:听他的话吧,姑娘。

    他微笑着,轻轻地把莫妮卡推进屋里。

    齐江门:(对马可)别担心。她找到了一个父亲,在汗八里城里找到了一个日本父亲……

    他象孩子一样天真地笑着。马可见他跟莫妮卡走进屋子后,转过身,穿过院子,走到街上。

    19.皇城,阿合马的府邸。内景。白天。

    阿合马在客厅里接见了马可、尼科洛、玛窦和杨固。杨固神情沮丧,无精打采。他的两眼仍然是红肿的。

    马可:你应该帮忙。玫丽是他的一切。他没有别的亲人了。

    阿合马:(为难地)汗八里很大……谁知道她在哪家呢……

    马可:你可以找到她的……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运用你的权势,甚至动用武力……

    尼科洛:(打圆场地)算了吧,马可……有些规定和做法尽管残忍,但不得不照办。

    马可:照办?从父亲身边抢走女儿这个规定也得照办吗?

    阿合马:在很多家庭里,女孩子受虐待……甚至被卖掉。她们没有力气干活,只会白吃饭。因此,既然有人出钱……

    马可:阿合马……你讲起话来……象个强盗……

    尼科洛:马可!!!

    阿合马愣住了。马可也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头,心里不免慌张起来。

    马可:(鞠了一躬)请原谅,大人。我实在太激动,话说过了头。不过,我再次请求你帮个忙。

    阿合马:试试看吧,困难重重……牵涉到很多有权有势的人的利益……你临走时,我提醒过你,路上可能会遇到不测。刺客,放火烧村子,就是明证……有的人出于狂热的宗教考虑,对你和你的汉族朋友恨之入骨……

    马可:你指的是八思巴吗?可是,他是……

    阿合马:(手指贴在唇上)嘘……别指名道姓,马可。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他是劝人行善的喇嘛,我看到过不少喇嘛,他们屈服于尘世的诱惑……至于说他,我不希望对他做出不公正的判断,尽量与人为善嘛。我们要忠于可汗……

    马可:(冲动地)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要觐见可汗。我要向他衷告,真金说得对,所有的中国人都应该亲如手足。

    阿合马:(挥挥手,让他别激动)你太激动了,马可,太富于幻想了。但我不想打破你的幻想。你还年轻,时间将是你最好的老师。你刚才说,你要把南方的问题禀告给可汗。可是,可汗不愿意过问这些事。他让象我这样的一批人,为他处理日常事务。你只会惹他生气,不会得到别的结果。你应该把这些事情向我汇报,只能向我汇报。我会洗耳恭听的,就象现在这样。你可以把我当作……兄弟,父亲。

    尼科洛伸出手,使劲拽了拽儿子的胳膊,提醒他要谨慎,不要忘恩负义。阿合马加重了语气。

    阿合马:可汗的亲信中,没有一个是你的朋友,马可。我和你讲过多次了。有人认为,你的才能本身便孕育着危险。不过,我一直在保护你。你父亲和叔叔可以证明我对你们的感情,他们知道我是怎么保护你们的。我的忠告只是为了维护波罗家族的荣誉和利益。

    马可:然而,如果这种利益是不正当的,需要别人付出血的代价,那就无荣誉可言了。我碰到了一位名叫塔里布的钦命课税使……

    玛窦:(匆忙插话)利益和荣誉只适用于个人,马可,不适用于民众。

    阿合马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这时突然响起了单调、缓慢、沉闷的鼓声。阿合马回头看看马可、尼科洛和玛窦,他们的脸露出惊恐的表情。

    随从们纷纷走进客厅。

    阿合马:击鼓报丧:发生了一起严重事件。

    20.皇城,金銮殿,议政厅。内景。晚上。

    议政厅里灯火通明。帝国的全体王公大臣都聚集在这里,他们在忽必烈可汗身旁围成半圆形。可汗象是审判庭的庭长,他们象是陪审官。马可也是“陪审官”之一。这确实是一次按照古老的蒙古法律进行的严厉审判。

    被告是阿剌罕将军和高丽水师统帅洪将军。他们跪在大厅中央,手被反绑着。皇宫卫士守卫在一旁。

    阿剌罕:(气喘吁吁地)这一切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之外。天突然变黑了,黑暗吞噬了白昼。海里出现了魔鬼。大海成了地狱。波涛汹涌,浪比山高。狂风夹着闪电,袭击我们的船舰,使它们沉入海底……我们听见日本人在狂呼:“卡米卡兹!卡米卡兹!”那些会讲日本话的人说,他们说的是:“神风!神风!”我们完蛋了,全军覆没了。

    洪将军烦躁不安地听完了阿剌罕的活,愤愤地说:“我当时不同意发起攻击。风浪太大的时候,我不愿意让船舰冒险。我提议等到风平浪静时再说。可是,大可汗,陛下的这位将军却迫不及待地发起了攻击。我无权阻止他去送死。”

    阿剌罕:你和我一样急不可耐,当时你满怀胜利的信心。你说:谁也不能击沉我的船舰。

    洪福源:我的舰队若是完全由我指挥,那就任何人也无法击沉。

    阿刺罕:是地狱战胜了你,是地狱。

    忽必烈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可怕。他突然间衰老了许多,象一棵遭到雷击的树。

    忽必烈:战胜你的不是地狱,阿剌罕,而是你们的愚蠢和傲慢,以及敌人的同仇敌忾。日本人万众一心,而你们却在无谓地争执。

    忽必烈扫视着四周,王公大臣们默默无言。

    忽必烈:(冷冰冰地)朕决定处死你,阿剌罕。(注57)黎明前,你的头颅将落地,这样才能洗清你的耻辱。(对高丽国王)至于洪将军,由您定夺吧。

    阿剌罕吓得浑身发抖。

    忽必烈匆匆离开大厅,王公大臣们闪开一条路,深深地鞠躬。可汗走到马可面前时,马可向前迈了一步。

    马可:大可汗,我……

    忽必烈怒气冲冲地停下,天庭上和颈项上的青筋根根蹦起。一个皇官卫士双手握着长矛,顶着马可的胸脯,迫使他退后。

    马可看着渐渐走远的忽必烈。

    外面传来一阵阵低沉、凄厉的鼓声。

    21.汗八里,日本陶工的家,院子。外景。晚上。

    马可坐在陶工齐江门对面。齐江门熟练地旋转着木模,正在做泥坯。

    齐江门:那人说,是你派他把姑娘送到你家去的。

    马可:没有,没有。我没有让任何人来接她。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这样糊涂呢?……

    齐江门那双正在干活的手开始颤慄,手中的泥坯也随着抖动起来,踩着踏板的那只脚放慢了速度。陶坯滚落在地,成了一团浅灰色的粘土。

    齐江门:(苦笑道)我听他的口气很诚恳……很真挚。听口音,他象是从南方来的。

    马可: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齐江门:你刚走……一个钟头之后,最多一个钟头……他就来了……

    马可站起来,心情烦躁,不停地搓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马可:我一定要找到她……即使把整个汗八里城弄个天翻地覆,也要找到她。

    齐江门:汗八里不久就要天翻地覆了。

    马可:你说什么?

    齐江门:汗八里的劫数即将到来……天神们正准备严惩这个城池……

    马可:你很爱预测未来。

    齐江门抓起一团粘土,放在木模上,开始做陶坯。他的双手使那团粘土变成了一个漂亮的陶坯。

    齐江门:对。你也知道,关于打日本这场战争,我的预言应验了。

    马可心烦意乱。

    齐江门:昨天,我的心中好象升起了太阳。我感到脉管里的血液在沸腾。

    马可:小心,齐江门,隔墙有耳啊!

    齐江门:连你也害怕了?大可汗会再一次怒气冲冲地问道:为什么会失败?……回答他的又将是一派胡言……什么海里冒出了魔鬼呀,等等……你把真相告诉可汗吧,马可,很久以前我跟你说过的。一个国家如果上下齐心,那就能战胜任何入侵者。

    马可下意识地向他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齐江门:等一等。那姑娘跟我讲过一件事。她说:你的几个朋友准备报仇。她没说别的。她的处境大概很危险。

    霎时间,院子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木模的旋转声。镜头对准齐江门手中的漂亮的陶坯。齐江门停下手,自豪地欣赏着这件艺术杰怍。木模由子惯性继续转动了几周才停住。

    22.汗八里,街道。外景。早晨。

    皇宫卫士在挨家逐户地搜寻。他们气势汹汹地用长矛把门捅开,冲进院里,翻箱倒柜。

    23.通向佛寺的一条马路。外景。日落时分。

    皇宫卫士冲进寺庙。一群和尚正在拜佛。两个和尚击鼓,低迴的鼓声响彻佛堂。其它和尚在诵经。另外两个和尚从藏经架上取下经卷,搭在肩上,弯着腰,朝祭坛走去。

    卫士们进了庙门后,停住脚步:佛堂的肃穆气氛使他们望而生畏。

    他们扫视着怫堂。镜头随着他们的目光移动。我们看到一个和尚抬了抬脸。虽然只有一刹那工夫,但我们已经看清,那个和尚就是钱扈。

    一群尼姑口中念念有词,排着整齐的队伍,从边门走进佛堂。她们走路时发出阵阵轻微的脚步声。神情谦恭的尼姑们低垂着脑袋,跟和尚们一起念经。

    卫士们离开佛寺。

    24.汗八里,佛寺的大门,街道。外景。黎明。

    晨光熹微,六、七个尼姑走出佛寺,来到街道上。她们每人手里都袴着一个柳条篮子。我们看见她们分头走进旁边的马路,消失了。

    25.汗八里,街头,十字路口,小店。外景。清晨。

    我们看见尼姑们走到沿街摆摊的小贩们跟前,向他们合十施礼后,把柳条篮子交给他们。小贩们鞠躬还礼,然后从篮子里拿出月饼,摆在自己的货摊上或地摊上。顾客们纷纷前来,或是弯腰看看,或是买一、两个月饼,然后便离开。

    26.汗八里的街道。外景。早晨。

    同样的画面,一个尼姑正把一篮月饼交给小贩。突然间,我们发现小贩的眼睛紧紧盯住她。

    尼姑装束的莫妮卡的近景。

    她刚离开街角,一个身材高大、外貌严厉的卫士就直冲小贩走来。小贩甚为惶恐,赶紧献上一个月饼。

    士兵接过月饼,仔细察看着,然后朝莫妮卡远去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掰开月饼:里面藏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

    卫士大吃一惊,象被马蜂蜇了一下似地蹦了起来。他向街角奔去。

    然而那个尼姑(即莫妮卡)已经不见了。

    卫士又急匆匆地赶回街角。小贩也不见了,仿佛是钻进他身后的那堵灰墙里了。

    27.汗八里,皇城,阿合马的府邸,院子。外景。夜。

    夜色深沉。一群仆人聚集在院子里。他们手里拿着吹熄的火把,议论纷纷。院子那头出现了一个汉族官员。仆人手举点燃的火把,跟在他身后。

    官员:快!真金太子回朝了!快去报告阿合马大人!

