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最后的探戈

主演:马龙·白兰度,玛利亚·施奈德,让-皮埃尔·利奥德,马西莫·吉洛蒂,玛丽亚·米琪

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

别名:

类型:艺术 法国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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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巴黎最后的探戈》电影剧本文/〔意大利〕B·贝尔托卢奇、F·阿尔卡利译/胡榕1.外景,儒勒凡尔纳大街,白天影片开始时,镜头跟随着一名男子移动。那男人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在一座华丽的大桥下。他四下环顾着,还冲着头顶上疾驶而过的火车骂了句脏话。男子:……操你上帝!这是一月的某个早晨,正是车来人往的交通高峰时间。然而,这条街上显得并不忙碌,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懒洋洋的气息。一辆汽车驶过。这几乎是个例外。那男子的目光在大街两旁的建筑物上匆匆掠过:石砌的凉台、垂挂着窗帘的窗户、漂亮的房屋的正面——全都是优美古老建筑的典型。传来了脚步声,但是他前面的人行道空荡荡的,身后也没有人。这是他自己的脚步声。在一座大城市里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是很奇怪的。接着发生了一件相当正常的,甚至可以说非常一般的,但在此时此刻对于此人来说却是很特别的事情:一个幻象——一个女人的身影,别无其他。然而对于他——的确是个幻象。她从一个角落拐出来,沿着同一边的人行道,迎面向他走来。她的目光四下探望着,因为好奇,也因为无聊。这一男一女之间相隔约二十英尺。他们是这条大街上唯有的生命。他俩相互对视着。她有一头浓密的浅色头发,超短裙下露出两条长腿。他没系领带,也没有修面,大衣像一只袋子似的套在身上。他俩之间的距离很快缩短。那个年轻的女人加快了脚步。她时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时而抬头看左边的墙,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恼火。为什么?因为她知道,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因为她知道,他放慢了脚步,为的是更仔细地端祥她,并且继续不顾廉耻地研究她的身段和脸庞。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贴在一座住宅门旁的一张告示。姑娘念道:“五楼住房出租。”她犹豫着看了看手表,又向大街上张望了一下。那男人已经不见了。前面不远处有一间酒吧。姑娘走了进去。2.内景。儒勒·凡尔纳大街上的一间酒吧,白天姑娘沿着台阶走进地下室。姑娘:我想用一下电话。酒吧侍者:在下面,左边。电话间里有人在用电话。她向女洗手间的侍者买了一个号牌,很不耐烦地等着。电话间的门开了。里面站着的正是她在街上看见的那个男人。姑娘后退了一步,为的是给他让路,当然也是为了避开他的目光。但是,他俩之间的距离极近,他们的目光不可回避地必然要相遇。他茫然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没有看见她,也没有认出她。但这只是瞬间。他上了台阶,接着便消失了。电话间的门开着。我们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姑娘:妈妈,你好。是我,珍妮。帕西那边有一套房子,我打算去看看,然后再去火车站接汤姆。我答应去接他的。还有……是的……我会回家的。一会儿见。吻你,再见。3.内景。守门人的房间,楼梯口,白天姑娘从暗处出来,向一座房子前的台阶走去。在铁笼式的老式电梯对面可以看见一个有四方透孔的木门。这是守门人的房间。姑娘看见一个胖老太太。她有一头油光光的、很不整洁的灰色头发。她在看书?这真是不可理解。姑娘:我是来看房子的。我看见了告示。守门人微微转过头来。她戴着一副灰色镜框的眼镜,既无表情,也无兴趣地看着姑娘。她的头似乎埋进了双肩。守门人:告示?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起过。姑娘:我想看看那套房间。守门人:您想租用?姑娘:暂时还不知道。种种迹象表明,这位老太太对姑娘没有任何兴趣。守门人:他们出租、转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我总是到最后才知道这一切。您有烟吗?姑娘打开小手提包,把一盒刚启封的烟从小窗口递进去。老太太接过那盒烟,点着了一支,抽了起来,剩下的烟则隐没在她的口袋里了。守门人:从前没有这样的烟。如果您想上楼,那就请便吧,但您只能独自去,我怕耗子。她转身面对一块木板。木板上面的钉子上挂着几把钥匙。她在找需要用的那一把。守门人:钥匙不见了。这儿没有。怪事总是不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雾从她的鼻孔飘出。老大太神情木然,仿佛被困在这个深龛里已经有几个世纪了。一扇门突然开了——这是楼梯旁的那扇门。出现了一个空瓶和一只手。老太太听见了瓶子碰着地板的声音,看也不看就把酒瓶拿起来。守门人:他们每天喝六瓶。姑娘已经等得太久了。她转过身准备离去。这时,老太太叫住了她。守门人:请稍等一下,别走。这儿应该有一把备用的。她打开了固定在墙上的一个长条凳下面的小柜子,像盲人似的在柜子里摸索着。守门人:就是它。她注视着掌心上的钥匙,并不把它交给姑娘。后来她终于把钥匙递了过来。在把钥匙交给姑娘时,老太太突然抓住了姑娘的手。这只是瞬间的动作。老太太随即猛地松了手。守门人:您很年轻,对吗?姑娘(自语):一个疯子。4.内景。一套住宅。白天为了看清阴暗的过道,姑娘让大门敞开着。她呆立在阴森森的前厅里,设想着客厅的位置。清晨的阳光透过几扇大窗射进屋里。百页窗半掩着。她向屋子中间走了几步。天气很好,宽敞的房间给人以愉快的印象。她转过身来。她的目光扫视着窗子、明亮的墙壁、高高的天花板;随后,她又打量着屋子的四壁。姑娘:谁在那儿?她几乎喊叫起来。与窗口相对的那面墙上隐约映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这就是在街上和电话间里的那个男人。她已经两次同他相遇了。他背靠着墙注视着她。姑娘站在他面前,身后的窗子把她的身影映衬得很明亮。姑娘(微笑着):真把我吓坏了。您怎么进来的?男子:从门口进的。姑娘:瞧我多笨,把门敞开着,却没听见您进来。男子:我已经在这里了。姑娘:怎么?男子:您来之前……我已经在这里了。他把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终于明白了,但仍将信将疑。姑娘:哦,钥匙。那么,是您拿走了。她手里拿着自己的那把钥匙,后来她把钥匙放进手提包。姑娘:看来我不得不向守门人行贿了……这种老房子实在迷人。她认真地四下打量,以实用的眼光估摸着住宅的空间。姑娘:壁炉旁可以放一把椅子。男子:不,椅子还是放在窗户旁好。他在另一间屋里。几张旧报纸散落在地上。地板上还放着几个空酒瓶。一张只剩三条腿的旧写字台摇摇晃晃地靠着墙。他想把它放得平稳些,当然,这只是一种暂时的平衡,但毕竟是一种平衡。他停止了这种游戏,写字台又恢复到原先的状态。它缺的那条腿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或者只存在于它留在地板上的痕迹里。白昼的光亮填满了墙上的缝隙。整套住宅里弥漫着昔日生活的气息,从前的居住者们的气息。姑娘(画外、响亮地):您有美国口音……您想租这套房子吗?男子:您呢?姑娘:我不知道。透过一个空画框,她同样也在设想这套住宅里过去的生活。姑娘:您在干什么?男子:这是房间的一部分……像一件礼物。他把身子探出窗外,想看见映现在隔壁房间的窗上的姑娘的身影。他看见了她的影子。她静静地站着,揉搓着脖子。后来她的目光向他的影子移来。姑娘:有意思,谁在这里住过?好像这套房子已经空了很久了。他继续审视她。为了躲避他的目光,她走开了。这套房子的地板上放着两部电话,还有一些从前的住户没能带走的东西。浴室里有两个古老的盥洗盆,一间很大的厨房里装有煤气管道。那男子和姑娘在这套住宅里徘徊,沉浸在毫无成效的探寻中。他俩的路线不时地相互交叉着,从一间屋子到另一间屋子,相互间仿佛视而不见。电话铃响了。她在卧室里,而他在客厅里,都拿起了听筒。姑娘:我要不要回答?男子:喂……不,已经晚了,租出去了。对方说了声抱歉,便挂了电话。姑娘的手里还拿着听筒。现在,当他俩之间只有一小段距离时,她很想跟他聊聊。然而她继续沉默着。他听见线路那头她那微微加剧的心跳声。她也同样感觉到了他的呼吸、他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把听筒放在地上。然后他走进卧室的门,致使姑娘猝不及防。她还把听筒贴在耳朵上,蹲在地上。一看见他,她立刻歉意地放下听筒。为了掩饰窘态,她急急地讲起话来。姑娘:那么,您决定了?决定租下?男子:是的……决定了……现在我不知道……您喜欢吗?她想站起来。他拉住她的手,帮她站起来。他俩的手没有松开。这是一种接触,是在此之前他俩回避的一种接触。他俩的手指开始相互感知,并在这久久延续的瞬间相互倾诉着一切。后来他们各自把对方松开。姑娘:我得考虑一下。男子:请您快些考虑。她的目光跟随着他,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她听见他穿过走廊的脚步声,然后是门关上了的声音。大概他走了。但是,当她准备离去时,突然又看见了他。姑娘:我以为您已经走了。男子:我是去关门的。她承受不了他的目光,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默默地站着。这仿佛是某种许诺,但同时又是拒绝。那男人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他俩的躯体相互寻觅着倒在地上。他的肉体成了她的肉体的一部分。他俩的嘴唇轻柔地相互触及、结合,紧紧相咬,忽而紧张而不自然,忽而松驰而柔软。他们疯狂地做爱,在衣服下寻找各种并不存在的可乘之机。他俩像狗似的不知所终地相互纠缠着。后来,他们躺了一阵——因为被对方摆弄得精疲力竭。她站起来。他看着她消失在盥洗室里。他好不容易才把揉皱的衣服弄平,梳理了蓬乱的头发。他慢慢地整理着自己,倾听着从盥洗室传来的淋浴声。5.内景/外景。楼梯口,大街,白天现在姑娘站在楼梯口等电梯。那套房子的门开了,接着他走出来。当他关门时,电梯来了。他俩看来都很平静、谦恭。他沿着楼梯步行而下,她则乘坐电梯。他俩不可避免地在一层相见,但却相互视而不见地走出大楼。看来,他俩都明显地感到窘迫。走下台阶,她向右去,他则向左。对于珍妮和保罗来说,这是两个方向,两条不同的道路。珍妮和保罗——这是他俩的名字。6.外景。圣纳泽尔火车站,白天珍妮急着赶路。在火车站的入口处,她从出租车里跳出来。车站大门旁有几架天桥通往月台。大约几分钟前有一辆火车已经到站。珍妮挤在一堆迎面而来的人群中,在装卸工和箱子间推推搡搡。她察看着一张张脸,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她的神情是那么紧张专注,甚至没有发现紧跟其后的三个人。那三人中的一个是摄影师。他的眼睛紧贴着一架16毫米的摄影机,另外一人是录音师,他正提着录音机,戴着耳机,拿着话筒,挤在人群中,要把车站上的喧闹声录下来;还有一名是助手。珍妮突然站住了。她踮起脚飞快地向某人挥手致意,然而又弯弯曲曲地绕过人群向前跑去。我们看不清她在向谁挥手致意。现在,当她已经走到他面前时,我们还是看不见他的脸。他俩拥抱在一起。当珍妮微微睁开眼睛时,她看见的第一件东西是——16毫米摄影机的透镜。她不知该冲着镜头微笑,还是该避开那镜头,就把脸藏进那男人的肩头。汤姆终于出现了——他挣脱了她的拥抱。他三十岁左右,黑黑的头发,一张稚气的脸上闪烁着一双灰色的眼睛。珍妮把那个小摄制组指给他看。珍妮:他们是在拍我们,还是拍别的什么人?汤姆转身看着摄影机,然后他微微一笑。汤姆:注意……在给我们拍电影呢。现在……如果我吻你,那么,也许,这是为了电影。珍妮不明白他的话。汤姆抚摸着她的头发。汤姆:如果我抚摸你的头发,那么,也许,这是为了电影。他提起自己的箱子,另一只手搀着珍妮的手臂。镜头跟随着他俩。珍妮非常惊奇,而汤姆则轻松自如。他们向出口处走去。话筒不时出现在镜头里。汤姆紧握着珍妮的手。汤姆:如果我捏紧你的手,那么,也许,这是为了电影。珍妮:别这样。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们?他们是谁?汤姆:这是一段冗长的故事。简言之……我在拍一部名叫《姑娘的画像》的影片。我向电视台推荐,他们接受了……一共三本,而那姑娘——就是你。珍妮想要打断他,但毫无结果。珍妮:你是个疯子。你应该先问问我。汤姆:我很喜欢从影片的女主人公珍妮在火车站迎接她的未婚夫这些镜头开始这一构想……是的,我认识他们。这是我的摄制组。珍妮端详了一会儿拍摄他们的摄影师,然后又看看把他俩的谈话录下来的录音师。她突然把脸埋在汤姆的肩上,在他的手上捏了几下。珍妮:就是说,你吻我时,知道这是在拍电影。她放低了嗓音,有几句话没被录下。珍妮:胆小鬼……叛徒。汤姆:不,你会看到,这一切之外,将是一段爱情故事。你会看见的……告诉我,珍妮……我不在时,你做了些什么?珍妮(讽刺地):我白天黑夜都在想你,都想哭了。亲爱的,没有你我不能活!汤姆:停!好极了!摄影师停止了拍摄,录音师解下了耳机。汤姆扑向珍妮,再一次吻她。这次他是由衷的,不是在演戏。7.内景。旅店,一间无特色的屋子,白天壁纸、老式柜子、床。磨砂隔扇后面是盥洗盆和浴缸。浴缸上的水龙头开着。水沿着浴缸的搪瓷壁面哗哗地流。一个长着一对猫眼的青年女工趴在地上用抹布擦瓷砖。她在寻找有可能遗漏的血迹,并用手把它们刮去,然后再用布擦干净。看来,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卡特琳:我本来都快做完了……但警察不让我结束。我们不能碰任何东西。他们不相信是自杀……四周的血真是太多了。他们很感兴趣地要我当他们的面把一切重新演一遍。她从这儿走过……走到那里……拉开窗帘。我像她那样做了一遍。她把一块抹布扔到一条浸透了鲜血的大毛巾旁,开着水龙头洗手。卡特琳:客人们都整夜没睡。旅店里到处是警察……他们看见血就开心,都是些暗探……提了那么多问题。她是不是郁郁寡欢……她幸福吗……你们打架了吗……是不是相互厮打……你们结婚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你们没有孩子……这群猪……她坐在浴缸边上看着水往下流。卡特琳:他们是熟悉情况的。他们说“你的主人很神经质。你知道吗,他曾经是拳击手?”怎么样?“干这行不成,他又去当演员,后来又混在纽约的一个码头上当小头目,”是吗?“没过多久……他又玩班卓琴,又扮演南美洲的革命者、日本记者……有一次他到了塔希提岛,在那儿教法语……后来又到巴黎,然后遇见了一位有钱的年轻女人……跟她结了婚……你的男主人是干什么的?什么也不干。”我问,我现在可以收拾了吗?“不,什么也别动。你确实认为她自己杀了自己?”他把我推到一个角落里,想要抱我。保罗(画外):你为什么不关水龙头?声音是从窗口那边传来的。保罗:也许,恰恰在此刻,他们正解剖呢。我们是从窗外观察保罗的。他正从对着窗口的房门那边看着窗口。窗那边,一个黑皮肤的年轻妇女跪在地上,把一颗钮扣往一个黑人男子的牛仔裤上缝;那男人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支次中音萨克管。姑娘也注视着保罗。镜头移向卡特琳。她正用卫生纸擦拭着一件物品,然后把那件东西递给保罗。卡特琳:他们说让我把这还给您。保罗(画外):这不是我的。卡特琳:这对他们已经没用了。他们说,侦查已经结束。我们从与房间相对的方向审视正仔细察看一把剃须刀的保罗。镜头移向保罗。他向窗口瞥了一眼。窗那边,那黑女子正要咬断缝扣子的线头。那颗扣子几乎缝在那男人裤子前面遮盖生殖器的部位。随后,保罗的一只手拧紧了水龙头。在一种突然降临的寂静里我们看见了保罗的后脑勺。他正向门外走去。转瞬间出现了卡特琳的特写镜头,但是我们看不见她在做什么。我们重又听见了盥洗室里哗哗的流水声。8.内景。台阶,楼梯口,白天珍妮站在门前。她手里拿着一把钥匙,正在按门铃。除了把钥匙还回去,然后离开,没有其他的办法。她又按了按铃。没有人。几乎已经是正午了。上一层的楼梯口有一扇门开了。女人的声音(画外):再买一夸脱牛奶。年轻人的脚步声。这声音愈来愈大,因为那人一步跨两级楼梯。珍妮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她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很快开了门。进门后,她把门掩了,留一条小缝。她看见一个小男孩从楼上下来。他的红毛衣像个小红点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他急匆匆地走着。突然,珍妮感觉到一束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她迅速转过身,把钥匙举过头顶以示证明。她的证词是现成的:“我是来还钥匙的。”似乎有人在审视她。这是一只黑猫,一只背毛直竖的野猫。它正从客厅门那边盯着她。珍妮陡地打了个激灵。黑猫嗒嗒嗒地走近了,牙缝里丝丝地发出声响,像个梦游病患者似的消失在屋子里。当珍妮走到客厅时,她刚刚来得及看见那只猫向窗外跳去。珍妮穿过房间、奔向窗口,向外张望——一排排整齐的屋顶,黑猫已无影无踪。一个声音(画外):喂?喂?珍妮转过身,再次把钥匙举在胸前。几下脚步声。随后便出现了一把椅子,移动着的椅子。这把椅子被一个人端着,离地板一英尺高。高个子搬运工:OK!把它放哪儿?这个人的口气显然很不耐烦。珍妮:您本可以先按铃的。高个子搬运工:门是开着的。珍妮不知道该说什么。搬运工把椅子放下,他的面孔这才出现在椅子后面。他嘴上叼着一截雪茄,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高个子搬运工:把它放在这儿,行吗?珍妮:不,放在壁炉前面吧。那人遵命完成她的指示后便走开了。珍妮也想离开。门口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把四个凳子依次挪进屋里。另一个搬运工出现了,是个矮个子。矮个子搬运工:凳子放哪儿?珍妮做了个寓意含糊不清的手势。矮个子搬运工把凳子围成一圈。高个子搬运工:那么,桌子放哪儿?她很快地四下里看了看。珍妮:我不知道。由他决定。矮个子搬运工不屑地指了指这空荡荡的房间里荒谬地围成一圈的凳子,并把桌子放在房间的一角。当他们离去时,姑娘自顾自微笑了。家具摆放得实在荒唐可笑。她再次想要离去,然而不行,她不得不回来,因为那两个男人正在往屋里搬带弹簧垫的沙发床。他俩分别在两头抬着床,把整个走廊都占满了,并且向珍妮要指示。她做了个令人费解的手势。那两个人进了卧室。我们看见,床的四分之三消失在屋里,而床的另一头却留在屋外。一丝微笑从珍妮的脸上掠过。两个搬运工站在她面前等待着。搬运工们:谢谢了,夫人。珍妮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打开手提包,递给他们一张纸币。他俩用食指触了触贝雷帽以示谢意。她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却看见走进来的保罗。他在关门时是背对着她的。因此她有足够的时间退避到客厅里,不让他看见自己。我们的视线随着保罗进入客厅。珍妮安静地坐在椅子里,然而她的姿势却很不自然。保罗毫不惊奇地看着她,似乎她在场是很正常的事。保罗:这把椅子应该放在……他向她坐着的那把椅子走去。她坐在那里,很害怕地用双臂紧抱住双膝。保罗:……窗前。保罗把椅子连同珍妮一起搬到窗前,然后脱下自己的上衣,把它挂在窗上。他的动作准确而不容置疑。珍妮:我是到这儿来还钥匙的。把它还给您。保罗:这有什么关系?请把外衣脱了吧。帮帮忙,把这些凳子拿过来放在这儿……把它们冲那个方向放好。她服从了。他的口气不容她另作选择。他俩一起挪动桌子。桌面上很显眼地放着珍妮还回来的钥匙。她点头示意。珍妮:钥匙在那儿。保罗后退了几步,想观察一下桌子的新位置,然后他把凳子逐个递给珍妮。保罗:围着桌子放。她按他说的做,眼睛只盯着家具。珍妮:您倒不浪费时间。当她把最后一个凳子放好,转过身来时,屋里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她向门口走去,想叫住他,但却不知道他的名字。珍妮:请听我说……先生……我得走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卧室。床的一头从卧室伸展到过道里。保罗就在那里。他可笑而无奈地面对那残酷的现实:屋子比床小。保罗:对于这间屋子来说,床太大了。珍妮:我不知道怎么称呼您。保罗:我没有名字。珍妮:您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挨了保罗一记重重的耳光。保罗:不!我不想——我不想知道您的名字。您没有名字,我也没有。任何名字都没有。这儿什么名字也没有。……但是,这实在太突然了。珍妮甚至没来得及躲开那记耳光。她用一只手捂住脸。珍妮:您是个疯子。狂怒的泪水涌上了她的双眼,但他仍然固执己见。保罗:您没有名字,我也没有。没有任何名字。珍妮:是的,是的……没有任何名字。但是为什么?保罗:可能我有名字,但我不想知道您的任何事情。我不想知道您住在哪儿,从哪儿来。我不想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您明白吗?珍妮:您吓着我了。保罗:没关系。您和我将在这里约会,而关于这套房子之外所发生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她偎缩在墙角。他抬起她的下巴,接着,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珍妮:但是,为什么?保罗:因为……因为在这里我们不需要名字。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们将把知道的一切全都忘记——所有的,忘记所有的人、忘记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忘记我们住的地方。我们将忘记一切——一切的一切。珍妮:但是我不能。您能吗?保罗:我不知道。您害怕吗?珍妮抓住他的手,举到自己眼前。她察看着他的腕骨,抚摸着、研究着。珍妮:不,再也不怕了。现在不要……让我走吧。我会再来的。她垂着眼睑,突然害怕起来。珍妮:明天……她的双唇爱抚着他的手。珍妮:求你了,还是明天吧。现在我太想要你了。保罗:是的,这很好。这样就不会变成一种习惯了。这是做爱的一种方式。保罗亲吻她,爱抚她。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珍妮:别吻我。如果你再吻我一下,我就不能走了。保罗:我送你到门口。他俩相拥着走去,但并没有走向大门口,却走到卧室门前。保罗坐到伸展至走廊的床沿上,珍妮则消失在卧室里。从保罗的脸部表情可以看出,她在做什么。9.内景。保罗的房间,白天一双手在抽屉里的衬衫下面,在被单下、毛衣里翻找着。这双手还在双人床旁的床头柜里搜寻,又翻遍了挂在壁橱里的衣服上的每一个口袋。这个在寻找什么东西的女人有五十岁上下。她是保罗的岳母。保罗背靠着门框站在门口,毫无反应地注视着她。岳母发现了他便停止了搜寻。岳母:我以为你会在这儿……保罗:我以为你会稍晚些来。岳母:我坐头班火车来的……保罗。多么可怕,多么可怕啊!这女人疲惫不堪的脚步声划破了寂静。她走到他面前,紧紧地拥抱他。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岳母:爸爸犯气喘病躺在床上,医生不允许他来。她想走开,但刹那间保罗却拽住她不放。岳母:这样更好,我更坚强些。这女人突生奇想地向壁柜走去,踮起脚,用手在柜子上格搜寻。她找到了几个女用手提包,把它们放在床上,逐个打开,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这时保罗想站起来直直身子。保罗:您找什么?岳母:我想找找是否会有能说明问题的东西……信,或者某种迹象。保罗:我对您说过了,什么也没有,绝对没有。手提包里除了一条脏手帕和一支弃之不用的口红之外,什么也没有。岳母坐在床上,她看起来像个刚受到破产打击的人。岳母:这不可能。我的小罗莎没给自己的妈妈留下……一个字也没留下。保罗把手提包放回原处。在壁柜的上格还放着一只很旧的大箱子:那是他的。保罗看着它。保罗:继续寻找毫无意义。岳母:甚至给你,她的丈夫,也什么都没留。保罗没有回答。他提起放在门旁的岳母的那只箱子。这是一只旧箱子。上面有多处磕碰的痕迹。看来已经不能用了。保罗:您该休息一会儿。好像12号房间空着。他让岳母先走一步。在走廊里他俩沉默着。这不是私人住宅里的走廊。这条走廊太寂静、太曲折了。走廊两旁闪过许多标了号的房间。他俩登上楼梯。一对黑人男女迎面走来;他俩为他们让路。保罗捕捉到目送那一对黑人的岳母的目光。岳母:用剃须刀?保罗:是的。女人又开始爬楼。他俩在三层楼上。又是走廊。第12号房间。保罗用钥匙开了门。三等旅店的典型客房:盥洗盆、壁柜、还有床。墙上的壁纸已经旧了。保罗把箱子放在床上。岳母:这是几点钟的事?保罗:我不知道。是夜里。他没有继续谈话的愿望。岳母:后来呢?保罗:后来嘛,我已经对您说了,我找到了她,叫了急救车。保罗走到走廊里,隔壁的门是锁着的。他把耳朵贴到门上,听到了流水的哗哗声。岳母在屋子里打开了她自己的箱子,开始把箱子里不算太多的东西取出来。她以为保罗还在听,所以继续对他说着。岳母:你打来电话后,我们整夜没睡。说啊说……关于罗莎和你。爸爸一直压低了声音说话,好像这事发生在我们家里似的。她把自己的一些零碎用品从箱子里取出来:睡衣、便鞋、黑色连衣裙。后来岳母大声呼叫起来。岳母:保罗!保罗出现了。岳母:在哪儿出事的?保罗:旅店的一间屋子里。岳母:她痛苦吗?保罗:请您去问医生吧!他们剖验了。岳母:剖验了。保罗又转身背对着她走出去了。他想去打开隔壁房间的门。水流的声音更响了。从走廊这边可以同时看见两个房间——岳母的房间和保罗正往里走的那个房间。浴室里的水龙头还开着。保罗弯下身去关水龙头。岳母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正从箱子里拿出一沓画着黑框的明信片和信封,突然感觉到回到屋里的保罗的目光。岳母:这是我家里存的。我已经经历过丧事了。现在我要考虑一切。我想给她准备一间布满鲜花的屋子。保罗:明信片……丧服……父母……鲜花……这箱子里一切都有。您什么也没忘。只是,我不希望有任何神甫。岳母:但是,但是,保罗……保罗:明白吗?岳母站起来。岳母:他们是必须的。这应该是一个宗教仪式的葬礼。保罗:不!罗莎不信教。这儿谁也不信这个……上帝。岳母:别喊叫,保罗!别这么喊叫!