    仆人把手中的火把递给另一个人。那人把自己的火把点燃。与此同时,第三个仆人奔向阿合马的卧室。卫兵拦住他。他抗议道:“我有话要禀告阿合马大人,这是太子的旨意。”

    卫兵闪开,仆人跨过门槛。

    28.阿合马的卧室。内景。夜。

    屋角点着一盏灯,室内光线暗淡。

    阿合马睡在床上,仆人刚进屋,他就惊醒了。仆人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

    仆人:老爷,真金太子回朝了。

    阿合马支着胳膊肘,欠起身来。

    阿合马:什么?

    仆人:太子在大明殿里等着您。

    仆人深深鞠了一躬,退出卧室。

    阿合马跳下床,抓过一件衣服……

    29.皇城,金銮殿后面的一个配殿。内景/外景。夜。

    仆人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阿合马穿过黑洞洞的配殿,迫不及待地打开殿门,进入金銮殿后面的院子。院子里灯火通明,香烟缭绕。阿合马走上丹墀,伫立片刻,欣货着这派繁华的夜景。

    30.金銮殿,大厅。内景。夜。

    大厅与院子相反,几乎是黑漆漆的。只是在两个遥遥相对的厅角里点着几支蜡烛。大厅尽头的宝座上,坐着一个人,他有气无力地倚在靠背上;这是真金太子的习惯姿势,犯病后更是如此。

    阿合马走进大厅,停了会儿,朝宝座看了一眼。

    阿合马:太子!欢迎您回来!……御体康复了吧?……

    他向前走几步,又伫立片刻,然后迳直向宝座走去。

    阿合马:您召我来有什么吩咐?

    坐在宝座上的人猛地跳起来,朝阿合马扑去。这是钱扈(注58)。他手握匕首,怒目圆睁,扑到阿合马身上,使劲刺了一匕首。阿合马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阿合马:救命!救命!

    这时,黑暗中又奔出一个人来,持刀向阿合马刺去。这是杨固。

    嘈杂的喊声过后,一群卫士、士兵和弓箭手冲进大厅。仆人们也随着拥了进来。他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大厅。

    钱扈跳下宝座,企图逃跑。门口的一个弓箭手拉弓射箭,钱扈中箭身亡。

    杨固退到墙根,企图乘乱逃跑。但是,举着火把的人们断了他的后路,把他抓住了。

    31.汗八里,皇城,阿合马的府邸。内景。夜。

    仍然是尼姑装束的莫妮卡慌慌张张地离开走廊,穿过院子,然后放慢脚步闪进另一条走廊。

    她现在是在阿合马的妻妾的闺房里。几个女人好奇地从帐帷后面探出头来,唧唧喳喳地议论。

    丫环们来了。莫妮卡慢慢地走着,突然在一间卧室门前停住。然后她又继续向前走,但刚走了几步,便又重新停下,再走回来。她撩开这间卧室的门帘,探头看着里面。

    我们和她一起看见:玫丽悬在屋粱上,她的脚下是一张踢翻的凳子。

    莫妮卡霎那间瘫软了,后来悲痛地大叫一声,象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哀鸣。

    阿合马的妻妾们和丫环们从四面八方奔来,把她团团围住。阿合马后宫的三名卫士应声而来,紧紧抓住莫妮卡,使她无法反抗,把她带走了。

    32.汗八里,皇城,波罗一行的寓所。内景。夜。

    尼科洛和马可两人躺在两张邻近的床上,中间点着一盏昏暗的灯。两人在低声说话。

    马可:爸爸,我到处都找过了,找遍了汗八里的每一个角落。只有皇宫里的官员能帮我找到她,可是,因为阿合马被刺一案,他们全被抓起来杀掉了。

    尼科洛:不仅是因为杀了阿合马,他们当中的很多人牵连到宫廷政变中去了。

    马可:反对大可汗吗?

    尼科洛:反对朝廷。他们事先进行了周密的策划。在汗八里城安插了自己的人。他们通过分月饼的方式传通命令。刺杀阿合马是动手的信号。

    马可:阿合马是恶魔,是丧尽天良的坏蛋。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点呢?是他下令杀戮农民,来掩盖他的贪赃枉法行为。他……企图杀死我……抢走玫丽……侮辱我和我的朋友。……他,还有那个塔里布……

    尼科洛:是他的私生子……

    马可:你以前知道吗?

    尼科洛:是的,因为塔里布不隐瞒这点。我特为作了一些调査,发现许多要职都被阿合马的私生子们占据着。

    马可:他蒙蔽了我……蒙蔽了我们大家。

    尼科洛:莫妮卡和她的朋友们则利用你进了汗八里。

    马可:我不知道……我搞糊涂了。我觉得我的一切幻想都破灭了……我的希望……我的……但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莫妮卡都是爱我的。只要能找到她……我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尼科洛:上帝保佑,不必这样……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房间里一片寂静。

    马可转头看着父亲,向他伸过手去。尼科洛伸出胳膊,握住他的手。

    尼科洛:可是,你要记住你的身份,我们在这儿过了这么多年,你有了地位,可以直接觐见大可汗、皇后和真金太子。但你最好先去找八思巴吧。阿合马死后,由他处理日常朝政,要设法得到他的帮助。

    马可:(忐忑不安地)我得去找八思巴?

    尼科洛:是的……马可,你知道吗?你爱上莫妮卡,我很满意。

    摄影机对准被灯光照亮的两只手。房间里的其它一切都浸在黑暗中。

    尼科洛:我希望她能和我们一起回威尼斯去……(停顿片刻)威尼斯,一段时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它,一想起它,我就心如刀割,五内俱摧……我老了……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要离乡背井,流落天涯,在这儿受苦受累呢?为什么不叶落归拫,回到自己的同胞中间去呢?

    画面切换。

    33.汗八里,皇城,金銮殿。内景。白天。

    八思巴跪在忽必烈可汗面前:“两个人,刺客是两个人,从南方来的。最初,人们以为是报私仇。阿合马派人抢了那两人中一个的女儿,强迫她服从自己,这个姑娘悬粱自尽了。后来我又听到另外一些消息:阿合马下令进行野蛮屠杀,血洗了江南的一些地方,他还企图暗害马可·波罗。”

    忽必烈大吃一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合马……怎么可能干出这祥的事来?”

    八思巴:确实如此,大可汗。江南暴政酷如虎,贪污行贿成风……黎民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是可以预料的……不过,阿合马的死是一粒有可能燃起熊熊大火的火星……

    忽必烈:应该把这粒火星弄灭。不惜任何代价……

    八思巴:我已下令斩决第二个刺客……,至于那个女的……。

    八思巴住口。

    忽必烈:是谁?

    八思巴:阿合马死后,我们还逮住一个女的,是个年轻姑娘,也是南方来的,是其中一个刺客的养女。看来是她帮助他们进了皇城。她好象……好象和马可·波罗的关系很密切。

    忽必烈犹豫了片刻,然后斩钉截铁地说:“至于马可,你告诉他,要吸取教训,懂得哪些人值得交,哪些人不值得交……把这个姑娘也斩掉。凡是参与杀害阿合马的人一律处死。不能怜悯任何人。”

    忽必烈挥挥手,屏退八思巴。八思巴哈着腰,退出金銮殿。

    摄影机和他一齐后退。忽必烈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接近。

    片尾字幕。

    渐隐。

    第八集

    返回祖国

    1.字幕镜头。

    《马可·波罗》主题歌。

    画面上依次映现下列字幕:

    《马可·波罗》

    第八集

    《返回祖国》

    2.皇城内,佛寺。内景。白天。

    马可面对八思巴,站在寺外的台阶上。马可神色焦虑,露出哀求的目光。

    八思巴:我只能执行可汗的圣旨。他不治你的罪已经不错了……

    马可:治我的罪吧,但别杀莫妮卡。我敢担保,她是无辜的,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从来没有。你能够,也应该救她一命。

    八思巴:她的父亲已经被斩决了,可是暴乱并未停息。他的女儿——你的莫妮卡自称是他的女儿——可能成为一种象征,一种危险的象征。

    八思巴来回踱步。马可继续苦苦哀求:“看在上帝的面上,也看在你的佛祖的面上,因为我也向佛祖祈祷——发发善心吧,你也是个不杀生的佛教徒嘛……”

    马可的话似乎触动了八思巴的心弦。八思巴想出一个办法。

    八思巴:祈祷具有不可抗拒的方量……是啊……也许还有办法救她。唯一的办法是:不要让别人知道她不是尼姑。(思考了片刻)你要做出许多牺牲。这种牺牲会大大超出你的想象。

    马可:你要多少钱?我付……

    八思巴:马可,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我的信仰使我严厉得不近人情,我是知道的。我比你还要憎恶贿赂,至少不比你差。

    马可:请原谅,我糊涂了。请别见怪。我并不是要……只是因为我急昏了……

    八思巴:可汗下了旨,不得赦免任何人。她也得斩决。

    马可:不!不能这样!我要……

    八思巴:你最好还是三思而后行吧,太激动要坏事的!

    八思巴很烦躁,离开马可几步后又走了回来。

    八思巴:看在你的面上,我想办法救地一命。不过只有一条路可走:避开红尘,遁入山门,做到四大皆空。她的过去和她的姓名都应该被人忘却,消失在阿弥陀佛净土中。

    寺内响起钟声,一队和尚走出院门,从殿前经过,进入各自的禅房。

    3.汗八里城外的一条路。外景。白天。

    一群带着脚镣手铐的男女走在汗八里城外的一条路上。这是农村,阡陌交错,低矮破旧的农舍疏疏落落地散布在农田和菜园之间。与世无争的农民们在门口看了这披犯人一眼,就赶紧拉着孩子进了屋。路旁的景象惨不忍睹:参加叛乱的人遗尸遍地,他们的脑袋被砍下来,挑在长矛尖上。(摄影机只是一掠而过。)

    由骑兵押解着的那群犯人突然被赶到一边,一辆由皇宫卫队护送的马车从他们面前急驰而过。车上坐着八思巴、马可和其他官员。

    马可的近景:他看着路旁的惨象,悲痛地沉默着。

    马可突然在犯人中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回转身,象是要辨别方向。那是莫妮卡。她的衣服和其他农民一样,并不显眼,但她的美丽和优雅非但不减往日,反而更为突出了。

    马可朝她伸出手,大声喊道:“莫妮卡!”