保罗:神甫们是不允许任何自杀行为的。教堂不要自杀的,是这样吧?岳母:他们会宽恕她的罪过。宽恕她并为她做美丽的弥撒。这就是我要求的一切。保罗,你明白吗?罗莎……是我的孩子,罗莎。接着,这女人很快就转而使用恫吓和指控手段。岳母:你知道爸爸说了些什么?“我的小女孩一向是幸福的。他们对她做了些什么啊?她为什么杀死自己?”保罗:为什么有人杀死自己?为什么?这是永远也无法知道的,是吗?永远也无法知道。他走出房间,“砰”地摔上了门,把岳母一个人留在屋里。他在走廊里走着。有几扇门微微启开,可以看见旅店常客的一张张脸、一双双眼睛。10.内景。那套住宅,白天我们看见从房间里伸延出来的床,听见了脚步声。珍妮(画外):我喜欢这样。因为这种操练有利于健康——保持体形,增进食欲。珍妮出现了。她向盥洗室走去。她只穿着牛仔裤,没穿衬衫,也没戴胸罩。一分钟后保罗也出现了。他一手拿着自己的衬衫、外衣和袜子。当他走近盥洗室时,她“砰”地在他眼前关了门,差点儿没碰着他的鼻子。珍妮(画外):别进来。这门没钥匙。保罗:我把它取走了。让我看看。珍妮(画外):这可不是很有意思的。保罗:各有所好嘛。你在做什么?珍妮(画外):没做什么。保罗:就是说,你在洗澡。保罗轻轻地笑了。珍妮(画外):我洗完了。现在你可以进来了。保罗走进盥洗室。她正坐在镜前化妆。保罗打开水龙头,继续吃吃地笑着。珍妮终于回过身来。珍妮:什么事这么可笑?保罗双手撑在浴缸边上,似乎在检验它的稳固性。保罗:没什么。我只是想像你是怎么坐在浴缸里的,既要保持平衡又要收拾自己。这需要实际锻炼。如果你摔倒了,有可能把腿摔断。珍妮怒火中烧。他从她身后走近她,亲吻她裸露的双肩。保罗:别这样。珍妮突然消了气。珍妮:我们不一样。有些事情我……我很害羞。保罗:原谅我,好吗?他转身向浴缸走去。珍妮:好的。保罗:那么,到这儿来,给我洗洗。珍妮:永远别想。为什么你以为可以命令我这样做?保罗:你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在他俩对话时,他没要任何帮助,自顾自擦着身子。她害羞地转过身去。珍妮: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是头猪。保罗:猪?我?珍妮:盥洗室是盥洗室,爱情是爱情。你把神圣的感情和渎神行为混为一谈。保罗穿好了内裤和衬衫。他坐在浴盆边上穿袜子,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脚。保罗:有一次我看了一部很忧郁的瑞典影片。那部电影把神圣的和渎神的混为一谈。珍妮:所有的诲淫作品都是忧郁的。它们就是死亡。保罗:这不是诲淫作品。这是一部普通的瑞典电影。片名叫做《斯德哥尔摩的秘密》,讲一个腼腆的小伙子的故事。他最终鼓足了勇气邀请姑娘到自己家来。他兴奋地等待着,激情满怀。突然他想,他的脚是不是很脏呢?他看了一下,觉得他这双脚令人讨厌,便跑进盥洗室,想把脚洗干净。但是没有水。绝望中他突发奇想,把脚放进便池,把水抽掉了。珍妮笑了。保罗:小伙子的脸变得开朗起来。但当他想把脚从便池里拔出来时,不行了,脚给卡住了。他绝望地又拉又拽,但毫无结果。姑娘看见他时,他正绝望地、泪流满面地靠在墙上,一只脚插在便池里。这时珍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保罗:他说:“你走吧,再也别来了。”她回答:“我不能就这样把你留下。你会饿死的。”她去把自来水管道工找来。管道工研究了情况,却不想承担责。“我不能把便池打碎,”他说,“这样做会弄伤他的脚。请叫急救车吧。”卫生员们抬着担架来了,决定把便池卸掉。他们哈哈大笑着,像抬一座巨大的底坐似的把小伙子连同便池一起抬上担架。走在前面的那个卫生员在台阶上滑了一下,跌倒在担架下,便池倒了下来,砸着了他的头部,他立即丧命。珍妮笑得都无法化妆了。保罗穿好衣服,走出盥洗室。珍妮独自一人继续化妆。保罗把床从房间里拉出来,近乎病态地使劲把它拖到走廊里。当珍妮出现时,床已经放在客厅中间了。准备离去的珍妮容光焕发。她的发式漂亮极了。他俩相互对视着。她向他挥了挥手便向门口走去。他看着她收住脚步,回过身,伸出手来。这时保罗扔给她一件东西。我们看见,这是一把钥匙。它沿着慢镜头中的轨迹线飞向珍妮。姑娘微笑着消失了。我们随她而去。她的脚步迅速而坚定。在大门口的台阶旁她转身往回走,又出现在房门口。珍妮:重新开始吧?保罗没有回答。他开始脱衬衫。她也重复他的动作,他俩相距较远,在屋子的两头。他们默默地宽衣解带,平静且自然。她低垂着双眼,缓缓地向他走去。珍妮:让我们就这样相互注视着。保罗:好的。珍妮:我想看看你。他俩面对面地跪下,相互注视着、研究着。保罗和珍妮慢慢地向对方揭示自己的躯体。他俩交谈了几句,像是喃喃低语。珍妮: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多么美好啊!保罗:那还用说。珍妮:亚当和夏娃相互间就什么也不知道。保罗:我们也像他们,但是恰恰相反。当他们看见了并且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时,他们感到羞愧;而我们,我们看见自己是衣冠楚楚的,便来到这里,为的是把衣服脱去。珍妮:你说的这一切都非常美好。保罗的身体在珍妮身上轻巧地滑动时发出的声音划破了屋里的寂静。珍妮变换了一种姿势,表示愿意把自己给他。珍妮:也许,我们可以不相互触及就结束?保罗:不相互触及?只用眼睛和嗓音……你要浓缩?你已经结束了?珍妮:这很困难。保罗:我暂时还没结束呢。你别太用劲了。珍妮:我应该替你想一个名字。保罗:名字?哦,耶稣上帝啊!天哪!我这辈子有过成千上万个名字。我不想要名字。猪的哼哼声或者牛的哞哞声作为我的名字也许更合适。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他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吼叫。珍妮微笑了。珍妮:这声音很有男子气。听我的。从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个声音。保罗(笑着):我——我想,这是姓。他俩不断重复那些声音。11.外景。郊外一座别墅,白天这是巴黎郊外一座整洁的白色建筑。花园里发生的是颇为奇特的一幕。六七个人站在那里,像塑像一样纹丝不动。一个人蹲在地上,戴着耳机,膝头放着扩音器。他不时地把扩音器向各个方向转动着。这一切看起来像一种仪式。这仪式的参与者正在为某人默哀。如果没有大自然的声响,没有蝉鸣、公鸡的啼唱、马达的隆隆声,没有远处运河上驳船的汽笛声以及火车的轰鸣,那么,这里本来应该是一种万籁俱寂的境地。汤姆摄制组的录音师录下的恰恰是这些声音所形成的氛围。其余的人都像僵住了似的。摄影助理的双手在一个黑袋子里摸索着换胶片,摄影师则注视着那座建筑顶部的鸽子窝。一辆轿车的车门“砰”地响了一声。珍妮跳下车来。录音师:停!(他很生气地看着她)。就因为这声音,我得谢谢你!你可真有先见之明!那一群塑像刹那间复活了。珍妮拥抱汤姆,而他正做手势让其他人都作好准备。珍妮:大家好了你们想从哪儿开始?从头来吗?汤姆:你不想先谈谈吗?就一会儿。珍妮:不,今天我们做即兴表演。请跟我来。摄制组作好了跟珍妮走的准备。她轻快地走到花园的一角,顺手从花坛上采了几朵雏菊,穿过花园。在浓密的山楂树丛的荫影下竖立着一块白色的墓碑。珍妮弯下腰,把雏菊放在碑石旁。石碑上有一帧长圆形的照片——一只漂亮的德国牧羊犬。白色的大理石上刻着碑文“穆斯塔法,奥兰,1950——巴黎,1958。”珍妮:它是我童年的朋友。它能连续几小时看着我。是的,我想,它理解我。一个老人的声音(画外):狗比人好,好得多。这声音是从一层的一扇窗户里传来的。汤姆推了摄影师一下,示意他把正在说话的那个老妇人的脸拍下来。那妇人用双肘支撑在窗台上,站在厨房的阴影里。我们好不容易才看清她的脸。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珍妮:这是奥林皮娅——我的保姆。奥林皮娅:穆斯塔法总能把富人和穷人分清楚,从来没有失误。如果走来一个穿着讲究的人,他就一动不动地站着……如果乞丐来了,那你们就瞧它的吧。真是一条好狗。上校,珍妮的父亲,教会了它凭气味来识别阿拉伯人。珍妮:奥林皮娅,请把前门开开。奥林皮娅:吻吻我。珍妮:你去开门吧。奥林皮娅——她是颂扬家庭美德的一本诗集,是忠诚的、我依恋难舍的人。摄制组的人已经走到门口了。珍妮(画外):爸爸死后我们就搬到郊外的家里来了。我的童年是由各种气味组成的。腐朽的墙壁发出的霉味、充斥着各个房间的水果软糖味,还有洗衣服的味儿。许多孩子都到我的丛林里来玩。我们从早跑到晚……长大成人——就是犯罪。12.内景。别墅,白天一幅中学生的集体照。照片上都是一些小姑娘——她们都扎着围裙。前排的孩子们中间还有一位女教师。珍妮指着那幢她童年的房子。珍妮:这是我。站在女教师右边的是萨瓦什小姐,她是虔诚的教徒,非常严格。奥林皮娅:她真是太好了。就是她把你们给带坏的。老保姆站在一旁看着照片上的这一群人。画外不时传来她大声说出的看法。珍妮:这是克里斯蒂娜,我最好的朋友。她嫁给了一个药剂师。她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孩子。这里的情况有些像农村,大家都相互了解。奥林皮娅:我本人在巴黎就活不了……珍妮:在这里我们与世隔绝。回忆过去——这多么有趣!我们在那间属于童年的珍妮的小屋里。一些旧玩具,儿童书籍、中学生练习本。那个摄制组正等着导演作出关于拍摄的指示。汤姆翻看那些练习本。汤姆:为什么有趣?这是你,真令人惊叹,这是你的童年。这就是我要寻找的一切……而你在这儿做什么?是谁用这些幻想包围了我们?……是门!门!我去把门打开!我要把所有的门都打开!珍妮:你在干什么?汤姆:设计镜头……这样!……我明白了……后面的通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停!向后转!对!后面的通道!明白吗?像一辆车。让我们重新开始。闭上眼睛。向后,闭上眼睛,往回走。就这样……这样就能重新揭示自己的童年。珍妮:这是爸爸……这里……汤姆:你稍稍放松些,离远些……就能重新揭示自己的童年。珍妮:……他穿着制服。汤姆:别害怕,要克服障碍。珍妮:爸爸在阿尔及利亚……汤姆:你十五岁、十四岁、十三岁、十二岁、十一岁、十岁、九岁……珍妮:这是我八岁时最喜欢的那条街。我的练习本,我的法文家庭作业。题目是:“农村”。我是这样叙述的:“农村,这是母牛的家。母牛都穿着皮衣裳。每一头母牛都有四个方面:前面、后面、上面、下面。”这难道还不棒吗?汤姆:太棒了!这是什么?珍妮:这是我的私人日记。那里记述着一切。汤姆:如果你不反对,请打开一本。珍妮翻开一本练习本。珍妮:这是我的文化源泉。我抄下来的。月经——这个词是从拉丁文menstruns来的,阴性名词。一种生理功能。是一种周期性的出血现象,从妇女的性成熟开始,直到绝经。阴茎。阳性名词。五公分至四十公分长的性器官……这是小罗伯特!你看,汤姆。照片下是一幅用色粉画的图画。这是一幅以十一岁的孩子的想像和视听逻辑描绘的儿童画。画上有一个坐在钢琴旁的小男孩。珍妮:你看见吗?还有这幅。当时我十一岁。汤姆:这是谁?珍妮:我的初恋——我的表兄波里。汤姆:他的眼睛闭上了。现在摄影师在客厅里拍摄珍妮。她的手指在钢琴上滑过,抚摸着。珍妮:他的琴弹得相当好。我记得,他坐在钢琴旁。他那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他一连几小时地练琴。她企图让自己平静些,但是,看来还很激动。她继续着自己的故事。珍妮:我们常常一起去做弥撒。她回过身面对着镜头。珍妮:我的花园里有两棵树。悬铃木和栗树。我俩各自坐在树下。我的表兄对于我是神圣的。珍妮推开了一扇紧闭的门。悬铃木和栗树依然如故,但儿时的感觉却远去了。围着花园的金属栅栏有几处已经残破,栅栏外面几英尺的地方有几座简陋的茅舍。珍妮:难道它们不美吗?对我来说,这些农舍就是丛林。那时候,这一切都还没有呢……(对着几个孩子)你们在做什么?四五个小男孩在那两棵树下,怡然自得地在解手呢。他们时而紧张地哼哼,时而吃吃地窃笑。他们犹疑刹那,便提起裤子穿过栅栏上的缺口跑了。但是珍妮还是抓住了一个孩子。第一个男孩:我们小便呢。第二个男孩:怎么,难道您没看见?珍妮:除了我的丛林,难道你们就找不到别的地方了吗?她与他说话的态度很和气,但那孩子并没有安静下来,反而颤抖着想要挣脱开去。他嘟嘟哝哝地用外语骂着——他看见奥林皮娅怒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珍妮松了手。珍妮:快跑吧,快!汤姆:拍下来!拍!你们都拍了吗?奥林皮娅:如果我抓到你,我就把你吊起来。到你自己的国家去小便吧,小毛贼!她捡起一块鹅卵石朝那孩子扔去,但孩子已经跑远了。奥林皮娅:非洲人!你们在自己家就活不成吗?!珍妮(对汤姆):你们拍了这些?汤姆:全拍了。珍妮:奥林皮娅真伟大。现在你已经有了关于巴黎郊外种族关系的全面印象了。这时汤姆把她父亲的一帧照片递给她。照片上是一个穿军装佩长剑的军官。汤姆:这确实是丛林……给我讲讲你的父亲。珍妮:我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汤姆:五分钟。珍妮:但我急着去赴一个业务上的约会。汤姆:是的,是的……就是说,是上校?13.内景。床。白天性欲高潮的最后瞬间,“小死”。随后珍妮从保罗身上滑下,翻过身仰面躺着。她直直地看着前方,一只手搁在他的脸上,缓缓地对保罗说话,但他似乎已进入朦胧状态。珍妮:上校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绿眼睛。他的皮靴总是亮闪闪的。我对他敬若神明。他穿军装时是那么帅气。保罗:不就是一堆臭狗屎吗?珍妮;什么?你怎么敢?……保罗:任何军装都是臭狗屎。这地方以外的一切都只是粪土一堆。除此之外,我不想听你的故事,关于你的过去和诸如此类的东西。他挨近她,吻她的嘴唇,但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珍妮:夜晚,如果妈妈不吻吻我,我就无法入睡。我总是梦见我母亲的葬礼,但她至今还活着。然而爸爸却死了,1958年在阿尔及利亚。保罗:或者1978年,或者1998年。珍妮:是1958年。别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保罗:听我说,你为什么不停止唠叨那些同这里毫不相干的事情?哪一年,见鬼,有什么区别?珍妮:那我该说些什么?我应该做什么?吮吸你的棒棒糖吗?她蜷曲着身子坐在床上。后来,她又突然想出了话题。珍妮:为什么你不回美国去?保罗:不知道。我想,是因为一些沉重的回忆。珍妮:沉重的回忆?保罗:我父亲酗酒成性,他曾是小酒馆的看门人。他性格刚强,非常严厉……我的母亲很……富有诗意,她也喝酒。我童年的记忆中始终保留着她赤裸着身子被捕的那一幕。我们住在一个小城里,在一个农业公社似的农场里。我放学回家时,她已经不在了——在监狱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我习惯于每天早晨和晚上挤牛奶,我很喜欢做这件事。但是,有一次,我记得自己穿得整整齐齐的,准备和一个姑娘去看篮球赛,我刚要出门,父亲说,“你还得挤牛奶。”我求他:“请你替扎挤一次吧。”但他说:“不行,你快向后转。”当我走出家门时,因为非常着急,没时间把鞋换下,它们都沾上了牲口粪。在去看篮球赛的路上,满车都是臭味。我没有,真的……真的……我——我没有美好的事可以回忆。珍妮(画外):一件也没有?保罗:也许……有一件事。那儿有位农场主,是一个给人好感的男人,一个可怜的老头儿。他做了很多事情。我挖水沟,他搬水泥。他抽灰褐色的烟斗,但他常常不往烟斗里装烟丝……他仇恨工作,那种又热又脏的工作。有一次我把脊背弄破了。我看着口水怎样沿着他的烟斗流向烟斗盅,挂在上面。我跟自己打赌,看他的口水是否会掉下来。我每次都输。只要我一眨眼,那口水就不见了,在原先的位置上又出现了一滴新的口水。后来,我们还有很美的……我母亲教会了我欣赏大自然。我想,这是她唯一会做的大事。我家的房前有一片宽阔的原野、草场……夏天,这里是芥末田。我们有一条叫达特奇的狗。它在这片草场上追逐野兔。它常常看不见野兔,就在地里跳来蹦去,突然看见了,就迅速追捕。它的动作非常漂亮。即使抓不到野兔,它的动作也很漂亮。珍妮:这就是说,你还是有过去的。保罗:你这是什么意思?珍妮(讽刺地):我从不想了解你的过去,小娃娃。保罗:你以为,我对你讲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也许吧,也许……珍妮:我是小红帽,你是大灰狼。于是我说:“你的双手是多么有劲啊!”保罗:这是为了更多地榨取你的膏脂。珍妮:你的指甲多长啊!保罗:这是为了更好地抓你的屁股。珍妮:哦,你身上有这么多的毛。保罗:这是为了更好地掩盖你的伤痕。珍妮:哦,你的舌头多长啊。保罗:这是为了更好地舔你的屁股。珍妮:为什么要这样?保罗:这是你的无上乐趣,也是我的需求。珍妮:需求?他向她扑过去。珍妮高兴地笑起来了。珍妮:真可笑。就像小时候过家家一样。我在这儿又感到自己像个孩子。保罗:当你是个孩子时,你很快乐吗?珍妮:那是最美好的日子。保罗:最美好的——就是拨弄是非,或者炫耀威力,或者为一颗糖果把自己卖了。珍妮:我可没那样。保罗:没有?珍妮:我写诗,画城堡,大城堡。有一座座高塔的城堡,许多许多高塔。保罗:你从来没想过性?珍妮:从来没想过……只想高塔。保罗:你那时大概爱上了自己的老师吧。珍妮:我的老师是女的。保罗:那她就是个有同性恋癖的女人。珍妮(喊叫起来):你怎么知道?保罗:这是经典。但是,在任何一种情况下……珍妮:我的真正的初恋是我的表兄波里。保罗:如果你说出谁的名字,我会犯痔疮的。谁的名字也别说。如果你说真话,但不提名字,我不反对。但我不能……珍妮:对不起。保罗:那就请继续说真话吧。还有呢?珍妮:那时他十三岁。黑黑的,很瘦。我现在还记得。一个大鼻子,真的很浪漫。我一听他弹钢琴就爱上他了。保罗:你说的是,当他第一次钻进你的裤档的事。珍妮:他用两只手弹琴。保罗:我真想跟你争论,你会为他而激动。珍妮:我们热得要死。保罗:这个解释不错。还有呢?珍妮:每天,当大人们午饭后躺下休息时……保罗:你就抓住他的阴茎。珍妮:你疯了。保罗:但是,他碰你了。珍妮:我从来不允许他。从来没有。保罗:你这个撒谎的女人,说谎……裤子上都是洞,大鼻子,像猴子的尾巴。你想说,他没碰过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他一次也没碰过我。”说呀!珍妮:不,他碰我了,但用他自己的方式。保罗:自己的方式。好吧,他做了什么?珍妮:我们做的一切真是太可笑了。房子后面有两棵树——悬铃木和栗树。我坐在悬铃木下,而他坐在栗树下。按照具体的信号我们各自开始手淫。谁首先结束,谁就是赢家。这真棒!我俩面对面地坐着,双眼直视着对方。保罗:你第一次这样干时多大了?珍妮:第一次?我上学迟到了。从山坡上往下跑。突然,在这儿,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边跑边干……跑得越快,感觉越强烈。两天后,我想再跑一次,但是……毫无结果!……你为什么不听我说?你知道吗,我有一种面对墙壁自说自话的感觉。你这种闭锁的态度使我感到压抑。这是没教养的、不高尚的。你自私……要知道,我也可以自顾自的。门铃响了。珍妮非常惊奇,似乎这地方不可能有门铃声。保罗走到门前,想要开门。一个声音(画外):整套圣经……绝妙的版本……不带注释……也没有删节……珍妮扑向保罗,企图阻止他开门。铃声再起。保罗的手伸向门锁。珍妮咬他的手。保罗:哎哟……珍妮:我们不是有约在先的吗?谁也不能看见我俩在一起。你可以打死我,那么谁也不会知道这些,甚至连这个手持圣经的笨蛋?保罗用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开玩笑似的挟她。珍妮(柔声地,玩笑地):救救我!一个声音(画外):真正的圣经……别把通往永恒的大门在自已面前关上。保罗从背后抱住她。他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继续挟着她,并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保罗:无论是他……还是守门人……顺便说说,那个守门人是半聋的。珍妮:你甚至连情节都没有……实际上……罪行已经成立……这很蠢。放开我……我已经不喜欢这样了。保罗松了手。当保罗继续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时,她走开了。我们听到珍妮开盥洗室门的声音。一个声音(画外):里面有人。请把门向耶和华的证人敞开。圣经贩子使劲敲门。保罗等着珍妮走进盥洗室。保罗猛地一下拉开大门。弯着腰、把眼睛贴在钥匙孔上的“神职人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为被人发现了窥视行为而措手不及。这是一个高个子、极瘦弱、秃顶的卑微小人。他看见赤身露体的保罗站在他面前吼叫。保罗:不许偷看我们!你这头神职猪!滚开!滚!商人沿着楼梯逃遁而去。14.内景。旅店,夜晚另一扇门也被猛地推开。保罗出现了。这是一间普通旅店的住房。但是……这里与其他房间不太一样,布满了鲜花,甚至可以说太多了。浴缸里也放着一大束等待插进花瓶的石竹。莱蒙,旅店的守门人,出现在保罗身后。莱蒙:看上去不错,是吗,主人?屋子里有两张并在一起的床。其中的一张被鲜花、花圈和花带围绕着。显然,这是为罗莎准备的灵床。隔壁房间里有人在拨弄乐器。我们可以听见忽高忽低的乐曲。后来,那声音沉寂了许久。也许,这是次中音萨克管。保罗:只是没有罗莎。莱蒙:您岳母好像还要做些什么。莱蒙嘟哝着摆弄花圈。莱蒙:这个房间很安静,很好。窗口冲着院子,没有喧闹声。只是这个柜子……罗莎女士想把它卖了。这个柜子是蛆的掩蔽所。他把一张床往墙边推,让另一张床仍留在屋子中间。他慢慢地向柜子走去,把耳朵贴在拒子上,看着保罗,等待着他的赞同。莱蒙:在木板上能听见它们嘶嘶……我总是安排南美洲人住这间屋子。保罗:南美洲人?莱蒙:当然。南美洲人从不给小费。他们总说:“没有钱,明天吧,明天。”保罗和莱蒙一起从屋里出来,莱蒙关上门。莱蒙:还是把它锁上的好。很难说,也许半夜会来客人。保罗(不友好地开玩笑):我们这里已经客满,只有灵堂是空着的。他俩沿着走廊下楼去。莱蒙:笑一笑对您有好处,罗莎女士总是这么说。15.内景。前厅,夜晚他俩进入前厅。一个女人用手撑在小桌上,弯腰看登记手册。看见他俩后,她往后跳了一步。因为她浓妆艳抹,所以很难确定她的年龄。她长着一头浅棕色的头发。莱蒙想去合上登记册。保罗走进隔壁房间。我们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勃伦齐什小姐(画外):今天连一个令人感兴趣的面孔都没有吗?保罗在准备咖啡。他的动作准确。可以看出,这是他得心应手的事。勃伦齐什小姐:保罗!想跟我赛马吗?勃伦齐什小姐站在门口。保罗:赛马?为什么不呢?想要咖啡吗?勃伦齐什小姐:现在不要。可怜的罗莎和我都认识一位经常给我们带来好运的骑手。保罗:罗莎从没对我说过。你们常赢吗?勃伦齐什:从来没有。但这是一种乐趣。后来罗莎就非常喜欢马。我们准备两人合买一匹的。保罗:她根本不了解它们。勃伦齐什小姐不再说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一个从楼梯上下来的人。大衣像长袍似的套在他赤裸的身上,大衣下面露出一双赤脚。他向莱蒙走去。马尔隆(带着美国口音):有人问起我吗?莱蒙:没有。那个男人的目光移向门那边。勃伦齐什小姐和他搭讪起来。勃伦齐什小姐:你好,马尔隆先生……近来如何?看来,那男人没有认出她。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回答。马尔隆:糟透了,勃伦齐什小姐……非常糟糕。他又上楼去了。他刚一消失,她便缩紧两腮,学起他的腔调来。勃伦齐什小姐:糟透了,勃伦齐什小姐,非常糟糕。然后她又回过身同保罗继续交谈。勃伦齐什小姐:你说什么?关于马,她知道得可多了。是杂技演员们教会她骑马的。保罗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注视着她。但勃伦齐什小姐的注意力又转移了。一个短头发的年轻人进了旅店径自向莱蒙走去。他的大衣领子竖着。他的声音那么低沉,致使勃伦齐什小姐很难听清他说些什么。于是她又转向保罗。勃伦齐什小姐:是的、是的……罗莎十三岁就和一个意大利杂技演员从家里跑了出来。她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些吗?真可笑。莱蒙出现在门口。莱蒙:那儿有个小伙子……只会讲英语。我只弄明白了一点:他没有任何证件。保罗:你去睡一会儿吧,莱蒙。这事由我来处理。莱蒙:谢谢您,主人。勃伦齐什小姐观看着这一幕。莱蒙从挂钩上取下自己的风衣和皮包。那个年轻人坐在那儿等着。保罗给自己加了些咖啡,莱蒙走过来告别。莱蒙:没有护照,没有行李,也没有钱,如果您问我的话。晚安,主人。保罗:晚安,莱蒙。勃伦齐什小姐:晚安,莱蒙。莱蒙走了。保罗向那个年轻人走去。在与年轻人谈话之前,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勃伦齐什小姐。她明白了他的用意,嘟哝着向楼梯口走去。勃伦齐什小姐: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死——这是什么想法啊!她消失在楼梯上。保罗审视着这个年轻人。他双手抓着自己的大衣领子,腋下夹着一个小包。保罗:您从哪儿来?年轻人:是从杜塞尔多夫来的……那儿的冬季很长。保罗:我听说过。今年冬天您已经是第三个了。年轻人:关于护照……我可能要过两天才能有。保罗从挂钥匙的木板上取下一把钥匙。保罗:最上层。年轻人:至于钱……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给您。保罗向厨房走去。在跨进厨房门时,他转过身。保罗:最后那个门。年轻人上楼去。最上层。他在走廊里。一扇门开了。身着风衣的马尔隆注视着他。这不是马尔隆等待的那个人。他给年轻人让路,让他走过去,然后坐在最上面一级楼梯上,继续等待。最后一个门。年轻人走进屋里,把门关上。他打开包裹,里面有一套牛仔服、几件衬衫和一件圆领衫。他脱下大衣。又猛地脱下身上穿着的美国军队的士兵服,把它揉成一团,寻找能隐藏军装的地方。我们听到远处传来了萨克管的乐曲。乐手最终找准了音调,一再重复奏出那支曲子。马尔隆坐在楼梯上。楼下,保罗也在倾听那首乐曲。那音乐是从他的旅店的深处传来的。保罗坐在一间小屋里,仔细察看屋子里他周围的每一件物品。这便是他与罗莎最后的联系。保罗闭上了眼睛。16.内景。旅店,夜保罗就这样闭着双眼坐了多久?十秒钟?两小时?很难说。萨克管有规律地吹奏出时而响亮、时而低回的乐曲。罗莎的母亲坐在保罗的身旁。她穿着浴衣,扎着头巾。岳母:我睡不着。这音乐……保罗对她视而不见地说着话。保罗:我当时到这旅店是来过夜的,却留下来了,五年。岳母:爸爸和我掌管这个旅店时,人们都是来过夜的。保罗:如今在这里干什么都行。这里可以作藏身之处,可以吸毒,也可以奏乐。别碰我。岳母把手轻轻地放在保罗的肩上。岳母:你并不是一个人,保罗。我在这里。保罗咬她的手。岳母:你是个疯子,我明白了。保罗:罗莎很像您。大概人们常这样说吧,……是这样吗,妈妈?她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岳母:十年前人们就这样说:活像两姐妹。保罗:这完全不正确。罗莎很不像您。