    八思巴瞪了他一眼,粗鲁地挥了一下手,叫他别嚷。

    莫妮卡听见了他的喊声,扭过头来,踮起脚,用目光寻找他。两人的目光终于相遇了,他们相视无言。莫妮卡嗫嚅着嘴唇,想说几句话,但却说不出声来。后面的犯人推着她向前走。她不久就在这批向流放地开拔的犯人中间消失了。

    4.汗八里,皇城,波罗一行的寓所,院子。外景。白天。

    尼科洛、马可、玛窦高高兴兴地呆在一起。他们又团聚了。

    尼科洛:你们俩远离京都,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在这儿,心里真不好受……咱们分别的时间太长了……

    玛窦:尼科洛,你真该看看那个道士是怎么把汞变成黄金的。纯金哪!

    尼科洛:(严肃地)别说了,玛窦。你做过不少美梦,抱过不少幻想,现在该醒醒了。

    马可:不,父亲。那位道士是有些功夫的……(沉默片刻)我曾经想从他那儿讨个秘方,给真金治病。太子现在身体好吗?

    尼科洛:(严肃地)越来越不行了,连门也不能出了。

    沉默。

    马可:父亲,你身体好吗?你的生意做得怎么样?

    尼科洛:一切顺利,特别顺利。你还记得我们打算把可汗的军用道路和驿道变成亚洲和欧洲之间进行贸易的商路吗?

    马可:是呵,那是你梦寐以求的事……

    尼科洛:阿合马是一直反对的。但八思巴则自始至终赞成这个想法,并大力支持我们这么做。

    玛窦:(兴冲冲地)那么,我们可以着手干了吗?……

    尼科洛:但是,打消我们的威尼斯同胞的疑虑却并不那么容易。他们无法想象比波斯更远的地方。他们认为,这里是一个只有一片黑暗的国度,没有人,只有妖怪。

    马可:(笑笑)我们要让他们相信:未来将在这儿诞生。

    尼科洛:(颔首同意)是的,马可。总有一天恐惧和猜疑的屏障会被拆除,欧洲和中国会互通有无。到那时,从汗八里到威尼斯会有一条通衢大道。至于现在嘛,咱们迄今为止做的一切,够令人满意的了。我已向君士坦丁堡发去三批货,包括丝绸、香料和玉石。明天将发第四批货。

    玛窦:咱们呢?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马可看了一眼尼科洛。

    尼科洛:(耸耸肩)你问得好。我刚向可汗提起这事,他就转过身去不理我了。

    玛窦:伟大的忽必烈的心思似乎都化在真金身上。真金在上都住了一些日子,但身体不见好转。令天我听说,太子和阔阔真的婚事又要往后推。

    5.汗八里,瓮山泊(注59),湖边一林间空地。外景。傍晚。

    真金坐在一张汉白玉小桌旁边,面对着阔阔真。他俩在下围棋。真金手握棋子,举棋不定,不知往哪儿摆好。阔阔真瞟了他一眼,笑他那种犹豫不决的样子。她美目流盼,盈盈然仙女一般。真金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他俯过身去,温柔地亲了阔阔真一下,然后轻轻握住她的双手。正好在这时,真金发现马可正朝这边走来。太子看见自己的至友,十分高兴。马可来到他跟前。

    真金:现在真是十全十美了。习习和风从湖中吹来,阔阔真就在我身边,而且还见到了你——我的挚友。

    马可:你刚从上都返京,我就到你府上去过。可是府上的人说,你旅途劳累,正在休息。

    真金:我一出门远行就觉得很累。看来我的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

    马可:你的气色不错……

    真金:我在上都时,感觉很好。(朝阔阔真扬扬头)大概是在她面前相形见绌了;她神采飘逸、秀色夺人,我千万不能没有和她共进洞房便舍她而去。她对我关怀备至,我欠她的情,一定要报答。

    阔阔真腼腆羞涩,低头不语。真金双手撑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和马可面对面呆着。

    真金:咱们到猢边去。你也来,阔阔真。划船去吧。

    真金走了几步,但他身体虚弱,举步不稳,赶紧扶着一棵小树。马可立即上前搀着他。阔阔真也赶上前来,握着真金的一只芋。真金似乎想起了一件事。

    真金:(对马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起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况,想起了那棵等着我去量身高的树。

    真金仿佛一时变得悲切起来,他转过头,看看阔阔真,然后笑着对马可说:“我让人把那棵树砍了。一天晚上,我和阔阔真在上都的时候,我们把它当柴烧,用来烤火。这棵树(拍了拍面前的一棵小树)太小了。得过好几年,才配给蒙古皇太子量身高。”

    真金微笑着,打算继续散步,但他站立不稳。马可象抱小孩一祥,伸出两手,把他抱起。尽管如此,真金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

    真金:我可怜的朋友,我的好兄弟……可怜的阔阔真,我不想让你太难过,但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马可:不,不能这样,别泄气。

    马可把他放在轿上,轿夫抬起就走。阔阔真走在轿子旁边,一直牵着他的手。真金让轿夫停下。

    真金:马可,你把我的梦做完吧。这个梦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的。如果我就此一病不起,请你把我记在心间。如果我能痊愈……咱们便一起欢庆一番……

    真金被抬走了。

    马可一人呆在湖边。天色渐暗,瓮山泊笼罩在夜幕中。

    6.汗八里,皇城,金銮殿,议事厅。内景。夜。

    马可向可汗、八思巴以及十二位大臣汇报南行情况。铁穆耳和其他几位官员也在场。

    马可:大可汗,陛下倘若能让南方人相信,朝廷把他们当作自由的臣民,而不是被征服的敌人,那么,他们将接受陛下的治理。

    一位大臣:如何才能做到这点呢?

    马可:施以德政,取信于民。

    铁穆耳:可能做到吗?

    八思巴:马可在一个省里已经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是可以做到的。

    马可对八思巴意外的支持感到惊讶。

    忽必烈:马可·波罗聪慧睿智,少年有为,朕甚感欣慰。

    停顿。马可微微一笑。这证明可汗已忘记了过去的不愉快事件。

    忽必烈:(对马可)朕欲隆重庆祝基督徒的节日,你知道此事,一定很高兴吧?朕要教士们为太子祈祷,保佑他早日康复。

    他竭力回忆这个节日的名称。

    忽必烈:这个节日叫做……复活节吧……

    马可:是的,陛下。

    一些大臣听见可汗的这番话,大失所望。

    第一位大臣:(担心地)可是,大可汗……眼下乃颜率部威胁朝廷,此时庆祝基督徒的节日是否妥当?

    忽必烈:宗教与此无关……乃颜受了海都的挑唆,忘乎所以,野心勃勃。

    第一位大臣:陛下容臣直谏:乃颜公开煽动百姓造反,利用宗教反对陛下,妄图与陛下共分天下。

    八思巴:大可汗,臣以为,避免增加乃颜所信奉的宗教的影响,似乎更为明智……倘若陛下庆祝基督复活节,等于告诉百姓:你们看,乃颜旗幡上的十字架应该得到尊重。

    马可怔住了。

    忽必烈发现了他的困惑表情。

    忽必烈:八思巴,朕在此向你们宣布,孔夫子、佛祖、耶稣基督、摩西和穆罕默德这五位先知在朕的帝国内同样受到尊敬。我们同时尊敬这五位先知是明智的;不能厚此薄彼,因为眼下尚不知道,五位先知中谁将成为天国的主人……至于乃颜和海都,他们理应明白,不能再肆无忌惮了,朕的耐性是有限的。倘若这儿有他们的耳目,朕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乃颜和海都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在旗播上和盾牌上绘上神圣的标志也无济于事。朕的攻势锐不可当,所向披靡。

    忽必烈的咄咄逼人的冷酷语调使马可回忆起当初决定攻打日本时的可怕情景。可汗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预示着另一场风暴的来临。

    忽必烈:(对马可)你把朕的口信带给乃颜吧,必须立即投降,否则休怪朕手下无情。他如果非要兵戎相见,则必将自食恶果。你把朕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乃颜,以免误解。

    7.蒙古,乃颜的帐幕。外景。白天。

    乃颜那面饰有十字架的大旗占满整个画面。大旗竖在位于营地中心的他的帐幕外。帐幕前站着几个胸前缀着铜十字徽的士兵。

    帐幕的门帘掀开,马可和乃颜从里面走出,后面跟着乃颜的漂亮妻子——一位吉尔吉斯女人。马可向乃颜的妻子鞠躬告辞。乃颜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让她回到帐幕里去。

    乃颜显得比以前苍老和严唆。他的胸前也缀着一个小小的铜十字架。

    乃颜:(笑着说)马可,你最好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

    马可勉强笑笑。

    乃颜:总有一天,我的伯父忽必烈会把佛教当作帝国的唯一宗教。他很快就会这样做的。

    马可:可是,江南的回教徒和基督徒不计其数。

    乃颜:对日本的战争遭到惨败后,帝国四分五裂。忽必烈不能以武力统治国家了,他企图利用宗教……这可打错了算盘。

    马可:察必会劝阻他的……她……

    乃颜:察必是蒙古人,是皇后。她的雄心已经寂灭,会事事顺从他的。真金太子嘛,身体太坏,病人膏肓,已经没有能力劝说忽必烈可汗恢复理智了。

    一小队骑兵从马可的卫队后面经过。他们勒住马,讲了几句话,然后匆匆离去。他们当中除了胸前缀着十字架的乃颜的部下外,还有另外一些威武雄壮的蒙古骑手。马可看了一服这些新来的骑士,突然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这是贝克拓的儿子卡沙尔。马可对他笑笑,朝他走去。可是已经太迟了:卡沙尔已经率领他的蒙古骑兵向远方奔驰而去。

    乃颜:(警惕地)怎么,有你认识的人?

    马可:是的,我敢肯定那人是贝克拓可汗的儿子卡沙尔。

    乃颜: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马可:我和他摔过跤。那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次比赛……

    乃颜:(笑笑)我相信。

    马可:(犹豫片刻后)尊敬的乃颜,我回去后,应该对大可汗怎么说?