岳母:这音乐……这音乐……我无法忍受。保罗:要不,我让他们停止?他站起身,猛地举起一只手。保罗:我让他们全都住口!他走到保险闸板前,拉下闸杆。刹那间一切都沉入了黑暗。这是全旅店的保险总闸。岳母:保罗,你这是干什么?一片死寂,甚至连萨克管也沉默了。保罗:他们都住口了。妈妈,您为什么伤心?别难过,没有任何理由难过。街上微弱的光亮反射到黑暗中。保罗和岳母在这黑暗里挪动着步子。我们听见一扇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其余的门也打开了。然后,黑暗中传来了不安的说话声,有法语、英语,也有意大利语。有人划着了一根火柴。客人们开始安静下来。我们看见许多身影在楼梯上晃动。这些人都是被黑暗驱赶出来的。火柴点完了。真可恶。有人在呼喊保罗。保罗:您瞧,要想让他们害怕是多么简单啊!您要我告诉您他们怕什么吗?他们怕黑暗。您可以想像一下。岳母:保罗,开灯吧。保罗:我们走吧,妈妈。我想让您认识认识我的朋友们。我想,您应该认识旅店的客人们。喂,我想让你们欢迎妈妈。妈妈,这是琼斯先生,是毒贩子们的小头目。他是我们的联络员,妈妈。这是萨克管先生……而她是这儿的头号美女——1936年的喷气式飞机。如果脱下她的假牙,她还能说些什么呢。岳母:开灯吧,保罗。保罗:你们不想间候一声吗?妈妈!这是妈妈。岳母:开灯吧,保罗。保罗:哦,您害怕黑暗,妈妈?她怕黑暗。啊,可怜的人。好吧,亲爱的,我来照顾您。别担心,我会给您一些光明。给您一些光明。别担心。她靠着一根柱子站着。突然灯亮了。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他穿着大衣,系着围巾,默默地看着岳母。也许他是在黑暗中来到这里的。他俩看上去像两座塑像。过了一会儿,他抬了抬帽子,很有礼貌地向她问好。迈克尔:晚安,夫人。住店的客人都安静了,一扇扇门重又关上。保罗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他看见了那自取钥匙的人。那人腋下夹着一卷报纸。迈克尔:晚安,保罗。保罗:晚安,迈克尔。迈克尔登上楼梯,岳母的目光伴送着他。岳母:他是谁?保罗:你喜欢他吗?他是罗莎的情人。17.内景。那套住宅,白天珍妮在洛室里。她脸上涂满了化妆品,头发乱蓬蓬的。珍妮:在这套房子里,我和你都做了些什么?保罗:比方说,我们只是顺便干干呗。珍妮:就是说,你认为我是个放荡的女人?保罗:不,你只是一个想要勉强生活的可爱的老式姑娘。保罗走了,留下珍妮独自一人。珍妮:我更喜欢放荡的女人。她看见衣架上挂着保罗的外套,便开始搜寻起来。她研究着商标——不知名的商店;地址——在林荫大道那边。后来,她鼓足勇气检查外套两侧的口袋。一些零钱,一张已经用过的地铁票,还有一盒雪茄。珍妮继续搜寻外套上边的口袋。她找到了一张揉成一团的100法郎的纸币。再也没有什么了。没有一片纸,没有任何证件。恰恰在保罗进屋的那一刻,珍妮把他的外套挂回原处。那间老式盥洗室里有两只盥洗盆。每个盆前都有一面镜子。珍妮在一面镜子前化妆。她的化妆品都放在白色的瓷面上。她开始往脸上抹红色。保罗:你为什么翻我的口袋?珍妮:想弄明白你是谁。保罗:如果你仔细些,你就会看见,我将闪电般地消失。他开始往自己脸上抹肥皂。珍妮:我们知道,他常在某家商店买衣服。就这么多,但这是开始。她说着,但并不看他。他也没看她。似乎他俩都专心于化妆或准备刮脸。保罗开始刮脸。保罗:这不是开始,而是结束。珍妮:让我们忘记这些吧。你多大了。保罗:在这个周末,我满九十三岁了。珍妮:这很好。可看不出你这个岁数。你上过大学?保罗:是的,刚果大学。珍妮:一般来说,理发师不用上大学。保罗:你想说,我——我像理发师?珍妮:不,但这是剃须刀的理发师。保罗:是理发师的剃须刀。珍妮:理发师的剃须刀,对。保罗:或者是疯子的。珍妮猛地转过身来,她脸上有一种怪异的、令人惊奇的神情:她只涂红了半边脸,另半边完全没有化妆。珍妮:就是说,你想杀死我。保罗走近珍妮,左右摆动她的头,并用剃须刀的钝面轻触她的脸庞。保罗:可以把我的名字写在你的脸上。珍妮:像奴隶那样?保罗:奴隶们的屁股上是烙上印记的,而我希望你是自由的。珍妮:自由?我不是自由的。保罗:你可以很自由地到这里来和我干。珍妮:自由,见鬼!我跑到这里来干……是的……让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不想知道我的任何事?这是因为你对女人的仇恨。她们对你都做了些什么?!保罗:她们要么摆出一副知道我是何人的样子,要么做出一副我不知道她们是何人的样子,这很无聊。珍妮:我不怕说出我是谁。我二十岁,还有……保罗:耶稣,上帝!当心自己的脑袋,别碰破了,明白吗?我知道,这不很愉快,但你必须顺从。他话不成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迫使珍妮沉默。保罗:唯一的真话在于……他向她瞥了一眼,声音变得柔和了。保罗:……这一对孪生的盥洗盆——是绝妙的创造。这是罕见的。这样大的盥洗盆很难找到。他们这样设计,为的是我们做爱之后还可以在一起……是为了延长我们的幸福……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我是幸福的。他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一块剃须膏沾在她的鼻子上。她向浴室外走去。过了几分钟……珍妮在盥洗室里用毛巾擦头发。她蒙着脸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珍妮:我准备好了。我们一起走吧?没有回答。她解开毛巾。珍妮:喂,你听见了吗?没有任何声音。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她的衣服还在原地,而保罗的衣服却不见了。她向过厅走去,就在保罗出去的那一刻她走进过厅,保罗在她鼻子尖前“砰”地摔上了门。珍妮:畜牲……猪……连“再见”都不说。她走到电话机前拨电话。汤姆(画外):喂……是谁?喂……谁呀?见鬼!珍妮:我早就想到,你会很粗鲁的。听着……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在帕西……不,我没有时间解释……你来接我。我必须立即和你谈谈。这很重要。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她已经不再继续听汤姆的提问。汤姆:帕西?在哪儿啊?她没听电话。她一只手把听筒放在地上,同时用另一只手拿起一只皮鞋,慢慢地向敞开着的窗户那边转过身去。窗台上蹲着一只黑猫,那猫正看着她。珍妮想起了电话,便嘟哝了几句。珍妮:在地铁站旁边。她把鞋举过头顶,踮着脚向那黑猫走去,准备把鞋扔向它。黑猫向大门口走去,珍妮狂怒地把皮鞋向它扔过去。黑猫从大门旁跳开了。18.外景。帕西地铁站,儒勒·凡尔纳大街,夜晚一列地铁列车进站了。汤姆下了车,寻找珍妮。其余的乘客快步走向出口处。月台实际上已经空落了。可以看见夜色中静悄悄的儒勒·凡尔纳大街。汤姆抬头看那一座座建筑,目光从保罗那套住宅的窗户上掠过。但是,对于汤姆来说,这些地方没有任何意义。在他的背后,那辆列车启动了。珍妮(画外):汤姆!她在铁轨那一边呼唤他。汤姆:你在那儿干什么?珍妮:我必须和你谈谈。汤姆想要到对面站台去,但珍妮的声音阻止了他。珍妮:别过来,就站在那儿吧。汤姆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他几乎要发作了,但又控制住自己。他开始吹口哨,以此来松弛一下神经。他在月台上来回踱步,突然说起话来。汤姆:为什么你不能在电话里告诉我?出了什么事?珍妮:你应该另找一个人。汤姆不再吹口哨了,但也并不抬头看她。汤姆:为什么?珍妮:就因为!……她生气了,提高了声调。珍妮:因为你利用我为你自己的利益服务,因为你迫使我做我从来没做过的事,因为你占用了我的时间……还有,因为你迫使我做的那些事……得了,这就是你想像的一切。影片结束了,明白吗?她最后的几句话淹没在进站列车的隆隆声里。珍妮看见汤姆向她喊了几句,但列车却消融了他的声音,随着列车的启动,对面的站台渐渐可以看清了。珍妮(喊叫):大家都强迫我,我累了。但是,已经没有任何人面对着她。汤姆不见了。她向出口处走去,又突然收住了脚步。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默默地、专注地审视她,同时在她身边绕圈子。汤姆狠狠地抽了她一记耳光。他刚来得及缩回手,她也同样凶猛地回敬了他。在这一瞬间,他俩挑衅似地对视着,各自揉着自己的脸颊,旋即又都向对方扑去,又抓又咬,拳脚相加地扭打起来。看起来这就像两个少年人在打架。又一辆列车驶来,把他俩遮住了。我们看不见他们。当月台又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他俩似乎拥抱在一起——但这种印象转瞬即逝,因为另一辆列车又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实际上,这情况似乎可以被看作:他俩在接吻。19.内景。迈克尔的房间,旅店,夜晚保罗的红色浴衣,一张报纸,长长的剪刀正在剪一张有签名的照片。有人敲门。迈克尔:请进。保罗走进来。手里拿着剪刀坐在那儿的迈克尔瞧了保罗一眼。保罗:你想跟我谈谈?那就谈吧。但我不想和你一起哭。迈克尔:如果我继续工作,希望不会惹你生气。这对我很有帮助。直到此刻,保罗才发现迈克尔穿的浴衣与自己的一模一样。他本想指出这一点,继而又改变了主意。迈克尔看着自己的鼻尖,继续说着。迈克尔: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这对我很有帮助。他边说边从眼镜上方看着保罗,并发觉了因他的浴衣而引发的保罗的好奇心。迈克尔:同一种颜色、同一种样式。要是你知道,我俩有多少共同点就好了。与其说保罗感到不自在,莫如说他生气了。他走到迈克尔的桌旁,拿起他剪下的一张纸,借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保罗:你没法对我说我不知道的东西。这些剪报,迈克尔,是你的工作,还是癖好?对于这一点,我一向很感兴趣。迈克尔:癖好?我不喜欢这个词。这么说吧,每到月末,这事对我很有帮助。我是为一个通讯社做这事的。这是迫使我读报的一项工作,是一项提供知识的工作。说实话吧,你不知道我俩的浴衣是一样的吧?我俩有许多共同点。我很喜欢这样。我早就想对你说了,也许你不知道这件浴衣。也许你还有许多细节不知道呢。保罗:我一切都知道。罗莎全都告诉我了。要是你知道我们谈论过你多少次就好了。我不认为,许多婚姻都像这次……我想喝一杯。他向门口走去。保罗:想喝点儿布隆酒吧?迈克尔:等一等。他探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一瓶布隆酒和两只杯子。迈克尔:请吧。这次保罗可真的感到惊奇了,而且他也不想掩饰这一点。保罗:这也是罗莎的礼物?他坐在床上。迈克尔:我本人不喜欢布隆酒,但罗莎总希望我的床头柜里备一瓶。我常问自己,如果……我们能以所有这些小事……那些并不重要的东西为前提,来相互理解……快一年了,罗莎和我……并非狂热地……然而定期地……我以为,我是那样了解她,像一个人所能了解……的那样……保罗:了解自己的情妇。迈克尔:例如,不久前发生了一件事,我无法解释……看见那面墙了吗?他指着屋角天花板下几处壁纸剥落的地方。迈克尔:她爬上凳子想用手把壁纸剥下来。我阻止了她,因为她把指甲都弄断了。他看着保罗,等待他的解释。但保罗却没有反应。迈克尔:她简直不能控制自己,非要这样做。真奇怪,我从没见过她这样。保罗站起来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其他迹象。他还打开了浴室的门。保罗:我们的房间刷了白色。罗莎希望它与其他房间不同,要有一种平和的家庭的感觉。这里……也应该有所改变……于是她就从壁纸开始……迈克尔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悲凉。迈克尔:也许,我只不过是个替身。迈克尔突然站起来,碰落了他的剪报和剪刀。他左手的拇指按住了右掌心。迈克尔:见鬼!这是十年来的第一次。割破的手中流出一股殷红的液体,并且很快就流到手背上。保罗把他带到盥洗盆前,用水冲他的手,流了许多血,但刀伤并不严重,只是划破了表皮。迈克尔:她洗完澡,穿好衣服,梳好头就上楼去。她到这里来好像是例行公事……我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关系。保罗从房间里取来了布隆酒瓶。他托着迈克尔的腕关节,用牙齿把酒瓶的软木塞咬出来,另一只手把酒往伤口上倒,迈克尔扭头不看伤口。保罗:我们相互倾诉一切。从一开始就……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没有谎言……甚至背叛……背叛成了……成了我们婚姻的一个组成部分。迈克尔:灼得真疼!保罗继续往伤口上倒布隆酒。保罗:但这并不是我与罗莎的协定。在这里,罗莎设计了第二个丈夫……给他穿同第一个丈夫一样的衣服……迈克尔:强迫他喝同样糟糕的酒……保罗:你是很走运的……也许,二十年前,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迈克尔:可不像你。保罗:你的头发还那么多。迈克尔:我常剪,也常洗。保罗:你按摩吗?迈克尔:对,也按摩。保罗:你的体形不错。你做——做腹部按摩吗?迈克尔:腹部?保罗;这是我的问题。迈克尔:怎么说呢……我有个秘密。保罗:什么?迈克尔:你想离开?我见过你的箱子……嗯……美国……为什么她背叛了你和我?保罗:你不认为罗莎是自杀的?我也很难相信这事。迈克尔:这就是我的秘密。每天早上三十次。