    乃颜:你可以告诉他:乃颜说:“我尊敬您,因为您和我同宗同族。我钦佩您,因为您熟谙戎机,打过许多胜仗。但是,我决不为了满足您的无止境的野心而牺牲我的部落的自由。”

    沉默了一阵后,马可向乃颜鞠了一躬,跃上马背。卫队紧紧跟随着他。马可举起手,向乃颜告别,正想转身离去时,听见乃颜对他说:“马可,难道你从未想过,你是作为罗马教皇的使者到东方来传播基督福音的吗?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认为我是一个狂热的信徒……请注意,上帝比一切世人都伟大,他了解世人,他的审判是无法抗拒的。”

    马可没有回答,刺了一下马,向远方奔去。

    马可和卫队在山坡上奔驰。他仍想着乃颜最后讲的那几句话。

    马可回头看了一眼扎在沙丘中间的乃颜的营地。

    哨兵警惕地守卫着营地。

    8.汗八里,皇城,金銮殿,议政厅。内景。白天。

    忽必烈的近景:他显得十分苍老,象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高龄。他的背佝偻得很厉害,仿佛上而压着千斤重担。他神思恍惚地坐在宝座上,完全沉浸在悲哀中。宝座两旁点着两盏灯,厅内灯光暗淡。

    现在是铁穆耳坐在真金的位子上。八思巴主持御前议政会。

    马可:臣苦口婆心地规劝他,臣告诉他,如果他不再对抗朝廷,陛下可以宽恕他。但是他拒绝议和,什么话也听不进去……陛下,需要臣再去一趟试试看吗?

    忽必烈好象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是漠然地盯着前方。

    马可回头看看周围。所有的人都无动于衷。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八思巴。

    八思巴:(作出决定)臣以大可汗的名义,宣布御前议政会结束。

    可汗叫住八思巴,对他低声说了一阵。八思巴急忙叫住正要和其他大臣一起离开议政厅的马可。

    八思巴:请留步,陛下要和你谈谈。

    其他人走出大厅。

    马可走近宝座,鞠躬。

    沉默了好大一阵子,气氛十分紧张。

    最后,忽必烈终于开了口,语气很轻柔。

    忽必烈:你很难理解,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如果你是可汗,你将怎么办?

    马可:我……可汗?连做梦都没想过。

    忽必烈:中国有个古老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人梦见自己是只蝴蝶。梦醒后,他问自己:我到底是曾经梦见自己是蝴蝶的人呢,还是正在梦见自己是人的蝴蝶?(停顿片刻)也许现在就是在做梦:我可能是做梦当了可汗的马可,而你则是可汗……大可汗,您打算怎么办?

    马可:我将宽恕乃颜,用仁爱来回答他的暴力。他会吸取教训的,会后悔的。

    忽必烈摇摇头,盯着马可,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忽必烈:不能脱离现实。我们别做梦了,马可。可汗不应该有仁慈的美德。伟大的成吉思汗曾经留下这么一句遗言:对于叛逆者不能心慈手软。

    忽必烈摆摆手,示意马可离开,他要独自呆着。马可深深鞠了一躬,离开宝座,消失在黑暗中。马可离开大厅前,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忽必烈的声音。

    忽必烈:……在作决断的时候,要独断独行……独断独行……太子就要离开人间了……

    9.皇城中的院落。外景。日落时分。

    晚风吹拂着宫墙上插着的无数面可汗的旗幡。

    沉闷的鼓声经久不息,这是蒙古人的习惯致哀方式。

    院内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正在朝庙宇前的一道石阶走去。他们面容凄切,身子佝偻,似乎背上压着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们是察必和忽必烈。

    察必跌跌撞撞,忽必烈扶着她,给她引路。

    10.察必寝宫中的一间屋子。内景。白天。

    神情哀伤的马可呆在身穿丧服的察必身边。

    马可:我心里很难过。当初是真金使我看见了前途。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察必:(悲伤地接着头)我从来不求签算卦,不占星问卜,不相信命运;可是现在,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马可:我觉得大可汗……请原谅,皇后陛下……我觉得他跟以前判若两人了,神态疲惫,心灰意懒,好象已经无力治理这个帝国了。

    察必:从那时开始,他一直是这样。而真金去世后,他简直对任何事情也提不起兴趣了。

    马可:他把朝政都交绘八思巴处理,是吗?

    察必:还有铁穆耳。现在铁穆耳是皇位继承人,可是他年幼无知,阅历太浅。

    马可:我那次把乃颜的话向可汗汇报时,他好象根本没听见。

    察必:他听了任何话也不开口。前些日子,波斯可汗阿鲁浑(注60)派来了使者,希望得到一位公主为妻……我对大可汗说,可以选阔阔真去……他听了这话后,却象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

    马可:他后来是怎么决定的?

    察必:决定让阔阔真出嫁波斯。这是一次有利的联姻。阿鲁浑对元朝是忠诚的,通婚后会对元朝更忠诚。只是到波斯去的旅途遥远,充满艰险。

    不过,察必更为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再去和大可汗说说吧,马可!他也许会听你的话的。告诉他,乃颜只关心他的部落!只要答应他和海都象我们的先袓一样,在草原上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就行了。别强迫他们住在城里,象蹲监狱似的……”

    察必眼里噙满泪水。马可看着她,对她深表同情。

    察必:(低声地)真金生前常说:“我们的根是在风中。”他本来可以和你一道,让陛下相信这一点。过几天该给太子送葬了,他将埋在阿尔泰山上。护送灵柩的卫队已宣誓严守秘密。除了可汗外,任何人也不得知道太子封底葬在何处。

    11.皇城,忽必烈的寝官,客厅。内景。白天。

    马可和皇孙铁穆耳、伯颜、八思巴坐在一起,低声侃侃交谈。忽必烈弯腰坐在桌前,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

    马可:我看见了许多蒙古包,有几百座。

    伯颏:好象所有游牧家庭都聚集在乃颜的麾下。

    卫士们轻轻敲了几下门后,放进一个信使。信使鞠了一躬,但忽必烈连看也没看一眼。

    信使:陛下,一封从北方来的十万火急的信。

    忽必烈仍旧没有回答。八思巴从信使手中接过那封信。

    信使鞠躬后退出。八思巴拆开信。大家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看完信后的反应。

    八思巴突然站起来,匆匆朝忽必烈走去。

    八思巴:陛下!大汗!

    马可第一次看到八思巴这样激动,感到很惊奇。

    忽必烈慢慢把目光转向八思巴。八思巴把信塞进忽必烈手中。

    八思巴:暴乱蔓延开了,陛下,从兰州一直蔓延到居延。海都汗的军队就要出发,与乃颜会师。

    忽必烈这时才如梦初醒。他看着信。

    铁穆耳站起来。

    马可凝视着忽必烈。忽必烈抖擞起精神,在地图上指着那两个游牧部落的位置。参加叛乱的是两个最大的部落。

    忽必烈:帝国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威胁。假如海都真的和乃顔会师,他们的军队将是一支非同小可的力量。

    马可看见可汗气势汹汹,心里不免发怵。忽必烈用手指着他:“朕相信,你和乃颜谈话时,他心里想的并不是回到草原上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面是妄图在海都的支持下,在北方建立一个新王国,进而霸占中原,切断我们和江南的一切联系,把帝国分为两半!”

    他越来越愤怒,声音越来越响。

    忽必烈:乃颜的部落有可能由于他的轻举妄动面大吃苦头,他应该为此担心……朕将兴师讨伐,打一场残酷的、你死我活的蒙古式战争。

    众人不语,沉默良久。忽必烈环顾四周,谁也不敢反对他的决定。他的目光停留在马可身上。马可也说不出话来。

    伯颜打破沉默,用尊敬、然而坚定的口吻说道:“您下旨吧,皇上。”

    忽必烈:把你的部下从江南调来北方,需要多少时间?

    伯颜:三、四十天,陛下。

    忽必烈:太慢了。赶快集合御林军,把屯守在上都的军队调到八达岭,封闭通往北方的一切山口。兵贵神速,必须在海都和乃颜会师之前给他们以重创。日夜兼程,开拔驻地。

    伯颜:我愿率领官兵,横扫叛贼。

    忽必烈:不,你留在这儿,朕要亲自率部督战。

    12.上都,五百罗汉堂。内景。白天。

    四间相通的大厅。墙上毫无饰物。这里陈列着五百尊不同神态的贴金罗汉:有的笑逐颜开,有的紧蹙眉峰,有的挺胸而立,有的盘腿而坐,还有的摆着其它姿势。

    任何人到了这里,都会眼花缭乱,目不暇给。这位罗汉长着一张笑容可掬的脸,但两道眉毛又浓又黑,象鸟翅膀一样。那边站着一位瘦骨嶙峋的罗汉,他翘起手指头,指着屋顶;他的指头长得吓人,仿佛要戳破屋顶,直插月亮。

    灯火映照着罗汉们的衣服,突出了他们的面部表情,使这些没有生命的塑象有了生气,更加栩栩如生。他们尽管不是真人,但照样使人们感到亲切;人们甚至可以在貌似严峻和冷酷的表情中发现罗汉们的幽默本质。

    沉闷的钟声有规律地在空中迴响。

    忽必烈佩着剑,站在第四个大厅里的一个大佛像前面。他点燃一炷香,仰头注视着佛像的玻璃眼睛。一缕香烟袅袅上升,缭绕在佛像周围。

    13.甘肃,行进中的忽必烈大军。外景。白天。

    蒙古人擂动战鼓。

    忽必烈的近景:他骑在马上,沉重的铠甲把他的背压得更弯了,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他的前面是一面饰有犛牛尾的可汗旗幡和一面绘有日月图案的大纛。

    他的后面跟着其它将领。

    再往后是一片如林的旗帜。

    马可,铁穆耳、八思巴及其它王公贵族走在一起。

    接下来是骑兵,步兵,辎重车,另一队步兵,以及做后卫的骑兵。

    14.甘肃,河滩。外景。白天。

    忽必烈的大军涉水过河。

    马可等着和铁穆耳一起过河。铁穆耳指着远方的群山对马可说:“山那边就是叛乱者的土地。”