迈克尔抬起双脚把脚尖顶住下巴。保罗:我找过罗莎的信。但是信——这是你……现在酒瓶已经空了。看来保罗没有发现这一点。他继续抓住迈克尔的腕关节,而且愈抓愈紧。迈克尔既不害怕也不担心。迈克尔:保罗,放开我的手,我痛。放开我,我痛,放开吧,保罗!保罗松开了迈克尔的手。在一个白色细瓷杯里有一把迈克尔的剃须刀。也是那种直角剃须刀。保罗快步走向门口。保罗:确实,迈克尔,我感到奇怪,她在你这里找到了什么。20.内景。电梯,儒勒·凡尔纳大街,白天珍妮在向上开的电梯里。她手里拿着一个装着电唱机的红色盒子。她用钥匙开了门,消失在屋子里。门关上了。21.内景。那套住宅,白天从过厅看去,房间里空空的。姑娘把那只盒子放在地上。珍妮:你在吗?没有回答。她打开壁柜,把红色的盒子放进去。正当她准备离去时,着见镜子里有一个人影。她悄没声儿地走过去,这次她看见的可不是那只黑猫,而是保罗,他盘着腿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面包、奶酪和一把餐刀。珍妮:你好,怪人。怎么不对劲啊?保罗:黄油在厨房里。珍妮:这么说,你在这儿。那你为什么不回答?保罗:去把黄油拿来。珍妮:我得赶紧走。出租车在下面等着我呢。珍妮非常惊讶,因而都没想到可以不服从他。她取来黄抽扔在他的盘子里。保罗没有任何反应。珍妮失去了自制力。她挑衅似的坐到他面前。保罗一面往面包上抹黄油,一面向她微笑。珍妮: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一个坐在空屋子的地上吃奶酪的美国人——很有趣,是不是?他一言不发。她恼怒地用指甲敲击地板。珍妮:这里隐藏着什么,我感觉得到。她所指的似乎是一种情境,但同时她的手指又在镶木地板缝间摸索。她敲击地板,那里传来一种空灵的、像是塔姆布林长鼓(注1)发出的声音。她的食指在地板缝间发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瑕庇。珍妮:你听见没有?那儿是空的。保罗爬到她身旁,用拳头在她手指的地方敲了两下。保罗:这是一个密室。他用手指掀开了一条镶木板。地板上出现了一个面积像方砖大小的地道口。珍妮:别打开它。保罗:为什么?珍妮:不知道,但是你别打开。保罗:怎么回事?这个可以打开?……等一等。也许,那儿藏着宝物,也许有金子。你害怕吗?你总是害怕。保罗的手触摸着地道口的小孔门。突然,他好像已经把小孔门打开了。珍妮抓住他的手,她的指甲嵌进了他的手里。珍妮:不,也许那儿有某些家庭秘密。保罗:家庭秘密。我来给你讲讲家庭秘密。保罗猛地扑向她,把她的手按向地板。珍妮:你干什么?保罗:我想对你讲讲家庭。讲讲这个把善良的人变成野兽的神圣殿堂。我要你重复我的话。珍妮:不,不!保罗:重复!他的手贪婪地捏着她。她很疼。保罗:神圣的家庭。来,你说!来吧!神圣的家庭,循规蹈矩的公民的教堂。珍妮:教堂……循规蹈矩的公民……(哭)保罗的手稍稍放松了些。保罗:你说,孩子们不撒谎就备受折磨。珍妮:孩子们……保罗:在那里,压力摧毁意志。珍妮:在那里,压力摧毁意志(大哭起来)。保罗:在那里,自由被扼杀。珍妮:自由……(号啕大哭)保罗:扼杀……自我欣赏扼杀了自由……家庭……珍妮:家庭……保罗:这是,操他的……家庭(神经质地喘息着)这是,操他的……家庭,哦,耶酥上帝啊!他俩突然在同一瞬间沉默了。珍妮开始平静下来。她向唱机那边走去。她想把插头插好,却被电流一击,反射地跳开去。珍妮:见鬼!喂,你在哪儿?保罗:嗯?珍妮:我送你一件意外的礼物。保罗:什么?珍妮:我送你一件意外的礼物。保罗:这很好,我喜欢礼物。是什么?珍妮:音乐。我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俯身向着唱机,拿起插头。当把插头插进插座时,也被电击了一下。保罗:你以此为乐吗?22.外景。一艘驳船,白天这艘命名为《阿塔兰塔》的船被一条长长的铁索系在码头上。它停靠在这儿已经很久了。它曾被用作舞厅里的装饰物,而现在正准备被拆除。珍妮参与了这件事。她正与那个老船主讨价还价。这是一个纹胸的老头儿。珍妮同他谈的是几个道具的问题,诸如灯、饰物等等。现在,整个小摄制组都挤在一座挂满了饰物的小亭子里。汤姆在与珍妮谈话。老头儿本想说:“我什么也不卖。”但姑娘的魅力迷住了他。于是,他的东西一件接一件地离他而去。老船主把一张每分钟78转的唱片《跟我谈谈爱情吧,玛丽!》放在他那合老唱机的唱盘上。汤姆:你的职业?珍妮:到处管闲事。汤姆:我认为,你是做古董生意的天才。珍妮:我发掘东西,到处去挖。我跟你说:我到处管闲事。汤姆:什么东西?珍妮:从1880年到1935年的一切。汤姆:为什么是这几年呢?珍妮:因为,对于艺术来说,这是革命的年代。汤姆;我不明白。请再说一遍。什么年代?珍妮:革命的。是的,新的艺术,其革命性是同19世纪和维多利亚时代相比而言的,是就那些古老的小玩意儿和低下的鉴赏力而言的。汤姆:低下的鉴赏力?什么意思?另外,另外,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是革命者并收集那些在某一时期似乎是革命的东西?珍妮:你想打架吗?汤姆:好吧,好吧……那么,你在哪儿找那些……革命的东西?珍妮:在拍卖行,在各种市场上,在农村,在私人住宅里……汤姆:你到人家家里去?那都是些什么人?珍妮:老人们……或者他们的儿子们、侄子们、孙儿们。他们都等待着老人死去,然后把这一切尽快地卖出去。汤姆:你不觉得这有些不正常吗?一些旧东西的气味,死人残留的痕迹?珍妮:不,这很有意思。对于我,过去是很吸引人的。这很难得……带着一段故事的东西。你知道,有一次,我找到了巴黎一个刽子手的闹钟。汤姆:这真令人厌恶。如果你的床头放着一只执行绞刑的刽子手用过的闹钟,你还愿意睡觉吗?如果要在古老的房子和清新明朗的房子之间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挑选后者。你看……家具不多……玻璃窗、铝合金……家具闪闪发光……一切都是新的……新的东西。你就像那部表现机械式婚礼的影片,声音和画面并不同步。我们听见,你对那些古老的、尘封的东西如数家珍,可同时又看见你是那么纯洁、健康、现代。珍妮:这是一种否定现在的方法……我有一条连衣裙,是按我母亲在1946年拍的那张照片上的样式缝制的。她穿着这件有垫肩的衣服是那么漂亮、年轻。汤姆:为什么要对四十年代如此欣赏呢?珍妮:因为,爱那些不直接影响我们的东西——比较简单。那些与我们有一定距离的东西……就像你和自己的摄影机。汤姆:距离……我们现在来看看。他突然转身向着摄影师。汤姆:把摄影机给我,阿仑。请离开一会儿。除了那个女助手,大家都走开了。汤姆:请吧?女助手不太情愿地走了。只剩下他俩。汤姆:坐下吧。珍妮:我该说些仕么?汤姆:我会给你提问题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大家都支开?珍妮:那是因为,你不是生气了,就是想跟我单独谈谈。汤姆:为什么?珍妮:因为你想跟我说很重要的事情。汤姆:确实很重要。珍妮:是令人高兴的,还是忧伤的?汤姆:这是秘密。珍妮:那就是令人高兴的,什么秘密?汤姆:男女之间的秘密。珍妮:下流事还是爱情?汤姆:爱情,但也不全是。珍妮:爱情秘密,但还不全是。那是什么?汤姆:那就是,一星期之后,我要娶你。珍妮:哦,天哪!汤姆:当然,如果你同意。珍妮、可你……汤姆:我决定了。一切就绪……珍妮:汤姆,这一切都怪怪的。我觉得难以置信。汤姆:画面的焦点有些不准,但这些感情使我双手发抖……你还没有回答……珍妮:因为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汤姆:怎么样?行还是不行?珍妮:别再拍电影了。我应该嫁给你,而不是摄影机。汤姆兴奋异常地把救生圈扔进水里,它逐渐下沉。23.内景。珍妮的住宅,白天珍妮和她母亲同住的这套房子里的摆设并无特色,但这里笼罩着一般资产阶级家庭里舒适而艺术化的气氛。她母亲的气质很像这套房子。珍妮注视着正在忙碌的母亲。珍妮的母亲从柜子里取出几套军装和一些东西,放在床上。她手里拿着一双靴子。珍妮的母亲: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把它们送掉?珍妮:奥林皮娅会感到幸福。我昨天和汤姆在那儿……她正筹备一个家庭博物馆呢。珍妮的母亲:父亲的靴子,不。我还是留下吧。一碰它们,我不知怎么就会浑身发抖。珍妮推了推歪戴着的帽子,抚摸着一只舰模。珍妮的母亲:军装……所有这些军用品,它们永远也不会老去。现在珍妮拿着一个亮光光的手枪皮套,里面装着一支军用手枪。珍妮:小时候,我觉得它是那么沉重……爸爸教我用它射击。你为什么不把它送掉?你留着武器干什么?母亲把东西分别装进两只大箱子。珍妮的母亲:在任何一座有声望的房子里,武器总是有用的。珍妮在一个装满了旧文件的盒子里翻找。盒子里有一份护照。珍妮:你也不会开枪。珍妮的母亲:重要的是它的存在。这本身就是一种效应。一个红色的钱夹子吸引了珍妮的注意。她躲避了母亲的视线,打开钱夹,取出一份上校的个人证件。证件下面有一张珍藏已久的发黄的小照。照片上一个袒胸的年轻姑娘幸福地微笑着。珍妮把钱夹子藏进自己包里,突然转身面对母亲。珍妮:你保留了爸爸去世之后的一切?还有她?她是谁?他的通信员?母亲好奇地接过照片,突然面露愠色,但她很快就找到了托词。珍妮的母亲:一个典型的柏柏尔(注2)女人。坚强的民族。我本想留几个在家里,但他们根本不会做家务……我很高兴能把所有这些都送到郊外的房子里去……我们这儿积存了这么多东西。珍妮亲吻母亲。珍妮:你很快就会有你想要的那么多地方了。我得走了。我的工作还没结束。我只是抽个空来跟你说……她挣脱了母亲的拥抱,向门口走去。母亲跟在她身后。珍妮的母亲:跟我说什么?珍妮:没什么。太太,上校夫人,我通知你……珍妮的母亲:什么?珍妮:在这隆重的日子里……珍妮的母亲:什么隆重的日子?珍妮已经跑下楼去了,但在她消失之前,她喊了一句。珍妮:我要嫁人了……一星期后我出嫁。24.内景。一个大市场,新婚用品专卖店,白天这家商店太小了,所以,摄影机只得架在人行道上。摄影师在工作。珍妮的半个身影被两个售货员给遮住了。一个售货员站着,另一蹲着。她俩正在给珍妮试结婚礼服。按照她的身段,用大头针和细带子把结婚礼服弄得服贴些。汤姆:对这件结婚礼服,你怎么看?珍妮:我看它……我始终在看。汤姆:什么意思——始终在看。珍妮:是的,看墙上,看房子里……你觉得奇怪吧?汤姆:看墙上,房子里?珍妮:当然啦,黑板上写着通知。广告上说些什么?卖些什么?汤姆:就是……汽车啦、香烟啦,还有罐头什么的。珍妮:完全不对。广告的对象是一对对年轻人,婚前没有孩子的;或者婚后带着孩子的。简言之,夫妻生活。汤姆:如果深入开掘的话,我想,这是对的。珍妮:不,这不对。但这本来应该是对的。完整的婚姻——幸福的、成功的、富于理想的——在教堂的四壁之内已不复存在。这种夫妻生活的典型基于相结合的两人必须克服无数障碍。在这样的婚姻里,丈夫承担着责任,而妻子却时时处处不满意。但是,广告上却一切相反,那上面的一对夫妇微笑着。汤姆:微笑……广告上?珍妮:当然。但我最终想说:为什么不呢?夫妻生活——这里……各有所好。汤姆:这是公式。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各有所好,各有所好的夫妻生活。但是,假如夫妻生活不协调,怎么办?珍妮:夫妻生活——这是产品,机器。如果它不管用,那就必须修理,就像你修理机器一样。一对夫妇——就是穿着工作服的两个工人,他俩俯身对着马达,想要调整它。汤姆:如果这种各有所好的夫妻生活起了变化,那会怎么样?珍妮:好吧,如果有变化……两个工人变成了三个……或者四个。汤姆:那孩子怎么办?珍妮:哦,他们嘛,从前他们是被创造的,而现在则是被生产的。汤姆:有什么区别?珍妮:当夫妻生活和爱情是同义词时,孩子们是被创造的。而现在一切都相反。夫妻生活——这是原料,它被用来生产孩子。他们制造出机器,而机器又生产出一套小机器。如此这般各有所好的小机器。汤姆:那么,爱情也是各有所好?珍妮:不。汤姆:那么,是什么?珍妮:两个工人走进一所秘密的房子……他们脱掉各自的工作服,变成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然后他俩做爱。汤姆:可是,这简直与通奸无异。这是老生常谈的胡说八道。珍妮:爱情和通奸——这是一回事。如果你不想骗人,那么,这是整体的一部分。汤姆:什么?珍妮:这不可预见,这是一种不可预见性。汤姆:你把我给搞胡涂了。我想,那种不可预见性本来是可以预见的。珍妮:爱情是突然降临的。她像黑暗中的凶手那样向你扑来。汤姆:那么,这爱情就像死亡。你知道她终会降临,但却不知在何时。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过时的想法吗?就是你在教堂里的那类想法?珍妮:就是你在空房子里的那类想法。汤姆:你想说什么呀?但是那女售货员回过身,向汤姆投来凶手似的一瞥,其他姑娘也学着她,并用手指按着嘴:“嘘!嘘!”她们后退了几步。我们看见珍妮穿着白色的、遥远的四十年代的结婚礼服。她很美,像一只白天鹅。这是令人神魂颠倒的瞬间。摄影师继续拍摄。几颗雨滴袭来。汤姆:珍妮……你真是美极了。汤姆向门外跑去。汤姆:你比丽泰·海华丝、琼·克劳馥、金·诺瓦克、劳伦·白考儿更美!比爱着米盖·罗尼的艾娃·加德纳(注3)更美!突然下雨了。大家都跑着去躲雨。摄影师和录音师收拾好机器。汤姆和女助手也帮着他们收拾。当汤姆回到商店时,珍妮已经不在里面了。他四处找她,但毫无结果。女售货员:一分钟前她还在这儿。倾盆大雨。25.内景。楼梯口,电梯,白天珍妮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她的衣服贴在身上。她坐在电梯对面壁龛里的一张木凳上,微微颤抖着。前厅里空荡荡的。我们可以听见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间或还传来渐渐远去的隆降雷声。