    正在涉水的士兵忽然欢呼起来,对岸有许多军队在欢迎他们。

    铁穆耳:那是先前赶到的上都驻军。

    15.甘肃,山谷,山口。外景。白天。

    忽必烈麾下的军队阵容更加强大,正迈着坚定的步伐,浩浩荡荡地通过山谷。

    忽必烈骑着白马,和八思巴、马可及将领们站在一块高地上,视察行进中的大军。

    16.甘肃,沙漠中的村庄。外景。白天。

    走在队伍前面的骑兵勒马下鞍,用布把马蹄裹起来,然后再骑上马,静悄悄地继续前进。

    17.甘肃,乃颜的营地。外景。夜。

    营地里几乎人人都已进入梦乡。大部分帐幕里没有灯光。篝火即将熄灭。

    卡沙尔和乃颜部下的其他军官从篝火旁走过,巡视着营地。一切平静,正常。

    卡沙尔看了乃颜的帐幕一眼。帐幕前插着一面绣有十字架的大纛。

    18.乃颜的帐幕。内景。夜。

    火盆中还有一些余烬。

    摄影机推向乃颜:他睡得很熟,旁边躺着他那位美丽的吉尔吉斯族妻子。

    19.甘肃,沙漠。外景。夜。

    忽必烈大军的旗幡静悄悄地从画面上掠过,然后出现了忽必烈,马可、八思巴和各位将领。裹上布的马蹄发出轻微的声音。几个士兵累得精疲力竭,瘫倒在地。急行军在继续中。

    20.乃颜的营地,山坡。外景。夜。

    乃颜营地四周的沙丘依稀可辨。忽必烈的部下身穿深色外衣,以迅速敏捷的动作干掉乃颜的哨兵。

    21.乃颜的营地,篝火。外景。黎明。

    卡沙尔披着一件轻裘大氅,躺在一堆快要熄灭的篝火边睡着了。

    22.乃颜的帐幕。内景。黎明。

    乃颜和他的妻子仍然睡着。他的上身露在外面,胸前挂着一个小铜十字架。

    23.甘肃,沙漠。外景。黎明。

    镜头对准裹着布的马蹄。战马在有条不紊地行进,马蹄声极其轻微。

    24.乃颜的营地,山坡。外景。黎明。

    拂晓时分。我们发现,营地上连一个哨兵也没有了。朝霞染红了珠母色的天空。一场鏖战即将开始。

    25.乃颜的营地。外景。黎明。

    乃颜的营地里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为数甚少。几个妇女重新点燃篝火。一些男人打着呵欠走出帐篷。

    卡沙尔从地上坐起,伸着懒腰。

    他突然停住了,愣愣地看着山坡上。

    26.乃颜的营地,山坡。外景。黎明。

    山坡上出现了上千面战旗。

    27.乃颜的营地。外景。黎明。

    从山坡上看下去,偌大的营地上似乎空无一人。少数几个已经从睡梦中醒来的人吓呆了。

    忽必烈大军的战旗铺天盖地。

    28.乃颜的营地,山坡。外景。黎明。

    忽必烈的步兵和骑兵团团围住整个营地。

    他们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山坡上冲进了乃颜的营地。

    29.山坡上的一个制高点。外景。黎明。

    忽必烈泰然自若地骑在马上,俯视着战场。周围旌旗簇拥,马可、八思巴以及一批将领守候在他身边。

    30.战场。外景。黎明。

    战斗开始。银幕上出现各种激烈的战争场面。

    卡沙尔挥动宝剑,朝敌军冲去。

    遭到突然袭击的乃颜的部下手持武器,跑出帐幕。

    忽必烈的骑兵象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帐篷,逢人便杀。

    乃颜来不及穿衣服,匆忙从床上跳起来,挥着剑奔出去。

    一些帐篷起了火。

    卡沙尔在拼死搏斗。

    31.山坡上的一个制高点。外景。黎明。

    忽必烈观看着战况,不动声色。

    马可神情紧张,激动不安。我们看见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在上面画着。

    32.乃颜的营地。外景。黎明。

    忽必烈的步兵很快就击溃了乃颜的还没穿好衣服的士兵。

    卡沙尔与忽必烈手下的一个将领交战,杀死了他。忽必烈的一队长枪手随却赶来,卡沙尔退后。

    乃颜在拼命抵抗。

    乃颜的妻子在起火的帐幕内狂呼乱叫。

    另一些帐篷也起了火。

    进攻正在变成屠杀。

    33.山被上的一个制高点。外景。黎明。

    忽必烈和马可的近景:他们注视着战斗的进程。

    34.乃颜的营地。外景。黎明。

    乃颜被包围了,他的剑被击落在地,本人也当了俘虏被带走。

    乃颜的部下溃不成军,丢盔卸甲,四散逃命。

    35.山坡上的一个制高点。外景。黎明。

    远景:忽必烈骑着马,缓缓走下山坡,朝混乱的营地里走去。其他人跟在他后面。

    38.乃颜的营地。外景。早晨。

    战斗结束了。营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乃颜部下的尸体。

    起火的帐篷仍在冒烟。忽必烈的士兵在帐篷里抢劫,剥掉死者身上的衣服。

    马可带着卫队在营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忽必烈的士兵把死者胸前的十字架扯下来,堆成一堆。马可尽量不看这种景象。

    画面切换。

    卡沙尔仰卧在一堆死尸上面。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37.营地附近的一块空地。外景。白天。

    忽必烈和他的高级将领骑在马上。旌旗和大纛迎风飘扬。步兵和骑兵列队站在他们面前。马可站在一边,注视着这个场面。

    士兵们拿着乃颜的饰有十字架的大纛和其他基督教的旗帜,从忽必烈面前走过,然后把这些旗幡扔在地上。全场一片欢腾。

    衣衫不整、身受重伤的乃颜被押到忽必烈面前。士兵们又发出一片欢呼声。

    忽必烈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全场沉默。

    马可看着这场面,心情甚为紧张。

    忽必烈:你,乃颜,犯了帝国奠基以来最严重的叛逆罪。

    停顿片刻。

    忽必烈转身看着马可。马可张了张嘴,好象要说什么。正在这时,士兵们开始有节奏地高喊:“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士兵们的声音淹没了一切。

    忽必烈举起手,喊声渐渐平息。

    忽必烈:由于你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后裔,你的血不能洒在地上。你按着规定的方式去死吧。

    他作了一个手势。

    一个士兵扯下乃颜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

    马可弯腰捡起十字架,没有觉察到八思巴正看着他。

    乃颜被押到后面。一条毡子在他身后铺开。他被扔到毡子上,和毡子卷在一起。

    摄影机缓缓摇摄在场的人的面部表情。

    举着忽必烈旗帜的士兵在前面开路,忽必烈和他的将领们转过身去,走上山坡。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骑兵排着整齐的队伍,离开这里。马蹄践踏着裹着乃颜的毡子、乃颜的旗帜和从他的士兵身上扯下来的那堆十字架。

    38.汗八里,皇城,忽必烈的客厅。内景。白天。

    日月流逝,时光荏苒。尼科洛和玛窦已至耄耋之年。他们年逾八旬,身体孱弱,视力减退,关节僵硬,肝火甚旺。

    忽必烈: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尼科洛:大汗,我已经老朽不堪了。

    忽必烈:朕比你们还要老!

    尼科洛:陛下,我们的归程路途遥远,现在不走,以后就走不动了,我就再也看不见威尼斯、我的家和我的亲人了。

    忽必烈:你已经回过一次家了。

    尼科洛: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陛下。

    忽必烈:不。朕不能失去你们。你们再坚持,朕就要生气了。你们到这儿来以后,已经得到不少珠宝。

    尼科洛:确实如此,陛下。

    忽必烈:朕可以再给你们增加一倍财宝。但你们不许再提离开的事。

    39.汗八里,皇宫,波罗一行寓所外面的道路。外景。傍晚。

    波罗一行的住宅前面是一个院子。院门打开了,一个打扮成农民模样的人从门口走出。他刚跨过门槛,便停下脚步,把手伸进长孢,象是往衣服里藏了一样什么东西。接着,他匆匆向前走去。他的神态十分紧张,回头张望了一下,看看有投有人跟踪。

    一个卫士发现了他,正想喝令他站住,但忽然改变了主意。卫士擂响身边的一个铁面鼓。这是报警信号,其他鼓声立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人加快脚步,但是,快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时,却被迎面赶来的五个卫士拦住了。卫士们捜了他的身,他想反抗,结果被抓了起来。

    画面切换。

    40.汗八里,皇宫,波罗一行的宫所。内景。晚上。

    两个卫兵和一个军官在屋里,马可、尼科洛和玛窦站在他们前面。上景中出现的那人跪在地上,两个卫兵看着他。这是个中年人,脸膛被太阳晒得黝黑。他的外貌和衣着都表明他是个穷人,不是农夫便是渔民。

    军官:我们在他身上捜出了这些东西。

    军官伸开手掌,掌心中是一把光彩夺目的宝石。他随即重新捏紧拳头,生怕宝石丢失。

    军官:(继续)他说,是波罗老爷送给他的……

    那人点点头,承认他是这么说的。

    军官:(继续)……是付给他的酬劳。他是泉州港的水手。

    军官用揶揄的目光看着那人。

    军官:……他离开自己的船未免太远了点。

    军官转过身,对马可说:“准是撒谎。这些宝右肯定是他偷的。波罗老爷,你知道这事吗?”

    马可摇摇头,表示否认。他甚为诧异:“我不认识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他。”

    玛窦朝军官伸出手去。军官打开手掌,让他细细察看那些宝石。

    玛窦:红宝石、翡翠,大概值……

    尼科洛:(打断他)……一文不值。

    尼科洛拿过一块宝石,对着亮处细看,轻蔑地笑着说:“一文不值的石头,有颜色的石子。”

    军官不知所措。马可和玛窦莫名其妙地注视着尼科洛。

    玛窦:你在说些什么呀?……

    尼科洛:(打断他)你好好瞧瞧,你未必对宝石这么在行,居然能怀疑我的判断不对吧。

    玛窦无话可说,只是继渎看着尼科洛,马可则瞧着叔叔。

    正当他们在互相打量的时候,军官把手中的宝石全都扔在地上,有几块碎了。尼科洛弯下腰去,一块块捡起来,连摔碎的也没拉下,然后全部交给那人。那人完全搞糊涂了。

    尼科洛:(对军官)这些来西一文不值,他不是小偷。(对那人)你大概是想把这些……石头卖给我们吧?你可打错了算盘,我的朋友。

    那人期期艾艾地想说些什么:“可是……我……你……”

    尼科洛:(打断他)这些……连一个馒头的钱也换不回来……不过,如果你想要点钱买点吃的……(从挂在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个铜钱)拿着吧。快回到你的船上去。

    军官正想拦住那人,然而马可拉住他说:“我父亲做得对。这个人没罪。他虽然有歹念,但不能因此而把他抓起来呀。”

    军官和卫兵们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耸耸肩,向那人挥挥手,表示没事了,可以站起来走了。那人走出屋。军官朝波罗家族的三个人深深鞠了一躬后,带着卫兵离开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谁也没有讲话。过了一会儿,马可问玛窦:“你发疯似地花了许多钱,才买了那个玩意儿,对不对?(对父亲)你当初不是同意的吗?”

    玛窦看着马可无言以对。突然,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乱说些什么!花了什么钱?谁发疯了?”