脚步声。这是保罗。他不经意地瞄了她一眼,走进电梯,却让电梯门敞着。她尾随着他。保罗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姑娘,她也很留意他在她身上移动的目光。她没戴胸罩,薄薄的衣衫被淋得透湿,看上去像是赤身露体一般。保罗按动电钮。渐渐上升的电梯的全景。镜头像电梯一样逐渐自下而上地移动。珍妮裙子下摆的全景。随后,镜头缓缓地从她的双脚、膝盖、大腿上掠过,从光洁的前额移到她的肚脐眼——这是小姑娘的肚脐眼。镜头抬高。我们看见她脸上是请求原谅的表情。然后,一只女人的手向保罗的裤子伸去,在两人之间与他那伸向珍妮裙摆的手交叉。他俩的手相互触摸,仿佛形成了一个“十”字。26.内景。那套住宅,白天他俩走进房间。雨从窗口潲进屋里,保罗走到窗前把窗关了。珍妮走进客厅。保罗双手抱起她向床边走去。她紧抱着枕头。珍妮:原谅我!我想抛弃你,但是做不到。我不能!你还要我吗?保罗(唱着):有一个人活着,他有一头猪……你知道吗,你湿透了。她的手在枕头下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一个异乎寻常的懒堕的东西。有那么几秒钟的工夫,珍妮不明白那是什么,后来她看了一眼,喊叫起来。保罗奔进客厅。珍妮站在屋子中间,她被吓呆了,浑身打颤。她用眼示意保罗往床上看。保罗走到床边,看见床单上有一个静卧着的小动物的轮廓。这是一只巨大的老鼠。它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沾满了自己的鲜血。保罗紧紧抱住颤抖不已的珍妮。这种接触把珍妮从呆滞状态中解脱出来。她蜷缩着身子,挣脱了他的怀抱,冲向门口。她的脸上是一种厌恶的表情,但保罗的动作比她更快。他锁上了门,挡住了她的去路。珍妮:我要走,我要走!保罗并不打算顺从她的歇斯底里。他想要再次温存她,使她宁静下来。但她推开了他。珍妮:别碰我。保罗:好了,你安静一下吧。她哽噎着。珍妮:太可怕了……这儿……在我们的床上!保罗:这不过是一只耗子,一只奄奄一息的耗子。巴黎到处是耗子!在这里耗子比人多。它是很好吃的。他拉起她的手,把她领回客厅,让她坐在床上。珍妮:我想走。保罗:你不想先吃些东西吗?要知道,你不吃东西是不能走的。珍妮:这——结束了。他抓住耗子的尾巴。保罗:不,这才是结束。但我却想从头开始。这是最好的部位。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吗?OK,怎么回事?你不喜欢耗子?珍妮:我想走。我再也不能在这张床上做爱了。不能。这令人厌恶,令人作呕。保罗:好吧,我们可以在暖气片上,或者站在地上干。听我说,只要一点点色拉油,加色拉油会变得非常好吃。我——我把肛门留给你,耗子的肛门加色拉油(笑)。珍妮:哦!我想从这儿冲出去。我要离开。我再也不能呆在这儿了。我走了,再也不回来,永远不。保罗转动钥匙。现在珍妮可以自由地离去。保罗回到客厅,走到床边,把染了血的床单取下来。珍妮出现在门口。珍妮:我忘了对你说一件事。我爱上了一个人。保罗把床单揉成一团,扔进壁柜里,然后走近这个年轻女人。保罗:啊!这难道不美妙吗?你必须从这堆湿漉漉的破烂中爬出来。他狂怒地扯下她的湿衣服。珍妮:我准备和他做爱。保罗:首先你必须洗个热水澡,否则你会得肺炎。知道吗,然后将会怎样?你会死去,而我将与奄奄一息的耗子干!珍妮:哦——!保罗:把肥皂给我。珍妮在洗澡。她头靠着墙、仰着脸、闭着双眼,跪在浴盆里。保罗往她身上擦肥皂。为了不溅着水,他卷起衣袖。他的动作像一个给女儿洗澡的父亲。珍妮:我爱上了。保罗:你爱上了。多么令人神往。珍妮(喘息着):我爱上了!(喘息)我爱上了,你明白吗?(喘息)你知道吗,你老了,而且会发胖?保罗:这么胖?你这样多么不友好啊。珍妮:你的头发都掉了一半了,而且另一半也几乎都变白了。保罗:你知道吗,十年之后,你将颤动着双乳踢足球。对这点,你怎么想?珍妮喘息着。保罗:你知道我将做什么吗?珍妮:你将坐在轮椅上。保罗:是啊,也许吧。但是你知道,我将在这条路上得意地冷笑,大声狂笑,直到永远。珍妮:多么富有诗意。只是,在你离开之前,请把我的脚洗干净。保罗:这是应该的。珍妮:太好了。保罗:你知道吗?你是头畜牲?因为……这儿,这套房子,对你再合适不过了。起来吧。他拿来一条大毛巾,把它摊开。珍妮从浴盆里爬出来。保罗把她的身子转来转去,替她擦干身上的水。珍妮:他充满了秘密。保罗:听着蠢货,你这一辈子所能知道的全部秘密都在这儿。珍妮:他和所有的人都一样,但同时又不一样。保罗:你想说,跟所有的人一样。珍妮:你知道吗,他甚至很吓人……保罗:怎么?珍妮:他甚至让我感到害怕。保罗:他是谁?这儿的一个妓女的情夫?珍妮:很有可能,很像。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他吗?保罗:快说吧。珍妮:因为他知道——他知道如何使我爱上他自己。保罗:那么,你想让你爱着的这个男人保护你、关心你?珍妮:是的。保罗:你想要这个漂亮威武的军人为你建造一座你得以藏身的城堡,是吗?他可以使你再也不,永远不感到自己是孤独的,使你再也不感到空虚。你想要这样,是吗?珍妮:是的。保罗:那你永远也找不到他。珍妮:可我已经找到了这个人。保罗:那就是说,很快地,他自己就会要你用你的乳头、阴道、头发和微笑为他建造一座城堡。在那里,他足以感到舒适有望;并且可以在他自己那阳具的祭坛前祈祷。珍妮:可我己经找到了这个人。保罗:不,你是孤独的,你仍是单独一人。如果你不正视死亡,你便无法摆脱这种孤独感。这就是罗曼蒂克的粪土。在你爬进死亡的屁眼深处之前,在你尚未处于恐怖的深渊时,你是无法摆脱的。直到那时,也许,也许你能找到他。珍妮:但是我已经找到了这个人。这就是你。这个人就是——你!保罗:把剪刀给我。珍妮:什么?保罗:把修指甲用的剪刀给我。我想让你把右手这两个手指的指甲剪掉。珍妮:剪掉了。保罗:我想要你把你的手指伸进我的屁眼里。珍妮跪在保罗的两腿之间。她先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肛门上,然后伸出第二根手指,接着是第三根。她的手慢慢地移动着。保罗:把手伸进我的屁眼里。你怎么,聋啦?来吧!我要做一个通道。我想要这个通道跟你干。我想从这个通道喷到你脸上。我要让你吞下这讨厌的东西。你会为我做这些事吗?珍妮:会的。保罗:什么?珍妮:我会的。保罗:当你干的时候,我要闭死这个通道。那样,你就会从后面向他走近,你将闻到频临死亡的猪猡的臭气。你会为我做这一切吗?珍妮:会的,而且更多,而且更坏,比这更坏。27.内景。墙壁和楼梯,旅店,夜晚夜里,这座看来很安静的三等旅店里的一切都变了。窗户上都垂挂着帷幔,走廊似乎没有尽头。那些白天看来污七八糟的东西——积满灰尘的东倒西歪的东西——在夜里似乎都带上了某种难以察觉的特殊气氛,像是一种悠远的过去的氛围。像一种下意识的潜行——保罗像迷宫中的看守那样挪动着脚步。他仿佛是在一座奇特的监狱里漫步。他绕过一个个角落,时而消失在阴影中,时而又出现在旅店走廊尽头楼梯旁的光圈里。他像个密探。他看了看印有阔叶树林图案的墙纸上的无数个孔眼。它们很像隐藏在一幅幅图画间的空壁柜深处及小角落里的一双双小眼睛。旅店像一张网。这儿有空洞,那儿也有空洞。通过这些洞眼可以观察住在这儿的、或者在这儿死去的每一个人。保罗看见一个个沉睡的躯体。那些人体在闷热的夜晚袒露着。像软石头一样的眼皮仿佛永远闭上了;一张张嘴失控地微咧着,嘴唇在吞食着空气,而肛门似乎就是对松软的驱体的一种否定。还有一对对乳房,衰老苍白的乳房,年轻苍白的乳房;从喉头发出的不甚明了的句子;口水沿着下颌流淌、渐渐收止。那些像胎儿一样蜷缩着的衰老的躯体。这奇景像是一种幻觉,又像夜间的恶梦。这梦突现出一幅绝对确切的剖析图。旅店里一切正常。人们都已入睡。然而保罗仍能怀着痛苦和厌恶认出那一张张面孔。这样辨认他们就像在停尸房里辨认尸体一样。保罗略有不安地转动了插在一个钥匙孔里的钥匙,走进一间阴暗的屋子,认真地锁好了门,坐下。他点燃了最后一支雪茄,把空烟盒扔了。他累了。保罗:我又巡视了一遍。我很久不这样做了。他像是在对某个人说话,但我们看不见他说话的对象。保罗:一切都好。正常。他的手指在墙上摸索着。又是一个孔洞。保罗:这儿,这些墙就像瑞士干奶酪。他的眼睛已习惯于黑暗。这不是他的房间。这里布满了鲜花,还有一张大床。罗莎赤裸裸的遗体怡然躺在敞开盖的棺材里。她像是在鲜花簇拥的小湖里微笑。她的躯体两侧也放着鲜花,发髻上也插着一小束、一小束的鲜花。保罗:你这副打扮看起来很可笑,像一幅放荡女人的漫画。看得出来,这是你妈妈的作品。一个在澡盆里淹死的假奥菲利亚。很遗憾,你没法看看你自己,否则你会笑的。你是你母亲的杰作。天啊,这儿他妈的……怎么这么多鲜花,我简直无法呼吸……你知道吗,我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只硬纸盒,在那里我找到了你所有的小玩意儿。钢笔、钥匙链、外国货币、法国避孕套。什么都有。甚至还有神父的领圈。我不知道你收集这些小东西。他对待她像对待活人那样。保罗:连活过二百岁的丈夫……也不会明白,他的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说,我能理解整个宇宙,但我永远也不能真正地理解你,永远不。我想问,你究竟是谁?你还记得那天吗,我在这儿的第一天?我知道,如果我不说,就没法钻进你的裤子里去——可我说了些什么呢?哦,我是这么说的:“对不起,结账,我要走了。”记得吗?昨天晚上,为了你妈妈,我把整个电源掐了,弄得大家都不知所措。他们都是你的——你的客人,你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我怀疑,我也是其中之一,是吗?五年来,当然,在这座,操他的……客栈里,与其说我是个享有特权的丈夫,不如说我是个客人。后来,为了让我更了解你,你把迈克尔作为遗产留给了我。他是你丈夫的替身。他的房间布置得同我们的房间一模一样。你知道吗,我甚至没有勇气问他,你和他是否也像和我一样干那些事。我们的婚礼对于你来说,至多只是个孤寂的掩体。而你冲出这个掩体所需要的一切,只是一把三十五美分的剃须刀,还有一盆洗澡水而已。他像祷告似的屈着双臂。保罗:你这个长癞疮的、廉价的、可恶的东西——我希望你在地狱里腐烂,你比世界上最脏的猪还不如。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撒谎,因为你对我说谎话。好吧,告诉我,你没撒谎。你无话可说了吧?你可以编造嘛,难道不会吗?来吧,跟我说些什么。来,笑一笑,你这个坏东西。好了,告诉我——跟我说些温柔的话。对我微笑而且告诉我,说我压根儿就理解错了。喂,说呀!说!你啊,你这头,操……猪。操他的……女骗子。他突然站起来,到浴室里拿了一条毛巾,吐了一口唾沫把毛巾的一角弄湿,轻柔地把她唇上的口红擦去。保罗(大哭):请原谅,我简直不能看见你脸上这种令人厌恶的口红。你是从来不用这种臭狗屎化妆的。我要把它,这口红,从你脸上擦去。红颜色稍稍褪了些,她的双唇变得苍白了。保罗的手抚摸着罗莎的脸庞。突然,仿佛全部力量都离他而去了。他跪在地上,胳膊支在棺材上,双手掩着脸。他在哭。保罗:罗莎,我的爱……原谅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我知道,我也会这样做的。我简直就不知道。我得找一种方法。当他说话时,铃声响了。这铃声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保罗纹丝不动地呆坐了几分钟,然后慢慢地站起来。铃声固执而无望地持续着。保罗开始穿衣服,他的动作机械而乏力。保罗:什么?好吧,我走。我该走了。我应该离去,亲爱的。有人在叫我。紧闭着的玻璃门外的阴暗处有两个人影。保罗看着这两个人,而他们也注视着他,等着他开门。这是一男一女,当然是一目了然的事。街道沉浸在黑暗里。旅店的走廊里同样是一片漆黑。保罗没有开门。看见保罗不想开门,那女人又点头又摆手地向保罗示意。她的手势笨拙而怪异。保罗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又按铃了。令人恼火的固执的铃声在整座旅店里回荡。保罗向门口迈了几步。那女人嗡嗡的说话声透过玻璃传了进来。妓女:醒醒吧!开开门。保罗:很晚了。现在是四点钟。妓女:我需要一个房间,用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半小时。保罗:我们没地方了。那女人在旅店外看挂在墙上的木牌。妓女:不对。如果你们没有房间,就会出告示的。保罗无法看清那男人的脸。那男子不时向女人投去不安的一瞥。妓女:这样隔着门喊叫真累人。去把主人叫来!听见吗?你还等什么?保罗开开门。那女人走进黑黢黢的旅店后顿感轻松。妓女:你是这儿新来的吧?我以前从没见过你。只是你别嚷嚷,否则我会到你主人那儿告你。她的做派就像在自己家里。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她的客人。妓女:进来吧,都妥了。然而那男人已没了踪影。女人跑到街上,又折回来挑衅似的看着保罗。妓女:现在你满意了吧?你把他吓跑了。保罗:我很遗憾。她抓住他的手,把他拖到街上。妓女:快点,他不可能走得很远。说服他,让他回来。对他说,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保罗走到空荡荡的大街上。妓女:快跑!别把他错过了。保罗冲出去追赶那个对老妓女改变了主意的男人。28.外景。旅店四周,夜一条条小巷子,一个个拐角。深夜,这一切看来像是即将要拆除的纵横交错的布景。保罗四下环顾着,疾步如飞。他的眼睛在漆黑的巷子里,在一个个台阶下搜寻。一个人也没有。实际上他已找遍了整条街。突然保罗收住了脚步。他发现了那个男子。保罗向地铁口走去。他寻找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他藏在阶梯上,只是他的头露出了地面,看来好像他站在一个洞里。他的脸上是被吓坏了的表情。客人:我求您对她说,没有找到我。保罗:您怎么啦?客人:我不想干了。您看见她的脸了吗?那男人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客人:请您别告诉她您找到了我。您看见了吧,她是多么丑陋啊!他点头示意,似乎在说:“我真是后悔不已!”保罗:他妈……的,滚吧,你这头猪。29.内景。旅店,夜黑暗中,那女人坐在沙发上抽烟。保罗一个人回来了。他坐到沙发上,看着她。妓女:我早就料到,你先是让他走,然后又设法不让他回来。保罗:想喝些什么吗?妓女:我到哪儿再找一个啊?在这个时候?保罗在口袋里找钱。保罗:我该付你多少?一百法郎,OK?那女人在黑暗中哈哈大笑起来。妓女:一百……二百……你能给多少就给多少。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钱,我喜欢这样,懂吗?你知道吗,你很吸引人。坐到我身边来,就一会儿。保罗坐着不动。她开始哼小调。妓女:人们都说我嗓子不错。如果你想要,我们在这里就可以干,我的连衣裙很实用,都是拉链式的。甚至不用脱掉。来吧,别不好意思……保罗开了灯。她没料到他这一着。对于她,这是一个打击。她和保罗面对面地相互审视。这是一个死亡面具,而不是一张人脸,保罗这样想。那女人也有所觉察。她立刻站起来,系好了裙子。她满脸都是——从眼睛到嘴巴——不屑的厌恶的表情。妓女:别这么看着我。我已不再年轻,那又怎么样?有朝一日,你的妻子也会变得像我一样。30.内景。那套住宅,白天珍妮用钥匙开了门。她刚进屋就惊异万分地僵呆了。那种震惊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明显。住宅里空空的,完全像我们第一天看到的那样,连阳光也如同那天一样地折射进来。姑娘神情木然地在屋里徘徊。家具都不见了,只有那台红色的唱机孤独地放在地上。31.内景。儒勒·凡尔纳大街上的正门,守门人的房间,白天那个看门的老太婆像往常那样蜷缩着身子面窗而坐。她的头不住地颤动着。珍妮站在小窗口旁。珍妮:请回忆一下,那个住在五楼的男人。他最近住在这儿。守门人:告诉您吧,我谁也没看见。他们来了……又走了,虽说我听得出您的声音,您前两天来过。珍妮:我得把钥匙寄去。该往哪儿寄邮件呢?请把地址给我。守门人:我没有地址。我不认识这些人。珍妮: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守门人:什么也不知道。您不想抽支烟?珍妮不作回答。她刚要离去,旋即又靠在墙上,犹疑了片刻,然后突然急步走向酒吧。32.内景。酒吧,电话亭,白天珍妮像第一次那样在打电话。她竭力掩饰着不安,与汤姆通话。珍妮:我为我俩找到了一套房子,在儒勒·凡尔纳大街。是的,在帕西。你现在就来吧……我等着你……五楼。汤姆挂上电话。珍妮突然哭了。这不是哭泣,而是呻吟。33.内景。那套住宅,白天珍妮在等待汤姆,她要让他看看这套房子。珍妮:请进。门开着……你喜欢我们这套房子吗?阳光充足。但这间屋子里放一张大床就显得太小了。也许,是儿童室……菲德尔。给孩子起这个名字很好。菲德尔——像卡斯特罗。汤姆:但我也想要女孩。罗莎。像罗莎·卢森堡。她不算太出名,但她很好……我要每天都给你拍电影。早晨,当你醒来时,然后是你睡着的时候,还有你的第一次微笑。可我什么也没拍下。今天我们就结束拍摄。影片拍完了。必须立即开始再做……真宽敞啊!你在哪儿?珍妮:我在这儿!汤姆:在这儿可能会迷路的。你怎么找到它的?珍妮:很偶然。汤姆:我们要改变一切!珍妮:我们把偶然变成婚礼。汤姆的双手做出一个摄影机镜头的样子。汤姆:到这儿来!飞起来,飞离地面!飞吧!你在空中!你升腾了。你在天上!现在你俯冲!转三圈,下降吧!我怎么啦?一个空中陷坑……珍妮:你怎么啦?汤姆:别说这些令人不安的事了。我们不能像……像孩子那样开玩笑……我们是成年人。珍妮:成年人?这真可怕。汤姆:是啊,这很可怕。珍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汤姆:我也不知道。做一些样子,说一些话……例如,我只知道一件事:成年人是严肃的、有条理的、谨慎的……他们到处都看到问题。这儿,这套房子,不适合我们。绝对不。珍妮:你去哪儿?汤姆:找别的房子。珍妮:什么别的房子?汤姆:可以住的房子。珍妮:这儿就可以住嘛。汤姆:我觉得它令人伤感。这儿散发着这种气息。你和我一起走吗?珍妮:我得把窗子关上,把钥匙交回去、整理一下……再见。汤姆:再见。汤姆走了。过了一会儿,珍妮起身把所有的百叶窗逐一关上。34.外景。巴黎一条街,白天珍妮在儒勒·凡尔纳大街上缓步而行。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没有回头看。后来,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这是——保罗。这是他俩在他们的“孤岛”之外的首次相聚,也是他俩同现实的首次触及。他们手挽手地走了一阵子。大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看了看他们,又匆匆地赶自己的路。保罗默默地拥抱她。他俩相拥而立。他俩并肩漫步,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似乎在迎风前进,然而并没有风向他们吹来。……他俩又像是有些被吓着了似的。后来,保罗的手从珍妮的身上滑过,触摸她的脖子、后脑勺、耳朵。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像是怕伤着她。接着,他亲吻她。听到一辆汽车驶近的声音,珍妮挣脱了保罗的怀抱,拖着他沿着地铁站的台阶往下走去。现在他俩已经隐藏好了,便大胆地亲吻着。他俩站在一节车厢里,紧紧拥抱着、脸贴着脸。列车驶近隧道,他俩看见了黑暗。然而,白昼的光亮很快又回到车厢里。在这节电汽火车里,他俩又开始亲吻。保罗:我又来了。珍妮:一切都已经结束。保罗:是的,一切都给束了。但随后,一切又重新开始。珍妮:什么重新开始?我什么都不明白。保罗:这不需要什么明白。我们不再需要那套住宅了。现在我们重新开始爱情和其他的一切。珍妮:其他的?他的声音里透出我们从未听到过的柔情。保罗:是的。听我说,我四十五岁,鳏夫。我有一个小旅店。它像个转运站,但也不完全像小客栈。我曾经是个冒险家,后来我结了婚。我的妻子自杀了。你可以设想我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家伙。1948年,在古巴,我干过坏事;然而现在我却简单得像爱达荷的马铃薯一样。但我仍然是一个强壮的男子汉,尽管不可能有孩子。听我说,我没有任何栖身之地,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我想,如果我不遇见你,我的暮年将会很艰难,而且还有痔疮……为了把冗长乏味的故事变得更乏味,简单地说吧:我就是那个时代的这样的年轻人,卷入了像现在这样的故事,把一个像你一样年轻姑娘搞到手,把她叫做情感姑娘……35.内景。酒吧,舞厅,白天这个位置很舒适。珍妮把自己藏在一副大墨镜后面,在他俩的身后,一场小型探戈舞赛在舞池里进行着,评委们坐在一张长桌旁审视着一对对背上贴着号码的舞者。保罗和珍妮的桌上放着一瓶香槟。瓶内的酒只剩一半了。还有一瓶威士忌也放在桌上。保罗看上去很激动。保罗:请原谅我来打搅您。您的美丽使我惊叹到如此地步,致使产生了请您喝一杯香槟的愿望。这个位置有人吗?珍妮:没有。保罗:可以吗?珍妮:请便。保罗:你知道吗,探戈——这是一种仪式。你懂吗了什么叫“仪式”?必须跟踪舞者的双足……你没喝你那杯香槟,因为它是热的。后来,我给你要了苏格兰威士忌,你又没喝……来吧,为了爸爸,喝一口。珍妮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保罗:如果你爱我,就干了吧。珍妮一口就把杯子里的酒都喝了。珍妮:OK!我爱你!保罗:好!珍妮:跟我谈谈你的妻子。保罗:还是谈谈我们俩吧。珍妮满脸倦容。珍妮:但是,你这个位置是那么可怜。保罗:是的。然而,我在这儿。是这样吗?珍妮:旅店的领班。保罗:这真是让人讨厌。但是,无论如何,你这个笨姑娘,我爱你,我想跟你生活在一起。珍妮:就在你那个过夜的地方?保罗:在我过夜的地方。但是,见鬼,这有什么关系?我有个过夜的地方,还是有个旅店,或者城堡,见鬼,有什么区别?我爱你!操你……妈的,有什么区别?我要把它卖了。探戈舞赛评委会主席:评委会选出了……下列十对选手:3号、7号、8号、9号、11号、12号、13号、14号、15号和19号。现在,女士们!先生们!祝你们在最后的探戈中获得成功!珍妮:再给我倒一些威士忌。保罗:哦,我以为你不喝呢。珍妮:我渴,想再干一杯。保罗:好。珍妮喝了一杯。他俩向舞池走去。她精疲力尽地偎依在他的怀里。他俩亲吻着。音乐停止了。他们走向自己那张桌子。珍妮的步子踉踉跄跄的。保罗:我认为,这个主意不错。等等,你简直漂亮极了。等一等。珍妮:OK!保罗:对不起,请原谅。我并不想把酒给洒了。珍妮:我提议为我们在旅店的生活干杯。保罗:不,不……这下可完了。知道吗,让我们为我们在农村的生活干杯,好吗?珍妮:你——爱大自然?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保罗:哦!天啊!我——大自然的孩子。你不能想像我和牛群作伴、浑身沾满了牛粪?珍妮:哦,是的。保罗:什么?珍妮:为房子,也为母牛。我也将成为你的母牛。保罗:你知道吗,我将一天两次挤你的奶。对于这一点,你怎么说?珍妮:我憎恨农村。保罗:你这是什么意思?珍妮:我憎恶农村。我宁愿去旅店。我们去旅店吧。保罗:我们跳会儿舞,怎么样?跳一会儿。来吧!你不想跳?他俩走进舞池狂舞。评委会主席:走开!你们干什么?这可不行。保罗:这是——爱情!始终……评委会主席:但是,这是比赛。这儿有什么爱情?到电影院去讲爱情吧。他俩回到小桌旁。保罗:我的美人儿,请坐在我面前,让我好好看看你,并且永远记住你现在的样子。珍妮:啊!保罗:堂倌,来香槟!如果音乐是爱的食粮,那么,演奏吧!你怎么啦?珍妮:一切都结束了。保罗:你怎么啦?珍妮:一切都结束了!保罗:什么结束了?珍妮:我们以后永远不会再见了,永远。保罗:这很可笑,很可笑。珍妮:这不是玩笑。保罗(玩笑地):嘿,你啊,你这只脏耗子。珍妮:一切都结束了。保罗:听我说,一件事的结束,便意味着重新开始。明白吗?珍妮:我要出嫁了。我要走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的手消失在桌下,在保罗的大腿间滑动。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保罗:哦,天啊!听我说,这不是地铁的扶手,这是我的阴茎。她的另一只手从提包里拿出一块手帕。她急燥地擦着手。现在她甚至没有勇气看他的脸。她匆匆离去。保罗:等一会儿!喂,你这个聋子!臭狗屎!等一等!见鬼!嗨,乡下佬!到这儿来!到我这儿来!我会抓住你的,荡妇!36.外景。一条大街,珍妮的家,白天保罗紧随着珍妮,他俩相距10英尺左右。珍妮不时回头张望,她想摆脱他。保罗跟着她,但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现在她站在自己家门口。保罗向她靠近。珍妮:站住!你站住!保罗:别这样!珍妮:够了!保罗:喂,冷静些!听我说。珍妮: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走吧!走开!保罗:我没法让你相信!让我喘口气!嗨!笨家伙!她转身跑进那座房子,钻进电梯。保罗沿着楼梯、跟着电梯、一层层往上跑。透过电梯的玻璃门,他四次看见了珍妮。她因为害怕而紧闭着嘴。恰在保罗气喘吁吁地跑上那二层楼时,电梯停了。他挡住了她的路。她的手里握着钥匙。珍妮:我要叫警察了。保罗:我闻到了鸡肉的味道。见鬼,我不会妨碍你的。我想说,在您之后,小姐。好吧,再见,小妹妹。除此之外,你是头乳房丰满的小母牛。我永远不会再见你了。我鄙视你,臭狗屎!珍妮:够了!够了!保罗:操他的……警察。珍妮:你是个疯子。保罗:听我说,我想跟你谈谈。珍妮:救命啊!救命啊!保罗:这已经变得可笑了。珍妮:救命啊!珍妮终于得以靠近自己家门,她叫喊着走进屋里。保罗跟着她。母亲不在家。到处可以看见即将举行的婚礼的迹象。保罗:这是标题镜头,小东西,可我们走过了全程,这未免有些老式,但现在却充满了回忆。你喜欢你的男主人公吗?我到过非洲、亚洲、印度尼西亚。现在我找到了你。而且我爱你。我想知道你的名字。珍妮已走进母亲的卧室。现在她不喊叫了。她在哭。她哭着打开了木箱,哭着从里面取出一支决斗用的手枪,哭着瞄准了保罗;哭着,她开了枪。珍妮:珍妮。人们出现在房门口。我们看不见他们,只听见惊惶失措的声音。几秒钟后珍妮拿着手枪走出卧室。保罗摇摇晃晃地迈了几步,跌倒在阳台上。保罗:我们的孩子们。我们的孩子们。我们的孩子们,将会记住……他快死了。珍妮:我不知道他是谁。在街上跟踪我,他想要对我施暴。他是个疯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想要强奸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个疯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现在珍妮已不再哭泣。(全剧终)注释:注1:塔姆布林长鼓系法国普罗旺斯的一种打击乐器。——译者注2:柏柏尔人系北非的一个民族群。——译者注3:上述人物均系好莱坞著名女演员。——译者PS:本剧本转译自《电影剧本集》1991年第1期(“电影中心创作集体”编辑出版),莫斯科,1991。——编者