    马可:是你用宝石换了那个玩意儿……

    尼科洛举起手,让马可和玛窦别争了:“是我把宝石给了那人,换来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玛窦和马可诧异地看着他。

    尼科洛:这个新鲜玩意儿航海时用得着。你们看:这块小铁片,噢,应该说这枚铁针,永远指着北面,不管盒子怎么动也没关系。有了它,到了海上就不会迷航了。

    马可和玛窦异口同声地说:“感谢……”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玛窦:一大把宝石就换……一个小木盒?你做买卖的本领全忘了?一块宝石就够了。

    尼科洛:(摇摇头)不仅为了一个木盒,而是因为想回家……回到威尼斯去。(停顿)我在这儿呆不下去……我呼吸着这儿的空气,闻到的却是故乡的海风的成味。每一幅帷幔,每一面随风招展的旗幡,在我眼中都成了载我回家的大船上的风帆。

    他郁郁寡欢地坐到凳子上,双手捧着脑袋:“你们也想想办法吧。我想重新记到圣马可广场,重新见到威尼斯泻湖……我在这儿没法生活下去……”

    马可走到父亲身边,伸出手,搭在他肩上。

    尼科洛:(闷闷不乐地重复)我在这儿没法生活下去。咱们走吧,孩子,回威尼斯去吧。

    画面切换。

    41.皇城,察必的寝宫。内景。夜。

    马可正要进去,却又突然站定。他惊讶地发现,阿鲁浑派来的三个波斯贵族正跪在察必皇后面前。饱经忧患的皇后也老多了。

    阔阔真公主坐在皇后身旁。马可跪下,察必笑着对马可说:“马可,你看到阔阔真公主还在这儿,大概很惊讶吧。”

    马可向阔阔真鞠了一躬。阔阔真优雅地点点头,算是回答。

    马可:(对阔阔真)我以为你已经到波斯了,公主。

    阔阔真:我们到了戈壁滩边的大竹……忽然遇到了风暴,飞沙走石……他们不愿继续前进了。(指着阿鲁浑的使者们)

    马可站起来。

    察必:他们是波斯汗阿鲁浑的使臣。

    马可向使者们鞠躬。为首的是乌勒台。三位使者看到马可在皇后面前居然可以站着,十分惊讶,心想他肯定是个重要人物,于是便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乌勒台:我们整整走了三个月,历经了千难万险。最后的那场风暴使我们相信,我们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我们无法保障公主的安全……。

    马可:我和戈壁滩打过交道,确实十分恐怖。你们不再前进是对的……只有一条回国的路……也是困难重重,充满危险:但是有可能安全到达。我指的是走海路。你们应该请求可汗给你们一条坚固的大船和一批有经验的水手,这样才能把公主平安无恙地护送到波斯去……如果是我的话,一定选择走海路……

    三位使者兴致勃勃地望着他。察必和阔阔真听得入了神。

    42.汗八里,湖边高台。外景。白天。

    高台上安放着观象仪。多年前,马可曾陪着真金到过这儿。马可凭栏眺望着远方的屋宇、佛塔和寺庙。

    一只手突然轻轻落在他肩上。马可转过身去,发现八思巴站在面前。

    八思巴:你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还在想着乃颜的死吧?

    马可:我无法忘记那次屠杀。血、暴力……兄弟互相残杀……

    八思巴:我也和你一样痛苦……我梦想着和平,梦想着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太平盛世……不过,乃颜并不值得你落泪,也不值得察必伤心。

    马可:乃颜也希望过太平日子……

    八思巴:不,马可。他的好胜心压倒了其他感情。想想吧,如果你的上帝认为乃颜是对的,那他是不会让乃颜失败的。死去的是一个叛逆者,跟你的信仰无关。

    马可注视着他。八思巴笑笑。

    八思巴:伟大的忽必烈如果听见了我说的这些话,会认为我改信基督了,马可。

    马可对他笑笑。八思巴也报以微笑。

    八思巴:多年以前,我对你说过,我们应该更好地互相了解……成为朋友,有许多事情,我们是可以一起去做的……

    沉默片刻。

    马可:现在已经太迟了。

    八思巴:不。我们的利益是共同的。友谊不在乎距离和时间。即使你回到家乡以后……

    马可打断他。

    马可:何年何月!你知道,可汗不让我们离开这里。

    八思巴慢慢转动着浑天仪。

    八思巴:我在许多事情上欠你的情,马可。我一直伺机还债。顺便问一句,阔阔真公主没有能够抵达波斯,这事你知道吗?

    马可:可怜的阔阔真,我见过她了。她好象命里注定是不能成亲的。

    八思巴:她正是这样对大可汗说的。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停了停)阿鲁浑派来护送她到波斯去的人抱怨说,他们在这里没有受到应有的照顾。如果不给他们提供可靠的向导,他们拒绝再动身。伟大的忽必烈很希望和波斯保持友好关系,他会使他们满意的。

    马可:我懂了。

    八思巴:(温和地)我对阿鲁浑的使者们说,走陆路险阻重重,盗贼出没;回波斯的唯一安全道路是海路。当然,海上不会风平浪静,船只……也有触礁沉没的危险,需要有一个有经验的航海家。

    马可突然笑起来。

    八思巴:你笑什么?

    马可:真巧,你我想的一模一样,八思巴。我也向阿鲁浑的使者们提出了这种建议。

    八思巴:确实凑巧……马可,我很高兴在这儿找到了你,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不久我就要回西藏了,回到雪山之间的我那个贫寒的喇嘛庙里去。我需要那里的纯洁和孤独。权力象毒药一样,马可,毒害着人们纯洁的心灵。

    马可:我羡慕你的信仰。我希望我也能对未来充满信心。

    八思巴:对未来充满信心只是一个梦想而已,马可。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大家都在走向未来,但对未来一无所知,再见吧,我的朋友。

    43.皇城,金銮殿。内景。白天。

    忽必烈坐在宝座上,激怒,不满,百感交集。他在竭力控制自己。他的不安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这些人。左下方坐着阔阔真公主,她穿着华丽的宫廷服装,束着一根闪闪发光的银佩带;右下方坐着铁穆耳;八思巴在稍远的地方跪着。

    忽必烈的眼睛继续往下看,阿鲁浑的使者们跪在他面前,使者们的后面是马可、尼科洛和玛窦。

    忽必烈:(对使者们)你们先要渡过印度洋,一路充满危险。

    乌勒台:尊敬的马可已经渡过两次印度洋了,陛下……每次都平安无恙。这个季节,有很多商人正在印度洋里来来往往哩。

    忽必烈:你们搭乘他们的船,不更好吗?

    乌勒台:我们怎么能让波斯汗的新娘乘货船呢?

    众人不语。忽必烈笑笑,他的目光与正回头看着他的阔阔真的目光相遇。

    忽必烈:(低声地)你们当然不能这样。

    八思巴对使者们说:你们已经听到大汗说的话了。陛下比任何人更清楚,波斯汗的新娘应该有一个符合她身份的护送队。这样才不至于辱没阿鲁浑和忽必烈汗的声誉。

    铁穆耳:(对使者们)一个符合公主身份的护送队,其中包括我们最优秀的使臣马可·波罗。我们还将派出皇宫中最能干的宫女,一路上精心服侍阔阔真公主。你们的可汗肯定会满意的。

    使者们恭恭敬敬地鞠躬。

    马可抬头看了一眼铁穆耳:皇孙突然把这个差使交给他,使他喜出望外。

    马可然后看着忽必烈。忽必烈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不答应马可护送阔阔真,势必会损害他和阿鲁浑的关系。

    忽必烈:(对马可)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马可:马上动身,陸下。现在顺风,大约一个月后,风向就会改变。

    摄影机向忽必烈推近。忽必烈更为痛苦、气恼和愠怒。

    44.皇城,御马厩。外景。黎明。

    一个灰蒙蒙的早晨,天上浓云密布。

    马可牵着马,从皇宫卫士面前走过。

    他看见一个马弁按照蒙古族的习惯,拉住忽必烈那匹大白马的辔头。忽必烈亲自把鞍具放在马背上。其他马弁伏在地上。

    马可发现可汗费劲地束紧鞍上的皮带,累得汗流浃背。

    忽必烈看见马可走到他身边后,显然松了一口气。

    马可在他面前跪下。

    忽必烈:(高兴地)你想最后一次和朕一起蹓马吗?

    马可:是的,陛下。

    马上就要离别了,马可看样子很难过。

    忽必烈示意他起来,然后转过身去继续束马鞍。他费了很大劲才把皮带系紧。

    忽必烈:朕当初不愿让你的父亲和叔叔离开,只是因为怕你会和他们一去不复返。朕真难过,真不应该放你们走。

    马可:我也感到很痛苦,大汗。

    忽必烈:不过,你答应以后再回来。

    马可:我把您的信交给罗马教皇、法兰西国王、英吉利国王和西班牙国王后,再去看一眼我的威尼斯……然后,我就实践我的诺言。

    忽必烈:我知道你会恪守诺言的。(声音微弱)希望到那时朕还活着。你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了痕迹。人们会永远记得的。

    忽必烈的手在发抖,他无法束紧皮带。皮带从他手里滑下。马可见马弁没发现,赶紧替忽必烈把马肚带束好,然后退到后面。

    忽必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喝令马弁退下:“走吧!”

    马弁鞠了一躬,退后几步,转过身去,背对着可汗。

    忽必烈匆匆扫了四周一眼:所有的人都伏在地上,没有看他。于是,他抓住马鞍,努力把脚踩进马蹬里,企图跨上马。但他块头太大,身体太虚,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马可焦急不安地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后,走近忽必烈;但忽必烈粗暴地挥了挥手,不要他帮忙,坚持自己骑上去。

    忽必烈又试了一次,又失败了。他呼吸急促,气喘吁吁,手扶马鞍,脸贴在马身上。马也有点不耐烦了。

    忽必烈:(断断续续地)海都说得对……我们骑着马征服了天下……我们也应该骑着马治理天下……但是,朕太老了,不能再骑马了。离开了马,朕只是半个蒙古人。(停顿了一会儿)流的血过多,所有的天神都生我们的气……铁穆耳将继承的是一个正在分崩离析的帝国。(看着马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真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但朕给他的却不是他所希望得到的东西。他希望中国终将统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统一的。不过,那将是以后的事情了。

    忽必烈重新转向白马,用尽力气作最后一次尝试。

    马可走到他跟前,两膝着地,伸出双手,给他垫脚。

    忽必烈伸出手,极为亲切地摸了一下马可的脸,然后接受了他的帮助,踩着马可的手,紧紧抓住马鞍,终于跨上了马背。

    马可牵着马辔头,退后了几步。

    忽必烈摇晃了一下,然后赶紧抓牢缰绳,坐直身子,跟从前一样威风凛凛。他举起手,向马可致谢,然后勒转马头,走出马厩。

    马可看着他远去。他仍然是伟大的,象传说中的英雄一样。

    46.港口。外景。白天。

    一艘壮观的四桅御用大船停泊在码头边,准备开始漫长的航行。水手们把缆索和方帆最后检査一遍。

    阔阔真在宫女和波斯使者们的簇拥下,穿过码头,朝大船走去。一队队卫上弯腰鞠躬。

    铁穆耳陪公主走到船边。一群王公贵族躬腰相迎。

    鼓声喧天,号角齐鸣。

    在公主及其随从的后面,走着马可、尼科洛、玛窦和几位显贵。

    公主和宫女们上了船,而他们则在船边停下。

    许多人向尼科洛、马可和玛窦告别。

    波罗家族的这三个人一面回礼,一面走到站在舷梯边的铁穆耳面前。马可在他面前停下。尼科洛和玛窦上了船。玛窦回过头,看着港口、中国的天空和他的朋友们。

    尼科洛也频频回头,依依不舍地与朋友们惜别。

    马可站在铁穆耳身边。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铁穆耳以前对马可一直怀有猜疑,保持着一定距离。

    铁穆耳:(庄严地)马可·波罗,这是我们的生活中最值得珍惜的一天。

    马可:(用同样的语气)铁穆耳皇孙,请向大汗转达我永久的诚意,请告诉陛下,在我离开中国之际,我的心是向着陛下的。

    铁穆耳:(改变了语气)多年以前,祖母告诉我,你是作为教皇的使者来到这里的。我立刻对你产生了怀疑。后来你对我父亲的友谊,以及大汗对你任的信,增加了我对你的猜疑……

    马可不免紧张起来,不过,铁穆耳并没有再往下说,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了,于是便赶紧改口:“现在我知道了,那是妒忌。直到我发现连八思巴也很尊重你,我才改变了看法。(马可不胜惊讶)现在你要走了,你也许会想,你走后并没有留下什么……你到中国来,没有完成使命……(略停片刻)为了表示对你的敬意,也为了纪念祖母……当我继承大可汗的皇位后,我将在汗八里建造一座教堂,接待今后到中国来的基督教徒。(他向马可鞠一躬)你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马可。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子孙万代将一直缅怀着你。”

    铁穆耳伸出双手,马可紧紧握住。

    46.热那亚监狱,临时法庭。内景。白天。

    镜头从一个狭窄的铁格拱形窗上摇下,对准马可。他神色紧张地站在那儿,作为囚犯接受审讯。面前是一张长桌,桌子后面坐着几位神甫、多明我会修士和宗教法庭的其他成员。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阿尔诺福队长和达米阿诺修士坐在一旁。

    鲁思蒂凯罗、焦凡尼和热那亚的几位绅士坐在马可身后的一条长凳上。

    门口站着卫兵。

    第一位修士:你承认,你进入了信奉异教的国度……

    第二位修士:你观看和参与巫术活动……

    马可:我只不过如实地讲述了我的亲眼所见,既没有偷工减料,也没有添枝加叶。

    法庭成员相互交换了一个不知所措的目光。彼埃特罗·德·阿巴诺瞥了达米阿诺修士一眼。

    达米阿诺修士:圣保罗(注61)也毫不犹豫地到希腊和罗马的异教徒的寺庙里去过。

    第一位修士:你的意思是,这个威尼斯人的所作所为象耶稣的门徒一样无可指责吗?

    马可:(坚毅地)我说说吧,我在熟悉了世界上的其他宗教之后,更加信仰我们的上帝了。

    第二位修士:(对鲁思蒂凯罗)你写道,马可·波罗先生找到了地上乐园。

    马可:(激烈地)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鲁思蒂凯罗:(怯生圭地)也许……是我不当心写上的,出了个错。把这句话勾掉吧。

    焦凡尼咧嘴一笑,但立刻意识到这样不妥,赶紧用手捂住嘴。

    修士们面面相觑。不过,他们手中还有更重要的论据。

    第一位修士:你断言,宇宙中存在着我们的天文学还不知道的星系,这和上帝创造世界的教义不符。我们是上帝的忠实仆人,我们笃信上帝所说的真理,不能同意你的断言。

    第二位修士:另外,在大家都确知只有一片黑暗的地方,你却说什么那儿也有城市和村镇,也住着人。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坐在凳子上,显得烦躁不安。第一位修士朝他点点头:“学问渊博的彼埃特罗·德·阿巴诺教授,你说说吧。”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站起来。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怀着崇拜和敬畏的心情等待着这位权威人士作证。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这个威尼斯人自称看见过的那些星系,我们的任何一幅星图上也没有。

    马可灰心失望地低下了脑袋。

    鲁思蒂凯罗和焦凡尼很为他担心。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继续)但我需要指出的是,波罗先生的断言尽管貌似荒谬,最近却被另一些航海家和阿拉伯天文学家证实了。

    第一位修士:被异教徒证实的异端邪说!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我们从鲁思蒂凯罗写下的材料中得知……(面对马可,压低声音)我们西方人还不能象你的中国朋友们那样,用机器印书。我们不得不耐心地用手抄写,抄完一页,又抄一页……(重新面对法庭)至于那个大家都确知只有一片黑暗的地方……(淡然一笑)我们最近看到一篇长篇报告,是方济各会修士乔万尼·德尔·比安·德依·卡尔彼尼越过蒙古边界,游历了那个国家以后写的……

    不少人松了一口气。但修士们听了仍然无动于衷。

    第二位修士继续审问马可:“既然你在那边生活得很舒服,地位也很高,那你为什么还想回威尼斯呢?”

    马可:我的父亲和叔叔想在去世之前再看看我们的家乡。当然,我相信是上帝的意旨让我回来的……要我们为其他人打开一个新的知识领域……

    第一位修士:(怀疑地)你敢肯定,你在书里写的都属实吗?在空中飞翔的人……能让东西飞上天的奇妙的粉末……一根能使星星变近的铁管。你说话可要当心啊,波罗先生!

    马可:上帝可以为我作证……我所说的还不及我耳闻目睹的一半。

    沉默片刻后,达米阿诺修士要求发言:“请允许我讲几句……(那位年纪最大的宗教法庭审判官同意他讲话)弟兄们,威尼斯大主教已经证实,波罗先生的确曾受格列哥利教皇的委派,向蒙古大可汗递交书信。我们应该钦佩格列哥利教皇的远见以及波罗先生的勇敢。想想吧,弟兄们,假如这项差使顺利完成……假如大可汗和他那个广大的帝因的全体臣民都信奉我们的宗教的话,那该多好啊……”

    法官们摇摇头,表示怀疑。

    马可默不作声,他以为他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第二位修士:波罗先生,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口述这本书?

    马可:(简洁地)我相信上帝让人们降生在世,是为了让世人在看到造物的美丽以后,更加崇教他,是为了让人们能看到他所创造的成千上万个奇迹,并向其他人介绍这些奇迹。

    彼埃特罗·德·阿巴诺假缓点头,表示同意马可的说法。

    第一位修士:我们经过反复磋商后,作出下述判决:我们认为你之所以妄谈那些事情,是因为你愚昧无知的缘故;你所接触到的那些异端邪说,正是神圣教会一向提防的……你的那些断言证明你极端愚昧,这本身就使它们失去了份量和价值;同时也使我们相信,你主观上并没有犯罪的意图……(停顿)因此,我们只想请你把书中一切有害的内容和有害的结论都改正过来。仁慈的上帝宽恕了你。你自由了。

    焦凡尼高兴得跳了起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马可重获自由了。

    阿尔诺福·德·阿巴诺和达米阿诺修士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马可向法庭鞠了一躬。这时他发现鲁思蒂凯罗仍然坐在那儿,一个卫兵守着他,正准备把他押回牢房。

    马可走近他。鲁思蒂凯罗站起身来。两人互相凝视。

    鲁思蒂凯罗:马可,快享受你的自由吧。我真为你高兴。

    马可皱着眉,似乎没听明白。

    鲁思蒂凯罗:(继续)比萨,我的故乡,打输了战争,但又不想议和。只有上帝……(迟疑片刻)……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获释。请你原谅我吧。

    马可:原谅你?为什么?相反,我应该感谢你……

    鲁思蒂凯罗:原谅我有时候瞎写一气,杜撰了一些谎言。等你将来重读这本书的时候,会发现的。别生我的气,我现在才明白,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你的这本书确实是天下第一奇书。

    马可:应该说是我们的这本书,鲁思蒂凯罗。

    马可向他伸过手去,但卫兵这时却拽着鲁思蒂凯罗的手,押他回牢房。

    鲁思蒂凯罗转身看着马可,向马可伸出手。

    这两个朋友的手没有能够握在一起,但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定格。

    47.威尼斯,圣马可广场,斯吉阿伏尼湖滨路。外景。白天。

    衣衫褴搂、肮脏不堪的马可、焦凡尼和其他被热那亚人释放的俘虏背着包袱下了船,走进广场。他们停下来,四面观望。在马可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广场似乎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一幅贫富对照的景象,还是那些商店和货摊,还是那些熙来攘往的人流,还是那些乞丐、神父、主妇、小贩、贵族、妓女、海员和小孩。

    一小群人——主要是妇女和孩子——在湖滨路上等待着。

    焦凡尼突然教动得屏住了呼吸:他认出了自己的亲人——一位颇有些富态、表情欢快、但略带倦意的女人领着两个孩子,挤在人群中。

    焦凡尼转向马可,象是要和他说句话,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离开马可走了。

    那个女人看见焦凡尼后,嚷了一声。两人久别重逢,拥抱接吻,眼里充满了泪水。焦凡尼的两个孩子接着他的腿,吊在他的胳膊上。他蹲下来,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高兴得快疯了。

    焦凡尼的幸福使马可突然感到十分孤独。

    被人遗忘的马可看了他们一会儿后,转过身去,默默走开。

    48.威尼斯,修道院附近的小河,河边小路。外景。白天。

    马可和卡泰丽娜曾在这条河边小路上久久徜徉。如今,穿着比当时好得多的衣服的马可在这儿慢慢踱着步,时时停下来看着被风吹皱了的水面。

    几位修士在修道院的菜园里干活,他们一声不响。和风吹过,似乎带来了卡泰丽娜的笑声。

    修士们停下手里的活,仿佛也听到了笑声。他们转过身来看着马可。马可继续缓缓而行。

    49.废弃的船坞。内景。白天。

    还是这个地方。当初马可、朱里奥、巴托洛美奥和其他朋友聚集在这里,异想天开,神游世界。两个老乞丐围着一堆即将熄灭的篝火取暖,这是孤苦伶仃的生活的真实写照。墙上巴托洛美奥的壁画仍然依稀可辨,但大部分已被海水和湿气侵饳。他画的那些臆想中的人物和荒谬绝伦的飞禽走兽已经开始剥落,轮廓模糊,颜色发白,有的地方甚至看不出来了。

    马可盯着墙上的画。霎时间,他似乎在画面上看见一个飘忽的形象,象是一个在水里游泳的人。

    他恍恍惚惚地看见莫妮卡的脸和她的笑容。不久,他回到了现实,惨淡的现实。

    50.威尼斯,圣马可广场,斯古阿伏尼湖滨路。外景。黄昏。

    马可在码头上漫步。多年以前,他就是从这儿启程去阿克城的。

    码头上象往常一样挤满了商人、船员、搬运夫和小贩。马可踯躅独行。他陷入沉思。谁也不理会他。几个人从他身边走过时,转身看了他一眼。其中有焦凡尼,他现在是志得意满的父亲和丈夫、一个殷实的小家庭的主人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和马可打招呼。突然,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堤岸上;那儿人潮如涌。焦凡尼的两个儿子拽着父亲的衣袖,要他快去看热闹。一群服饰华丽的人上了岸,人们夹道欢迎。

    声音:“一位土耳其贵族!”

    “不……是波斯使臣!”

    “看哪……看哪……”

    这一群穿着异国服装的贵客,迳直向广场那头走去。武装卫队保护着他们。另一些士兵和威尼斯贵族在总督府门口恭候。焦凡尼和他的孩子跟大家一样,看得入了神。广场上的人全跟在这群外国贵族后面,朝总督府走去。广场很快就空了,只剩马可孤独一人。

    他抬起头,听到一阵悦耳的歌声,这是莫妮卡在唱歌。歌声似乎是风吹来的,又象是湖水发出来的。

    摄影机随着马可的目光摇向天空。一只海鸥在空中展翅飞翔。镜头对准海鸥。突然海鸥变成一只色彩绚丽的风筝。紧接着,天空中出现两只、十只、一百只风筝,它们借着海风扶摇直上,在蓝天中飘舞。

    最后,空中布满了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风筝。有的象鸟,有的灰鱼,有的象走兽,有的象翔龙,有的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随着音乐的节奏而轻轻摆动。

    马可:(画外音)现在,很多人不相信我讲的话……今后还会有很多人以为我是在瞎说……因为无论是基督徒、撒拉逊人、鞑靼人还是异教徒,谁都没象我——威尼斯贵族、大名鼎鼎的尼科洛·波罗先生的儿子马可——一样,到过世界上这么多地方,看见过这么多奇妙的事物。

    音乐。

    片尾字幕。

    (全剧终)

    注释:

    注1:圣马可为威尼斯的护佑神。威尼斯的旗帜为红色,绣有一只带翅金狮,狮爪中攫着一本打开的书,上面写着:“祝你太平,马可。”人们习惯把这只狮子称为“圣马可金狮”。——译者

    注2:舰首部分的上层建筑。——译者

    注3:圣焦尔焦为热那亚的保佑神。——译者

    注4:另译鲁思蒂谦,比萨人,《马可波罗游记》的笔录者。——译者

    注5:另译“大运河”,其实不是运河,而是逶迤在威尼斯市区各主要岛屿之间的天然水道。——译者

    注6:另译“尼古拉·孛罗”。——译者

    注7:意大利古币名。——译者

    注8:另译“塔布里兹”,位于今伊朗西北部。——译者

    注9:位于亚得里亚海东岸。——译者

    注10:也称“泊地”、“停泊地”,港外水域中指定供船船抛锚停泊、避风、检疫、装卸货物的地方。——译者

    注11:拉丁文:“诋毁上帝和圣母玛利亚。”——译者

    注12:据《圣经》说,夏娃违禁摘下伊甸园中的苹果,送给亚当吃。——译者

    注13: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56—323):马其顿国王,公元前336至323年在位,建立了东起印度河西至尼罗河的庞大帝国。

    注14:位于今巴勒斯坦地区。——译者

    注15:威尼斯西南面一城市。——译者

    注16:指到教堂里去举行婚礼。——译者

    注17:十字军东征时期保护香客到耶路撒冷朝圣的骑士。

    注18:耶稣蒙难地。——译者

    注19:在阿拉伯半岛和北非沙漠地区从事游牧的阿拉伯人。——译者

    注20:巴勒斯坦的一个古老村庄,离耶路撒冷二公里,朝圣者必到之处。据说耶稣在此显圣,使已埋葬的拉匝禄复活。——译者

    注21:伊斯兰教的神职人员,每天五次登上清真寺尖塔,喊穆斯林们做礼拜。——译者

    注22:耶稣是犹太人。——译者

    注23:指通往耶稣蒙难地各各他的路。——译者

    注24:古以色列国王(公元前十一至十世纪)。——译者

    注25:耶路撒冷一神山,上多古迹。——译者

    注26:古以色列国王,大卫的儿子(公元前十世纪)。——译者

    注27:珍藏圣徒遗骸的盒子。——译者

    注28:杯形圣器、教皇做弥撒时用。——译者

    注29:阿拉伯语:“你们好!……祝你们平安!”——译者

    注30:南斯拉夫一城市,现名杜布罗夫尼克,位于达尔马提亚地区,曾属意大利。——译者

    注31:指圣灵、圣父、圣子三位一体。——译者

    注32:生活在公元前六世纪的波斯人,拜火教的创始者。——译者

    注33:元朝地方长官名,等于“总督”。——译者

    注34:一种用印度大麻的茎叶制成的轻度麻醉品。——译者

    注35:这显然是指黄羊。——译者

    注36:元太宗窝阔台第五子哈失之子。——译者

    注37:元世祖忽必烈的孙子,真金的儿子,1295年继忽必烈位,称成宗。——译者

    注38:八思巴(1235—1280):亦作帕克思巴,西藏喇嘛教萨迦派首领,据《元史·卷二百二·列传第八十七》记载:八思巴为“帝师,土番萨斯迦人,中统元年世祖即位,尊为国师”。——译者

    注39:察必为元世祖忽必烈的皇后,生裕宗,事见《元史·卷一百十四·列传第一·后妃一》——译者

    注40:据史载,乃颜的曾祖生成吉思汗的弟弟。——译者

    注41:真金:元世袓忽必烈嫡子,见《元史·卷一百十五·列传第二·裕宗》。——译者

    注42:或宫漏:一种古时候的计时器。——译者

    注43:元朝保存重要档案的机要部门。——译者

    注44:相当于现在河北东南、山东北部一带。——译者

    注45:即大都,今北京市。——译者

    注46:据《元史·列传第十六·阿剌罕》记载:阿刺罕为“诸翼蒙古军马都元帅”。——译者

    注47:皇亲,后率部叛乱。乃颜曾祖生成吉思汗弟弟。——译者

    注48:据《元史·卷一百二十九·列传第十四·伯颜》载:伯颜官拜光禄大夫、中书左丞相等,行省荆湖,十一年大举伐宋。庚子薨,年五十九。——译者

    注49:南宋末代皇帝,1274年即位。——译者

    注50:指纪限仪的窥管。——译者

    注51:指洪茶丘。据《元史·卷二百八·列传第九十五·外夷一·日本》记载:洪茶丘为高丽军民总管。“十八年正月,(忽必烈)命日本行省大丞相阿剌罕、右丞相范文虎及忻都、洪茶丘等率十万人征日本。”——译者

    注52:据西方史籍云:乃颜为虔诚的基督徒。然而,我国的《元史》及其它历史资料无此记载。——译者

    注53:据《元史·卷二百八·列传第九十五·外夷一·日本》载:“十七年二月,日本杀国使杜世忠等。”——译者

    注54:指扁担。——译者

    注55:金大定七年(1167年)王重阳在山东宁海创立道教全真派,信奉该派的道教徒称“全真道士”,需要出家修行。——译者

    注56:纳波科夫(1899—1977):美国作家,长篇小说《洛丽塔》(1955)使他成为当代最著名的英语作家之一。

    注57:据《元史·卷一百二十九·列传第十六·阿勒罕》载:“十八年,召拜光禄大夫、中书左丞相、行中书省事,统蒙古军四十万征日本,行次庆元,卒于军中。”剧本此处与《元史》有出入。——译者

    注58:史载阿合马1282年被千户王著刺杀。钱扈是剧作者虚构的人物。——译者

    注59:原址在今颐和园昆明湖。——译者

    注60:1286年,波斯可汗阿鲁浑(即伊儿汗,旭烈兀的继位者)的宠纪去世,阿鲁浑派来使臣,请忽必烈赐婚。——译者

    注61: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译者

    译后记

    《马可·波罗》是中意合拍的第一部大型故事片,由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北京电影制片厂、意大利广播电视公司和展望国际电影公司合作摄制。该片的顺利拍成是世界影视界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据不完全统计,迄今为止已有七十多个国家购买了《马可·波罗》的播映权。

    本片剧本作者是英国人戴维·巴特勒、意大利人文琴佐·拉·贝拉教授和朱里阿诺·蒙塔尔多。他们在动笔前査阅了大量中国和西方各国的史籍,积累了许多素材。本片以历史事实为基础,杂以少量艺术虚构,生动反映出中意友好交往史上的这段佳话,介绍了当时中国发达的科学技术。但是,由于依据的文献主要出自日本史学家的手笔,剧本中的有些情节难免与我国的《元史》及其他史籍不符。其中失之翔实的地方,经我国有关方面与作者之一拉·贝拉先生多次商洽后,已在1981年3月的定稿本中得到纠正。

    译文最后依据的是1981年6月的定稿本。剧本共分八集,一、二、三、六集由袁华清译出,四、五集由徐春青译出,七、八集的译者是尹平,全部译文最后经袁华清校订。译文初稿中有关中国的部分曾送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导演林扬,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贾敬颜,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唐锡仁,及中国社会科学院所属历史研究所杨纳、陈高华,民族研究所翁独健、高文德等蒙古史和元史专家审阅,承蒙他们提出许多宝贵意见,特此致谢。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蔡美彪,宗教研究所高望之,外国文学研究所钱满素等同志热情赐教,有问必答,在保证译文和译名的准确性方面起了很大作用。翻译过程中,适值拉·贝拉教授来华,有些疑难问题,遂得到解决,译者谦在此一併志谢。然而,由于译者才疏学浅,对蒙古史、元史和宗教问题一窍不通,译文中疏漏和谬误之处在所难免,望读者发现后及时指正。

    译者

    1981年9月于北京

    (本书据 Nuova stampa S.R.L,Roma,1981年6月修订版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